“奴婢謝陛下!”牧碧微聽了眼睛一亮,忙挽起袖子,拈了一塊糕點殷勤的遞到了他唇邊,姬深張口連她指尖含住了一會才將糕點咽下,笑道:“朕還沒帶你去賞景,你就殷勤起來……錦娘你呢?”牧碧微聞言嗔了他一眼,何氏則拿帕子替姬深擦了嘴角,抿嘴笑道:“妾身怎敢落後——說到賞景,妾身倒是記得行宮東北那一處林子在秋日之時一片殷紅如血,望去真真是觸目驚心呢!妾身當初無意中走了進去,離開行宮時還特特過去親手拾了幾片葉子,就夾在了如今定興殿裏幾卷書裏做簽,聞著那味道倒仿佛能避蟲的。”


    牧碧微露出好奇之色道:“娘娘,可是楓葉嗎?”


    何氏和氣的道:“卻不像呢,本宮也不曉得是什麽。”


    兩人便一起看向了姬深,姬深想了一想卻是不曾留意,何氏便笑著道:“陛下去年秋狩可是得了頭名的,那處林子雖然在妾身看來好看,卻不曾藏什麽獵物在裏頭,恐怕陛下沒有過去。”


    姬深便揚聲吩咐輦外迴廊上站著的阮文儀去叫聶元生來詢問。


    聶元生雖然官職不高,卻是近臣,所以一直在帝輦左右,聞姬深相召,便棄馬登輦,進來就被姬深免了禮,問道:“西極行宮東北那一處層林是什麽?”


    “迴陛下,臣仿佛記得是黃櫨。”聶元生想了一想道。


    “黃櫨的確在秋日殷紅如血,卻非楓葉。”姬深點了點頭,道,“錦娘方才想起來說那處林子好,要帶微娘去看,卻被問住那林子都是什麽樹,朕沒去過那裏,所以問一問你。”


    聶元生道:“去年臣追一隻獐子到那附近看過,西極山下也就那麽一片黃櫨,秋日裏紅如血海,臣因此記住了。”


    他雖然是近臣,但如今輦中有一妃一女官,也不好一直留著,所以姬深問完,聶元生便又告退了出去。


    何氏就笑著仿佛無心道:“聶侍郎隻遠遠看了一眼就曉得是黃櫨,倒是個細心人呢!”


    姬深聽多了孫氏等人說聶元生的好話,他自己也一直覺得聶元生是極好的,所以也沒當迴事,道:“這是自然。”


    牧碧微卻思索著何氏折騰出這黃櫨林來是什麽意思?隻是何氏意味深長的向自己笑了一笑,卻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膩著姬深撒嬌,討要姬深今年獵的皮子來。


    因著皇家儀仗隆重,單是一頂出獵的帝輦,就猶如尋常的一間屋子大小,四麵甚至建了望樓使健卒立其上以警戒,行程不免緩慢,一日不過前進三十餘裏,如此第三日才到了西極山下——若是單人快馬驅馳,其實也就是一日的路程。


    到西極行宮已經是申初,雖然從鄴都到西極行宮一路都是新整過的官道,帝輦也平穩,可在裏頭拘了三日,牧碧微與何氏都有點吃不消,連姬深也露出了疲憊之色,行宮這邊留守宮侍之首雷監帶了人在宮門前接駕,見狀忙迎了人進去休憩。


    姬深這迴出狩,後宮除了牧碧微是以女官身份出來的,妃嬪一共帶了五人,何氏之外,還有嘉福宮的主位顏充華、昆德宮的戴世婦、安福宮路禦女——原本姬深就定了這麽四個妃嬪,不想高太後到底勸說他將歐陽凝華也帶了出來。


    牧碧微跟著姬深進了行宮正殿,服侍著姬深寬了衣,換上常服,雷監帶人捧進麵巾與熱水,牧碧微絞了帕子替姬深擦拭過了,姬深甚覺疲憊,便吩咐晚膳推遲一個時辰,先小睡片刻。


    如此晚膳一直到了戌時才擺上來,用過晚膳,姬深因為這幾日都是何氏與牧碧微陪伴左右,就召了顏充華侍寢,卻叮囑不必牧碧微伺候,著她好生安置,養足了精神明日陪到獵場去——姬深是知道牧碧微習過些武藝的。


    到了行宮中自己的住處,阿善早已收拾好了在等著,見她神色疲憊的進來,忙伺候她梳洗了,道:“奴婢跟雷監討了些粥菜,女郎可要再用些。”


    “不必了,這幾日在帝輦裏待的我累得緊,好容易今兒晚上不必我伺候,先安置罷,還不曉得何氏這幾日忽然示好到底打的什麽主意?”牧碧微擺了擺手,和阿善說了幾句,便寬衣入帳,不多時就睡著了。


    翌日,牧碧微雖然不太情願,卻也隻得早早起了身,匆匆梳洗過了,到得正殿,卻見顏充華已經在伺候姬深更衣——她出身也不高,乃是庶民之女,據說是姬深微服出宮時看到的,使人打聽到了人家後就一紙詔書進了宮。


    因為原本隻是坊間尋常長大的女郎,雖然美貌,但家中也沒想著要靠她攀個高枝,就這麽被召進宮,見識手段還比不得宮女出身的幾位妃嬪,明裏暗裏的吃了幾迴虧後,顏氏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擊,就越發的乖巧恭順起來,是主位裏公認最懦弱的一個。


    顏氏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所以雖然性情懦弱,這氣質添上去倒也不惹人討厭,反而有一種嬌弱在裏頭,雖然牧碧微也是嬌弱的美人,但顏氏那種小心翼翼、怯生生的嬌弱,卻與牧碧微嬌花臨風照水的柔弱不同,相比之下,究竟是後者更勝一籌。


    見牧碧微進了殿,顏氏知她極得姬深寵愛,替姬深著衣的手就頓了一頓,仿佛想要讓給她來,隻是牧碧微卻規規矩矩的站到了一邊,行禮後笑吟吟的看著,顏氏見狀,這才繼續替姬深係起了衣帶。


    待顏氏服侍姬深穿好了衣袍,牧碧微才笑著道:“陛下這身袍服氣勢不凡。”


    “今兒是頭一日,照例有好些場麵要走,你們正可趁機養一養神。”姬深自幼受高祖皇帝寵愛,種種皇家禮儀都是熟極而流的,抬手正了正冠冕,溫言道,“若是心急也可以先尋錦娘去黃櫨林裏看看,隻不過今春雪極大,不知道是否打掉了許多。”


    狩獵的頭一次以祭祀典禮為重,後宮和女眷們是不必非要參加的,故姬深有此一說。


    春狩有好幾日,牧碧微雖然想趁這個機會與家人見麵,但也不急這一時,樂得借這個機會休憩下,但嘴上還是嗔了一句:“奴婢最愛看陛下袞冕整齊的模樣,如今那黃櫨林看不看倒不打緊了。”


    姬深心情甚好,便攜了她坐下,命顏氏陪著三人一起用膳。


    膳畢,姬深去親自主持開獵的典禮,顏充華是個不愛說話的,姬深一走,便也帶著宮女迴自己的住處。


    牧碧微也想迴去補一覺,卻不想何氏親自尋了來,滿麵春風的拉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說道:“恰好咱們現在去看一看那片黃櫨林子,不然開獵後你陪伴聖駕左右,怕是就沒機會了。”


    “娘娘且慢一步。”牧碧微對她實在放不下心,就笑著道,“方才陪陛下用膳,袖子帶了些油漬,且容奴婢去換身衣裙。”


    何氏爽快道:“那本宮在這兒等你。”


    “多謝娘娘了。”


    迴到自己住處,牧碧微匆匆說了經過,命阿善挑了件方便行動的丹色雜椐換了,又將宮中行走的絲履換了短靴,阿善也收拾利索了,兩人迴到方才之處,何氏仍舊等在了那裏,便起身出行。


    何氏所說的黃櫨林在行宮東北,從行宮角門出去,卻是一條修葺過的青條長石鋪就的山徑,蜿蜒向上,兩旁是傲寒翠柏成列,因如今已是三月光景,雖然今春雪大,總也到了化雪之時,不遠處許多山鳥盤旋時停,羽毛鮮麗可愛,見此情景,一行人都不覺放緩了腳步。


    因春狩定下來後,西極山的行宮一直到整個獵場都為鄴城軍在外圍圍住,內裏是飛鶴衛,行宮左近可謂是戒備森嚴,都是再三查過並無隱患的,因此何氏也隻帶了桃枝和桃葉兩人,三個都是尋常女子,牧碧微與阿善都有武藝在身,自然不怵她們有什麽計劃——這內圍的侍衛都是禁軍飛鶴衛擔任,乃直屬姬深,何氏進宮才一年,想要買通皇家禁衛,實在不太可能,而且縱然有什麽萬一,何氏如今正領先了牧碧微半步而行,若有什麽危險,牧碧微可不介意先抓了她做人質,諒何氏就算為了何家,也不肯為了替何海報仇把自己都搭進去。


    所以她很放心的陪何氏沿山徑走著。


    山徑幾折,卻見殘雪翠柏裏,忽然染進了一抹紅。


    黃櫨經冬不凋,襯著尚未化盡的積雪,越發驚心動魄。


    牧碧微不由站住了腳,讚歎道:“真是人間勝景!”


    “進去了更美。”何氏也歎道,“本宮雖然幾個月前已經見了一迴,如今再看到依舊覺得目不接暇。”


    說話間,兩人都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山徑是直入林中的。


    進了林中,果然四麵八方都是一片燒林之態,雖有積雪遮蔽,卻依舊無法壓製住那種如火如荼的勢頭。


    暢步半晌,牧碧微雖然心中依舊存著警惕,但還是出聲感慨:“曾讀過‘豔杏燒林’之句,可看如今這一幕,才知道紅葉燎林的觸目驚心,比之春日杏花如海更入人心!”


    “如今比本宮頭次見到已經減了五六分,秋日時才是真正燎林燒山呢。”何氏抿嘴一笑,她意態悠閑,一點也不像是有什麽謀算。


    如此兩人在林中遊覽許久,算著時辰姬深也該迴來了,這才心情閑適的折迴行宮。


    ………………………………………………………………………………………………………………………………


    表示,黃櫨樹在冬天會不會落葉,其實我不清楚……


    如果是bug……額,請大家自動換成是冬天也紅紅火火的某種樹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宣寧長公主


    才到正殿,便聽到殿中陣陣談笑之聲,除了姬深之外,另有一個清脆的女聲卻不似這迴伴駕的妃嬪。


    一行人入殿行禮,姬深道了平身,牧碧微抬起頭迅速掃了眼殿中,卻見姬深下首極近的地方坐了一個華服女子,身前站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顏充華、戴世婦雖然也被賜了座,卻都坐得更下一些,未敢與這女子並列。


    她正在疑惑,已聽何氏恭敬道:“妾身見過長公主殿下!”


    原來是宣寧長公主。


    牧碧微忙也跟著行禮,宣寧長公主容貌端莊秀美,氣度莊嚴而略帶倨傲,隻隨意看了她們一眼,叫了平身,就又轉過去繼續和姬深說話:“陛下今兒迴來的早,可是子銘有哪裏預備的不好?”子銘卻是樓萬古的字,何氏一行歸來本是何氏照著上迴秋狩的經驗掐準了姬深迴來前的時辰,但如今卻見姬深非但已經轉迴,甚至還和宣寧長公主說了會閑話,卻比上次早了許多,也難怪宣寧長公主要過來問一聲了。


    “二姐不要多心,是看拂朕所乘之踏雪的人疏忽,使它昨兒吃壞了肚子,今兒出獵不多久就沒了力氣,朕因此折迴。”因春狩前一日宣寧長公主主動入宮請安時,高太後特特把姬深叫到和頤殿去說了和,如今姬深倒也是顏色和藹,道,“姐夫安排甚得朕意,想必是二姐對朕上心之故。”


    聽他這麽說了,宣寧長公主才放了心,含笑道:“陛下喜歡就好,我就怕子銘頭一迴辦事,總不能就叫陛下失望。”


    “當初元生推薦姐夫,便說縱然姐夫未曾主持過皇家狩獵,然有二姐幫著參謀,定然不會有失。”姬深拊掌笑道,“再說人無完人,若有遺漏之處,都是自家骨肉,便是念著二姐的情份,朕難道還會拿了姐夫問罪不成?”


    宣寧長公主展顏笑道:“就是陛下不問罪,子銘心中究竟有愧,隻是倒不是我多管陛下身邊之事,那匹踏雪乃先帝生前所賜,養護之人也是內司中的專人,從前並沒有聽說疏忽的,昨兒怎麽就出了差錯?也幸虧陛下你幼習弓馬,不然這馬忽然失足,摔傷了陛下誰擔當的起?”說到末了,宣寧長公主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那奴才已被朕下令杖斃。”姬深皺起了眉,被宣寧這麽一提醒,他心中也生出了一絲疑慮,名叫踏雪的那匹駿馬通體漆黑,油光水滑,端得是神駿無比,偏巧四蹄上各有一簇白毛,因此得了這踏雪之名,本是梁睿宗從貢馬中千挑萬選出來的一匹幼駒,送與姬深少年時候練習騎術所用,姬深甚愛之,從得此馬,每迴狩獵都乘坐它,甚至不肯換馬。


    否則今日踏雪雖然出了問題,但禦廄裏尚有進貢又馴服的駿馬多匹待用,因狩獵的緣故帶了大一半過來備用,姬深完全可以換乘坐騎再迴獵場,然他卻因踏雪之故選擇了提前結束今日的狩獵——照顧踏雪的馬夫並非新人,怎麽會弄出讓踏雪拉肚子的事情來?


    而且縱然是踏雪拉了肚子,自己今日要騎踏雪出獵,誰人不知?怎無人過來稟告一聲,好叫自己臨時更換坐騎?


    帝王最是多心,姬深自也不例外,他本來隻覺得掃興,如今卻疑了心,麵上雖然沒有十分露出來,卻有了召阮文儀徹查的打算,宣寧長公主見他忽然住口皺眉,知道他定然是起了疑——這本也就是她今日的來意,姬深狩獵未久就迴了頭,樓萬古既為春狩主持之人,豈能不知?


    打聽到了是踏雪出了問題,雖然此馬是內司照料,不關樓萬古的事,但春狩第一天就不順,誰知道姬深會不會遷怒到了樓萬古頭上?樓萬古因此立刻派人將事情通知了同來獵場的宣寧長公主,宣寧與他夫妻一體,自然要為他設法脫身,當下三言兩語,叫姬深也沒心思去遷怒樓萬古,反而仔細盤算起是否有人要在背後暗害自己了。


    宣寧長公主看出他的心思,心下滿意,又說了幾句,便要告退,倒是姬深中間迴過了神,問了幾句樓巡——便是長公主與樓萬古的長子——樓家本是世家,樓巡身為公主之子,身份顯赫,又得外祖母的喜歡,三不五時就要被召入宮中承歡高太後膝前,對姬深並不陌生,言談很是大方得體,舅甥兩個說了幾句,姬深聽他抱怨自己的馬不及宮中禦馬,便許他這迴狩獵若成績不錯,則可到禦廄中隨意挑選一匹,樓巡很是喜歡,謝了恩才與宣寧長公主一起告退。


    宣寧長公主在時,雖然沒有特特不許姬深的妃嬪說話,然從伶俐的何氏往下,連牧碧微都是安守在側,不敢多言,一直等宣寧長公主攜子離開,眾人才仿佛鬆了口氣似的——究竟是睿宗與高太後唯一的嫡出公主,也難怪當初敢自恃阿姐的身份公然教訓姬深,她未出一言也無冷笑譏誚的舉止,但那通身的皇家氣度,卻將一幹妃嬪都懾住,竟不敢在她跟前插話。


    等她走了,何氏方定了定神,上前笑著問起姬深這一日的見聞,姬深如今惦記著踏雪之事,興致不高,淡淡道:“因踏雪不適,朕出獵不久就歸來了,倒是你們去了什麽地方?”


    “咦,雷監居然沒告訴陛下嗎?”何氏驚奇道,“妾身與牧青衣惦記著東北角上那片黃櫨林,因此過去看了看,因想著陛下去年秋狩迴來略遲,妾身還以為今兒迴來陛下還在獵場上呢!”說著她目光在顏氏、戴氏身上一掃,抿嘴笑道,“倒是辛苦顏妹妹與戴妹妹了。”


    顏充華雖然與她同級,卻因出身和性情的緣故,一向懦弱,遠不及何氏的潑辣果斷,即使聽出何氏話裏似有在此居首之意,卻也沒什麽感覺,那戴氏卻是雙眉一揚,仿佛示威的向姬深挪了一挪,清聲道:“妾身不敢當何姐姐的辛苦二字,妾身亦是陛下之嬪,服侍陛下本是妾身的本分!”


    她這麽一說,殿中頓時靜了一下,姬深懶洋洋的掃了她們一眼,並無開口之意,牧碧微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有聽見,卻見何氏神色絲毫不變,抿嘴一笑,對姬深嬌聲道:“陛下瞧戴妹妹就是會說話,性情也恭順,怨不得陛下這會世婦裏頭就帶了戴妹妹出來,宮裏都說貴嬪娘娘會教導人,往日裏看宛英、宛芳雖隻是宮女,卻都可人靈秀,最會伺候人的,如今看戴妹妹仿佛還要體貼懂事呢!”


    戴氏原本略揚了頭有示威之意,乍聽她這一番話卻是臉色大變,何氏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非但拿身為宮女的宛英、宛芳來比了她,等於將世婦與宮女同等,何況六宮如今誰不知道孫貴嬪的這兩個貼身大宮女如今一個染了重風寒,一個得了“怪病”,統統被莫作司發到了永巷不許踏入安福宮一步,過些日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這擺明了不但要羞辱她,還要觸她一個黴頭!


    何況何氏輕描淡寫的說孫貴嬪會調教服侍的人,多想一下,她這話裏可未必沒有孫貴嬪自己乃是宮女出身,伺候人本是她的本份……那戴氏又算什麽?


    戴氏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她正要不服起身,與何氏說個究竟,不想衣角一沉,卻是顏充華暗暗拉了她一把,這麽一耽擱,何氏已經施施然在姬深身旁坐了下來,親手斟了一盞熱茶呈到姬深唇邊,含笑服侍他喝罷,悠悠道:“陛下可不要怨妾身與牧青衣來遲,那一處黃櫨林景色雖然好,隻是樹也不甚高,地方也不大,陛下是胸懷天下之人,那樣的小地方,定然是瞧不上的,而咱們雖然都是來伴駕的,奈何在家中時多處閨閣之內,這陪陛下上場的福分,怕也隻有牧青衣有了,不趁今兒去一迴,等下牧青衣日日陪著陛下去狩獵,怕是迴來了也疲憊著,不能前去,如此一個不小心錯過了豈不是耽誤了這一季?”


    姬深見她知道見好就收,沒有繼續爭執下去,便也收了先前的不喜,伸手捏了捏她麵頰道:“你如何對微娘這樣好了?”


    戴氏雖然被顏氏暫時勸阻,但心頭怒火卻難降,她所居的昆德宮還沒有主位,上頭沒人壓製,管理六宮的左昭儀又是出了名的寬厚人,戴氏與何氏是同一批進宮,因其父官職略高,又是三代為官,進宮就冊了禦女,比進宮時隻是良人的何氏卻要高,但如今何氏已是容華,她卻才是世婦,心中不免不服,又想著這一迴西極山春狩,何氏雖然來了,可自己一樣被點了名,可見姬深如今對自己雖然不及孫貴嬪那麽寵愛,到底也是記得的。


    她方才被顏氏拉住,心頭很是不忿,覺得顏氏膽子竟是越發的小了,與何氏同為妃位,卻不敢忤逆對方半點,居然連在旁看著也不敢,如今聽姬深這麽一說,自覺抓到了機會,便掩袖接口道:“是呢,妾身也奇怪,說起來何姐姐唯一的胞弟可是在雪藍關出的事啊,當初何姐姐哭得那麽傷心,妾身隻是聽聽都覺得不忍心,牧青衣進宮後,何姐姐也不見對牧青衣好,聞說那會頂風冒雪折梅花的主意還是何姐姐替凝華娘娘出的,怎麽這迴去看那黃櫨林,妹妹是不敢指望什麽的,但何姐姐連平日裏最交好的凝華娘娘都沒叫,怎就獨獨叫了牧青衣?”


    “戴妹妹啊就是多心。”何氏輕巧一笑,眼波流轉,微露皓齒,推著姬深嗔道,“陛下,可不是妾身撇下了戴妹妹不疼,隻疼牧青衣,一來,此事還是牧青衣在帝輦上看風景提起的,二來,秋狩時與如今到底過去了幾個月,這會那裏還可看不可看,妾身也吃不準呢,所以先約了事先提起時在場的牧青衣過去一看,這不正要來與陛下商議,明兒牧青衣陪陛下出獵,妾身幾個送陛下下場,再一起過去一遊呢!”


    姬深笑著道:“這等小事你做主就是。”


    戴氏不想何氏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平了,她雖然心下暗自發怒,卻也沒什麽話繼續糾纏下去,何況姬深不喜被人掃興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當下,悶悶的別過頭去。


    何氏卻向她森然一望,無聲的哼了一聲!


    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美人


    這日的晚間姬深召幸何氏,有桃枝、桃葉在,自然不必牧碧微近身伺候,顏氏、戴氏陪著用畢了晚膳,便與牧碧微一起告退出來,顏氏帶著貼身宮女,一路默默無聲,隻管低頭走路,那戴氏卻一直沉著臉,因這迴隨行的妃嬪不多,各人都分到了一處獨立的院宇,而牧碧微為姬深近身女官,自然就住在正殿不遠處,三人走到了就要分別的地方,牧碧微依著禮對她們欠了欠身,正要離開,卻忽然被戴氏喚住了:“牧青衣且留步,我有句話要告訴你!”


    牧碧微便停下腳步,笑著道:“請世婦指教!”


    “方才我說的話你也聽到了,那何氏口舌鋒利,我位份不及她,又恐掃了陛下的興致所以當場也不能繼續說什麽,但此事於我不過是幾句口舌之爭,於你卻有性命之憂啊!”戴氏目光銳利,直直的看著她,聲音不高不低的說道。


    這時候顏氏還沒走遠,聽了這話吃了一驚,也住了腳,壓低了嗓子道:“戴妹妹,你不要多言了!”


    “哼,這何氏的為人,牧青衣進宮不久,或者不知,你我都是看著她一步步從良人爬到容華之位的,她有多麽狠毒狡詐我們還不清楚嗎?”顏充華的寵愛不深不淺,所以她做一宮主位,固然還沒到了被人欺負的地步,但六宮也實在沒什麽人怕她,戴氏亦是如此,聽到顏氏阻攔,反而把頭一揚,冷笑道,“所謂救人一命!那何海死在了雪藍關,何氏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居然還會撇下了咱們單獨約牧青衣去看什麽黃櫨林,擺明了預備了什麽詭計要致牧青衣你於死地呢!牧青衣你進宮的晚想是不知道,當初,與我、何氏同一批進宮的人裏,還有一位楚美人,真是人如其位,是個清雅出塵的麗人兒!才進宮時寵愛與何氏可是不相上下的,結果那楚美人因為得寵,有次在禦花園裏遇見唐隆徽後被唐隆徽派人打傷了額角,本來太醫說也不嚴重,過上十日八日結痂脫落不會留下什麽明顯痕跡的,不想何氏去探望了一迴,十日後楚美人額上傷痕依舊明顯,因此被陛下逐漸冷淡,大半年前想不開投了井……”


    說到這裏,她不顧顏氏頻頻使著眼色,冷笑著道,“說起來雲台宮的主位當時寵愛也不少呢,就因為這件事情,加上楚美人之死,被高太後發了話,也叫陛下覺得唐隆徽太過狠毒,大大發作了她——唐隆徽真正失了聖心還是從那時候開始呢!好一位何容華,當年並稱雙姝,本以為楚美人會比她先做到一宮主位,卻不想卻是拿命給這何氏鋪了一條青雲之路!”


    “戴妹妹!”顏氏雖然自己也有幾分寵愛,卻素來膽小,見戴氏公然在這裏挑撥離間,聽得臉色數變,低叫道,“這些話都沒什麽證據,不可胡說啊!”她阻止不了戴氏在這裏挑撥,自己卻又不敢先走,畢竟戴氏如今也在伴駕,而牧碧微又是姬深新寵,她怕何氏,也怕這兩人,竟是進退為難。


    “我胡說什麽?”戴氏哼了一聲,甩開她拉向自己的手,對著一直含笑而聽的牧青衣似笑非笑道,“牧青衣大約不知道,那位楚美人之所以在宮闈裏沒待幾個月就落了個香消玉隕的命,與她從前在閨閣裏的經曆也大有關係,她是寧城縣子的嫡孫女,寧城縣子的爵位承自先人,家中子嗣一直不豐,膝下獨一子,就是楚美人的父親,可惜她父親去的早,連個兄弟也沒留下,寧城縣子又沒有旁的宗親,無人繼嗣,將楚美人寵若珍寶,是個半點心機也沒有的人兒,宮闈之地她待不長實在不奇怪,我聽說牧家也是人丁單薄,青衣你是三代以來唯一的嫡女,可也要小心些,那起子人連無怨無仇的人都能夠害了命去替自己鋪路,嘴上與你說幾句不記仇不記恨,青衣可別就被哄了去!這西極行宮左近固然是禁衛清理過的,必無猛獸,可行宮依山而建,有許多地勢崎嶇處,不小心摔下去,身子嬌貴點的出了事也不奇怪!”


    說著,也不理會顏氏的焦急,一甩袖子就走,顏氏是巴不得她快快不要在這裏說下去了,見狀忙跟了上去。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她的背影,這才徑自踱迴了自己的住處。


    阿善是在她伺候姬深的時候退出來的,這會已經備好了熱湯,牧碧微浸在熱水裏,覺得疲憊抒緩了幾分,阿善挽了袖子站在浴桶邊拿絲瓤替她擦著背,問道:“女郎明兒陪陛下下場麽?”


    從黃櫨林迴來後,因戴氏的一番話,何氏主動提到牧碧微能陪姬深出獵,姬深並未反駁,阿善這會便想知道此事是否定了。


    牧碧微道:“陛下沒有明說,不過想來我明兒若預備好了,也不至於不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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