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牧齊在什麽地方任職其實興趣不大,隻是幾日前,聶元生才進宮提了與曲、高兩家有關子弟的官職,姬深對聶元生十分信任,如今對鄴都這幾個大族甚為不滿,這會牧齊偏生過來請辭,他自然要想到是不是鄴都大族連他親自任命的人都敢欺了!


    牧齊道:“陛下眷顧臣,臣萬死難報,然而臣的確沒有難處,惟望雪恥!”


    牧碧微瞪大了眼睛!


    她才不信!


    牧齊和牧碧川雖然都是方正之人,但也是學著兵法出來的,並非一味向前不知變通,這一迴雪藍關失守,折了牧碧微進宮,才調迴了鄴都任職,清都郡乃京畿重鎮,便於奉養沈太君不說——牧齊膝下如今也才兩子,放在誰家嫡長子都是重中之重,這一迴牧碧川娶的還是何家三娘子,怕是連塚婦之責都擔不起來,更不必說指望婚後讓嶽家扶持些牧碧川,如此他去雪藍關倒還有個說法……


    想到這裏,牧碧微心下一跳,難道……牧齊是想著迂迴來解除與何家的婚約?


    畢竟牧家這會已經背了一個獻女脫罪的名頭,若再加個出爾反爾,那家聲當真是一塌糊塗了,畢竟對於朝中重臣來說,獻女這一個,不是牧齊和牧碧川所使,這兩個人下在獄裏,牧家老的老小的小,何況人丁那麽單薄,沈太君憂心子孫,一個婦道人家做差了事情也難免——再者何妃恃寵生驕,殘害邊將,朝臣們也不是不同情的。


    但出爾反爾……對象還是何家三娘子,何妃的妹妹,如此傳了出去,輿論可是要全部偏向了對牧家不利的一麵了。


    牧碧微心頭一歎,牧碧川此舉,上下怕是除了他自己想當然的讚同,並徐氏私下裏高興外,沒一個人同意的,也難怪牧齊要轉這麽大個圈子……


    隻聽姬深也無可奈何道:“雪藍關如今已由巴陵軍接管,其守將倪珍本是卿之下屬,卿若以小卒前去倪珍如何敢當?”


    牧齊聞言也不禁一窒,隨即繼續懇求道:“臣若不能如此願,縱死不能閉眼,還求陛下仁德恩準,至於下屬不下屬,臣從前辜負先帝並陛下期望,又有何顏領一關之兵馬?”


    這就是真心實意的不想在鄴都待下去了?就是以退為進也不可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牧碧微直氣得身子微微發抖,她飛快的思索著到底是什麽事情把牧齊逼到了這個地步?


    第一百二十章 卓衡


    因牧齊堅持,姬深最後還是準了牧齊之請,隻是因如今西北最高將領倪珍乃牧齊舊部,倪珍本為正四品上之虎騎將軍,因牧齊失關被飛鶴衛押迴鄴都問罪後,他卻是援救有功,晉了從三品的武衛將軍,接手西北軍防要事。


    如今牧齊寧願降職也要到重迴雪藍關,姬深便書詔令他調為輔國將軍,亦是從三品,比之牧齊從前的左衛將軍和才任的清都尹都是正三品都低了一等,然牧齊卻不沮反喜,向姬深謝了恩,牧碧微見他到這會也沒有提牧碧川婚姻之事,不由急了,仗著站的離姬深近,悄悄拉扯他袖子示意。


    姬深感到她的動作,便止住了牧齊的告退,道:“牧卿入閣來說了半晌,朕倒是忘記賜茶了。”


    牧碧微自然上前為牧齊斟茶,父女趁機對望了一眼,彼此都是心裏一酸。


    見狀,牧碧微忽然一咬牙,轉身對姬深跪下道:“陛下,求陛下容奴婢與父親說上幾句話!”


    她這一手讓姬深一怔,牧齊卻是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叱了一句:“閉嘴!”接著卻是醒悟過來,趕緊跟著跪下替她請罪道,“陛下,小女進宮不久,性情頑劣,冒犯陛下之處還望陛下饒恕!”


    姬深倒沒把宮規放在眼裏,見牧碧微聽了牧齊之言後瑟縮的模樣怪可憐的,心下一軟,便道:“幾句話也好,微娘正憂心汝家大郎婚事,朕先出去,牧卿與她說上幾句罷。”


    他起身離座,複叮囑道,“不可多待!”


    即使如此,也實在是大恩了。


    牧碧微這會倒是真心謝了他的恩,等姬深出了門去,門外侍者關了門——牧齊先泣道:“是為父無能,委屈我兒了!”


    牧碧微冒險求到了這一刻單獨相處的時間,可不是為了彼此抱頭痛哭,當下沉聲打斷了牧齊的悲戚:“阿爹方才怎不趁陛下提到大兄婚事,趁機求了陛下做主?”


    牧齊被她這麽一問下意識的擦去淚水,卻茫然道:“做什麽主?”


    “自然是推了那個什麽何家三娘子的婚約!為大兄另擇名門閨秀!”牧碧微恨鐵不成剛道,“縱然牧家這一迴家聲受損,可也不是何家那等門第能夠攀附的!大兄就是為我著想也不該如此鹵莽——他好糊塗嗬!阿爹與祖母怎也不攔阻他!”


    聽到長子的婚事,牧齊臉上肌肉跳了一跳,待要說什麽,最終卻隻是一聲苦笑道:“二娘以為為父不想攔阻此事嗎?隻是他自己出門請了官媒,何家那邊聽說是塚婦長嫂之份——如今連庚貼都換過了,又還有什麽可說的?”


    庚貼已換,三媒六證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樣反悔,當然就是正經的悔婚了。


    牧碧微恨道:“那又如何?反正陛下……”


    “那你想要個什麽樣的長嫂?”牧齊自幼喪父,因高祖皇帝念著牧尋,小小年紀就著他入宮為睿宗伴讀,因而養就了不急不緩的性.子,除了真正的大事,他很少發火,如今又對著讓他滿懷愧疚的女兒,自然是好言好語的說著,“為父何嚐不想求陛下下旨推了這門婚事?可就算如今陛下準了,卻要陛下拿什麽理由來推卻?”


    牧碧微一怔,隨即道:“便求陛下另外給大兄賜門婚事……”


    “賜誰?”牧齊苦笑,“原本為父打算今年年底將大郎送迴鄴都,由你祖母為其挑選賢淑合宜的女郎聘為妻室,不想這封家信才到了你祖母手裏,雪藍關就……如今這一時三刻的卻到哪裏去尋個合適的女郎來?況且這會大郎聘何家三娘子之事已經鬧得鄴都人盡皆知,倉促之間還能尋到什麽人?為父與你祖母看中的人家,誰沒個三親四戚在朝為官,咱們牧家本就人丁單薄,如今局勢也談不上好壞,萬一人家不願意,就算不想著辦法把婚事推了,迴頭結親結親結出了一門仇來可怎麽辦?”


    牧碧微聽了,半晌無語,到底不甘心,追問道:“那何家三娘子與咱們家差了不知道多少地裏去,就算不想著平常阿爹和祖母看中的人家,略差一點的,也比何家好了許多,不說世家望族,正經的官家女郎呢?”


    “你母親那邊倒是提了幾個,可你大兄不願意——是你母親的嫡親侄女,隻不過是庶出,據說也是當嫡出養……”牧齊話還沒說到一半,牧碧微已經沉著臉道:“徐家就算了,那麽好的女郎何不留與三弟!”


    牧齊雖然長久不在鄴都,但對後院裏頭原配所留的一雙子女與繼妻不甚和睦的事情也不是不清楚,當初他早早把牧碧川叫到雪藍關去,也有擔心牧碧川一味與繼母為難,堂堂嫡長子心思都用到後院爭鬥上去傳了出去惹人笑話不說,也於牧碧川自己無益的緣故。


    在牧齊看來,元配閔氏是為了他操勞和誕育子嗣因而用心過度才紅顏早逝的,閔氏是發妻,宗法地位本就高於徐氏,而且閔氏貌美又長袖善舞,生前和沈太君相處和睦,真正稱得上是賢內助了,他對閔氏懷著愧疚,又受沈太君的教養影響——沈太君出身鄴都望族沈氏,最講究禮法不過。


    閔氏是元配,這就決定了後進門的徐氏怎麽都要在她麵前低一等,同樣的,如今牧家三個子嗣,牧碧城縱然不居幼,也要比牧碧川和牧碧微低一頭,元配嫡出與繼室嫡出自有高下之分。


    所以牧齊雖然覺得徐氏乃是繼母,又多年在鄴都獨自操勞,論長幼總是牧碧川與牧碧微的母親,但也不肯因此打壓了閔氏的子女。


    何況這會對著在家裏千寵萬愛進了宮卻要自稱奴婢的女兒,牧齊也實在說不出責備的話來,隻得歎道:“那就沒有旁人了!”


    “沒有旁人?”牧碧微哪裏肯信?冷笑著道,“滿朝文武,不敢說個個高攀的上,那些個四五品官,誰家沒幾個女郎侄女?隻要是嫡出大氣賢德的,就算不是嫡長女也不打緊……合著在那徐氏眼裏,大兄若要娶妻,除了何家三娘子,就隻有她明明知道大兄絕不肯要的徐家女郎了嗎?”


    牧齊無言以對。


    牧碧微發作了一番,見牧齊麵含愧色不肯說話,到底是嫡親父女,也是心頭一軟,不敢再說話刺激他,隻得繼續問道:“那麽阿爹這迴急著調離鄴都是為了什麽?可是清都郡那邊有人……”


    “前任清都郡尹是沈摩,他好歹也算我表侄,念你祖母的份上又怎會與為父為難?”牧齊卻搖頭一口否認,歎道,“你如今在宮裏,為父又害你隻能為女官,這會也不能為你做什麽,一切要自己小……”


    牧碧微不耐煩道:“這些女兒知道!”又追問道,“那阿爹做什麽急著離開鄴都?在清都為尹可以方便奉養祖母不好嗎?何況阿爹方才可是半句都沒提到大兄,阿爹一個人跑到從前舊部手下任職,大兄如今才多大?又一直在軍中的,乍轉了文職還是京畿重鎮的司馬,這鄴都上上下下盤根錯節,沒有阿爹從旁指點,叫大兄獨自摸索,這成什麽樣子!”


    牧齊被她搶白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此事為父心意已決,至於大郎,有你祖母在,沈家勢大,到底是親戚一場,也不至於半點兒不管他,大郎是個聰慧的,何況他一個司馬也未必放在許多人的眼裏,再者玉不琢不成器,為父離了鄴都,大郎沒了指望,反而更上心些。”


    “看這一迴大兄挑的妻子,阿爹當真舍得把他獨自留下?”牧碧微氣得發笑,道,“阿爹瞧他這事做的可像是精明的樣子?善戰者未必善仕,善仕者未必能將!這話可還是阿爹當年教導女兒的吧?”


    見她拿出自己數年前省親時隨口一句教訓之語來,牧齊又是一陣沉默,隻是任憑牧碧微軟硬兼施,卻怎麽也不肯開口了。


    他這個樣子,牧碧微恨得咬牙切齒,卻也不能把他怎麽樣,末了算算時辰牧齊也該出宮了,隻得提醒道:“塚婦之責非同小可,阿爹若是還記著母親為牧家勞累而死的情份,是不是求了祖母或親自打探幾位女郎求陛下賜婚?莫非大兄娶婦隻有徐氏能幫著相看不成!”


    牧齊被她說得越發愧疚,含糊的應了,牧碧微究竟不放心,又叮囑道:“這一迴的命婦覲見,女兒求了太後準許可以在甘泉宮附近等待祖母出宮時可與祖母說上幾句話,阿爹迴去之後告訴祖母一聲!”


    牧齊正點著頭,屏風外的閣門卻被打開了,便見屏風上人影晃過,顧長福手執拂塵,笑吟吟的走了進來道:“牧尹、青衣,不是奴婢過來掃興,實在是門口被陛下支開的人快迴來了,兩位看……”


    “有勞顧公公了。”牧齊正被牧碧微逼問的如坐針氈,這會自然忙不迭的站起了身來拱手致謝,隨即匆匆對牧碧微交代了一句,便跟著他出了暖閣。


    留下牧碧微暗暗咬牙……她歪著頭思索了片刻,卻從懷裏把方才換下去的浸過薑汁的帕子取了出來,在眼角一抹,頓時泛了紅,又把暖閣裏的茶水收拾了下,這才款款出了門,見左右無人,知道守門的內侍多半是高太後眼線,姬深這才刻意把人支走讓自己與牧齊說話,不然這樣違反宮規的事情,還是在宣室殿,哪怕牧碧微才投了高太後,高太後也是要追究的。


    宣室殿的布局,這會牧碧微自然是熟悉了,姬深平常所待的地方是東暖閣,牧碧微這會自然往東暖閣而去,到了那裏,卻見卓衡守在了外頭,見到牧碧微,忙使了一個眼色。


    牧碧微這一會正心下難過,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瞥了眼另外個小內侍,卓衡忙低聲道:“青衣,這是奴婢的同伴名叫王成的。”


    那叫王成的內侍往這邊看了看卻轉過身去,牧碧微見狀,自是明白卓衡有話說,她一摸身上荷包卻是在祈年殿轉迴後就剩了三個,方才都給完了,便隨手拔了頭上一支金簪給了,悄悄問道:“裏頭可是這會不要進去伺候?”


    卓衡忙推了金簪,先道:“青衣今兒已經賞了奴婢,奴婢怎麽還有臉繼續接賞?”他執意不肯要,待牧碧微重新插上發髻,這才小聲道,“這會青衣怕是當真不太好進去——方才雲台宮荔濃殿的謝世婦奉隆徽娘娘之命送了娘娘親手熬煮的補湯來與陛下,人進去已經半支香的光景了……”


    他進牧碧微蹙眉不語,生怕她還想著闖進去,忙小聲道,“奴婢們聽到些響聲,這……青衣莫如先到別處喝口茶?陛下這兒輕易也是離不開青衣伺候的。”


    最後一句是明顯的安慰了,牧碧微抿了抿嘴,將心火壓下,對他笑了一笑道:“卓小公公的好意我曉得了,若不是你提點,方才我可是要驚擾聖駕了。”


    卓衡趕緊謙遜,牧碧微重新拔了那支金簪輕嗔道:“卓小公公可不許推卻,方才我那荷包裏也不過些兒茶錢,便是小公公不要什麽,那邊的王成……”


    聽她這麽說了,卓衡才收了金簪,又提醒道:“青衣也別走的太遠——一會陛下究竟是要叫人進去伺候的。”


    牧碧微淡淡笑了一笑:“我啊就在外頭等著,陛下傳喚之時還請小公公招唿一聲就是了!”


    ……………………………………………………………………………………………………………………


    於是昏君越來越渣了……唉


    就算伊是本書第一美男子


    看來也撐不了多久防禦盾了


    吾很欣慰


    這說明大家都是重人品勝於重外表的明白人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謝世婦


    半支香的光景,牧碧微都未曾聽見卓衡叫人,正心神散漫間,卻聽一人格格笑道:“咦,這小宮女好生沒規矩,誰許你隨意坐在了這兒啦?”


    她猛然迴過頭去,卻見一個雲鬢花顏的女子正從暖閣裏出來,青絲累累之上釵環叮當,身穿錦繡銀朱對襟上衫,內裏是淺一色的酡顏交領襦衣,腰間束了五彩絲絛,下係藤黃留仙裙,一塊鴛鴦戲水羊脂玉佩壓住了裙角使之不被穿堂風吹起,她鬢角衣襟明顯是新整理過的,麵上潮紅兀自未曾褪盡,身後跟了兩名小宮女,都是麵色酡紅,手裏捧了一件青色皮毛的裘衣,再遠一點,卻是卓衡在探頭探腦,見牧碧微迴頭,麵色尷尬的使了個眼色。


    “謝世婦?”牧碧微想起方才卓衡所言,欠身行了一禮,淡淡道,“奴婢牧氏,恭為冀闕青衣,見過世婦。”


    世婦是嬪位,不可稱娘娘,這謝氏聽了她自報姓氏身份,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原來不是小宮女,而是一位青衣,怎麽青衣會坐在了這兒?莫不是等著伺候陛下與我麽?隻是我習慣了自己身邊人伺候,倒叫青衣平白等了這一場。”說到這裏,以袖遮口,複脆聲笑了起來,麵上不乏嘲諷之色。


    她身後的兩個小宮女,不過與牧碧微差不多年紀,也都是白淨清秀,這會望著牧碧微,目光譏誚。


    “謝世婦過來帶著伺候的人手自是正理,奴婢雖然才進宮,但也知道宮中的規矩!別說世婦帶了人來伺候,就是沒帶人,奴婢又怎麽好接手?”牧碧微心頭正煩悶,聽著謝氏似有挑釁之意,當下想也不想便道,“奴婢雖隻是末品女官,然非九嬪近身侍者之首也無以就青衣之位,連妃一位如何容華等都不可得,又何況世婦隻是尋常的嬪位罷了?若世婦沒帶著人就過來,怕也隻能自己收拾了,若不然奴婢幫了把手害世婦被叱責反是害了世婦吧?”


    謝氏在這兒見到牧碧微,如何不知自己的到來恰是橫插了一腳?她是唐氏的宮裏人,就算與牧碧微無冤無仇,也不介意趁了這個機會踩一腳牧氏以向唐隆徽賣個好,故意提起自己不必牧碧微伺候,無非是譏誚牧碧微不過是個宮奴罷了。


    不想牧碧微竟是明說了瞧不起她!


    謝氏不防對手說話如此刻薄,竟呆了一呆才會過意來,白膩的肌膚上頓時彌漫起了一層緋紅,氣怒道:“你……你……好利的一張嘴!”


    “世婦這話說的奴婢可不明白了。”牧碧微不冷不熱道,“莫非世婦一定要奴婢伺候你嗎?若無太後與陛下特許,逾越可是一罪!”


    見她們就要吵了起來,後頭卓衡趕緊過來道:“牧青衣,陛下召你進去呢!”


    牧碧微聞說是姬深召見,這才施施然穿過了謝氏身旁,不望挑釁的瞥了她一眼,這才進了暖閣裏去了。


    東暖閣裏因兼起居,地方卻比西暖閣要大了許多,不過格局倒差別不大,進了閣中,迎麵先是一張山海滿春的繡屏遮蔽了外頭窺探的視線,屏風落在了象牙嵌寶底座上,上頭所嵌之寶琳琅滿目,頗多珍奇,望去越發的錦繡爛漫,繡屏緣用沉香木,一進門就嗅到了陣陣異香。


    過了屏風,兩邊錦帳高卷,一張絳紅織錦描金毯鋪滿了整個外間,落腳處軟綿綿的仿佛踩在了春深時候葳蕤的草叢裏,行走起來除了環佩聲外竟是毫無聲息,免得驚擾。


    外間的上首再設一立屏,卻是一幅前朝名家的夜宴圖真跡,放在了琉璃之間。琉璃立屏之側是幾盆逆時盛開的鮮花,因閣中燒著地龍,暖融融的開得也頗為精神,不遠處另有幾件珍玩之物。


    立屏之下設了一主四客五席,俱是華美而不失大氣,若有如聶元生那等親近之人,姬深卻是不用西暖閣而就在此處召見的。


    隔著一道水精簾,便是安置之處,牧碧微見外間無人,便放輕了腳步,挑起水精簾進了裏頭,這就寢之處反而空曠起來——不過是一張鏤刻著仙鶴、壽芝、葡萄、菖蒲、鹿並象等吉祥圖案的烏木高榻,四周所垂的華帳錦幕如今皆卷了一半,榻邊不遠處是一張翹頭案,上置筆墨等物,靠窗的地方卻設一銅鏡並梳洗處,此外便無多餘之物。


    牧碧微四麵一望,卻見姬深尚未起身,正懶洋洋的躺在了榻上,錦被半褪,露了大半個胸膛在外,聽見水精簾響,便轉頭看了過來,笑著問:“牧卿可將事情說與你聽了?”


    牧碧微忙紅了眼謝恩,姬深叫她走到榻邊,伸手攬她上榻,不以為然道:“牧卿心思太重了些,朕既然已赦了他之罪,如何還要耿耿於懷?西北有倪珍在,若是破了柔然豈不是一樣?”


    聽他這麽一說,牧碧微心頭大驚,姬深本就是個不喜別人逆了他意思的性.子,這一點顧長福提醒過,方才在祈年殿裏自己也利用過,雪藍關丟失,牧齊身為守將,隻被處了百金的懲罰,還得了清都尹之位,實在是姬深一力偏袒的緣故。


    牧齊如今卻堅持要迴西北——寧願被降職也要迴去,這對姬深來說未免有點敬酒不吃吃罰酒!而且姬深還提到了倪珍,莫非他甚至疑心到了牧齊堅持要迴西北,是為了奪權?


    倪珍本就是牧齊的下屬,其祖出身行伍,乃是高祖征伐天下時的一名偏將,受其祖蔭封入了軍中,因並非名門望族,在這個講究門第的世道上也拿不到什麽肥差,在西北苦熬多年,這還是因為他一直以來的上司牧齊恪守著牧氏祖訓,始終親身駐關,以鼓舞士氣。


    若不然按著牧齊前任的做法,駐紮雪藍關的就該是倪珍了。


    這一迴牧齊因失關之罪被飛鶴衛拿迴鄴都,雖然雪藍關丟失乃是牧齊這個主將首罪,但因他親駐關中,因此西北高層除了援救有功的倪珍一係外幾乎人人受到了牽累,牧齊被問罪,倪珍便被提拔——不過牧齊在雪藍關駐守也有十幾年光景了,談不上一手遮天,說一句根深蒂固一點不過分。


    何況前魏時候,牧氏四代守三關,扼雲、蒼莽、雪藍附近州縣,皆是牧氏根基所在,牧齊當年自請赴邊時不過及冠,守邊多年就丟了一迴,與先祖在西北的聲望不無關係。


    牧碧微心裏念頭轉了又轉,以她對牧齊的了解,牧齊不是戀慕權勢之人,西北苦寒,倪珍新立了功勞,他又是牧齊的舊部,結果老上司才犯了錯被拘迴鄴都,沒幾個月就趕了迴去……這事情叫其他舊部見到了也覺得不妥。這個道理她一個閨閣裏長大的女郎都能想到,牧齊沒有理由不知道。


    再者牧家人丁這樣單薄,縱然奪了西北軍權又能怎麽樣?


    牧齊這一迴又沒把牧碧川帶上,縱然謀逆,也斷然沒有把子嗣皆都在鄴都全然不管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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