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牧碧微繼續說道:“當然,奴婢今兒過來求太後,也不隻挽袂這件事,更重要的,卻是因為——前日奴婢侍奉聖駕前來,乍見太後,蒙太後不加追究奴婢入宮之事!”


    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到這個,高太後不免起了些興趣,猜測她接下來會有什麽說辭,與溫太妃交換了一個眼色方示意她繼續說了下去。


    “奴婢自知入宮乃是不義之事!”牧碧微麵上露出一絲赧然,她仿佛極難啟齒,然而卻不得不說出來,緩緩道,“大梁自有律令,雪藍關之事,涉及奴婢父兄,又關朝政,奴婢不敢妄議,然而當初奴婢入宮,左右丞相聯袂闖綺蘭殿求見陛下,欲令奴婢出宮還家去,這件事情,奴婢是知道的。”


    “你既然知道自己入宮不義,又與我大梁有害,當時怎的不走?”高太後把眉一揚,冷冷問道!


    牧碧微順勢低了頭,泣道:“奴婢不忍!”


    “你有什麽不忍?”高太後索性發作了出來,冷笑著道,“雪藍關乃我大梁西北扼喉之地!前魏覆亡時,柔然趁機占去了二關,當時也是你牧家先祖守的,那時候前魏諸王隻顧爭權奪利,使得牧家孤軍奮戰,而且你牧家先祖盡數殉難西北……所以那二關的丟失,不能怪你們牧氏先祖,乃是天命!可先帝允諾你父請命駐邊,乃是因為信任牧氏家聲、信任牧齊!可牧齊卻辜負了這份信任!堂堂一關之守將,竟叫柔然的探子混入了關中而不自知!最後丟關而逃、使合關遭受擄掠……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莫非陛下要處置他們還處置錯了嗎?”


    “政事奴婢萬萬不敢多嘴!父兄之責奴婢身為女郎也是決計不敢說什麽的!”牧碧微俯伏於地,哽咽道,“祖母膝下隻得奴婢一個孫女,平素教導嚴格,奴婢生長閨閣,也鮮少出門,每日裏除了針線女紅,便是聽祖母教導德容功行,對於朝政並邊關戰事卻哪裏懂得呢?隻是奴婢雖然才德不敢與沈、徐兩家的姊妹們相論,但也讀過緹縈救父!”


    一番解釋兜兜轉轉到了這裏,高太後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她無聲的笑了笑,因殿下三人都俯伏在地自然也是看不到的,溫太妃卻已發覺,她以袖遮麵,對高太後眨了眨眼睛,高太後會意,語氣依舊淡淡的問:“緹縈救父卻未入宮闈侍奉漢文帝,你這樣也算學她嗎?”


    “奴婢才疏學淺,想著自己知道的事,旁人多半也是曉得的。”牧碧微聽了,淒然說道,“而緹縈當初能夠使其父免於肉刑,皆因一片誠摯之心,使得漢文帝深為感動,這才下旨免卻其父之刑,又因緹縈上書之悲,從此廢此酷刑!因感緹縈之孝,漢文帝不曾令其為婢。”說到這裏,牧碧微抿了抿嘴,露出鄭重之色,抬眼悄悄看了眼高太後,複垂下了眼簾道,“奴婢以為,緹縈之事,國人鹹知!若奴婢完全效仿其行,卻是不妥,一來,淳於意乃是失手致一人死,而奴婢父兄奉聖命駐守邊關,執一關之要隘,奴婢不敢言父兄之過,然心下私以為二者不可同日而喻!因而奴婢若要為父兄贖罪,卻不配如緹縈那般蒙聖恩赦免;二來,淳於意膝下五女而無一子,因而臨行前其曾怒罵‘生子不當男,緩急無可使者’!緹縈為其幼女,傷父之言,乃隨其西入長安上書!而奴婢父親除了奴婢,尚有二子,雖然長兄亦在事中,可奴婢下邊還有一個幼弟!”


    說到這裏,牧碧微深深吸了口氣,道,“奴婢若效緹縈上書,幼弟必然首當其衝!為人所譏,畢竟他是郎君!隻是奴婢之弟尚且年幼,牧家……自曾祖起,人丁單薄,奴婢無有叔父姑母可議事,又悲祖母年已垂老,本該坐享天倫之樂,如今卻還要為子孫擔憂,奴婢……奴婢心中實在憂愁,因此那日雖然事後得知左右丞相不欲奴婢留在宮闈,恐怕因次使朝風敗壞,奴婢也知左右丞相都是國之棟梁,所思所慮自有緣故,並非是刻意為難奴婢,而奴婢……”


    牧碧微囁喏難言,高太後低頭看了看自己腕上的碧玉鐲子,掩去目中情緒,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入宮,本是為了父兄贖罪?但你莫非不知,你出宮,這才是忠君之舉麽?”


    “奴婢見識鄙陋。”牧碧微輕聲道,“奴婢想著,既然是代父兄贖罪,那麽便該為君上做些什麽,便是每日隻能盡微小之力,奴婢心裏也能夠好過些,若不然,奴婢實在於心有愧!”


    “可牧齊與牧碧川的責任朝議已經議過了,處置也下去了。”高太後淡然道,“這麽說來,你也可以走了?”


    聞言,挽袂一抖,阿善也有些緊張,隻聽牧碧微鄭重的磕了個頭——她這一下用力甚猛,額頭磕在殿磚上聲音脆亮,連聽的人都不覺一驚,阿善更是在袖中握緊了拳——牧家三代以來唯一的嫡出女郎,幾時受過這樣的苦?!


    “聖恩浩蕩如海,奴婢父兄無以迴報,奴婢便是在宮中服侍一輩子,也是理所當然之事!”牧碧微抬起頭,坦然說道,就差在臉上寫上“留宮乃理所當然”之字!


    第一百零二章 解玉


    出了和頤殿,迎麵的朔風一吹,三人都感到後背上一片津津的冷汗。


    引她們出甘泉宮的小內侍還是先前守著宮門的那一個,許是見到是宋青衣親自送了人出來,這會態度卻是大變,眉梢眼角都堆了笑意,雖然夠不上諂媚卻也是竭盡客氣,因甘泉宮的地底溫泉水路交錯,加之又是太後居處,打掃甚為勤勉,因此道上並無冰霜覆處,無需提醒腳下。那小內侍送她們出宮時便介紹著沿途的花木,似有意無意的提了哪幾種花是左昭儀與歐陽氏喜歡的,因而太後看到開了便常常命人剪了賜下去。


    阿善聽了幾句,不動聲色的塞了一個荷包與他,笑著問起了其他妃嬪喜歡的品種,那小內侍對荷包並不推辭,攏入袖中捏了一捏,覺得分量足夠,麵上笑容又盛了許多,看了下左右無人,這才悄言道:“這位姑姑不知——”


    他才說了一句,阿善已經哎了一聲,露出惶恐之色,擺手道:“奴婢哪裏夠得上稱姑姑?奴婢名阿善,小公公喚個名字就是了!”


    “阿善姑姑。”那小內侍倒是客氣,笑著道,“姑姑何必自謙?咱們這宮裏頭雖然通常是看資曆的,但那也隻是尋常宮人罷了,姑姑乃是青衣舊仆,跟著青衣進宮的,如今又得了太後青眼,將來福分大著呢,如何當不起一聲姑姑?”


    這話說的阿善也是眼角帶笑,又與他親親熱熱的寒暄了幾句,才聽那小內侍道:“宮裏頭貴人是不少,然而甘泉宮是什麽所在?便是尋常人想過來請安也得瞧著太後娘娘願意不願意傳呢,姑姑你說是不是?”


    他這麽小小的試探了一下,見牧碧微等人都隻是但笑不語,便訕訕的繼續說了下去,“太後娘娘喜歡清淨,就是六宮覲見,除了慶典祭祀,太後向來不要貴人們過來的,能夠隨時過來請安的,滿宮裏頭也隻有左昭儀並如今的凝華娘娘兩位,至於旁的……也隻得晏昵宮的列榮娘娘來的多些了。”


    晏昵宮的主位崔列榮,亦是鄴都望族之女,崔家雖然比不得曲、高兩家,但也不比沈家差什麽的,比起在前朝爭儲中站錯了隊的徐家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不然崔氏也不至於一進宮就封妃了。不過崔列榮在宮裏一直默默無聞,畢竟論家世她雖然不能說不好,可上頭還有更好的曲氏、歐陽氏,加上崔氏也沒得過幾天寵,她所居的晏昵宮又是如平樂宮一樣距離冀闕較遠、可以說是僻靜的宮殿,連宮裏人都沒出過太得寵的,若非她位份不低,好歹也是一宮主位,怕是早就被人忘記了。


    阿善與牧碧微對望了一眼,這麽說來高太後對後宮妃嬪裏頭最重視的就是這三位了?再往下雖然也不是沒有世家望族出身的女郎,比如與失寵的範世婦、司禦女同住長信宮的世婦辛氏,辛家次於沈、徐之流,然也算得上官宦之家,這辛氏乃是庶女,這才落到了嬪位上,不過小內侍卻提也未曾提到她,想來是因為辛氏非但寵愛不多,在高太後眼裏辛家算不上什麽的緣故吧?


    這麽想著兩人都是一歎——牧碧川若當真娶了何三娘子……不能說前程都折了,可也是大受虧損了,一個妻族,若是經營的好,助力可不小!


    隻是這會任憑她們心機手段有多少,卻囿於深宮之中,竟是鞭長莫及!


    想到這裏牧碧微對徐氏越發的痛恨!


    如此她與挽袂含笑聽著阿善與那小內侍左一句右一句的搭訕著到了甘泉宮門前,又寒暄了幾句,這才沿著宮道慢慢離開。


    見離甘泉宮已有一段距離,阿善又看了左右無人,這才趕緊拿了帕子去替牧碧微揉著額上的傷痕,小聲心疼道:“女郎實在是受苦了!”


    “好歹事情是成了,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牧碧微方才隻顧著應付高太後,在甘泉宮裏一直不敢放鬆,壓根沒覺得什麽,倒是阿善這麽一揉才察覺痛得入骨,不由嘶了一聲,叫阿善先停了手,慎重道,“方才隻顧著說服太後,磕下去時太用力了些,如今這外頭風雪號啕的,可別揉破了不能及時擠出淤血,萬一落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阿善不免埋怨她幾句:“女郎若是要磕頭下迴好歹也拿捏些分寸,其實奴婢瞧太後這會也是等著人用呢,那幾個頭女郎不磕也不打緊的,又何必如此自苦?”


    “這磕不磕可是有分別的。”牧碧微也不顧忌挽袂,冷笑了一聲道,“怎麽說我也是官宦家的嫡女,論起來也算是世家之女呢,不過是牧家敗得太慘了點兒——高太後講究門第,上一迴溫太妃已經幫著提起了父親,叫高太後想起了我之出身!好歹祖母的名聲一直不錯,我方才提了好幾迴祖母,正是要高太後覺得鄴都沈氏之女教導出來的孫女兒若不是進了宮來隻做了個女官,不得不自稱奴婢,早先在閨閣裏也是個捧在手心上的女郎呢!可這會卻在她跟前用力磕頭,足見是到了絕路!這樣我之投靠才更可信!”


    “唉!”阿善也知道牧碧微做的對,到底是她帶大的,不免心疼,便道,“那快些迴風荷院去拿熱帕子揉罷,若是能夠將淤血揉開不必擠出最好,否則這冷天裏頭再怎麽小心,難免留下疤痕,不擠呢若在裏頭化膿潰爛就更要命了!”


    挽袂一聲不響的跟在了她們身後,聽到這裏忙道:“或者阿善姑姑陪著青衣走著,奴婢先迴去著他們燒水,如此青衣一迴風荷院就都預備好了?”


    “也好。”牧碧微聽了,點一點頭,隻是挽袂還沒拔腳,就聽牧碧微慢悠悠的跟了一句道,“方才和頤殿裏的那些話……”


    挽袂一個哆嗦,忙道:“奴婢定然守口如瓶!”


    “不是我要你守口如瓶!”牧碧微聞言卻是一笑,伸手輕輕在她眉心點了一點,挽袂感覺到她的指尖冰涼,仿佛一股寒氣順著被她所點之處直往心裏去,隻聽牧碧微悠悠的道,“是太後娘娘不希望你多嘴……安平王世子那番話,若是傳了出去,同母兄弟之間生了罅隙,你以為太後會高興看到嗎?”


    “奴婢什麽都沒聽見!”挽袂醒悟過來,趕緊道,“奴婢方才一直侍立在殿外!”


    牧碧微笑了一笑:“你自己想理由就是,太後方才沒叮囑咱們,那就是說太後對於和頤殿的宮人並溫太妃是相信的,若是外頭傳出了這件事,那也隻有著落在咱們三人頭上了。”


    目送挽袂遠去,阿善又替牧碧微理了理披風,這才說起了正事:“太後到底沒說給女郎晉為宮妃的事情。”


    “陛下雖然這幾日都在祈年殿裏陪著孫貴嬪,可也未必是把我忘記了,這一點咱們能夠想到,太後自然也有分寸,而且太後雖然不喜歡孫貴嬪,對何容華的出身也不是太滿意,可就像之前咱們說的那樣,若是如今被太後處處護著的左昭儀得了孫貴嬪那樣的寵愛,太後該又著急了——太後就是要留著這個轄製我呢!不然憑我一番話,憑什麽就把算計歐陽氏與硬是留在宮裏這些事情都遮掩了過去?不過是因為我再得寵也隻是一個女官,一道避子湯就可以叫我永不翻身,太後難道還怕我翻出什麽花樣不成?”牧碧微笑著道,“婆婆看新婦,總有諸般不如意之處,誰叫這宮裏頭的貴人們沒一個姓高的呢?就是歐陽氏,她出了頭也是先榮耀歐陽家呢!”


    阿善點頭道:“當初太後既然選了曲氏為後,高家女郎再進宮,那也是居於人下,高家未必願意,太後怕也看著鬱悶,索性隻選了一個歐陽氏,雖然是太後甥女,究竟不姓高,如此也叫曲家感念太後的氣度,奴婢想著這也是因為左昭儀容貌不豐,太後知她難以得寵,也不必另外著高家女郎入宮鞏固高家的地位了。”


    “怕還有旁的緣故。”牧碧微看了眼安福宮的方向,意味深長道,“那一位至今咱們都無緣一見,聞說她傾國傾城,絕色難描——你說宮裏有這麽一位,陛下為了她連太後都敢忤逆了,曲、高兩家的女郎,氣度儀態那是一等一的,可論到了容貌,天生麗質,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福分,若是沒有足以媲美貴嬪娘娘的佳人,堂堂大家子,送進這宮裏頭來做什麽?學方才那小內侍提到的崔列榮一樣替陛下守宮殿嗎?”


    “女郎這話說的促狹。”阿善雖然心下有事,這會也不免忍俊道,“好好兒的崔列榮,倒叫女郎說的仿佛那守宮一般了。”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不遠處一株堆雪砌瓊的樹後轉出了一片褐色衣角,見狀都住了口,卻見緊接著一個穿家常六七成新秋香色翠紋宮裝、外披裘衣的宮人走了出來,先向兩人身後看了一看,隨即對牧碧微招了招手。


    牧碧微一愣,卻聽那宮人輕聲招唿道:“牧青衣不必疑惑,奴婢姓解名玉,乃是溫太妃跟前伺候的,曉得青衣迴風荷院這一段路必經,奉了溫太妃之命在此等候,為要叮囑青衣幾句話!”


    聽到溫太妃之名,牧碧微與阿善眼中疑惑才褪去,見那自稱解玉的宮人隻叫了牧碧微,阿善也會意,站在原地不動。


    牧碧微隨解玉到了樹後林中僻靜處,解玉才站住了腳,迴過頭來,微微笑了一笑道:“上迴奴婢就侍立在溫太妃不遠處,想是當日人多事多,青衣不曾注意到奴婢。”


    “姑姑是太妃身邊近侍,想是品級比奴婢還高的,奴婢哪裏敢叫姑姑這樣客氣?”牧碧微頭次到和頤殿時的確不曾注意到解玉,但也依稀記得那日溫太妃身後就站了一個人,多半就是近侍了,豈會沒有品級?如今自己乃是最低一級,就是解玉也是青衣,那自己也不敢當她一句奴婢的。


    第一百零三章 這條路


    卻聽解玉笑著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溫言道:“奴婢不能久待,因此長話短說了——青衣是牧家女郎,方才聽聞太妃之名便去了疑心,想來太妃與牧家的淵源,青衣是知道了的?”


    牧碧微也曉得溫太妃與高太後同住雖然榮耀,但也意味著事事要受高太後牽製,解玉又是溫太妃近身之人,想要避開高太後提點自己幾句實屬不易,因此毫不耽擱的點了點頭,欠身一禮,露出一絲感激道:“太妃大恩,碧微銘刻在心!”


    她未自稱奴婢而說閨名,便是表示這個恩情乃是牧家女郎所領。


    解玉輕歎了一聲,也改了稱唿:“當年,牧家先祖諱尋,對公主有救命之恩,後來公主入姬府,也多虧了令祖籌劃,才使得公主一生雖經戰亂,到底也得了如今的頤養靜好,隻可惜令祖天不假年,去得極早,隻留了令尊一點血脈,從前高祖皇帝與先帝睿宗時,對令尊也是極為照拂的,所以公主雖然心存感激,卻一直無從報答,不想真正牧家出了事,公主卻也無能為力……”


    牧碧微忙道:“解姑姑快不要說這樣的話,論理,太妃娘娘乃是前魏公主殿下,碧微先祖既為魏臣,臣子為公主盡力,本是應有之份,如何敢要太妃娘娘提報答二字?何況事情既然已經過去,還望解姑姑轉告太妃,萬勿再為碧微父兄操心,若不然反而是父兄之過了!”


    這解玉雖然可以確定是溫太妃的心腹,然而牧碧微卻也不敢完全信她,畢竟魏亡時溫太妃才多大?她是在姬敬手底下長大的,又做了睿宗的側妃和妃嬪,如今更是大梁的太妃。在這種情況下,縱然當初溫太妃身邊有些個忠心之人,這麽多年過去了,以她前魏公主的身份,高祖和睿宗在她身邊安排的人有沒有剩下的還很難說——溫太妃是前魏公主,而非皇子,但她這個身份,不免會有前魏遺臣對她盡忠,比如牧家。


    雖然方才在和頤殿裏高太後已經暗示了對牧碧微的支持,可轉過身來就使人試探……牧碧微心頭有些緊張,莫非那日溫太妃為自己解圍提到牧齊時傾向太過明顯,如今高太後居然疑心到了前朝上麵去了嗎?


    本朝定鼎已經三十餘年,帝位都換到了第三個人了,況且前魏皇室血脈早在戰亂之中斷絕……可高太後若實在起了疑心這也沒辦法……


    牧碧微麵色感激心中念頭卻是轉個不停,解玉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也覷出了她的心思,道:“奴婢姓解是從父姓,奴婢的母親姓韓,名仙娘,乃是從前陪著公主殿下出宮去往鄴城外皇莊的宮女之一,曾見過令祖數麵,青衣若有機會與牧家聯係,不妨問一問令祖母,想必是知道的。”


    見牧碧微麵色訕然,解玉又道,“所以青衣不必惶恐,奴婢雖然恭為賢人,然而究竟是公主的奴婢,牧家對公主有大恩,公主曾叮囑過奴婢務必要對青衣恭敬不可怠慢,人前也就罷了,私下裏無外人時,還望青衣不要拘束。”


    解玉把話說到這份上,牧碧微雖然不至於因這幾句話就信了她,到底還是露出慚愧之色,道:“是碧微小家子氣了!”


    “青衣入宮非是常路,謹慎些的好。”解玉倒沒有怪她,反而麵上閃過一絲了然,輕歎道,“不瞞青衣,自打孫貴嬪有孕的消息傳出,太後的確十分煩惱,特特向公主問計,甚至動了……動了除去孫貴嬪腹中子嗣的念頭!”


    牧碧微麵上露出吃驚之色:“陛下如今膝下空虛,而且孫貴嬪腹中子嗣到底也是太後的血脈……”


    解玉微微一哂,道:“陛下年輕,太後還怕沒有皇孫嗎?自然孫貴嬪也曉得這一點,所以提前送了重禮與公主,公主已經為她勸阻了太後的這個打算,隻是建議太後將來親自撫養孫貴嬪所出子嗣,不叫他與孫貴嬪親近罷了!”


    牧碧微愣了一愣,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消息,她飛快的思索著是否可以為自己所用,就聽解玉繼續道:“公主這麽做其實也不全是因為那份禮——一來那畢竟是陛下的子嗣,二來也要為高陽王考慮……”


    她話裏的意思牧碧微一聽便會意,孫貴嬪腹中的乃陛下子嗣,也是太後血脈,高太後再不喜歡孫貴嬪,對自己的孫兒總是憐愛的,她若是沒找溫太妃商議還好,既然找了,若溫太妃依了高太後一時激動將自己的孫兒除了去,萬一將來高太後後悔,豈有不遷怒溫太妃的道理?溫太妃以前朝公主的尷尬身份在新朝皇室裏過了這幾十年,不但生了先帝睿宗嫡子以外唯一活到現在的高陽王,還能夠與太後情同姊妹,心裏自然明白的很,就是沒有孫貴嬪的這份禮,溫太妃也絕對不會讚同高太後除去孫貴嬪之子嗣的做法的——除非高太後壓根沒和她說就去做了。


    此外,孫貴嬪若沒了孩子,豈有不追究的道理?她本是僅次於左昭儀的貴嬪,加之一直盛寵,姬深又護她護得緊,恐怕左昭儀雖有宮權,也未必能夠管得到她的安福宮,但若出事,左昭儀定然是逃不了的,左昭儀逃不了,高太後免不了要出麵保她,到時候就算高太後不至於為了母子不反目成仇將溫太妃推出去,憑著溫太妃素日裏與高太後的親近,姬深也很難不懷疑她知曉此事,到時候姬深不忍要高太後給個明白交代,不便直接動溫太妃,拿高陽王出氣,又或者溫太妃沒有答應孫貴嬪的要求,孫貴嬪直接向姬深進讒離間姬深與高陽王……


    “除了建議太後莫要為難孫貴嬪的子嗣,至多將來親自撫養外。”解玉低聲繼續道,“公主因擔心你,還為你先鋪了一條路——太妃提醒了太後何氏諸多張揚與記仇,太後如今覺得何氏到底小門小戶出身,青衣要知道太後很是看重氣度與德行!當然公主也沒多說,但太後已經覺得獨寵究竟是不好的。”


    牧碧微了然點頭,她和阿善在風荷院的時候就分析到了這個局勢,隻是究竟不比溫太妃使了解玉親自過來當麵說得篤定與清楚。


    解玉抿了抿嘴,又道:“公主當時特意未曾提你。”


    見牧碧微露出疑惑之色,解玉解釋道,“這是因為青衣入宮以來,除了那日隨聖駕到和頤殿中露了一麵外,公主也不曾見過你,當然公主並不是怪青衣,畢竟青衣才進宮,身份也不便到處走動,隻是公主並不知道你的性情,又想著你當日雖然應答還算伶俐,可牧家人丁單薄,哪裏比得上宮闈的複雜?公主雖然暗暗的鋪了條路,可那條路卻也不好走……若是沒那個心與能耐,公主以為趁著如今宮中暗流洶湧,青衣淡下來也好,如此過上兩年,公主設法求了太後與青衣個正經名份,讓青衣在離甘泉宮近的地方,比如蘭林宮住了,公主雖然隻是太妃,但護青衣在這宮裏頭過些清淨的日子,想來還是夠的。”


    牧碧微神色鄭重道:“公主之恩,碧微委實粉身碎骨難報!”她這會是當真有些感動了,溫太妃這番安排,的確是盡了她所能夠做到的最大努力來報答牧尋當年的忠誠。


    ——畢竟她隻是太妃,上頭有太後不說,還有一個尚未束發的高陽王需要忌憚許多,不然,怎的連個孫貴嬪的請求也推脫不得?


    “公主那日從和頤殿迴了樂年殿,便告訴奴婢,若是七日之內,青衣不曾到和頤殿求見,那麽就設法先給何容華找些事情做,接著便幫著青衣從六宮裏頭脫身如崔列榮……若是七日之內,青衣到了和頤殿並得了太後準許,就叫奴婢趕緊尋個借口出了甘泉宮,在這兒等著青衣,好叫青衣對眼下的情況有個底兒!”解玉說罷這番話,點一點頭道,“奴婢出來時,公主說青衣踏上這條路是可以的,隻是——公主能做的不多,還望青衣保重!”


    ……………………………………………………………………………………………………………………………………………………


    “溫太妃實在是個有心人了。”快到風荷院時,牧碧微才將解玉的來意並宮中局勢說完,阿善不免歎息。


    牧碧微正待說話,身後不遠處卻驀然傳來男子接口笑道:“前麵可是牧青衣?”


    這一接口叫兩人都是一驚!


    隻是牧碧微已經聽出來人的聲音,她迴過頭來,果然見聶元生一襲紫裘施施然走了上來笑著道:“下官見過牧青衣!”


    “聶侍郎太客氣了!”牧碧微瞥了眼身後足跡,卻見聶元生已經跟了她們一段距離,無論她自己還是阿善都是習過武藝的,雖然談不上高明,但自忖尋常人莫說在這青天白日的雪地裏,就是夜晚昏惑處,想要靠近自己不被發覺也不太可能,這聶元生跟了這麽久,若他不出聲自己這邊居然一直未發現,可見實力——何況他還那麽狡詐!


    此人真是難對付——也不曉得他這迴叫住自己是為了什麽?牧碧微心下暗忖。


    阿善這還是頭一迴見到聶元生,因著其祖聶臨沂的鼎鼎大名,即使阿善獨子都比牧碧微大了,行禮時也不免頻頻看向了他,因見聶元生容貌俊秀、身材挺拔,阿善心下暗讚不愧是聶臨沂之後,隻是想到牧碧微說的這聶臨沂長子長孫行徑品性並不肖其祖——若以聶臨沂的清正便是得了君上準許隨意出入宮闈,又豈會當真一個人也不帶的隨意轉悠,還暗暗尾隨侍奉君上的女官偷聽並招唿?想到自己幼年時就聽到的嫁人當嫁聶臨沂,阿善頓覺甚為扼腕。


    她這番神色變化,聶元生卻隻淡掃一眼,隨即含笑對牧碧微拱手道:“看青衣與貴仆的行蹤仿佛是從甘泉宮迴來的?”


    “侍郎與妾身同行這一段自是清楚的。”牧碧微笑吟吟的迴道,聶元生仿佛沒聽出她話語裏的譏誚,依舊風度翩翩的拱手道:“今日是下官入宮教導高陽王殿下箭技之日,方才場上不慎受了些傷,此刻正要往祈年殿求見陛下,向陛下討些藥膏用,卻不想遇見了青衣——本想在遇見之時就與青衣招唿的,隻是見青衣與貴仆聊的入神,下官倒是不敢打擾了。”


    阿善聽了這番話,對牧碧微先前所言頓時都信了,她暗暗皺眉,心道這聶元生乃是聶臨沂之長孫,幼年還是聶臨沂親自教養過的,怎的聽這說話的語氣並一臉坦然倒與自己養大的女郎一樣?


    牧碧微卻是在阿善說出聶元生身世前壓根就沒把他往那梁朝上下人人想嫁想招的聶臨沂上想,對聶元生的表裏不一早已習慣,聽了他的話,便點一點頭道:“既然如此,聶侍郎還請自便,妾身此刻儀容不整,卻是要先迴風荷院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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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事發


    聶元生聽了,目光在她額上掃了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道:“青衣這傷,倒與下官仿佛,都是淤血藏於肌下不得化開,宮中秘製的解淤散效果頗好,何不正好與下官同路,一道去向陛下討些用?”


    牧碧微聞言,抿嘴一笑:“多謝聶侍郎關心,隻是妾身傷在前額,恐怕汙了聖駕眼目,何況貴嬪娘娘才有了身子,若是被妾身額上之傷嚇著了,那可就是妾身百死莫能贖罪了,所以妾身想著還是先迴風荷院收拾的好。”


    見狀聶元生也不強求,笑著告辭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阿善兀自惋惜:“看這位聶侍郎一表人才,足見傳聞裏聶臨沂風姿秀雅之名無虛,然聶臨沂一身浩然正氣,哪裏像這聶侍郎般狡詐?”


    “聶臨沂在私德上或者稱得上浩然正氣,可他為人若當真方正不知或不肯變通,那善謀的名頭又是怎麽來的?”牧碧微掩口笑著道,“阿善你竟對那聶臨沂這般傾慕?這都多少年了還這樣念念不忘。”


    阿善知她此話是打趣,因無第三人在側,也不害羞,道:“單他功成名就之後不肯拋棄發妻,又不計較嶽家先前的無禮,這份心胸,便足以令許多人傾倒了,不隻是奴婢,當初夫人提起來也對他佩服得緊,夫人說她是沒這等心胸的,卻並非不佩服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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