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前接過話的德陽宮宮女抿嘴一笑,上前道:“牧青衣請放心,奴婢定然將你的東西看得好好的,等青衣替咱們娘娘折夠了梅枝,奴婢一定一件不少、完完整整的把東西還給青衣!”


    疊翠捏了捏拳,也走上前道:“李子姐姐,奴婢如今就是跟著伺候青衣的,青衣的東西還是奴婢拿著罷,怎麽敢勞動昭訓娘娘的身邊人呢?”


    她正要搶先接過牧碧微手裏的手爐,李子卻挑眉一笑,忽然沉了臉色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既知我是昭訓娘娘身邊人,就該曉得我既然開了口,哪裏有你說話的地方?所謂上下尊卑、禮儀廉恥,你竟是一點兒都不懂得麽!”眼神輕蔑的掃過她麵容,忽地一笑,“哦,我倒是想起來了,早先你就是個不知道規矩的,怎麽這些日子下來方賢人瑣事纏身無暇教導你,你倒是越發的沒規沒矩了,長此以往也不怕丟了你們主子的臉,還是覺得你們主子不在乎?”


    疊翠麵色一白,露出一絲羞怒,卻顧忌著歐陽氏冷冷的看著、何氏笑盈盈的望著,到底不敢如何,低了頭沒敢出聲。


    李子麵有得意之色,轉而對牧碧微笑著道:“牧青衣,你的這個奴婢太不知道規矩,也不看看咱們娘娘說了話後,連牧青衣你都不敢反駁,她又算什麽東西,居然還想著多嘴多舌,我代你教訓她幾句,青衣可不要往心裏去!”


    牧碧微盯著李子看了片刻,忽地一笑,徑自將手爐往她手裏一塞,解了披風,露出裏麵的一身薄薄夾衣,任憑朔風唿號掀起袍角,展袖道:“奴婢不想今兒需要折梅枝,外袍之內可就是中衣了,昭訓娘娘瞧一瞧,就這樣可夠利索了?”


    歐陽氏與何氏對望了一眼,輕哼道:“牧青衣不愧是習武之人,果然身子好,那麽你就盡量多折一些罷!”


    “不是奴婢身子好,而是奴婢以為賞梅隻是在綺蘭殿裏看一看插了瓶的梅枝呢。”一陣寒風夾著碎雪吹過,牧碧微飛快的蹙了下眉又展開,勉強冷笑著道,“若是早就曉得娘娘喜歡梅枝插瓶,奴婢就知道今兒該穿什麽過來了!”


    第五十三章 順華薑氏


    歐陽氏與何氏相攜著往惜光亭的方向而去,見牧碧微的身影先消失在前方的梅樹後,何氏皺眉道:“歐陽姐姐瞧她究竟是當真不冷還是裝的?”


    “習武之人也不過是比常人體魄強健些,又不是仙人,哪裏能夠寒暑不侵了?”歐陽氏不屑道,“你隻看武將到了冬日還不是一樣穿裘著錦,便曉得這牧氏也不過是硬撐罷了!就叫她撐著,今兒所有高處的梅枝不折光,本宮絕不讓她停下來,若是凍得手足僵硬摔壞了,那也是她自己逞強活該!”


    何氏抿嘴一笑,向她鄭重一禮:“多謝姐姐體諒!”


    “這也是應該的。”歐陽氏得了《霜天汀上圖》心情大好,看著何氏從頭到腳無一處不順眼,再加上她的確不喜牧碧微一進宮就叫自己被唐隆徽派人羞辱了一番,還沒處說理,此刻冷笑著道,“這牧氏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家之女!早先她被家裏送進宮來為父兄求情,固然是牧家沈太君做的主,她是為了盡孝——可堂堂三品官家嫡女,入宮卻隻做了區區宮奴,若是換了本宮,羞也要羞死了,她倒好,非但不以為恥,你聽一聽她方才自稱奴婢時多麽流利?足見天生就是個媚上的貨色!說起來沈太君也是世家之女,在鄴都素有賢名的,卻教出了這樣一個孫女兒,也難怪要把她送進宮——這樣的人若是嫁到了尋常人家為新婦,還不知道折騰出什麽來呢!”


    “歐陽姐姐說的是這個理兒,姐姐方才也看到了,妹妹是真心想與她和解,可牧青衣怎麽也不領情,妹妹也實在沒法子了——今兒請了歐陽姐姐過來幫忙,妹妹已經覺得慚愧,畢竟姐姐乃是德陽宮主位,屈尊到妹妹這綺蘭殿來,已是給了妹妹大大的體麵,牧氏不過是個青衣,總不至於還要勞動左昭儀罷?”何氏幽幽一歎,道,“左昭儀總說既然都是侍奉陛下的人,當以和為貴,妹妹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早先牧氏還沒麵聖的時候就與陛下說過,到底牧氏生長鄴都,從來都沒去過雪藍關,再者妹妹自己也是女郎,深知閨閣女子受父兄牽累的無助與苦處!所以本是不欲與她為難的……她進宮時桃蕊與桃葉做的那件事……”


    何氏說到這裏眼圈兒一紅,澀聲道,“桃枝桃葉桃蕊桃萼這四個本是妹妹陪嫁進宮之人,深知家母撫育子女多麽不易!雖然妹妹叮囑了她們不可無禮,實際上她們也隻是想嚇唬嚇唬牧氏,著她賠個禮罷了!若不然,她人在我綺蘭殿,縱然會些拳腳功夫,妹妹這殿中裏裏外外那許多人,若是下定了決心,難不成還真的傷不了她嗎?桃蕊雖然是妹妹的奴婢,可妹妹說句不知規矩的話,也是當她們半個姊妹看待的,她被燙得那樣厲害,這兩日妹妹都不忍心過去看她!左昭儀說妹妹不該主動招惹牧氏,可妹妹如今也是盡力彌補了呀……她……”


    後麵桃葉趕緊跟了上來扶住了何氏,何氏自己從袖中抽出帕子來拭著淚,嗚咽道,“莫非要妹妹如桃蕊那般牧氏才肯消了氣嗎?若是這樣……”


    “你說的什麽話?”歐陽氏本就不喜牧碧微,又得了好處,心自然而然就偏了下來,冷笑著道,“她一個自甘下賤的東西!你難道還要為她傷了自己不成?真真是糊塗了!以本宮來看,曲姐姐這一迴卻是太賢德了!這樣的人有什麽可以憐恤的?而是很該好生敲打調教了,才曉得輕重進退!你且放心,曲姐姐那裏自有本宮替你分說,如今陛下正在興頭上,等陛下興致淡了——莫非她還想著長寵不衰的夢呢!”


    何氏等的就是這句話,趕緊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複行了一禮,感激道:“多謝姐姐!若是沒有姐姐親眼見證,妹妹是當真不知道該怎麽與左昭儀解釋了!”


    “曲姐姐最是心腸軟,素來不憚以她的為人去測度旁人,卻不知道這宮裏多是如孫、牧這等心思詭詐、性情刻薄之輩,到底出身卑微,打小就沒個人教導,也不能指望她們懂得多少大義道理。”歐陽氏麵有厭惡之色,冷笑道,“遇著了這樣的人,談什麽寬容大度都是虛的,惟獨要拿出雷霆手段——好好兒的……”


    她話才說到了這裏,便聽前麵一個聲音淡淡接口道:“妾身見過昭訓娘娘,昭訓娘娘好好兒的這是要做什麽呢?”


    卻見一株碗口粗的梅樹後轉出了一行人,為首的一個雲鬢累累,眉目含慍,正是平樂宮的主位順華薑氏。


    這薑氏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白生生的瓜子臉,眉細而長,眼帶桃花,頗有幾分殊色,擁著一襲油光水滑的紫貂,越發襯托出肌膚勝雪、晶瑩剔透,她足踏輕靴,因此雖在林中行走,卻顯得十分輕鬆,此刻抱著手爐,攔在了歐陽氏之前,麵色很不好看。


    歐陽氏皺起了眉,她本就不太看得起這薑氏,在歐陽氏看來,薑氏既然嚐為奴婢,還能夠被主母帶著進宮,足見主家對她的信任與重用,既然自家女郎沒入選,自己卻被覷中,若當真是個忠仆,這會便該設法謝絕,以全主家體麵才是。就算拒絕不得,在這宮裏,到底也該心虛些。


    薑氏倒好,如今居然擋到了自己這個上嬪跟前!


    “本宮聽何容華說這裏的幾株綠萼梅開了,便過來玩賞。”歐陽氏雖然心中不悅,但薑氏可不是牧碧微,她位份是不及歐陽氏,卻也就低了那麽一級,說起來兩人都在九嬪之內,歐陽氏固然不痛快,也不可能像對牧碧微那樣,連個解釋也無,直接使了人掌嘴,這會便淡淡的道,“方才還在林外遇見了兩個自稱是承仙殿的宮女,說是奉了薑順華之命送梅枝迴去插瓶,本宮問過了她們順華就在林內,心裏還想著真巧,怎麽順華看起來似乎不太歡迎本宮?”


    “昭訓娘娘這話妾身可不敢當!”薑順華不卑不亢道,“妾身也是今早聽身邊伺候的小宮女嘴快,說綠萼梅開了,這才過來想看一看,哪裏知道方才折了外麵的烏梅、朱砂梅並珍珠梅做插瓶用,走到了惜光亭的地方,卻見裏頭被打掃過不說,還預備了酒菜溫在錫奴裏,妾身見裏麵守著的人乃是綺蘭殿的,隻當是何容華來了雅興,還想著順便也討些熱酒喝,卻不料那邊的人卻說是為了招待昭訓娘娘你的——妾身想昭訓娘娘難得到平樂宮來一次,何容華定然是要好生招待的,既然如此,那亭子裏的酒菜,妾身自然是不敢碰!”


    薑順華這番話落在了歐陽氏一幹人耳中很有指責歐陽氏到了平樂宮卻不知會自己這個主位的意思,歐陽氏本就不悅的麵色頓時又沉了幾分,何氏忙圓場道:“迴順華娘娘,是這麽迴事,妾身也是聽說順華娘娘前幾日身子不大好,這才沒與順華娘娘告知請昭訓娘娘前來之事,卻不想娘娘如今大好了……”


    她的話卻被歐陽氏冷冷打斷:“所謂一宮主位,也不過是掌一宮之事務,卻不是說薑氏你住了承仙殿,這平樂宮便是你的地方,憑是什麽人進出也得問過了你才成!若是如此,那麽左昭儀曲姐姐奉了太後之命代攝六宮之事,莫非這六宮之中隨便一個內侍跑腿前都要問過了曲姐姐不成?照著這樣,曲姐姐早就勞累不堪了!薑順華雖然不是大家望族出身,怎麽說也是跟在大家主母身邊過的,如何不知道打理事務最好還是疏密有致、而不是事事抓在手心,什麽都要管上一管,以至於疲憊難當?”


    薑順華本就心中積了怒氣,如今聽了歐陽氏這番教訓,不怒反笑:“昭訓娘娘快快收了這番話去罷!妾身雖然是個小家子氣的,好歹也是下嬪之一!還不至於連宮裏人串個門請個客也要花費心思!左右何氏晉了容華之後本就該與顏充華、崔列榮一樣單獨執掌一宮了!但這平樂宮,妾身一日是主位,斷然沒有被人在自己宮裏攆來攆去的理兒!昭訓娘娘既然這樣空口白牙的誣陷妾身,妾身雖然卑微,不比昭訓娘娘出身高貴,卻是陛下親冊的順華,這便去問一問陛下可是要廢了妾身,所以妾身連在自己宮裏頭都不能安安穩穩的坐上一坐了?!”


    說罷不忘冷笑著對歐陽氏一禮:“妾身告退!這便去祈年殿求陛下判斷!”


    第五十四章 虎頭蛇尾


    見薑氏劈頭蓋臉的說完了那一番話後便拂袖而去,歐陽氏與何氏才覺出了不對勁來,歐陽氏皺眉看向了何氏狐疑道:“你安排在惜光亭那裏的人……”


    “是桃萼帶了幾個人在那兒備著,縱然未料到薑順華會忽然過來,卻也不至於沒眼色的得罪她呀!”何氏也隱隱猜出了薑順華方才麵有慍色不是為了歐陽氏到平樂宮來卻沒有與她招唿的緣故——薑氏不是個喜歡主動惹事的性.子,何況歐陽氏的位份本就比薑氏高不說,彼此都不是才進宮的新人,雖然歐陽氏到平樂宮到得少,但到底與薑氏同一批受冊的妃嬪,根本沒必要太正式的拜訪,如今薑氏這樣生氣,甚至當著歐陽氏的麵甩了臉子,看來是另外出了事。


    話是這麽說了,何氏猛然一驚,道,“方才牧氏走在了前麵……”


    “她倒是個能幹的,走到哪裏得罪到哪裏。”歐陽氏陰著臉道,“進宮頭一次在你這裏燙傷了大宮女,第二日就敢拂了唐隆徽的麵子,第三日哄著陛下逐了蕭青衣並宋青衣!今兒就開始跟本宮顯擺她的口舌……哼,薑氏這個蠢貨,牧氏到底與她說了什麽,居然把帳記到了本宮身上!”


    何氏遲疑道:“看順華的方向是往安福殿去了,歐陽姐姐,莫如我叫桃葉追上去請她略等一等,我去解釋一二?”


    “怕什麽?這是薑氏自己蠢!”歐陽氏卻不肯,她恨恨的道,“因著牧氏進宮,安福殿這兩迴都沒能留宿陛下,今兒好容易扯了一個美人的生辰竟然就要辦起了小宴,還把陛下請了過去,孫氏打的那點主意這滿宮上上下下誰不清楚?這會那小何美人還不知道站在什麽地方呢!無非是借著一個由頭爭寵罷了!薑氏這麽一頭撞過去,就瞧孫貴嬪怎麽恨她吧!她雖然出身與孫、唐相若,可與那兩位一向走的也不近,壞了孫氏的好事,你瞧她們怎麽鬥吧!”


    說著一捏帕子,連惜光亭也不想去了,恨恨道,“今日這梅花也沒什麽可賞的了,本宮先迴德陽宮,你去告訴牧氏,高處但凡開得好的梅枝統統都給本宮折了下來!一會再送到德陽宮裏去!迴頭你著了人過來看,但凡有一枝沒折,本宮便惟她是問!”


    何氏目光閃了一閃,含笑道:“歐陽姐姐快別生氣,為了這麽一個人有什麽值得的呢?妹妹今兒特特使人收拾了小廚房,打算親手為姐姐做上幾道拿手的菜肴,姐姐若是乏了何不先到綺蘭殿去用上一些,迴頭也好看一看牧氏折來多少花枝?”


    “她自然不配叫本宮生氣!”歐陽氏冷笑著道,“但薑氏之舉卻不免掃了本宮的興致!”她既然這麽說了,何氏當然也不能再留她,隻得含笑道:“這都是妹妹的不是了,巴巴的求了姐姐過來賞梅,卻不想反而惹了姐姐不高興。”


    歐陽氏淡淡道:“罷了,與你也沒有關係,這都是因為六宮無主,一個個規矩都散漫了的緣故!”


    “要說規矩,妹妹心裏也是慚愧的緊——隻有左昭儀與歐陽姐姐這樣的人兒,幼承庭訓,一舉一動浸潤熏陶,那才是真正的大家氣度、帝妃風範,其他人不過是因著陛下的寵愛暫時披一身榮華富貴罷了。”何氏安然笑道,“隻可惜……”


    隻可惜左昭儀再怎麽有規矩,哪怕高太後執意給了她六宮之權,到底不是皇後,寵愛又不多,這宮裏能夠管得大麵上不亂,已經是無愧於曲氏的出身了。


    歐陽氏聽了,深以為然,歎道:“那起子賤.婢狐媚君上作亂宮闈,著實可恨!但所謂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屆時她們就曉得,尊貴之人終歸於尊貴,而卑微之徒縱然一時得勢也難得長久!”


    這話說的可也算是打了何氏的臉了,到底何氏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身,進宮時才冊了個良人,一年的光景就晉了容華,這不是以色事人又是什麽?何氏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歐陽姐姐說的是。”


    兩人一麵交談一麵重新折出了梅樹林,歐陽氏命李子將牧碧微那兒收來的東西都埋在了梅林下麵的湖麵上,冷笑著道:“若是牧氏折好了梅枝就著她送到德陽宮裏去尋本宮——屆時李子你再告訴她這些東西在哪兒!”


    李子會意,笑著道:“牧青衣也不是沒帶伺候她的宮女過來,這些東西當然是那個叫做疊翠的宮女拿著了,誰想她卻偷懶將東西放在了雪上,結果迴頭被積雪蓋住了尋不到,居然跑到咱們德陽宮來訛詐了!”


    “她若是花折的好,巴巴跑了那麽一趟你不妨也打發她些賞錢。”歐陽氏輕蔑的哼了一聲,何氏已經調整了笑容,微笑道:“歐陽姐姐就是心慈,青衣本就是宮奴,受差遣本是常事,不過是宮裏麵跑一跑腿,姐姐就要給賞錢了。”


    “她哪裏配本宮打賞?”歐陽氏不屑道,“本宮是說李子去打賞!”


    李子聞言撲哧一笑道:“奴婢迴頭就把腕這隻絞金絲鐲兒賞了牧青衣罷,這可是唯一一件不是娘娘所賜的東西,旁的啊,奴婢可擔心牧青衣受不起呢!”


    一行人都紛紛笑了起來。


    如此到了綺蘭殿前歐陽氏許是心緒不好,連茶也不肯進殿喝一口,便傳了儀仗過來,何氏親自送著歐陽氏在綺蘭殿前登了輦車,又目送昭訓儀仗遠去,這才扶了桃葉的手進了殿,裏麵留守的桃枝忙迎接出來驚訝道:“昭訓娘娘怎的這樣快就走了?那牧氏呢?”


    桃葉撇嘴道:“別提了——薑順華今兒不知怎的竟也到了惜光亭,也不曉得桃萼與她怎麽說的,還是牧氏在裏麵多了嘴,薑順華忽然出來攔住了歐陽昭訓發了好一通脾氣!還說要往安福宮去覲見陛下——歐陽昭訓因此覺得麵上無光,這便就迴德陽宮去了!”


    桃枝吃了一驚,見何氏麵上果然微沉,也不敢再多問,隻聽何氏淡聲吩咐:“既然歐陽昭訓已經迴德陽宮去了,惜光亭那邊也沒什麽可預備的了,你打發人去叫桃萼她們都迴來!”想了想又道,“留個機靈點、手腳利落點的在那裏看著牧氏折枝!”


    “奴婢去尋吧。”桃枝聽她的語氣梅林那邊出的事似乎不小,覺得還是自己跑一趟的好,如此也可在路上先問一問情況方便接下來接話,何況桃萼這會怕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何氏心情不好,到底一起進的宮,桃枝心想自己親自過去也好提點她一會如何迴稟,何氏雖然不是個虧待身邊人的主子,但不高興了也不是沒脾氣的。


    這邊何氏帶著桃葉迴到了常日所待的暖閣裏,將裏麵伺候茶水的小宮女都遣了出去,桃葉又將門關上,方恨恨的一拍幾案,桃葉知她心中惱怒,先勸說道:“娘娘快別生氣,雖然歐陽昭訓走得早了些,可她既然留了話下來,那牧氏口舌上麵不讓人也就罷了,難道還當真敢不聽昭訓的話?若是如此,太後那邊本就因蕭青衣和宋青衣的事兒惱了她,再加上這忤逆昭訓之罪,下一迴莫作司捧過去的可就未必是避子湯這麽簡單了!”


    何氏陰著臉道:“你曉得什麽?太後固然心疼歐陽昭訓與蕭、宋兩位青衣,卻更加心疼左昭儀!如今左昭儀說了不要為難她,太後就算為蕭青衣與宋青衣而不悅,總也要給左昭儀的麵子……否則本宮今兒何必搭上一幅《霜天汀上圖》哄了歐陽昭訓來出頭?無非就是為了借著她叫左昭儀與太後都看清楚了這牧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桃葉見她越說越是上火,便想著轉開了話題,露出詫異之色道:“娘娘,說起來薑順華可不是隨意出門的人,雖然她是平樂宮主位,但因免了各殿的請安,就是娘娘也是逢著大節才過去一迴,要說她偶爾賞雪看梅倒也沒有什麽,怎的今兒這樣的巧?偏偏就趕上了娘娘請歐陽昭訓並牧氏過來之時在梅林那邊撞見了?”


    何氏皺了皺眉,道:“本宮也覺得奇怪,但梅林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隻能等桃萼迴來了才曉得!”


    第五十五章 壺之玄機


    不多久,桃枝帶了桃萼並四五個宮人進了暖閣,行禮畢,何氏皺眉問:“你們在惜光亭遇見了薑順華都說了什麽?怎的惹了她生氣?如今本宮雖然晉了妃位,可究竟還住在平樂宮,她又是下嬪,這眼節骨上誰許你們給本宮多事的?”


    那幾個宮人都垂手道:“奴婢們並沒有說什麽。”


    桃萼出列道:“迴娘娘的話,薑順華到惜光亭的時候是奴婢迴稟的,但奴婢也隻說了尋常的話兒並沒有什麽呀!”


    自己的陪嫁才幹如何何氏當然很清楚,她打發了桃萼特別在惜光亭那裏等著本就是因為不放心其他宮人,特特安排了桃萼壓陣,這會便皺起了眉:“你把她問了什麽與你怎樣答的說來聽聽!”


    “奴婢正帶著巧兒她們布置席位,就看到薑順華領著一行人從綠萼梅那邊轉出來,看到奴婢們便問是不是娘娘也要過來賞梅,當時薑順華笑意盈盈看著心情似乎還頗好。”桃萼迴憶道,“奴婢便上前迴話,說是娘娘請了昭訓娘娘過來賞綠萼梅,還說娘娘不曉得薑順華身子大好了,否則定然也要請順華的,哪裏想到順華聽了笑意就收了一收,沒說什麽就走了。”


    何氏凝眉思索了片刻道:“你們當時可發現牧氏在左右嗎?”


    “沒有。”桃萼與身後的宮人都紛紛搖頭,桃萼含蓄道,“奴婢當時正在溫娘娘今兒特特拿出來招待歐陽昭訓並牧青衣的桑落酒……若是旁邊有人定然是會留意到的。”


    何氏聞言眼神沉了一沉:“那麽薑順華可曾靠近過……”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桃枝會意,對那幾個宮人道:“娘娘這兒先不用你們伺候了,都出去罷!”


    等暖閣裏隻剩了桃字輩的三個大宮女,何氏這才把話全問了出來,臉色有些凝重,“她可靠近過酒壺?”


    桃萼肯定的搖了搖頭:“奴婢當時單獨在亭中一角溫酒,薑順華雖然進了亭,也看到了酒壺,但當時神色並無變化,反而聽到了歐陽昭訓後才翻了臉走人,這中間薑順華最近時距離放著酒壺的幾案也有五六步呢,再說娘娘拿出來的這個壺看著與先前那把粉青纏枝菊貼銀箔廣肚壺豈非有九成相似?因如今天冷,奴婢帶了帳幕去將惜光亭都封了,亭中並不明亮,就是奴婢乍一看去也以為是同一把呢!”


    “不管薑順華有沒有看出來,如今歐陽昭訓既然已經走了,速速取了那把壺來把裏麵的桑落酒倒進原本的粉青纏枝菊貼銀箔廣肚壺裏,那把壺趕緊收拾幹淨了還迴庫裏去!”何氏聞言,立刻吩咐道,見桃萼神色鄭重的點頭去了,何氏吐了口氣,恨道,“這牧氏倒是好運氣!”


    桃葉在旁勸道:“娘娘何必生氣?昭訓娘娘雖然提前走了,沒能哄牧氏喝了那壺酒,可德陽宮是這麽好進的麽?昭訓娘娘這會迴了德陽宮正好可以安排呢!”


    “你當歐陽昭訓匆匆離去當真是被掃了興,竟連走前進綺蘭殿來喝口茶都等不及?”何氏聞言卻冷笑出聲道,“薑順華那番發作還不是對著本宮呢,本宮這會都要忙忙的處理了那兩把壺去,更何況是歐陽昭訓?她啊這會哪裏還有功夫迴德陽宮?必定是先往甘泉宮裏去尋她的姨母太後娘娘求救去了!”


    桃葉和桃枝都嚇了一跳:“歐陽昭訓做了什麽?”


    “本宮哪裏曉得?”何氏冷著臉道,“但如今宮裏左昭儀、孫貴嬪之下,九嬪統共也才冊了三位,咱們的這位主位雖然隻是下嬪,可歐陽昭訓這個上嬪之位是太後娘娘為她掙來的,雲台宮的那一位呢是因為與孫貴嬪交好,惟獨薑順華,兩不著靠不說,她先前是大家子的婢女,她服侍的主母的女郎沒能進宮,她倒是留了下來,你道那一家會高興麽?就是太後也覺得顏麵無光,少不得要對她打壓一二!就是如此,她最得寵的時候也不過與唐隆徽差不多罷了,竟也坐了下嬪之位,素日裏薑順華就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她這會公然去尋陛下做主,不管是什麽事,總是很有幾分理由與把握的,再說安福宮今兒都是哪幾位?若是曉得薑順華是為了告歐陽昭訓的狀,怕是孫貴嬪與唐隆徽隻有趁機落井下石的份兒,本宮瞧歐陽昭訓似也一頭霧水,這個時候她當然不肯繼續留在平樂宮等著陛下召了她去安福宮丟臉了!”


    桃枝思索了片刻道:“這可是奇了,歐陽昭訓這一迴到平樂宮來還是因為娘娘求了左昭儀發了話,她才勉強過來了,若不是看中了娘娘的《霜天汀上圖》,怕是還要繼續擺著她世家大族女郎的架子呢!昭訓雖然這滿宮裏除了左昭儀外她誰也看不上,卻也不是無知之人,怎的將薑順華氣得主動把事情鬧大?況且薑順華發作時,歐陽昭訓還沒進林去吧?”


    何氏皺著眉想了片刻,歎息道:“這件事情薑順華的主要矛頭還是對準了歐陽昭訓,不管怎樣有歐陽昭訓擋在了前頭,本宮倒不必太過擔心——隻是今兒這樣叫牧氏逃過了一劫,本宮心裏實在不痛快!”


    “娘娘,雖然歐陽昭訓去太後宮裏了,但牧氏到底也不過區區青衣,她又被昭訓勒令交了手爐披風等物,如今衣裳單薄的在雪地裏折著梅,娘娘何不使人去給她送些吃食之類暖一暖身子?”桃葉思索片刻後提議道。


    “若是事情能夠這樣簡單,本宮何必如此大費周折的尋了歐陽昭訓過來做那擋箭牌?”何氏冷笑了一聲,“先不說牧氏本就疑心著本宮,她才進宮那一日,因左右丞相覲見時正是午膳的時辰,本宮拉著她告退後先用一些之時,你們可看到她怎麽做的了?她自居身份卑微,任憑本宮與你們怎麽勸說都是滴水不沾!再加上她身有武藝……你們覺得就憑你們這幾個,若無外麵的侍衛幫忙你們可能夠硬灌下去!?”


    “再者,陛下雖然至今不曾大婚立後,但正式冊妃也有兩年光景了,宮中有正經位份的已有好幾十個,卻膝下仍舊空虛!陛下春秋正盛自然是不急的,可太後那邊呢?如今陛下正寵著她,她是絕對不能死在綺蘭殿的,就算把東西灌了下去,她直接衝到安福宮去尋了陛下,太醫一診……”何氏冷冷道,“縱然陛下如今對本宮也還未曾厭棄……但你們以為太後會準許這樣的東西出現在宮闈裏嗎?”


    桃葉道:“可是太後如今在避子湯上盯牧氏盯得極緊,咱們這樣做……”


    “太後是太後!”何氏皺著眉斥責道,“太後就是叫牧氏去死,若是沒有陛下攔著,牧氏武功再高難道還敢說半個不字?少不得還要謝恩領受!本宮做夢都想她死,卻絕不能叫人抓住半點兒把柄!若不然就算太後不追究,孫氏、唐氏,你們以為她們會放過這個機會麽!”


    訓罷桃枝,何氏歎了口氣,“罷了,剩下那些也快化了水澆到那沒人注意的地方去罷,左右如今本宮晉了容華之位,每個月母親都能夠進宮一趟,下次若有機會此物在宮外也不難弄到!”


    桃枝、桃葉雙雙應了一聲,便聽何氏重新振作了道:“那牧氏絕非善類,你們過去派人看住了進梅林的幾條小徑,不要叫這宮裏其他人如薑順華那樣誤入了,仔細被她利用!”


    “是!”桃枝神色一緊,忙親自去安排了。


    “你也不要在這裏歇著,去把炭盆都備好了。”何氏想了一想又對桃葉道,見桃葉聽到炭盆便露出一絲慍色,摩拳擦掌的欲要表決心,何氏搖了搖頭,輕斥,“她身有武藝又是陛下這會的心頭好,咱們難道還能公然叫了侍衛來對付她不成?你去把炭盆預備好了,一會她折好了梅枝必定先要過來這裏問歐陽昭訓留下的話兒——這麽大風大雪的在外麵奔波下來,饒她身子好,哪有不染一身寒氣的道理?如此乍進來被炭火一撲啊那身寒氣生生逼了進體,有她的好看!”


    桃葉想了一想,心服口服道:“女子體寒乃是大忌,關涉子嗣,雖然今兒沒尋到機會讓她喝了那酒,可這樣也差不多。”


    “到底不及酒來得牢靠。”何氏搖頭道,“這也隻是預備著,這牧氏行事不同常人……哼!陛下不喜他正寵著的人被虧待了,這樣冷的天,可萬萬不能凍著了牧青衣啊!”何氏咬牙切齒的道。


    第五十六章 解裘


    朔風唿號,雪沫揚揚,疊翠穿了夾襖披風站在了背風處兀自凍得牙齒戰戰兢兢,不遠處迎風而立的牧碧微僅著一件艾綠素紋曲裾,那件曲裾還是疊翠親手服侍著穿上去的,自然曉得不過裏外兩層,外麵用的固然是厚緞,可這樣的時候與一件單薄綢衫也沒什麽兩樣了,而牧碧微已經折了幾枝梅枝——自然都是帶著冰雪的,抱在懷裏,少不得又沾濕了曲裾,疊翠猶豫了下,到底哆嗦著脫了披風按到她肩上,小聲道:“青衣且先委屈下,暫用奴婢的披風罷,這平樂宮奴婢固然沒有長待過,從前也跑過幾迴腿,路徑大致還認得,奴婢這就迴風荷院去取手爐與裘衣來!”


    “你竟沒和她們一起看我的熱鬧。”牧碧微一麵仔細打量著麵前的梅樹上可有開得好的枝條,神態專注,倒仿佛是全心全意的在做事,口中一麵低低笑著道。


    饒是疊翠領教足了她的刻薄,這會也不禁氣得一窒,手僵了一僵方道:“奴婢曉得青衣這會心裏不痛快,若是說奴婢幾句能夠叫青衣暢快些也好。”


    牧碧微似乎笑了一笑,風雪之中疊翠也沒看清楚,隻聽她淡淡道:“那你去吧,隻是你出去容易恐怕進來就難了。”


    “奴婢走最僻靜的角門,無非多走些路罷了。”疊翠倒不在意,“青衣放心,何容華與歐陽昭訓都不是平樂宮的主位,這宮裏的薑順華雖然是個不愛惹事的,可也容不得別人在她的宮裏指手畫腳,綺蘭殿總不可能把所有的門都看緊了。”


    說罷見牧碧微沒有了旁的話,便用力拉了拉外袍,認了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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