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才這麽想著,聶元生卻已經鬆了手,似笑非笑的拱手道:“下官與青衣究竟男女有別,青衣又是侍奉陛下之人,所謂禮不可廢,方才青衣未曾站好,下官為免青衣摔倒方才扶了一把,若青衣無力迴風荷院,卻還請暫且忍耐,在此等著自己的宮人過來攙扶罷?”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盈盈道:“方才確實是不仔細滑了下,幸虧聶侍郎眼疾手快了,隻是風雪雖虐,有道是蒲草如絲韌,雖勁風而不能摧斷,莫說風荷院離此處極近,便是再遠一些,妾身諒來也走得到的。”


    聶元生也不失望,微笑道:“如此甚好,下官告辭——雪天路滑,青衣萬莫追趕下官了!”


    “侍郎放心,妾身豈是不良於行之人?”牧碧微答得意味深長。


    ……………………………………………………………………………………………………………………


    之前牧碧微對聶元生自稱名字,覺得還是妾身自然點,前麵的迴頭改……


    唔,我會告訴你們,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碧微不如妾身好打麽?


    第二十四章 疑心


    疊翠乖巧的將傘收攏就近插在了雪地上,上前替牧碧微小心的拍掉了披風上的雪,殷勤道:“青衣在那兒站了這許久可冷不冷?咱們快快的迴風荷院去罷?”


    “你去把那邊的紅梅折幾枝帶迴去。”牧碧微吩咐道。


    疊翠奇道:“這朱砂梅在青衣浴房外的中庭裏麵有一株同樣的呢,再說不是奴婢躲懶,隻是迴去的路上到底還要替青衣打著傘,今兒的風雪又大,單手擎傘怕是不成的。”


    “那就不要打傘了,左右是雪不是雨。”牧碧微皺著眉頭道,“方才還說要聽我指點,怎麽如今就這麽笨了?我要叫你做什麽自有理由!”


    被她這麽一斥,疊翠方悶悶的點了頭,走出兩步又想到了什麽,硬著頭皮停步問:“青衣說折幾枝,究竟折多少?這朱砂梅雖然在宮裏不算珍貴,到底是宣室殿外之物,若是折多了,恐怕伺候著的小內侍要在馮監與阮大監跟前說著嘴。”


    牧碧微冷笑著道:“人家能夠伺候這兒的卉木會是你這等慣會踩低拜高偏生行起事來又瞻前顧後的?除非陛下即刻厭棄了我,否則隻要你不是把樹枝砍了走,那邊決計是裝做不知道的!”


    疊翠心道果然問一句就要被罵一句,她正琢磨著自己到底摘多少枝合適,牧碧微已經看不慣她的進退無措,道:“既然風荷院裏有,你就折上一小枝便成!”


    如此迴到了風荷院,恰是呂良守在門口,見牧碧微帶著疊翠迴來,忙起身行禮,牧碧微因事情雖然小有波折,到底是順利的,這會心情不錯,便含笑免了,見隻他一個人守在門口,卻皺了下眉問道:“葛諾呢?”


    “迴青衣的話,方才葛諾說青衣差不多就要迴來了,今日雪又大,所以去叫了挽衣一起燒些熱水,預備青衣鞋履濕了可以沐浴更衣。”呂良一板一眼的答道。


    牧碧微聽了這話笑了笑:“你不說我凍得倒沒了知覺,可不是雪太深把短靴都沒了幫?”


    呂良垂手道:“那麽青衣既然已經迴來了,奴婢是不是先關了院門去廚下幫著抬水?”


    這迴牧碧微還沒說話,疊翠已經沒好氣的斥道:“早上陛下走時說過晚膳時迴過來青衣這裏,如今已是午後,你把門關了可是要叫陛下不要來嗎?”


    呂良被她叱得默默無聲,愣了一愣方向牧碧微請罪,牧碧微淡淡道:“我昨兒看那裝熱水的桶甚是沉重,挽衣與疊翠定然是抬不動的,不若疊翠你在這裏代呂良守會兒門,叫他去廚下抬好了水再過來換你?”


    疊翠沒想到自己幫著牧碧微提醒了呂良會是這麽個結果,覺得簡直委屈極了!


    可呂良已經跪下謝了恩,並向內走去,而牧碧微抬手取走她手裏那枝小小的朱砂梅也飄然而去……她咬了咬唇,暗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扳倒了這牧氏好生淩辱一番以出心頭之氣不可!這短短兩日還不到的光景,自己先兵後禮,居然樣樣都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見牧碧微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九曲長橋之後,疊翠半是覺冷半是惱恨的跺了跺腳,眼神怨毒。


    牧碧微拈著梅枝進了內室,左右望了一望,從博古架上取下了一隻四寸來高的甜白釉細頸瓷瓶與手裏的朱砂梅枝比了一比,見正相宜,便將梅枝順手插了進去,放到了靠窗的紫檀嵌雲母案上,朱砂梅是紅梅,因色如朱砂而得名,承它的瓶偏是如冰之色,這仿了江南風情的小院陳設清淡簡素,任是誰一走進來最先看到的就是這個。


    放好了梅枝,牧碧微隨手拿起案上錫奴看了一眼,內中茶水尚熱,她拔了銀簪試過,這才倒了一盞喝下,想起方才與聶元生的交鋒,也不禁暗暗慶幸,牧齊父子被拘進鄴都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何容華沒能夠害到他們全是左右丞相的保護,這件事情她並不清楚,若不然也不至於被徐氏就這麽哄進了宮。


    不過若非何容華為此打算毀了自己,故意引姬深去綺蘭殿,自己也未必能夠在殿外遇見聶元生與高陽王的那一番唇舌之爭……想到這裏牧碧微不覺一哂,昨日她在殿外立雪時隻以為何容華是要借著天寒讓姬深厭棄於她,但這會有空靜下心來細思怕是還是低估了何氏對自己的怨恨——恐怕就算高陽王不叫自己進殿,晚個片刻,綺蘭殿裏的人也要下階請自己進去,屆時自己凍得手足僵硬,再不小心燙著了自己正是合情合理。


    如此說來對自己真正有恩的卻是高陽王,何氏的貼身大宮女連炭火這樣的醒目之物都公然取了出來,恐怕若非自己是高陽王帶進殿裏去的,還不知道綺蘭殿裏之前為自己預備的是什麽樣的厚禮呢!因著高陽王的緣故,何氏究竟收斂了些,才給了自己避禍及震懾的機會——雖然收拾疊翠的時候,牧碧微說得仿佛自己武功極為高明一樣,實際上,她也不過會些粗淺的技藝罷了,畢竟長久習武,哪怕有再好的香膏塗著抹著,終究會不及未曾習武的女郎們肌膚細膩,牧碧微的身份注定了對她而言最重要的還是容貌與肌膚,而不是大多數情況下無用的武力,實際上若是昨日那四人豁出去與她拚命,她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好在她姓牧,四代守三關、丹心照史卷的牧家,在前魏可是從來不缺武藝高強的驍將,就是如今的牧齊、牧碧川身手也是極好的。


    說到底,牧碧微昨日捏了一支金簪就把已經逃到門口準備去報信的桃葉嚇住,也是靠了牧家先祖的赫赫威名罷了。


    想到牧家先祖之名,牧碧微神色微黯。


    這一迴進宮,牧家的家聲也算是毀了。她沒有姊妹,倒不必擔心姊妹的婚事,可兄長牧碧川因為束發後就被牧齊叫到了雪藍關,婚事也耽誤了,原本三個月前,沈太君還提起,說打算寫家信去將牧碧川暫且叫迴鄴都商議婚事,嫡長媳是多麽重要,不但是一個家族頂梁柱的嫡長子唯一的正棋,還意味著牧碧川的一大臂助!


    牧齊續弦都能夠娶到世家徐氏嫡女,雖然這裏麵有當時睿宗在位的緣故,可也足見先前牧家在鄴都的地位,即使牧碧川長年不在鄴都,但衝著沈太君與徐氏的出身與名聲,當年打動過徐家的,本也可以繼續打動其他世家優秀出色的嫡女。


    但如今,恐怕牧碧川就算在朝會上順利除了罪名,世家大族也不願意將優秀的女兒嫁給他了——清正忠義的家聲被毀不說,牧碧川還有了一個在宮中為奴的妹妹,哪怕是名義上的宮奴,也足夠牧家受盡恥笑。


    即使自己非常得寵,一日不晉為宮妃,一日就是牧家屈辱的笑柄,因祖母與繼母的緣故,牧碧微對世家的作風與標準也是頗為了解的,她咬了咬唇,但現在不是煩惱這些的時候。


    現在最重要的是父兄必須平安脫罪!


    想到這裏牧碧微皺了下眉,因與徐氏一路明爭暗鬥著長大,她養就了多疑的性.子,凡事不拘多麽自然總喜歡多想一想,這會想到在綺蘭殿外見聶元生與高陽王說話之時處處壓了高陽王一頭,當時自己心裏就很奇怪,給事黃門侍郎區區六品之官,而高陽王固然年少,究竟是王爵之位,就是左右丞相見了也是要與之彼此見禮的,聶元生或者受姬深寵愛,但高陽王既然可以主動進姬深寵妃之殿,想來姬深與這個幼弟也是關係不錯的,聶元生又不是那等輕狂淺薄之輩,何以還要當著自己的麵一個勁的踩著高陽王?


    她凝神思索了半晌,眉頭漸漸的越皺越緊——此事多半是他有意而為!


    昨日在綺蘭殿上,姬深聞說左右丞相強闖宮闈後驚怒交加,而聶元生卻神態自若,他又不似自己身在閨閣不便打探朝中之事,也不像姬深沉迷美色不問政事,焉能猜不出左右丞相聞說牧家獻女後的反應?恐怕正因如此,才故意掐著時辰進宮尋姬深,為的就是在左右丞相與姬深爭執之時幫上姬深一把,鞏固寵信!


    此人心機深沉,若是獨自進入綺蘭殿,看到自己立雪在沒弄清楚情況前定然是連問也懶得問一聲,以免招惹是非的,縱然他後來在殿上以指劃字似有提點自己之意,不過牧碧微可不敢相信他,因此特特選了他所暗示相反的,今日看似是自己說服了他,但此人在綺蘭殿外與高陽王的刻意爭鋒、入殿後的忽然提點,包括今日故意選擇從宣室殿去祈年殿的路……


    牧碧微越想越是心驚,驚覺自己未必不是一直落在了他的算計裏,畢竟姬深先前已經答應了赦免牧齊父子,而答應左右丞相朝議此事、並將自己從宮妃改做了宮奴就是在這位聶侍郎的斡旋下的結果,自己先前身在閨閣,對朝事又能知道多少,更不必說入宮之後還妄想著與前朝聯係了,如此算來,自己在這宮裏,孤立無援,但既然是為了父兄入宮,必然也是不甘心就這麽什麽也不做的,求姬深是一個,可有道是急病亂投醫……情急之時,有了綺蘭殿前一幕,自己又怎會輕易忘記了姬深所信任的聶元生?


    第二十五章 自抬身價與自降身價


    此人怕是在聽說自己進宮後就猜到左右丞相的反應,昨日自己在綺蘭殿外立雪,他豈能猜不到自己的身份?恐怕其時反駁高陽王的話,也是臨時而為!高陽王畢竟是睿宗幼子,姬深親弟,如果聶元生平素裏就一直如此挑釁於他,哪怕姬深寵信近臣,不忍責罰於他,但高陽王的生母溫太妃可還在世,焉能坐視唯一的兒子在聶元生手裏受委屈?就是姬深的生母高太後,也斷然無法容忍皇室的尊嚴被一個小小六品卑官羞辱!


    當時自己隻道難關無非是何容華與姬深,所以並未領悟到聶元生公然駁斥高陽王的用意,但聶元生卻知道真正的難關其實是左右丞相!


    他這麽做顯然是為了讓自己事後迴想起來,知曉他的聖眷,而自己乍入宮闈,人事皆不熟,想要打探與能夠接觸的人那就那麽幾個,擁有隨意出入後宮之權的聶元生,想要被想起與求助,自是水到渠成。


    ——實際上,前朝之事自己一介女子那是怎麽都插不上手的,而聶元生既然料到了自己入宮必定引起左右丞相聯袂勸諫,他是姬深伴讀,又深得姬深信任,又豈猜不到姬深心意?如此搶先一步入宮主動為姬深分憂,從而更得姬深倚重與信任,緊接著,打著份憂的旗號,一步一步的斡旋著將自己打落成宮奴,又將姬深本欲赦免牧齊父子之事提議交由大朝處置——這樣自己別無選擇,唯一的出路就是向他求助,畢竟已有綺蘭殿前聶元生縱然隻居六品給事黃門侍郎之位卻敢於藐視高陽王的例子在前,決計不敢小覷了他——這家夥端得是會自抬身價!


    而最讓牧碧微吐血的是,此事落在了旁人眼裏,包括姬深眼裏,恐怕都覺得自己著實應該謝謝他!想到這裏,眼前仿佛浮現出了方才聶元生拿了謝禮就走人的幹脆,饒是牧碧微打小在繼母手中長大,多年養氣,一向自詡沉得住氣,這會也不禁磨起牙來!


    她如今懷疑高陽王昨日去綺蘭殿,恐怕也未必沒有聶元生的算計在裏頭!這位年幼的大王有皇室的傲氣,也有發自本性同教養的溫善與優雅,因此聶元生的無禮甚至隱約帶進了挑釁的話語讓他十分不悅,但因著自己的氣度卻也沒有發作出來……放眼整個鄴都,恐怕也尋不出第二塊比高陽王更合格的踏腳石了!身份足夠尊貴,性格足夠溫和,若非自己這會坐了下來仔細思量,差一點就把這一節給漏了過去——好一個聶元生!


    他這樣的用心良苦,看來自己方才為了說服他,所提到的孫貴嬪那年輕有為的期許倒是歪打正著!枉自己還以呂氏之事相勸,隻道聶元生是因此心動才同意了,卻不想此人早早的就設好了圈套隻等著自己走投無路——便是在綺蘭殿外時就知曉了他後來的打算又如何?牧碧微思來想去竟覺得哪怕先知道了聶元生的手腳怕也隻能順著他的計劃來,畢竟自己可沒那個本事在左右丞相麵聖時衝進去改變自己身為宮奴的命運,亦沒辦法在那時候阻止聶元生說服姬深同意在大朝上公開議論自己父兄的處置結果。


    她深吸了口氣,開始思索聶元生與徐氏到底是不是通過了氣?否則怎的自己自進了宮,居然步步都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麽想著心頭竟是一陣陣的浮躁,坐臥難安。


    牧碧微驀然不顧北風刺骨,打開窗欞抓了一把窗台上的雪,捏了團,握在掌心,仿佛瞬間沁入骨髓的寒冷讓她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徐氏應該與聶元生關係不大,畢竟自己這個繼母,這些年來出門過幾次,都到了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牧碧微與她爭鬥多年,彼此收買人心、安插眼線的事情都沒少做,對徐氏的大致行蹤多半也是清楚的,因牧齊長年在邊關,沈太君與徐氏一般世家出身,最是講究風骨名節,除了親近的親眷外,平常都是輕易不肯出門走動的,畢竟牧家如今年長的牧齊與牧碧川都遠在雪藍關,數年不歸,剩下的幼子牧碧城又年少,往來多有不便,所以長年謝客,隻與兩三門姻親走動著,再說沈太君不是戀權之人,徐氏雖然是繼室,但過門次日就開始管家,也沒有那許多閑功夫時常的出門。


    何況她想遍了徐氏提過與去過的人家,也想不出來哪家姓聶的,否則以她的記性與對徐氏的留意,先前在綺蘭殿外聽高陽王喚聶侍郎時就該想了起來,自然會對他格外警惕,而不是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綺蘭殿上下與姬深身上去了。


    再者姬深是這樣的好色,若徐氏早就認識了天子近臣的聶元生,以她出身世家、最是講究臉麵門庭的做派,何必非要等到了這會背一個獻女脫罪的名聲將自己弄進宮?早先就可以讓聶元生引薦把自己打發出門了。


    既然這兩人並不相識,那麽自己進宮來得處處受製,就是聶元生的思量了。


    此人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這麽做似有想要逐步試探或者控製自己之意,這又是為什麽?


    牧碧微掌心淌下了一串兒的水珠,是雪團逐漸融化,她把手移在了案上讓水流到一隻粉彩繪錦鯉藏荷的擺碟裏,漸漸的皺起了眉,自己一個女郎哪裏值得姬深的寵臣怎麽算計?恐怕人家真正想打的主意,是牧家?


    牧家在把自己送進宮前家聲清正,牧齊當年自請守邊,多年在外,也讓許多不願意駐守雪藍關的武將心懷感激,又因為牧家人丁單薄,牧齊長年在邊關,在朝中影響不深,但也因此,與朝中眾臣免下了政見不同結下對頭,又因為從前魏起,雪藍關那一片就是牧家鎮守著的,當年牧齊自請守關就是因為睿宗一朝時柔然進犯,當時的守將平庸無能,牧齊這才主動請戰——北梁究竟定鼎至今不過三十餘年,即使姬深貪圖享樂不喜理政,可他登基才五年光景,到如今政事都還委托著左右丞相,軍備並不鬆弛,當真一博未必不能奪迴扼雲、蒼莽二關,隻是——北梁北梁,怒川之南,還有一個南齊,虎視眈眈!


    南齊的開國之君左丘野比梁高祖姬敬小十歲,前魏亡時他才三十餘歲,因此到了睿宗駕崩前一年才離世,如今的嘉佑帝乃是左丘野與元配——前魏長公主所出,左丘野已經改國號為齊,按理是不會立流淌著前魏皇室血脈的嫡子了,隻是左丘野雖然在前魏亡故後納了無數姬妾,建立南齊後更是廣收佳麗,卻始終無所出,臨終前不得不將皇位傳給了前魏長公主所出的嫡長子。


    但左丘野又擔心嘉佑帝會為了魏室在自己死後虧待左丘宗室,故此在臨終前特別指了自己兩個弟弟協助理政——嘉佑帝登基不到三年,國孝未過,就將這兩個皇叔尋了各自理直氣壯的理由處斬、合支宗譜除名!


    這位已經年近知天命的帝王雖然與姬深登基時間相近,手腕謀略城府卻都非還未及冠的姬深能比,何況姬深還巴不得左右丞相一直替自己處置著朝事,好方便自己在後宮繼續左擁右抱呢……


    先前高祖、睿宗時未發兵北上奪迴丟失的兩關,這是因為當時亂世方畢,天下元氣未複,到了姬深這裏,倒是有些資本了,可惜攤上了這麽個君上,滿朝文武隻要不是腦子裏全裝上了稻草,那是決計不敢在這時候同意與柔然開戰的,不開戰,也不能讓著柔然,因此雪藍關就是重中之重。


    這些年來,牧家一直與雪藍關連在了一起,聶元生這是想做什麽?他親口說了牧齊和牧碧川都是方正耿直的人,別說這一迴因自己進宮,牧齊父子定然不可能再被處死,就算他真的從屠刀下救了牧家父子之命,牧碧微以自己對父兄的了解,敢拿項上人頭作賭,牧齊寧可引頸自戮以還聶元生的救命之恩,也斷然不可能做出不忠之事!


    所以聶元生理當不可能認為這一次幫了牧齊與牧碧川,就能夠換來後者在朝堂上的投桃報李——別說牧齊為人方正了,牧碧微覺得,如聶元生這般的人,狡詐深沉,就算是那等會做出豁出一切報恩之舉的人,在沒這麽做之前,他也未必會相信。


    怎麽看聶元生也不像是那等肯無故伸手拉人一把的人,牧碧微眉頭越皺越緊,越是如此,實在是越覺得聶元生不可接近啊!


    她忽然後悔自己主動去尋聶元生了,這分明就是自降身價嘛!


    尤其是,此人方才還當麵說什麽……奇貨可居,自己還勸他眼光放長,好歹學一學呂氏,卻不想那時候自己正是那個主動上前問價的人!


    牧碧微思忖已畢,心頭大恨,到底宮廷朝上,不同區區後院,枉費自己與徐氏相鬥多年,到底從前局限在閨閣之中眼界狹隘,若不然也不至於這一迴被徐氏誆進宮來……她沉著臉將雪團丟進擺碟裏,開了窗問不遠處徘徊的挽衣:“可是水好了?怎過來了也不出聲!”


    第二十六章 趙三


    挽衣怯生生的走了進來行禮道:“迴青衣的話,水是燒好了,隻是……”


    牧碧微的性情與容貌恰好相反,又因與徐氏一路爭鬥長大的緣故,平生最厭惡優柔寡斷與怯懦之人,這會見挽衣這模樣心頭便厭上了三分,她如今心情正壞,也懶得裝和善,皺眉道:“你可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她這麽一問挽衣嚇了一跳,臉色慘白道:“奴婢怎麽敢!”


    “既然不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為何這會見著了我連話也不敢說幹脆些?莫非我是老虎會吃了你不成?”牧碧微沉著臉斥道,“或者你裏裏外外作這怯生生的模樣兒想叫外邊的人見著了,把我當成何等兇惡之人?”


    挽衣差點沒哭了出來:“迴青衣的話,是唐隆徽身邊的小內侍過來,要請青衣去神仙殿!奴婢因此才遲疑的!”


    “唐隆徽?”牧碧微沒想到會有這麽件事,不覺詫異道,“這是怎麽迴事?”


    “來人說陛下如今正在神仙殿上,唐隆徽侍駕之時提到青衣,便求得了陛下準許,召青衣過去一見。”挽衣小聲說道。


    牧碧微微微蹙了眉,隆徽是上三嬪中的末位,但如今宮裏大半高位空懸,她的位份也就在與後位失之交臂的左昭儀曲氏、貴嬪孫氏並同為三上嬪之一的昭訓歐陽氏之後,鄴都並沒有唐姓的大族,有孫氏的例子在前,這位唐隆徽想來出身極有可能也不會太高貴,自己昨日才進宮,不過侍奉了一夜,又是女官的位份,這宮裏除了容華何氏,其他妃嬪與自己之間不過是爭寵之仇,惟獨何氏,不論自己是否進宮,從何海死時牧何兩家已經注定成仇。


    在這種情況下,牧碧微本以為宮中諸妃樂得袖手旁觀,任憑何氏出手料理了自己,加上自己如今不過是女官,非但有左右丞相無子不可晉為宮妃的限製,高太後那邊還親自叫作司送來了避子湯,如此死局,想來隻要自己足不出冀闕,其他人總也不會太快出手。


    卻沒想到才隔了一日這唐隆徽就要自己過去了。


    她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


    雖然姬深此人重色輕德,更是毫無門第觀念,隻要生得足夠美,如孫氏,他連後位都不吝嗇,但有高太後壓著,唐氏並非望族出身卻能夠坐到了隆徽的位置上,總有她的所長。論理說自己如今不過是區區五品青衣,僅比尋常宮女好些,正如疊翠那日所言,就是見著了一個良人也是要自稱奴婢上前行禮的,唐隆徽的位份在宮裏足以排到第四,固然前麵還有三個比她高的,可姬深後宮如今有正式位份的足足三十餘人,怎的是她先開這個頭?


    牧碧微飛快的思索著,姬深如今還在神仙殿,他本是答允了晚膳時到風荷院的,如今還沒到晚膳,卻任憑唐隆徽召了自己過去,挽衣說來人道是唐隆徽主動要求的,自己昨兒進宮先後引起左右丞相並高太後出手,唐隆徽就算是個好奇的性兒,也不至於糊塗到了在這會僅僅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要把自己叫過去。


    去掉了唐隆徽是閑得無聊的這種可能,那麽她這樣公然召了自己去神仙殿,無非是兩種,一種示威,一種示好。


    唐隆徽就算先前出身卑微如孫氏,如今好歹也做到了上嬪之位,論位份在宮中居到第四,下麵的妃子們不說,就是世婦、禦女兩級嬪位都沒人出手呢,她就這樣迫不及待的去為難一個末等女官,卻也太可笑了些。


    如此來看,唐氏怕與何容華的關係好不到哪裏去,多半是聽說了昨兒綺蘭殿之事,這是故意要示好,也是給何容華臉色看。


    牧碧微心中搖了搖頭,姬深隻重顏色,不理規矩,他這後宮可真是亂,也難怪高太後要將理宮之權交與鄴都望族出身的曲氏了,若不是大家子裏出來的,這樣子由著姬深心意的抬舉與冷落,宮裏非亂套不可。


    “隆徽娘娘派來的人呢?”牧碧微因思索了片刻,語氣也柔和起來。


    挽衣有些忐忑道:“疊翠姐姐見門口風大天冷,便請了趙三去偏室裏小坐。”她話裏有幫著疊翠擅自離崗解釋之意,牧碧微卻不意外,疊翠在伺候這四人中本就為首,方才她陪著自己去等聶元生,冰天雪地的站了那麽久,迴來炭盆都還沒靠近呢,就被自己吩咐頂了呂良的守門之責,好容易等到了趙三這麽個借口,她豈能不趁機迴到有炭火的地方緩一口氣?


    “趙三既然是內侍,疊翠一個宮女陪著未免不像話,你去告訴了他,道我小憩才起,需要些時候整理儀容才能隨他去神仙殿覲見唐隆徽,去偏室前先叫了葛諾過去同趙三說話,叫疊翠過來替我梳洗。”牧碧微吩咐著,指了指帳邊之櫃,“中間第一格裏放著分好的荷包,以後這些沒品級的宮人過來就從那裏拿了打賞他們,你取幾個,去給一個葛諾遞與趙三,其他的放到正堂後麵那隻梅子青桃李爭春高瓶裏,以後若要用到了拿著也方便。”


    挽衣點頭答應了,過去取了放在袖子裏,退出門去。


    這邊牧碧微卻趕緊起身自己開了衣箱——她進宮時雖然家中預料著是要做妃嬪的,但究竟戴罪入宮,也不敢太張揚,因此所帶衣物都是刻意低調,如今做女官倒也可以穿著,隻是這會覷出唐隆徽有意示好,想到了聶元生先前的自抬身價,固然受著如今的身份限製,不至於穿的想去與唐隆徽鬥妍,卻也不想叫唐氏看輕了自己——本來,她如今已經成了宮裏宮外的笑柄,末等女官,無子不可晉妃,偏生太後又以祖上規矩親自使人送了避子湯,再加上姬深那喜新厭舊的性.子,如今除了牧碧微自己還不甘心外,恐怕繼母徐氏都要發愁:不管怎麽說,她也是牧碧城的嫡姐,若是一直守著一個宮奴的身份,牧碧城將來說親到底有些影響。


    但唐隆徽這迴召見自己怕是沒有為難之意,可她特意選了當著姬深的麵,未必沒有裝和睦討得姬深歡喜之意,如此說來自己竟隻是幫著她博賢良麽?牧碧微的目光落在了一套石青厚緞繡寶相花葉的曲裾上,輕哼了一聲,自己可沒有任人召之即去揮之即退還兼任踏腳石的情懷!


    她才換了衣裙,疊翠便訕訕的進來了,見牧碧微已經自己解了早上才梳的隨雲髻,披了一頭長發坐在銅鏡前等著,又掃一眼,發現她換了一身衣裙,忙奉承道:“青衣穿這身衣裙可真好看!”


    “梳個百合髻,快一些。”牧碧微沒理會她,皺眉道,“方才挽衣在外徘徊了會被我發現叫了進來才告訴了我此事,可不要叫陛下與隆徽娘娘等久了。”


    疊翠見她沒有對自己發作,暗鬆了口氣,笑容也自然多了:“青衣請放心,奴婢旁的不敢說,這梳髻的手藝從前卻是悄悄與管嬤嬤學過的,這管嬤嬤是早先伺候過先帝一位頗得聖寵的世婦的,雖然不敢說盡得管嬤嬤真傳,旁人會的發髻,奴婢看上兩眼就曉得是怎麽梳的,斷然誤不了青衣的事兒。”


    牧碧微咦了一聲,道:“這麽說來先前倒是小覷了你了,你原來也是有打算的,隻是既然有這樣的手藝,怎的沒有去伺候貴人,反而分到了我這裏來?陛下如今有名有份的妃嬪足有三十多人呢,我可不信隨便什麽人身邊梳發的宮女都壓過了你。”


    聽了這話疊翠眼中一黯,勉強笑道:“貴人身邊哪裏那麽好去?”


    “縱然不好去,我瞧你既然能夠壓住了挽衣、葛諾與呂良他們三個,到底也不是個軟弱的。”牧碧微閑閑道,“挽衣年紀小,膽子也不大,呂良瞧著是個木訥的,但我看著葛諾卻是機靈,你能夠叫他為了你在新主子跟前貿然詢問,便不會是這宮裏被踩到底的,這是怎麽迴事?趁你梳髻還有些時候,不妨說與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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