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去浪費時間呢?”他們都是統一的迴答,並認為與其去花大氣力練中文,還不如練習書寫英文。


    但一個日本人,居然能寫著這樣一手好字。英喜說的很差,所以隻好靠書寫,還好他的聽力不錯,我們的話隻要說的慢些,他都能聽懂十之*。


    不過為了方便記述,我還是按照他“說”來寫吧。


    “爺爺從中國迴到日本就和從小的玩伴結了婚,接著做了些小生意,過著相對平凡幸福的生活,然後有了父親,可是後來得了怪病,他遍尋無方,經常在睡夢中驚醒,他告訴奶奶,這病的源頭在中國。”英喜說到。


    “在中國?”我和紀顏齊聲問道。


    “是的,在中國,他是一名軍人。”英喜說。白水良夫,日本滋賀縣人,姓氏是因為家中祖上在泉水邊,而源自得之,他在十七歲的時候,隨著日本國內號召參軍,而跟隨著日本第六方麵軍下轄的十一軍,該軍當時的司令官正是臭名昭著的岡村寧次,白水良夫作為華中日本軍來到了中國,並參與了進攻上海,蘇杭,江西的軍事行動。


    我有些明白為什麽紀顏的父親比喜歡這個人了。不過我看了看白水英喜非常真摯的臉,忽然預感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爺爺終於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輾轉來到了中國,他迴到了這個城市,想找到自己的病根,結果偶然在別人嘴裏聽聞了紀先生,也許是緣分,紀先生高超的醫術暫時控製了病情,可是他也說無法找到病根,也無能為力,所以說頂多可以控製二十年,而後來的事情,他說到時候再說。”英喜手開始流汗了,他喝下一杯水,隨著喉結的蠕動和咕咚咕咚的聲音,他接著下下去。


    “可是,爺爺等不到二十年後了,他迴去以後,在第十年的一個夏季晚上,他痛苦地高喊著死去了。可是事情沒有完結,如果就此結束,我也就不會來您這裏了。


    三年期,我的父親,居然也得了和爺爺同樣的病症,他已經在死亡邊緣徘徊著了,這種病各大醫院都束手無策,甚至厭惡而且恐懼的避開,他們把父親看作瘟疫和惡魔,而就在不久前,我也被發現得了同樣的病,父親艱難地告訴我,如果想活下去,一定要迴到中國找到紀先生。”一氣寫完,英喜似乎好受了些。


    我們等他平靜了些,才問道事情的關鍵——到底他們一家得了什麽病。


    白水英喜的眼睛低垂著,他的嘴角不停地抽動,胡子也不安分的翹了起來,他慢慢轉過頭,用手拿下了什麽東西。


    竟然是一片假發,難怪剛才覺得看起來奇怪,原來他的整個後腦勺都是光的。


    不過在仔細看看,其實並不是光禿禿的,那上麵似乎有什麽東西。


    準確地說,是一副人頭畫,而且畫的如此逼真,仿佛英喜的腦後又長出一張臉。


    看上去,似乎是一個年輕女性,額頭有劉海,瓜子臉,相貌端正,可是我不明白,這和病有什麽關係。


    英喜看出了我們的疑惑,他又拿出兩張照片,一張已經很舊了,似乎有幾十年。


    舊的那張,是一個穿著和服的人坐在椅子上,雙手平放,可是我仔細看了看,發現了個奇怪的事情。


    放在椅子兩邊扶手的雙手,大拇指居然是朝外的!


    換言之,這手是從正常位置折斷後翻過去的,果然,腳也是如此。我非產詫異的看了看那人的腦袋。


    脖子處,充滿了褶皺,仿佛拚命擰幹的衣服,可是那是人的腦袋,整個人的頭部,完全折了過來。最詫異的是,這人光禿禿的後腦勺上,也有一張和英喜相同的女人臉孔。


    這是一個背人,他的五肢從前麵折到了後麵,本來是一種失傳很久的刑法,折斷四肢和頭部而死,喻指無臉見人。


    可是,這也太詭異了。


    第二張似乎是最近的,照片裏的那個人四十來歲,和英喜有幾分相似,但他的四肢和頭也已經開始向後旋轉了,從那人痛苦不堪的臉來看,的確是非常殘忍的刑法,這身體已經不是正常的身體裏,猶如一個提線木偶。


    “第一張,就是我爺爺臨死的樣子,他用最後的氣力告訴我們拍下來,而第二張,就是我的父親,這是我離開日本的時候拍的,他已經在死亡邊緣了,而我,恐怕不久也要成為下一個了。”英喜說。


    “的確很奇怪,而父親似乎沒有在筆記裏留下關於這個的任何資料啊。”紀顏苦惱地說。


    英喜告訴我們,當年他爺爺來的時候病症也十分嚴重了,紀顏的父親幫他扭轉了過來,但是沒想到他還是死了,而現在我們根本無法知道如何去治療,更何況,筆記也說,無法知道病根,也隻是治標不治本。


    “另外,和爺爺一起參戰而又迴來的戰友,都是這樣痛苦死去的,他們的子孫也是,仿佛如同咒語一樣,旁邊的人根本不同情我們,而是說是活該,他們謠傳說爺爺和他的戰友在中國觸怒了當地的神靈,而導致遭到了報複。而爺爺說當初他來找紀先生的時候,由於對自己的過錯羞於啟齒,也怕紀先生生氣,所以隻字未提。”英喜說到。


    “看來,我們得知道當年你爺爺到底和他的戰友在當地做了什麽事情,恐怕這是事情的根本了。而且,我們時間不多,你父親恐怕撐不了多久。”紀顏從來不會去說謊話安慰別人,因為他覺得這是對他人得不尊重,英喜似乎是個很堅強的人,他點了點頭。接著又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心形吊墜。


    吊墜打開,裏麵有個人像,是個外表平和清秀的女孩子。


    “這是我妻子,她已經懷孕了,我無論如何,即便是拚上性命,也不能讓我未出世的孩子背負如此殘酷的命運。”這一句,英喜是說出來的,雖然斷斷續續,發音並不標準,但我卻聽得異常清晰。


    我們三個先去了躺當地的資料庫,結合白水良夫生前留下來的不多的資料,知道白水曾經擔任過準尉一職,並在進攻江西洞庭湖的時候被委以巡邏後方的任務,他和他的下屬戰友,在這城市停留過一些時日,接著隨著十一軍開赴前線,從武漢出發,發動了直攻衡陽的大會戰,徹底擊潰華軍第九戰區的主力,然後往柳州去了。


    而且白水良夫自己也說道,他的錯源自於這裏。我們尋著不多的痕跡,想找到當年白水所在部隊駐紮的地方。


    可是,途中,英喜已經接到電話,父親已經病逝了,他強忍著沒哭,隻是不停地吞咽唾沫,大睜著眼睛望著天空。我想去安慰他幾句,但被紀顏阻止了。


    “讓他一個人呆會吧。”紀顏望著他,眼睛裏似乎可以找到相同的悲傷。


    不過很快英喜又恢複過來,但是我可以發現他的脖子已經有些歪斜,而同樣他的手腳也是。


    “快些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英喜將字條遞給我,上麵的字跡已經很潦草了。他腦後的人臉漸漸變的清晰起來,而且開始微笑。


    一天過去了,查詢一個當時的一小股日軍的動向實在非常困難,偶然的一個機會,我們經過一個縣城,想詢問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並且把白水良夫的照片給他們看。


    白水良夫當時隻有二十多歲,幸好他是個相貌奇特而容易記住的人,圓圓的腦袋,向外凸出如同的了甲亢的眼睛和一對鷹眼,雖然充滿剛毅的精神,卻也透露出幾分殘忍。


    終於,一個老人非常激動地告訴我們,他認識白水良夫,因為在為日本軍隊修築防禦工事的時候,他曾經見過來監督的白水良夫,因為白水良夫在日本人中還稍顯寬厚,並未過多責罵,所以對其略有印象。


    他還告訴我們,白水和他的小隊,就住在離這裏不遠的村子裏。我們謝過老者,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英喜的症狀更加嚴重了,就像渾身抽筋一樣,我和紀顏隻好攙扶著他過去。


    “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也要為我的家族後代解除這個厄運。”他流著淚說。我和紀顏點點頭。


    到村子的時候,已經是入夜了,我們花了些錢,住在了一戶老鄉家裏,我們叫英喜不要開口說話,更沒說他是日本人。


    因為,早有人提醒過我們,這個村子裏的人十分仇恨日本人,即便是三歲孩童,也被從小教育過,日本人都是人渣,是畜生。我依稀覺得村民的態度,和白水良夫奇怪的病症有關。


    雖然大家對英喜的病很奇怪,但也不去多管,這裏的居民有一點好處,從來不多事,似乎在他們的字典裏沒有好奇兩個字,隻要不妨礙他們,一切事情與之無關。


    我們住在的是一個壯實的農家漢子家,看上大概五十多歲,可是非常健碩,肌肉依舊發達黝黑,可能長期農作的關係,大家互相聊了下,吃過了晚飯,大家便相繼躺下。


    村裏剛過九點,大都熄燈了,倒不是真的缺乏熱情,而是白天一整天的勞作,讓大家都很疲倦。


    半睡半醒之間,我被紀顏推醒了。


    他朝著英喜的床鋪指了下,不過很快用手捂住我的嘴,的確,如果不是這樣,我真的會叫起來。


    英喜坐在床頭,動作似乎靈活了,仿佛一個女子一般,坐著梳理頭發的動作,嘴裏又哼著仿佛是歌謠的東西。歌謠聲音漸漸變大。


    門打開了,一束蠟燭的光透了進來,正好照在英喜臉上。


    不,應該說是他腦後的那張臉。


    那臉居然如活的一樣,仿佛有人用一把刀子雕刻出來的一般,五官都有了層次,尤其是嘴,真的在一張一合,而聲音,的確是年輕女性的,說出來的,也是中國話。所謂的梳頭,實際上是他背著手的,那動作非常誇張,仿佛雜技裏的柔術一樣,手臂反轉到了非人的地步。


    門外啪的一下,跪倒了一人。正是那個中年漢子。


    “姨娘!”漢子手舉著蠟燭,大聲喊到。


    英喜背對站了起來,手腳的關節響徹著折斷的聲音,他痛苦的高聲喊道,紀顏也不知所措,隻是連忙咬破手指,將血塗抹在英喜頭頂,太陽穴,人中,口鼻耳朵嘴上,並用布把他的眼睛嘴巴鼻孔嘴巴包起來,當然,不能太緊。


    燈光點亮,中年漢子帶著怪異的目光望著我們三個。而我也奇怪地問紀顏剛才在做什麽。


    “魂以腦存,我用血封住幾個大穴,還有口鼻眼睛耳朵這些地方,可以暫時讓他的魂不散罷了,可是持續不了多久,隻是例行之法。湘西趕屍為了不讓死人散魂去魄,也用朱砂封嘴,道理相似。”紀顏止住血,緩緩迴答。英喜虛脫地倒在床上,紀顏看了看他的傷勢。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中年漢子點好燈,板著臉孔問我們。紀顏看了看我,還是把所有事情告訴了他。


    “帶著這個日本人走吧,我不會為難你們,如果等大夥知道了,別說這個家夥,就是你們都很難走出村子了。”中年漢子冷冷地迴答。


    “當年白水的小隊在村子裏到底做了什麽?”我不禁問道。


    “難道那畜生居然也有愧疚麽,居然沒有像自己的後代說過?”中年漢子苦笑了下。


    “其實,那年我根本沒出生,都是我娘告訴我的,姨娘是比她小六歲的妹妹,家裏有一張她的照片,她是村子裏唯一進過學堂,在大城市見過世麵的女人,所以大家對她很佩服。我自小娘就拿著照片告訴關於姨娘的事情。她是學西西洋畫的,據說很得到老師的讚許。”中年漢子繼續說著,並且走到裏屋,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照片是個年輕女子的半身像,果然,和英喜腦後的人臉很像。


    “那個叫白水的家夥,帶著部隊以查找傷員的名義住在村子裏,大家都很害怕,姨娘也閉門不出,村子裏年輕的女性都躲了起來。隻不過姨娘躲在屋子裏天天畫畫,娘後來說,經常看見她流淚。


    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發生什麽,白水曾經想在村子裏找些姑娘,但可能又嫌棄鄉下姑娘土氣,於是他帶著部下去逛縣城的窯子去了。可是沒過多久,白水的部下到處忽然對村民們詢問年輕女性的下落,大家都很恐慌,不知道鬼子想幹什麽。大家沒有答應,白水就帶著軍隊挨家挨戶的搜索。


    果然,所有的女孩子都被搜了出來,被整齊地叫道村口排成一行。村子裏所有人也去了。娘被姨娘藏了起來,那是家後院的小地箱子,一般是用來放置醃菜的,隻能容納一個人進去,姨娘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堅持要將母親藏進去,因為那時候母親剛懷了我大哥。


    娘呆在裏麵很擔心姨娘,所以搜查的鬼子剛走,她也爬出來,悄悄的跟在後麵,伏在村口不遠處的亂石堆裏看著。


    原來,白水和他的部下,要的是年輕女人的腦子。


    不知道是聽誰說的,說是生吃活女人的腦子做藥引可以治那些髒病花柳病,白水和他的部下一定是在縣城裏染到的,那時候這病是非常麻煩的。


    當白水靠著翻譯結結巴巴說出來的時候,在場的人幾乎都嚇暈了,白水告訴村民,隻需要一個誌願者就可以了,而且最好是自願的,否則藥效不好,他還是要再殺一個。當然沒人願意站出來,白水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掏出槍,就把我大伯一槍打死,大家都呆滯了,接著他走迴原地,說沒人願意他就隨意挑一個殺了取腦子。


    姨娘離開的時候剛畫了幅畫,不過誰也沒看見畫了什麽,這是我娘告訴我的。抓走的時候她手裏攥著那幅畫。


    姨娘將畫扯碎,然後塞進了嘴裏吞了下去,白水和他的部下都很詫異,不明白是為什麽,姨吞下畫紙,往前走了一步,微笑著來到白水麵前,告訴他自己願意做他們的藥引。


    就這樣,姨娘被砍掉了腦袋,白水和他的部下分食了她的腦子,而姨娘的屍體被大家收殮起來安葬在村子裏。


    沒多久,白水帶著部隊離開這裏,然後就再也沒迴來。”中年漢子低沉著聲音說完了。我們還未來得及反應,忽然英喜從床上爬下來。


    他幾乎已經無法彎曲自己的膝蓋了,但是他趴在地上努力做出跪下的動作。


    “我為我祖父的暴行感到愧疚,我知道道歉並沒用,但是他和我的父親已經得到報應了,我不怕死,但我希望解除掉您阿姨的詛咒,我還有個未出世的孩子,他是無辜的啊。”英喜斷斷續續地喊到。中年漢子本來堅毅的臉龐有些異樣,他抽動了幾下臉部,想去扶起英喜,但又停下了。


    “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幫你,這我實在無能為力。”他重新站起來,看了看英喜的後腦。


    “但是,我可以替你們向大家保守秘密,我隻能夠做到這點了。”說完,他歎氣走了出去。


    “請等等,您阿姨是不是還有些別的遺物?”紀顏站起來問道,中年男人思考了下,說好像有。我和紀顏將英喜扶上床,讓他休息一下。


    在裏屋,有一間不大的房間,裏麵布置的幹淨簡潔,很像女孩的閨房,中年漢子告訴我們,自從他姨娘死後,家裏人無論住的在緊張,都不準進這個房間,而且所有的布置都和當初一樣。


    裏麵隻有一張掛了蚊帳的木床,書桌,和一個畫架。


    “如果是帶著怨念而死,她留下來的東西,應該可以感覺到什麽。”紀顏翻了翻那些畫紙,可是大部分都已經變脆發黃,可能整理的還算不錯,沒有發黴,因為這裏氣候還算幹燥的緣故。


    紀顏走到畫架麵前,那裏是白紙一張。


    “從那天起幾十年來都一直沒動過麽?”紀顏問男人。


    “是的,即是是搬出去曬曬,也是小心翼翼,而且像畫架那些畫紙畫筆都沒有碰過,這房間一般不讓人進來。”男人迴答到。


    “有米酒和醋麽。”紀顏伸手問,我很奇怪他幹嘛要這個,很快中年男人拿來了米酒和陳醋。


    “在弄張薄牛皮。”紀顏結果東西,將米酒和陳醋倒在一起。過了會,薄牛皮也弄來了。


    紀顏將米酒和陳醋調製配的液體塗抹在牛皮上,然後又重新按在畫紙上麵。中年男人驚叫了一下。


    “你幹什麽?”他想衝過去阻止,不過紀顏猛的將手指咬破,在牛皮上塗抹了一道血跡。


    他將牛皮拿下來,找來張白紙再次鋪上去,並放到了太陽底下。


    “曬幹後,把牛皮揭下來,不過要小心點,不要把紙弄壞了。”接著他又告訴中年男人,自己這麽做,是想看看那位死去的姨娘臨死之前究竟畫了什麽。


    牛皮被小心的揭開,白紙上果然有一副畫,雖然不太清晰,但大體可以分辨出來。


    那是一副女子的畫像,但是我們隻能從服飾來看,因為光有頭發,而整張臉孔不見了。


    “我明白了。”紀顏恍然大悟道。他拿著紙,走進英喜的房間。


    英喜平躺在床上,顯的很虛弱,紀顏叫我把他扶起來。


    後腦的臉孔緊閉著眼睛。


    紀顏小心的將紙按上去。


    那幅畫完整了,我這才看到原來那個死去的姑娘其實非常美麗而充滿藝術的氣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異聞錄之每夜一個離奇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嶽散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嶽散人並收藏異聞錄之每夜一個離奇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