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我找你的真正原因。”她苦笑了下,“家父自從人棺搬到這裏後就臥床不起。他幾乎不肯進食任何東西,也不太說話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即便是我,平日裏也是我問三句他才答一句。”


    離開了餐桌,我提出見一下齊老爺,但被拒絕了,雅瓊也沒有辦法,她說父親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書或者看拍攝下來的人棺的照片。我對人棺知之甚少,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在雅瓊的帶領下四處轉轉。


    莊園很大,是呈品字形的建築格局,前麵的主樓是長方形的,這裏是齊家父女和重要的古玩收藏的地方以及會客廳,而左後是在這裏工作的人的休息場所。至於右後實際上一直處於空閑狀態。


    人棺搬來才一個月不到,已經失蹤了十幾人,剩下的大都辭職不幹了,齊老爺並沒有阻止,不過每個人都領到了筆優厚的遣散費。現在留下來的大都是老人。


    “失蹤人的名單有麽?”我詢問雅瓊,她把名單和照片給我。這些人大都家境貧寒,失蹤的人的家屬既然可以得到一大筆的賠償自然也沒有鬧事的,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其實暗想下,那些在城市裏打工的人們辛苦工作數年有的還弄得一身的傷甚至付出性命都得不到一分錢的工資,向上告狀無門,向下索討被拒,相比來說,齊家到顯得頗為慷慨仁慈了。


    居然全是年輕人,而且大都是女性。


    “你說現在莊園裏麵除你之外大部分是老人了?”我問雅瓊,她想了想,點頭同意。


    雅瓊告訴我,人棺是由一個年輕人押運過來的,當時齊老爺很驚訝,如此重要的東西居然是一個人長途跋涉運來。年輕人和齊老爺進了房間談了很久,出來的時候,齊老爺的神情就變了,著急地要打開人棺,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年輕人?”我問道。雅瓊抬頭想了想,肯定地迴答道。


    “是的,一個滿頭銀發相貌清秀的年輕人,穿這白色的西裝戴著副茶色眼鏡,說老實話很惹眼,所以我對他印象比較深刻。不過總覺得他有點陰暗,而且他的眼睛……”


    “眼睛怎麽了?”


    “沒有瞳孔。”雅瓊小聲迴答著。


    “黎正?”我聽到這裏忍不住喊道。紀顏點頭道:“當時我和你的想法一樣,但又不敢肯定,畢竟我隻是聽了雅瓊的描述罷了,所以我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訝,結果後來證明了,我的考慮是正確的。”紀顏繼續說著。


    我繼續詢問那銀發年輕人的下落,雅瓊為難地說他送來人棺後就走了。也不知道下落。


    既然無法找到那人,我決定還是從人棺中的女屍下手。找到必要的工具和得到齊老爺的首肯後開始仔細的檢查女屍。


    剝落那層人棺實在不是個好活,首先皮膚邊緣剩下的脂肪已經牢牢粘在了衣物上,稍微一用力,那衣服就會被扯碎,我小心地用暖氣烘烤後慢慢脫下。


    當脫落到一半的時候,我看到了外麵作為人棺的男子胸部有個奇怪的圖騰紋身。


    是狼頭。


    準確的說應該是半個狼頭,開始的時候被翻到裏麵去了,所以我沒注意,現在,我知道裏麵躺著的人是誰了。


    但這猜測是在太不可思議了,不,簡直可以說是荒唐。一個如此有名的人,怎麽會以這種方式下葬,而且她的屍體還沒有腐爛,她的墓室應該非常奢華,怎麽木棺裏什麽也沒有,就算盜墓人所為,但屍體經過空氣這麽久沒有一點異樣。


    我沒有把人棺完全剝離,隻是把上半部分移開了,在女屍的後頸處,還插著六跟銀針。


    如果和我想法一樣,那麽銀針,以及棺材特殊的夾層防腐設計都可以解釋了。問題是齊家人為什麽如此看重這個棺材。


    “知道了些什麽?”雅瓊看見我走了出來,關切地問。我擺擺手,因為暫時不想嚇著她。她則失望的低下頭。


    “我的高祖父和祖父雖然富可敵國,但卻多年病魔纏身,他們常常說是倒賣古物觸怒了神靈,所以一直在尋找可以躲避詛咒的辦法,但最後都在痛苦中死去,齊家人的人丁並不興旺,我父親是獨子,而我又是他唯一的後代,所以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我平安的成長下去。可是他現在卻臥床不起,但我隻能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晚飯用過後,我和雅瓊在花園聊天,自然談到了她的家事,說到傷心的地方,她居然落淚了。那天正好是年二九,但齊家一點過節的氛圍都沒有。雅瓊央求我陪她一起過春節,所以我索性沒有迴來。


    也是奇怪,似乎自從我來了之後,這裏熱鬧了許多也平靜了許多,當然,廚房的人也會來報告說經常會丟失少許食物,可能是餓極的野貓吧。不過我每隔幾個小時都會去觀察人棺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異樣。


    這些天一直都沒機會拜見齊老爺。終於,年三十的晚上,他說身體好點了,我可以和他見麵。


    齊老爺的房間幾乎我和我家一般大小了,從門處走到他床邊竟然有十幾米遠,地麵上鋪設的時高級波斯地毯,走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這也是他要求的,據說得病後齊老爺十分懼怕腳步聲。


    “坐吧。”聲音略顯疲憊,但還是透著幾分長者的尊威,他畢竟是我的長輩,並且曾經是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雖然在病中卻仍然不自覺地保持著原有的威嚴。


    我弓背行了個禮,坐在他的床頭。


    “算起來,我和你父親已經十五年未見了,可惜他卻比我早一步駕鶴西行,不過他又你這樣一個兒子,也算含笑九泉了。”齊老爺用手肘撐住身體,仿佛隨時都迴滑下去一般。我謙虛地說了幾句托詞,他則笑了笑。


    “雅瓊也很不錯啊,很孝順您。”我談到了他女兒,但他卻麵露不快。


    “女兒終究是女兒,齊家偌大的家業遲早落在外人手裏,要是我能永遠保持年輕時的體魄多好,有沒有兒子自然無所謂了。”齊老爺的話讓我心一寒,原來雅瓊在他心裏竟然是這樣一個地位。


    “對了,這個人棺,相比大有來托,小侄從棺內女屍的狀態推測她可能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皇後。”我把話扯到正題上,齊老爺雙眼無神的看著我。


    “說下去。”


    “遼國醫術非常發達,尤其表現在針灸和防腐術,另外人棺的胸前的浪頭圖案也是遼人特有吧,而且最關鍵的是女屍右手手腕。遼太祖死後,從阿保機死到新君主選出,這段時間按照遊牧民族的傳統習慣,要由皇後主持政務,就是述律後管事,繼承人也要由皇後主持召開大會選舉產生。所以,阿保機死後,皇後的權力就更大了,她的意見往往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述律後聽政,暫時還掌握軍政大權。然而,這時的述律後是想永久掌握大權。於是,她采取了一係列措施。


    她把阿保機安葬之後,主持了契丹貴族參加的推薦繼承人的大會,廢掉當初阿保機所立長子耶律倍的太子位,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了耶律德光繼位。述律後為自己掌握實權打下了基礎。


    接著,就是排除異己。


    這位皇後幹了一件極漂亮的事,逼得再嗜血的男子都低下了頭,由衷地臣服:狠,算你狠。當時有兆思溫等元勳重臣不服管製,為了穩定朝局,她以“親近臣子應追隨侍奉太祖”為由,要沿襲老土的少數民族舊例,命令他們為太祖阿保機殉葬,以此清除政敵。兆思溫反駁她:“親近之人莫過於太後,太後為何不以身殉?”隻見她臉色漠然,揮起金刀,砍下自己的右手,放在太祖棺內,說道:“兒女幼小不可離母,暫不能相從於地下,以手代之。”兆思溫等人沒有辦法,隻得全部為太祖殉葬,從而使遼國皇統得以順利傳繼。,此後蕭太後也得到各‘斷腕皇後’的外號。”我淘淘不絕地說著,一邊注意齊老爺的反應。不過他隻是低著幾乎謝頂的頭顱,半天沒有說話。


    “其實從隨葬的物品和衣著服飾上我已經知道她是蕭太後了。不過關於她以人棺下葬到從來沒有聽說過。”終於,他開口了,我仔細地在一旁傾聽。


    “人棺的出處在於遼國古老的傳說。隻要通過繁雜的篩選,將適合的一個人除內髒骨骼肌肉全部挖去,以皮籠於身外,被埋入人棺的人,不僅可以保持住死前的模樣,肉身不爛,而且據說,如果活人用人棺,還有更奇特的作用。”說到這裏,齊老爺忽然精神抖擻起來,兩隻眼睛泛著攫取的光盯著我。我趕緊起身,說不打擾您休息了,然後從房間退了出來。


    看來,齊老爺是完全知道人棺的來曆和作用了。但莊園裏失蹤的人去了哪裏。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雖然是過年,但這諾大的地方去空空蕩蕩,死氣沉沉,甚至連一點紅色都看不到。天空壓下來的黑雲仿佛隨時都會摧毀這裏。


    迴到臥室後,在書桌上居然出現了張紙條,上麵的筆跡很漂亮,但絕對不是雅瓊的字。


    “來中央噴泉,七點整。”沒有任何落款。我抬手看了看表,六點半了,現在動身去正好合適。


    臨走時,雅瓊告訴我,父親又把自己關在了臥室,並叮囑任何人不準進入,她趴在門邊聽了下,似乎在和什麽人談話。我沒有功夫去了,必須先知道紙條的來曆。


    既然在噴泉,哪裏非常寬闊,想暗算恐怕也沒那麽容易。


    六點五十,從臥室步行來的確要花點時間,我沒有告訴雅瓊紙條的事,隻推說想出外走走,而她則叮囑說快點迴來吃晚飯。


    但是,我沒想到,見到的卻是一個孩子。”紀顏把頭轉過去,看了看房間,我用手指了指哪裏,他點了點頭。


    “我自然要問他是誰,但那孩子一言不發,隻是把手插在口袋裏,背過身搖了搖手,示意我跟他過去。這樣的孩子還真是少見。


    對於他對莊園的熟悉大大超過我的想象,宛如漫步在自家後花園一樣,我們很快來到了齊老爺居住的那棟樓的後麵,小孩走了過去,居然不知道在哪裏摸了一下,牆壁上多出了門一樣大小的窟窿。下麵是深入地下室的樓梯。


    “走吧,你需要的答案和我需要的東西都在下麵。”那孩子終於說話了,根本沒有充滿稚氣的聲音,與他可愛的臉龐完全不符合。我跟著他,走進了地下室。


    隧道很暗,我一直往前摸索著,但那孩子的腳步聲卻非常有規律,可見他根本不為黑暗而影響他的行路。


    前麵忽然飄來了很濃的血腥味。在不大的空間裏那味道充斥著這裏,即使我使勁閉著鼻子,但氣味卻透過我的毛孔穿了進來。


    啪。


    房間突然亮了起來,我的眼睛暫時還無法適應,原來那孩子點燃了一根火把,接著是另外的幾根。


    我看到了一具屍體。是位年輕的女性。但這裏隻有一具屍體,沒有看見失蹤的其他人。


    “他把所有失蹤的人帶到這裏,進行嚴格的檢查,所有的女員工都是那位齊老爺親自挑選的,最初的事生辰,然後是血型,身體健康程度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指標。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選出適合做人棺的人選。”那孩子一步步地在房間裏遊走。


    我驚訝他怎麽知道的如此詳細,那孩子笑笑。


    “我是跟著你來到這裏的,在車子停靠在你家門口的時候,我上了車廂。在鎖扣出放一塊口香糖,自然可以輕易的打開下車了。不過來的匆忙,隻好從廚房拿了點吃的。


    原來那餓極了的野貓是他啊。


    “你到底是誰?”我能確定他不是孩子,最起碼,他不是普通的小孩。


    “等我拿到屬於我的東西,你自然會知道我是誰。”他頭都不迴的說著。


    我看了看躺在桌子上的女屍,除了手腕處的傷痕暫時沒有別的了,據我的判斷,她是被放光了全身的血而死。


    “原來你們在這裏啊。”背後傳來個聲音,不是齊老爺的。我一迴頭,果然。


    銀色的頭發,白色的西裝,而且如雅瓊所說,這人的眼睛,真的沒有瞳孔,灰黑色的一片。最主要的,是肩膀上停著的那隻我在熟悉不過的東西,長而肥胖的身體,金色的皮膚。


    控屍蟲。


    那孩子也走了過來,冷眼看了看,並沒說話。


    跟在後麵的事齊老爺,他看上去精神很好,一點也不像有病的人,他還摟著一個人,我仔細一看,居然是雅瓊。


    “那時你女兒,難道你想拿她做人棺?”孩子的話讓我嚇了一跳。


    齊老爺愣了下,隨即低著頭不說話,眼神著地,看來是真的了。


    “怕什麽,你不是一直擔心自己死後沒兒子繼承麽,如果你能一輩子不老不死,還要後代做什麽,到時候你要多少女兒兒子都可以啊。”那銀發的男人戲虐的調侃著齊老爺,順便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閃爍著昏黃火光的密室裏,我們五人對峙著。


    “算了,紀顏,我看還是收拾掉你吧,本來想和你多玩玩,雖然沒有你的力量事情會麻煩點,但我始終認為多存在一天的你始終是禍害。”銀發的男人揮了揮手,肩膀上的控屍蟲碎裂了,變成無數的小蟲子,往地下鑽去,一下就消失了。


    我的腳感覺到地麵在振動。一直黑色的手從下麵插了出來,抓住了我的腳踝。


    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同來的孩子也被緊緊抓住了。


    “忘記說了,這個莊園的下麵原本是萬人塚,控屍蟲到是有用武之地了。”銀發男人笑了笑。轉過身對正在發呆的齊老爺說。


    “碎片的力量支持不了多久,你要完全治好你的病,就趕快製作人棺吧。”齊老爺木然的點點頭,把昏過去的雅瓊放在了台子上。


    可是我根本無法動彈,地麵鑽出來的死屍越來越多,我和那孩子被黑乎乎的死屍們圍了起來,它們緊緊掐住我的脖子和身體,我隻能從縫隙中看到齊老爺從旁邊拿起了一把刀。


    我眼睜睜地看著齊老爺顫抖著拿著手術刀伸向了白皙的脖子。


    但那刀沒有割下去。


    一陣耀眼的光從屍堆中透了出來,所有的屍體被彈開了。


    竟然被什麽東西打飛了。忽然感到一陣輕鬆,原來屍體們散架一樣全部摔在了地麵上。更奇怪的是,原本散開的控屍蟲再次集合在一起,不過這次不是停靠在銀發男人的肩膀上,而是停在那孩子身邊,那孩子挺直地站立在屍體中間,頭上的帽子也掉了,露出一頭非常漂亮的頭發,居然也是銀色的。


    銀發的男人詫異的從地麵上拾起一枚釘子,正是這枚釘子打落了手術刀,而且那孩子的手上的釘子正對著齊老爺兩人。


    同來的孩子一臉不屑的用掉落在地上的手術刀在手心裏劃開一條口子,然後蓋在乖乖躺在身邊的控屍蟲的頭上。


    “控屍蟲隻有一個主人,雖然當你提供屍體給它會暫時讓它服從你,可真正的主人出現的時候,它會毫不猶豫地轉過來。”孩子一邊說,一邊拿開手,我看到控屍蟲的頭部出現了個“正”字。


    我知道他是誰了。不過卻依舊無法相信啊。


    銀發的男人笑了笑。


    “原來你也在,沒想到居然能同時遇見紀黎兩家的傳人。”他看了看旁邊正在顫抖的齊老爺,冷笑道:“算了,以現在的我還沒傻到同時和你們兩人為敵,反正碎片已經淨化的差不多了。”他把口袋裏的手掏出來,居然是個黑色的小盒子。


    銀發的男人把盒子打開,對準齊老爺,但見齊老爺的嘴巴一張,一塊薄而散著黑霧的一寸長寬的東西飛了出來,進入了盒子,而齊老爺仿佛被抽掉了靈魂一樣,癱倒在地。


    “雖然上次那塊碎片每收迴來,不過也無所謂。以後再見吧。”他將盒子放迴。


    操縱控屍蟲的孩子把手中的釘子射了出去。銀發的男人的身體如同被水衝刷得墨跡一樣,漸漸散開,變得透明,當最後一點身體消散的時候,他的聲音還在密室裏迴蕩。


    “下次,記得一定要在一起,省得我去找你們。”


    在密室的暗道裏,我們找到了失蹤的那些人,不過很可惜,她們似乎都失去了記憶,而且都大量失血。齊老爺很快蘇醒過來,但很虛弱,後來醫生診斷出他得了重病,並驚訝他已經很長時間未曾進食了,卻還能活到現在。可能他是靠吸食大量的人血得以存活吧。


    我們沒有查出手術台死去的那位姑娘的身份,隻好將她厚葬,然後根據檔案把所有人送迴家。事情看上去是結束了,不過我還是想起了那個人棺。


    當我再次迴到人棺前,發現蕭太後的屍體已經迅速腐爛幹癟了,很奇怪為什麽那時候屍體會出現迴複以前時間的情況。


    人棺或許的確有防腐的作用,遼國在時間存在時間不長,加上屬於少數民族建立的國家,但從遺留下來的殘存文獻上得出,遼人的醫術達到了很傳奇的地步,或許,活人使用人棺說不定真能可以長生不老。不過至於人棺如何選擇合適的對象,恐怕就鮮為人知了。


    告別了雅瓊,我便和黎正迴來了。”紀顏終於說完了。而我則糊塗了。


    “你是說那個孩子,就是黎正?”我問道,紀顏還未迴答,裏麵的房門卻開了。那孩子,不,應該說黎正走了出來。


    他果然不是普通的孩子,難怪我覺得他和大人一樣。


    黎正跳上沙發,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


    “我餓了,去吃東西吧。”紀顏點點頭,站起身來,轉頭對我說:“一起去吧,你應該也沒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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