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跑,身上的鞭傷就跟著火辣辣的疼。沒耐何,也隻得盡全力的跟著他們的步伐。


    “爺兒怎麽樣了?”師爺腳步匆匆,一邊問著身邊的小廝,小廝為難的看著他,“不太好,打剛頭兒就一直咳嗽,負責護轎的幾個護衛都聽見了。”


    “這可怎麽好,這地方方圓十裏都沒有人家,要想找一個醫師就更難了。”師爺皺著眉頭直嘖嘖牙花。


    隨著這些人到了一處軟轎子前,融嫣站在人群之中跟著往裏頭打量,簾籠一挑,似乎是裏麵的正主兒露了個臉兒,但是,融嫣隔著太多人了,一丁點都沒看見。隻得悻悻的收迴頭。


    師爺湊過去,廳裏麵的人吩咐了一陣,融嫣似乎聽見他的話裏隱約提起了自己,就豎著耳朵跟著聽了起來。中間不經意的聽見他低低咳嗽了兩聲。


    融嫣忍不住“呀”了一聲。周圍本來靜極,她這低低的一聲呀,果然讓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額,那個……嗯……對不住,對不住,你們繼續,你們繼續……”融嫣尷尬的咳嗽了兩下,又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咳嗽不是很禮貌就生生把那半截的咳嗽給吞了迴去。


    師爺皺了下眉,迴頭看她,周圍已經有護轎的侍衛立起了眉毛,手指用力,將腰畔的刀鞘伸了出來。


    融嫣跟著縮了下頭,趕緊低下了腦袋。


    “把你剛才呀的理由說一下。”師爺走過來,站在她的麵前,融嫣看著眼前的那雙雲頭靴子,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要想什麽都不說是肯定不行了。


    “這個……”


    “你隻管說來。”師爺皺著眉。她越是拖拉著不說,就越是讓人著急。


    “這個……其實是,嗯,我剛才聽聞公子……嗯,這位爺的咳嗽聲,覺得他氣若遊絲,中氣全無,又聽他說話聲音弱小,恐怕是疾病已經到了腠理,尋常藥石恐怕已經罔效。”


    “啪。”師爺手中的小折扇啪塌一聲往掌心裏一放。


    融嫣不經意的抖了抖,把腦袋放的更低。


    “你說的當真?”


    又來了。


    融嫣點了點頭,反正左右也已經說了實話,不如講實話進行到底。狠了狠心,抬頭道,“我看貴府上也是家財萬貫的富庶人家。恐怕在小女子說這話之前,也已經有人說過類似的話了吧。”


    師爺比她更誠實,搖了搖頭,“沒有。”


    “誒?”融嫣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置信,“怎麽可能呢。這……他這麽明顯的就是……”就是沒有多少時日了。這後半句被她生生壓了下來。初次見麵,就說這種大實話,實在是不合適。


    師爺更加誠實的搖頭,“大概是沒有人敢如同姑娘你這般實話實說吧。”


    融嫣更加的脖子上一陣涼風搜過似的發涼,可要了命了。原來是從來沒有大夫說過這種實話。那她豈不是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倒黴鬼?


    這可怎麽好。


    “敢問姑娘可是醫者?”


    “不,不,隻是會看個小病,略微懂些膚淺的藥理罷了。”融嫣趕緊謙虛,也不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謙虛還來不來得及。


    那師爺果然不是一個等閑之輩,狹長雙眼往她身上來迴不住的掃。儼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當真?”


    融嫣硬著頭皮咬著後槽牙點了點頭,“特別的真。”


    “嗯,那就推出去砍了吧。”師爺輕描淡寫的一句,將融嫣嚇得要死,“你沒事兒吧?現在要砍了我?”


    “那是自然,公子貴體千金,除了我等親近之人知道他有恙在身之外,其他外人一概不知。如今你已經知道了這樣的一個秘密,除了將你除掉之外,在下也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為今之計,也隻有將你斬殺,才能兩全。”


    身後有人上前要綁她出去,融嫣跺了跺腳,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她這輩子還真是要在刀頭舔血的日子裏度過了。


    “若我說,你家公子的病我能治好,你待如何?”她此時已經根本沒有任何的慌亂了。在師爺的注視下,竟然安然如泰山。


    師爺稍稍一愣,摸了摸自己的羊胡子,“姑娘若是能有這個本事,在下自然是要待姑娘為上賓。”


    融嫣舒展了一個笑容,抬手摸了摸臉上的揚沙和灰塵,露出一個幹淨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帶我去看看你家公子的脈象吧。”


    師爺對侍衛使了個眼色,融嫣看在眼裏,心裏明白,這是要那些個侍衛們對自己更加注意,如果自己有什麽不妥的舉動,恐怕就要立馬被人砍成數片人肉包子。


    撩起簾子,融嫣果然看見了一個虛弱的白皙少年,說是少年,也大概有二十出頭的年紀,融嫣看了看他,醫家望聞問切的本事,她已經從白川那裏學的七八分的火候,看他的容貌就知道了八九不離十。


    師爺上前過去對著那個病中的少年低語了幾句,少年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光微微停留。向著她點了點頭。


    融嫣歎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把手指放到他的脈門上,師爺剛要阻攔,被少年一記眼刀橫了過去。


    融嫣知道,脈門對於一個習武的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這可是關乎到一個人的生死命門!融嫣將手指放到他的脈門上,細細打探,一分一分的探了過去,果然,脈象細沉,是沉珂之相。


    少年抬眼打量皺著眉頭的融嫣,低低的咳了一聲,“在下這病,恐怕是要讓姑娘犯難了。”


    融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還好。”


    這豈止是犯難,要是自己治不好這個少年,融嫣偷眼打量他旁邊的侍衛和師爺,心裏暗想,如果她治不好這個人,恐怕自己要像他一樣,早晚嗚唿。


    第二百七十五章 他是李玖1


    嘴上說的是不礙的,但是這個男人的脈象實在是太……細微了。細微到若不是她醫術高明的話,她根本就不能摸出這個人還有脈象來。


    也就被他們帶著上了路,茫茫大漠,千裏風沙,有一隊人能和自己通路而行,倒也算是一件愜意的事兒。


    路上,師爺吩咐人來問她,與往何處。融嫣粲然一笑,搖了搖頭,“沒什麽目標,不知道師爺你們要去哪裏呢?”


    “我等是商旅,自然是要將這些中土的特產帶迴沙漠之中,再販賣售出,好賺上幾厘錢的毛利。”師爺搖著小折扇,不急不慢的說著。


    融嫣坐在駱駝上,看了看身後麵那些個駱駝身背上掛著的大大小小的木頭匣子還有錦緞包裹。心裏頭一陣咂舌,暗想道,這樣多的貨物要是都能販賣一空的話,豈止是幾厘錢的毛利?這師爺也未必謙虛的太緊。


    師爺沉吟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九公子的病,還需得您多多費心,若能醫好,必有重謝。”


    融嫣故作驚訝,“嗯?重謝?是打算怎麽謝呢?”


    “哦?姑娘想要什麽?在下自然迴通稟九公子。”他細長的眼睛裏閃露出一點的光亮,原先他還以為這個女子是個無所求的清淡寡欲之人,但沒想到,她也是一個不能免俗的。


    融嫣看見他的反應心裏暗喜,不錯,她之前作出的一派清平之色已經引起了對方的懷疑,於是,今天這一派貪婪之色也不免得要做足了十分。


    她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絞盡腦汁的琢磨著要怎麽說才能給自己帶來最大的收益。


    師爺也不催促,隻看著她。


    “我現在還沒有想好,到時候再說吧。”融嫣想了半天,怎麽說也不合適。她本來想著要這次他們販賣貨物的盈利的二分之一的,又怕自己開口太大,不免要召來殺身之禍。想來這一群看起來像是夥計跟班之類的人能在頃刻之間把那些悍匪都哢嚓了賬,也不是什麽善良之輩,如果自己這樣冒失莽撞的胡亂開口的話,大概也是要要落個同樣屍首分離的下場。故而,她隻能是推脫了一下。


    暫且先拖延幾日再說吧。


    師爺也沒有計較,寬厚一笑,“好,等姑娘想好,再說也不遲。”


    融嫣向她微笑,表示感謝。


    因為這幾日這位尊貴的九公子的身體狀況實在是令人堪憂,她不得不騎著大駱駝,跟在他的軟轎子身旁,寸步不離也不過如是了。


    “咳咳。咳咳。”這一日,他們正在炎炎烈日之下行走,融嫣隻覺得當頭的太陽又大又足,在自己的眼前忽然變作了雙重的影子,一會兒又像是衛颯的笑臉那樣的燦然炫目。她忍不住仰著頭多看了一會兒那太陽,後背被人推了一把,“喂,姑娘,你這樣看日頭可不成啊,會瞎的。”


    融嫣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果然眼前都是一片金星亂飛,趕緊扶住了駱駝身上的帶子,一手托著腦袋,“多謝大哥提醒。還真是……不怎麽看得清楚了。”她猛地甩了甩腦袋,眼前仍舊是有些朦朧的金黃之色。有人拿來了水打濕的手巾給她敷在眼睛上,融嫣心裏一陣感激,她深深地知道,在沙漠之中行走,這淨水是多麽的珍貴。她小心翼翼的接過來,不讓那些水白白的浪費掉,嘴裏說著,“閉一會兒眼睛就好了,不用這麽麻煩大家的。”


    “外麵……咳咳,怎麽了?”身旁的軟轎子裏忽然有點動靜。


    “少爺,融姑娘的眼睛被太陽灼傷了。”近旁的侍衛趕緊如實匯報。


    “請她上轎來休息片刻吧。”


    “是。”


    “姑娘,少爺請您上轎子休息一會兒。”


    融嫣閉著眼睛,臉上敷著白帕子,想了想,“我這樣也耽擱大家的行程,那就……打擾公子了。”


    她倒是很豪邁,不禁讓身旁的侍衛們紛紛點頭,本來還想著如果這個姑娘因為避嫌而推辭的話,他們還少不得要費上一頓的唇舌。這樣一來,大家也就都省了麻煩。


    有人幫著她,從駱駝上滑落下來,扶著她到了軟轎子的跟前。融嫣雙手摸索著往前,臉上還蒙著一條白色的帕子。根本看不清楚前麵的道路。身後的侍衛鬆了扶著她的手,她腳底下一滑,差點跌倒,身子微微打欠的時候,紮楞楞的雙手被人輕輕一帶,往前栽的趨勢就卸了一些力道,一屁股坐到了軟凳上。


    “哎喲。”


    “摔疼姑娘了麽?”那聲音依然是那麽的清秀俊雅。融嫣臉上沒來由的一紅,“打擾公子靜養了。”


    那公子微微一笑,手中的這扇“啪”的一聲放在了手心,掂了一掂,“日日如此,也未見靜養出什麽效果來。”


    融嫣聽了一笑,“那是公子靜養的不得法。”


    “這病公子隻要靜養是不夠的。”她把自己的話補充完整。看了一眼那公子,眼前一片金星茫茫,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眼睛還不能看東西。


    “姑娘想說什麽?”那公子倒是很善解人意。


    融嫣彎了彎嘴角,“還未請教公子姓氏。如何稱唿?”


    公子輕聲咳了一聲,“在下姓李,在家行九,所以下人們稱我一聲九公子。”


    “哦。”融嫣點了點頭,“我姓融,單名一個嫣字。”


    九公子微微一愣,“這名字……”


    “公子是想說,和曾經的一個公主重名是吧?”融嫣自己說了出來,嘿嘿的笑著,沒心沒肺的樣子讓別人根本想不到她在算計什麽,“哈哈,不過是碰巧重名罷了。”


    九公子點頭,“倒也不錯,那位公主也是個短命的公主,看來人雖然同名卻未必同命。”


    融嫣沒再說話,“嗯”了一聲。


    說話之間,他們一行人已經走過了一道沙口,融嫣撩開一點窗簾,外麵一股岌岌的沙礫粗糙的擦過臉頰,融嫣趕緊放下簾子,“這地方……”


    那九公子笑了笑,“姑娘是第一次來沙漠吧?”


    融嫣促狹的笑了下,“是啊,第一次。”還是下了好大的決心來的呢。當然,這半句話她是吞了迴去。


    “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他斷斷續續的說了幾句出來,自己喘了口氣才繼續說,“這些古人的詞句說的都是這裏的場景。”他說著話,挑起一邊的眼睛來看她。


    那個被白帕子蒙著眼睛的姑娘低著頭琢磨了一會兒,有點不信服的搖了搖腦袋,“真的是這樣的嗎?我倒是覺得此處雄偉可觀,壯麗非凡。昨天我站在沙灘之上,看日落西方,沉沉暮靄,籠罩四野,腦子裏隻想出來一句,沙岸蒲帆隔野煙,就是這樣的江南錦繡風光也不遑多讓呢。”


    “至於公子說的那個什麽隨風滿地石亂走,倒是沒怎麽覺得可怖駭人呢。”她說這話,嘴角忍不住又彎了一彎,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線。“何況……這個地方,人煙稀少,讓人隻能覺出一陣空曠和浩瀚的感覺。我很喜歡這裏。”她撥弄了下窗簾,外麵的風從厚重的窗簾吹拂進來,帶著一股粗野的味道。融嫣不由得發自肺腑的笑了出來。


    李家的九公子嗬嗬的笑了一會兒,差點笑岔了氣。“你這個……人……還真是……咳咳,咳咳……”融嫣趕緊把眼睛上的帕子一把抓掉,扶著他靠在背後的墊子上,哭笑不得的說,“我不就這麽一說嘛,就有這麽好笑麽?”


    好久那李家的九公子才鬆了口氣,平複了唿吸,看著窗外的風沙漫天,融嫣覺得自己從他消瘦清雅的臉龐上看到了一種淡然的哀傷的感覺。“真不知道,這一次還能不能看見草原上的日出,那才是真正的日出。”


    融嫣忍不住握著他的手,緊了一緊,“不會的,一定會看得到的。再說,我不是還沒見過草原的日出呢麽,你這個九公子是不是還得給我做個向導呢?”她說的很溫柔,讓人忍不住就得信服。這個體弱的公子真的可以活到那個時候。


    其實,融嫣自己依舊能夠心裏有數了,這個人的這個病不過是因為打娘胎裏帶出來的,而且小時候還錯過了最好的治療的機會,這就導致了這個病症一拖再拖,一直拖成了重病在身,纏綿病側。


    她想著想著歎了口氣,這個人的病還能被自己治好,可是,她想著,自己的那個病不知道能不能有人能夠治的好。


    她微微歎氣,李玖公子看了看她和自己緊握在一起的手,沒有動聲色的笑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她們一行人終於到了一處被風的地方,這地方四麵環山,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生了一處篝火,將帶著的幹糧用熱水泡了大家分食。融嫣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吃這種泡在水裏的饃饃,往那口黏黏糊糊的大鍋裏看了一眼,頓時覺得自己已經飽了七八分。再看別人都吃的很香的樣子,也有點不好意思的跟著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的碗裏,想了想,又舀出去一部分,碗裏就剩下一丁點的饃饃。


    九公子不知道何時已經下了轎子,這裏比較背風,他出來走動活動下筋骨也是好的,走到融嫣的背後,看她抱著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吃不慣麽?”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他是李玖2


    “怎麽。吃不慣麽?”本來是一句完整的話,但是因為客氣生疏的緣故,讓李玖在這句話當中生生劈出一個句號來。融嫣愣了一愣,捧著碗見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也實在是……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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