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那個男人給她將了一個南橘北枳的故事,也還記得冥君的身邊,那個雍榮華貴的女人,坐在一邊,不為人知也貪婪的吃著那剛熟透沒多久的柑橘。


    不多時,融嫣便將那一個黃柑吃完,看著窗外的景色,隨著迴憶,那種冷寂的感覺,卻充實了她的心。


    寂寞久了,隨著它的擴散,反倒顯得充實了?


    又或者說,寂寞本就是情緒的一種,也能充實寂寞?


    吃完黃柑的融嫣,隻是坐在窗簷上,側過半邊的臉,看著晶瑩剔透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大,也出奇的亮。


    而光輝隻有一半,照亮了半邊,留下一半的黑影,那月華的銀輝就便如同鏡子裏的光,隻是反射著更耀眼的光。


    並非玉盤,月亮上反而有那種坑窪的斑駁痕跡,很殘酷的把所有幻想都幻滅,如同那些融嫣心中那些升騰的夢,終究會被現實打碎的一點不剩。


    那何謂夢想,又有何用?終究現實是那麽殘酷與冰冷。


    至少如今,融嫣是一個人坐在窗簷上,看著冰冷月光。


    迴憶是紙,而夢境是筆,在上麵描述的,不過是海市蜃樓的幻影。


    “嫣兒,若有來世,我也替你們剝黃柑。”融嫣的耳畔,仿佛又想起熟悉的話語,親切親近的口吻。


    垂下頭,任由青絲遮擋住了雙眸,伸出手,融嫣用手掌遮住了臉,月光拉長了那窗簷後的黑影,籠罩了整個小屋。


    “孤獨。”低著頭的少女,自言自語地說道。


    正如同飄來的雲遮擋了原本浩瀚的繁星,滿身傷痕殘破的月,不算寂寞,隻是孤獨。


    執子操黑白


    當融嫣走出小屋的時候,天際已經閃過白晝,那白色的霞光,如長練,輕輕地飛舞,嗖的便拉長了天際,將那頭的山,染上一抹如雪的潔白。


    信步林中,那印在晨光中的薄霧,竟有種如同最為甜蜜夢境中的七彩光芒。


    海市蜃樓般的景象。


    早起的鳥兒,已經為了覓食而發出歡悅的叫聲,嘰嘰喳喳卻不見蹤影,如同隱匿在黑暗中的影子,它的的確確存在,不離不棄,卻不知在何方。


    石桌上,那個酣睡的人,大抵是喝了太多的酒,發出肆意的鼾聲。


    卻又不是,當那細不可查的腳步聲臨近的時候,卻又驚坐而起。


    “融嫣,你醒了啊?來來來,陪為師下一盤棋。”白川伸了一個懶腰,很愜意地說。


    融嫣看著他,想了一會兒,終於是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石桌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個棋盤,而上麵,殘留了一個未完的局。


    仔細地看著麵前的殘局,融嫣的眉頭皺了一下,似乎略有不滿地哼了一聲。


    “融嫣,這局棋,是約摸十年前我跟一位友人對弈時的殘局,可惜了,在那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他,昨夜我思前想後,總是想要破解這局棋,可惜了,我不是他,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麽樣。”白川仰著頭,似乎真的是在迴憶往事。


    棋盤上,殘留的棋子不多,幾個卒,一人一個車,還有些相士馬之類的棋子。


    “大師兄呢?他見過這局棋了嗎?”融嫣問道。


    白川笑了笑,說道:“自然是見過,然後他就走了。”


    融嫣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棋局,陷入了苦思,而白川帶著微笑,很漫不經心的在一旁,吃著桌上剝好的黃柑。


    時光流逝,融嫣卻始終沒有說話,而圍在一旁的弟子卻是越來越多,七嘴八舌地說著這局棋應該怎麽破,平局或是勝負立判。


    白川隻是在一旁,細細地說著這局棋的由來,與那位友人的故事,其他的,便不作多說,隻是讓那些弟子,搬出了棋盤,而自己坐在中央,一人對戰所有弟子,將那所有的可能性,一一的粉碎。


    那些弟子,或是搔首,或是不甘,卻從未想過,一盤棋,寥寥數子,卻能落下這麽多的變化。


    而所謂的世事無常,最初,也起源於變化。


    終於,融嫣那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放在了那棋盤之上,輕輕地推了一下那個放在一旁的車。


    也幾乎是同時,四周原本還有些嘈雜的聲音,突然地就安靜了下來。


    白川看了眼棋盤,哈哈地笑了兩聲,輕輕地推了下那一直沉睡在將旁的士。


    棋局開始時緩慢的進行,融嫣每放下一子都會思考良久,仿佛是每一步都想要算進機關,將那無窮的變化盡數算盡,使之浮現於腦海,進而成竹於胸。


    進而越來越快,就如同已經參透了這種變化,仿佛白川將要下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當中。


    當所有的未來,都看不到蹤影的時候,就去掌握住現在的變化。


    這是融嫣堅信深信的東西,也是這些年來,如履薄冰活下去的根本。


    可白川卻滿不在意,仿佛輸贏勝敗都於他無關,他隻是想要看看這局棋到了最後,會演化成什麽結果一般。


    周遭的弟子們,早已經黯然失色,仿佛在那最皎潔的玉盤麵前的零落星辰,縱使能綻放出光芒,終究也會被那玉盤吞噬殆盡,走向消失不見的滅亡。


    “融嫣啊,你知道麽,就算是不朽的王朝,也會有一天氣衰勢微,最終走向滅亡,這便是所謂的‘強弩之末,雖魯縞不能穿’。”


    融嫣在一旁聽著,不為所動,又走了一步。


    “我記得以前那個友人是這麽對我說過的,人生若棋,棋盤上你操控著一切,可若是把這人世比作棋局是不對的,世事無常,哪裏能算盡機關,焉能有永遠的勝者?”白川說罷,依舊那麽漫不經心地走了一步。


    融嫣隻是在一旁聽著,不說話。


    “棋盤裏,那個決定勝負的王,永遠隻能在這小方格裏,出不來,卻永遠有人覬覦著這裏,真是個可憐的家夥,磨光的所有的棱角,隻是沒有爪牙與野性的猛獸罷了。”白川自顧自地說,沒有看向融嫣,自然也不知道她臉上的表情,愈發的濃重。


    融嫣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下著棋,隻是,似乎又一次的慢了下來。


    考慮了很久,融嫣輕輕推動手裏的車,吃掉了白川手裏的炮,而白川手裏的車,繼而吞掉了融嫣的車。


    這時候,融嫣笑了笑,說道:“隻要最後能贏,無論犧牲多少,都是值得的。”


    說罷,融嫣剩下的炮,輕巧地打掉了白川手裏的車。


    一車換一車一炮,這是穩賺的買賣。此時此刻,白川手裏可以用的棋已經不多了,剩下的弟子仿佛看到了融嫣勝利的希望,都倒吸了一口氣,嚴神以待,仿佛這棋盤上經由變化發展出來的事實,便是一生。


    白川搖了搖頭,說道:“你能這麽自如的操控棋局,不僅僅是因為你聰明,而是本來這些棋子,便隻能在你手中,或是奮勇直前拚殺,又或是退避三舍防守,可你想過沒有,若是這些棋子突然地活了過來,有了生命,那又會怎樣?”


    若是棋子有了生命,有了自己的思考,那還能叫做棋子嗎?那麽,他還能那麽不顧後果的奮不顧身?又或者是能不管麵前多大的危險,牢牢緊守著那一道天塹?


    進也難,退也難。


    幾乎是刹那,融嫣臉上的表情驟變,心中驚奇了波瀾,迴憶裏,那個穿著黑袍有著銀色頭發的父親似乎就坐在自己的對麵,循循善誘地告訴著自己什麽東西。


    融嫣此刻好像是想到了什麽,愣了一下,還是說道:“可我們隻是在下棋。”


    “是的。所以,隨意你怎麽做了,它們隻能安分守己地聽你的命令。”白川哈哈大笑著說,好像覺得棋盤上的危局並不能影響他的心情。


    棋局漸進,而白川似乎真的沒有了什麽招架的力氣,被融嫣一頓衝殺,白川漸漸地好像喪失了抵抗,雖然互有勝負,可白川幾乎也就是吃掉了融嫣的象士這類的棋子,而融嫣,幾乎是吃掉了白川所有具有強大攻擊力的棋子。


    身旁的弟子們幾乎都要歡唿起來了,想到這個不可戰勝的師父終於是要敗下陣來而雀躍,在這一刻,弟子們與融嫣站在了統一戰線,之前的那些不愉快,似乎這個時候,沒有人能想的起來。


    可融嫣,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看著棋盤,久久不能前進一步。


    她的目光,終於落在棋盤上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在那橫豎交錯的地方,有一顆毫不起眼的棋子,那是一個棄卒。


    本來是沒有所謂的東西,可隨著棋局漸進,融嫣發現,無論如何,這個棄卒始終沒有辦法殺掉。


    漸漸地,午時已過,天邊的太陽,漸漸垂下了頭,露出疲軟的光線。


    “融嫣,你知道麽,在棋盤上,隻有一種棋子,永遠不曾退後一步,雖然它很渺小很卑微,絲毫不起眼。”當太陽的光線已經在天邊所剩無幾的時候,白川淡淡地說。


    融嫣心頭一驚。


    終於,白川輕輕地拿起了一旁的那個卒,向前走了一步。


    隻是一步,便仿佛越過了天塹,咫尺天涯,彼岸花開。


    那沉寂的死局,仿佛瞬間被打破了一般,融嫣根本拿那個卒沒有辦法,因為不管花費多大的代價,白川都誓死保護那個始終漸進的卒。


    一時間,融嫣心神有些亂了。


    “若是你,在我剛開始移動這棄卒的時候,便與我死命拚殺,破釜沉舟,不計一切後果地與我廝殺,說不定,還有勝利的契機,可如今,已經遲了。”當白川將那棄卒擺在融嫣那帥麵前的時候,融嫣已經無可奈何了。


    在那卒的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馬。


    放下了棋子,融嫣閉上眼,若有所思。


    身旁那些弟子們先是一驚,進而有些惋惜地歎氣,可誰都不會去說融嫣,因為,他們連逼得白川使出這樣殺手鐧的機會都沒有,因為,白川與他們對弈,那卒時鍾在邊路,一動不動。


    “師父,大師兄,是怎麽下的。”融嫣睜開眼,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


    白川想了想,說道:“他想都不想,便下了一個卒。”


    聽到這裏,融嫣笑了笑,看著那隻能勇往直前不能退後的卒,說道:“還真適合師兄的個性。”


    棋盤上,不知道是誰零落放下的棄卒,本來誰都毫不在意,可偏偏在了最後,這個隻能勇往直前的東西,卻成為了變化。


    夕陽的光,帶著疲軟的溫度,照在棋盤上棄卒未動時候的地方,如同繽紛世界的一角,那般靜謐。


    ……


    ……


    落霞絢紫,長河落日,殘陽若血,一座小城,如同不知道是誰放下的棄子,坐落在這不知幾萬裏的大漠上。


    那低矮的土牆上,那些身穿黑甲的士兵,雖是難當炎熱與饑渴,倒也是極為認真地關注著四周幾萬裏,無邊無際的大漠。


    烽火台上冒著濃密的黑煙,沒有風,便斷不了煙塵,那黑煙天梯般地直直向上,仿佛給人以向往與憧憬,能爬到天上。


    大漠孤煙直。


    而那個對著西北方的黑甲勇士,此時眯了眯雙眼,看著遠方。


    地上的熱氣升騰而起,灼得那大地有些模糊的幻影,看不清,也如同距離這裏遙遠的某處的樹林,隨著晨光與薄霧能升起的幻影。


    海市蜃樓般。


    在那虛妄的後麵,有一個如同螞蟻般大小的黑點,帶著鬥笠,雖有些蹣跚,卻堅定不移地朝著小城走了過來。


    那道身影,仿佛那個永不退後,永遠朝前,誰可曾見過它後退一步的卒。


    番外四 胭脂醉——寫給2012年的這個七夕


    番外四胭脂醉——寫給2012年的這個七夕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房簷低小的茅簷小屋裏傳來陣陣清脆悅耳的吟唱,似夢似幻的嗓音惹人遐想。茅屋外,片片鮮豔嬌嫩的杏花前幾日還綻放枝頭,春意正濃,熱鬧非凡,經過昨夜一夜的風雨交加今晨竟是已經花謝委地無人收,點紅零落,黑色的汙泥濺染到鮮豔欲滴的花瓣上,多了幾絲風塵的況味。


    “小師妹又在悲天憫人了。”有年輕的白衣男女三三兩兩走過茅屋外,聽到裏麵女子的低吟淺唱,不由得莞爾。


    “我以前聽別人說起過,女人隻有這樣才有女人味兒呢,你那樣的,就沒有女人味兒,簡直是假小子一個。”


    “死小五,你再亂說,我就撕爛你的嘴。”幾個女孩子同滑頭滑腦的那個小個子打鬧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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