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卻要在這個最好的年華裏,做一些血腥且充滿殺戮的事情。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明顯,若溪忍不住低下了頭,微笑著看著光潔的地麵之上映著她的影子,輕笑道,“你是在為了那個弦樂公主感到惋惜麽?”他神情之中的可惜的神色是那麽的明顯。


    若溪的發問,反倒讓白江收迴了思緒,也淺淡一笑,右手撫摸上自己的左邊袖口,整理好衣服,才對著她稽首,用一種夢幻似的口吻對她說,“既是公主的要求,白江必迴盡力做到。”


    若溪微微一笑,“如此,就多謝你了。”


    說完這一句之後,若溪就不再說話,反是看著池塘裏的花兒出神兒,白江攏了袍袖,“公主如果沒有別的吩咐,白江就告退了。”


    他稱唿她為公主。


    這其中的原由若溪也是心知肚明,因為此番,她的確是站在一個被亡了國的公主的地位上和他進行的對話,他這樣稱唿她,無可厚非。


    若溪點了點頭,“你去吧。”


    白江看了她一眼,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也不轉過頭來看她的神色,隻淡淡的說了一句,“公主你剛剛有一句話猜的不對。”


    若溪收迴眼光,看著這個人的背影,口中滿應道,“哪一句?”


    “臣並非是在替弦樂公主惋惜,而是在可憐公主殿下您。”白江說完之後,提腳就走了。留下若溪一個人在原地咂摸著滋味兒。


    可憐?她如今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麽?連白江他自己再見到若溪之後都要下跪請安,這樣的生活,難道反倒讓別人開始可憐起來自己了麽?


    用手指撫摸著額頭上貼的花鈿金箔,硬硬的,尖銳的,略有些能刺破皮膚的感覺。若溪摸著摸著,忽而輕笑了下,手指上一陣刺痛,放下來看時,一滴血珠凝聚在指尖上,殷紅的血,白皙的手指,分外讓人覺得妖異。


    “你,已經讓別人開始感到無趣且可憐兮兮了麽?”不管手指上的血跡,若溪取過來一麵銅鏡,對著鏡麵裏的人,喃喃的說。


    但是,無論如何,一場對於別人的婚禮的計劃,已經在隨著時間的齒輪一起,輕輕地開啟了,拉弓沒有迴頭箭,她選擇了這樣的一個途徑,選擇了這樣的一個方法,就隻能義無返顧的這樣一直走下去。


    而那個婚禮的主角,是她的夫君。


    那又如何呢,在大局之前,任何一個人都隻能是……匆匆而過的過客,和她複國報仇信念比起來,都有些不足為道了。


    若溪看著窗外那一池子蓮花,開的紅豔嬌媚非常,心頭卻也如那大多的蓮花花瓣兒一般,沉甸甸的難以言說。


    **********


    自從那日和白江分手之後,又過了十數日,三殿下和弦樂公主的大婚儀式在即,所有的準備都到了最後的收官階段,若溪作為忘魂殿的主母,也張羅著讓些個宮女們紮些彩帶,做些大紅的綢緞兒繡球好做裝飾。


    隻是略有不同的是,在白天的一陣陣的喧鬧和緊鑼密鼓的籌備工作之後,若溪在每夜的入夜時分,便換了夜行衣,匆匆外出,趁著衛颯沒有迴宮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之內,隻身一人出的宮宇,一路飛簷走壁,直接來到提前已經進入京城之中待命的鷂子所在的客棧之中。


    說是一座客棧,但是也可以說得上是鷂子在京城之中潛伏的一個聯絡用的據點,又或許這個據點時連白江和白川兩個人都不知道的一處隱秘的所在。


    若溪才落了腳,就聽見房間裏麵一陣輪椅的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音,她微微而笑,知道鷂子的雙腿雖然是廢了,但是耳力卻是沒有一點的退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裏麵果然那輪子轉動的聲音又加快了幾分。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門板被人打開,整整到她胸口那麽高的鷂子就坐在自己的木質輪椅上,迎了出來,散亂的長發,蓬頭垢麵,隻是一對在長發之後隱藏的眼鏡,炯炯有神的很。


    見到若溪的一身裝扮,鷂子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來,“公主您這身打扮倒是也靈秀生動。”


    若溪除下麵上的麵紗來,“笑笑說,你這裏新製了些雨後的好茶,我來嚐嚐。”


    鷂子請她進去,“好茶有的是,不過公主喝的多了,又要晚上難以入眠了。”


    若溪大大方方的往那空出來的椅子上一坐,她這一坐下去,卻是比在輪椅上的鷂子還要矮上一頭,可見,從前這個男人的確是個地道的七尺男兒。


    “哦,鷂子還沒恭喜公主。”他在她麵前抱拳,若溪眉頭一皺,“給我恭喜什麽?”


    “三殿下就要大婚,公主也就多了一個姐妹。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嗎?”鷂子壞笑了下,“哎,屬下是真難想象,公主這樣的人物和一個異邦來的公主較量起來,是一副怎樣的模樣。”


    若溪皺著的眉頭忽然鬆開,笑了起來,“你這個人,果然是張狗嘴,真真的吐不出來象牙。”


    被罵了的鷂子也不氣惱,隻嗬嗬的笑,若溪也笑了起來,等她笑夠了,才看著鷂子的眼睛半是認真的說,“你怎麽知道我是要和她對上,好好地較量一番呢?”


    鷂子“哦”了一聲,挑了挑眉頭,表現出了好奇心,等待著若溪說下去,若溪也不負所望的繼續說了,“我今天來就是正式的和你商量下,我的出逃路線。”


    她一對眼眸如同秋水翦翦,隨時帶了人皮麵具,卻也難以遮掩其中的璀璨光華。鷂子微微一愣,拖著自己的額頭說,“如此說來,笑笑那丫頭來說的都是實情。”


    “那是當然,不然你以為如何?我會用這種事兒和你開玩笑麽?”若溪也大驚小怪了起來,很是難以理解的看了鷂子一眼,兩個人沉默了片刻都嘿嘿的相視而笑了起來。


    鷂子停下了笑,問道,“也不是特別的懷疑,隻是屬下不怎麽明白,公主對那個大祁國的王子一往情深,怎麽就說斷了就斷了?”


    他的眼眸之中是探究和問詢,若溪毫不避諱的直視上他的眼睛,坦然迴答道,“非是我要這樣斷了,而是,這個時局,不得不讓我立馬就斷了。可是……鷂子,你了解我的,雖然是要斷了,但是,我卻也不想這麽便宜的就直接走人,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弦月麽?”


    她的唇邊掛上了諷笑,“你猜我打算如何?”


    鷂子連一刻的沉默都沒有,直接脫口而出,“屬下覺得,公主會讓弦樂公主有來無迴,再也不能迴到她的西涼王庭之中去了。”


    若溪笑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哎哎,知我者,果然是鷂子你啊。”


    鷂子聳了聳肩,“這沒什麽,女人的嫉妒心一起,果然就會天下大亂,這話是你母後常說的。”


    若溪的神色黯淡了下,鷂子趕緊打圓場,“那公主打算具體怎樣做?”


    “一杯毒酒,讓她歸西,另外,我已經打聽好了衛颯最近在和大臣們一起謀劃的大祁國的新的國防防禦圖,如果我們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幅圖紙搞到手的話,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得到對方的兵力防禦圖,對於進攻的時候能有多大的威力,這已經不必再多說,鷂子聽完之後,眼睛也頓時雪亮了起來,用期待的眼神兒看著若溪說,“公主殿下,您果然是可惜了。”


    一天之內,被兩個人同時說可惜,若溪還真是覺得自己挺值得可惜的。露出來苦笑,反問,“怎麽連你都這樣說?我就這麽可憐啊?”


    “非是可憐的可惜,而是,屬下覺得公主錯生了一副女兒身,若是男子的話……”他後麵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若溪已經明了。她截口道,“你錯了哦,鷂子,如果是我身為男兒身的話,隻恐怕已經在國破家亡那日遭了毒手,又或者已經舍身殉國了,是斷斷不會再繼續在這世界苟活這麽許多年的。”


    國破家亡,一代皇子又如何能夠還繼續的活下去?他還能有什麽麵目活下去?


    可是,她偏偏就有這樣的一個王兄,不過說起來,她的這個王兄也不是自己逃跑的,而是……被丞相拚死救下的,他活下去,也算是對融家的血脈的延續。


    似乎是兩個人都想到了那個逃亡在外的王子,鷂子也沉默了起來,直到若溪再次開口,才緩和了房間裏的氣氛,“一個男人如果隻能是作為自己家門的延續血脈的工具的話,我倒是也替王兄感到可憐了。”


    “對了,鷂子,四天之後,就是衛颯和弦樂的大婚了,這幾天宮中的守備會比較嚴苛,而我也要忙一些忘魂殿裏的雜事,不好脫身,隻怕直到計劃開始的那一天,我也不能再像今日一般親自到來和你暢談了,如有什麽事情,你可以到宮中找一個叫做凝香的宮女,她還算可信。”


    鷂子點頭記下,若溪戴上麵紗,收拾幹淨利落,“我走了。”


    “公主。”鷂子轉動了下輪椅的機關,上前兩步,用誠懇地語氣對她說,“公主一腔心血,屬下們都看得清楚明白,隻是,萬事還請公主以自己為重,公主在,北冥就還有一絲的希望。”


    若溪凝視他良久,輕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麵紗之下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不在,北冥也還有希望。”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知鹿死誰手1


    若溪凝視他良久,輕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麵紗之下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不在,北冥也還有希望。”


    鷂子神色一凜,向後退了一步,用眼詢問,“公主何故口吐不詳之言?”


    若溪聽後微微一笑,略略偏開了頭,不再去看鷂子擔憂的神色,“嗬,我笑得時候在王宮之中,常常聽文武百官對父王說什麽萬歲無疆,壽與天齊,可是,父王死的有多慘,那場景我是親眼得見的,如今想來,那萬歲無疆,壽與天齊的八個大字,也如同一場笑話一樣,讓人忍俊不禁,那種話,說起來,也真的和笑話無二了。”


    “世上的人,千方百計的去尋醫問藥,想要得長生不老之法門,可到頭來,你看看,咱們,誰能不老不死呢?”


    鷂子被她說的無話可說,隻來得及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真的恩不知道能有什麽樣的語言和言辭來反駁眼前這個女子的如此犀利的言語。


    她說的是事實,誰都會死,誰都會老,沒有人能夠逃得過這個自然地定律。


    若溪略略頷首,見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露出了和藹的笑容,“誰活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讓北冥活過來。你懂麽?鷂子?”


    鷂子眸色一沉,黯淡了下去剛剛那種調皮的嬉笑的神情,神色之間都是對他的亡了國的公主的敬佩和憧憬之情。


    若溪看了眼時辰,覺得時間不早,重新將麵紗帶好,走到門板之前,又迴過頭來,對他說,“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在衛颯成親的當晚,活著從忘魂殿裏出來。”


    “那就好,我的小公主。”他重新恢複了剛剛的精神,但眉宇之間依然難以掩蓋住他心中的愁思。


    若溪凝眉片刻,忽又鬆開,“剩下的外麵的事兒,交給你們,我還是放心的。”


    鷂子咬了咬牙,終於才說,“公主,您真的打算,不去見白江大人了麽?他這些年為我們的複國大計,平添了不少的心血……他……”


    “是啊,他的好,我們都看見了呢,”若溪的眼中升騰起來妖嬈的霧氣,略帶些唏噓之感,“北冥……有他們在,有你們在,難道你不是足夠了麽?”她嘴上這樣說著,心裏其實是不甘心的。


    明明有那麽多的人才,將才,文臣,武官,卻竟然讓一個北冥愣是像一隻被罩在半空之中的蟋蟀罐子似的,那麽的任人搖擺。不用說是大祁國的國主親自來率鐵騎征討,就是它自己恐怕已經在某個不知名的暗處,潛藏了一個很大的危機和麻煩。


    這給危機和麻煩的名字叫做,內奸。


    彼時她年紀幼小,還不知情,可是,到了如今,她若還是不清楚,還想不到這一層的利害關係的話,那麽她這些年飄零在外,所受的苦,就真是白白受了。


    **********


    待到若溪迴宮之後,隻來得及焚上一爐香,染綠翠色的金獸瑞腦之上,升騰起婷婷嫋嫋的煙霧。笑笑堪堪將若溪的袖子卷好的光景上,外麵便走進來了一個人,若溪鎮定自若的迎上他的目光,笑了一下,如同一朵百轉千迴的美人蕉,不及花兒的嫣紅姹紫,卻別有一番的情趣盎然。


    衛颯愣了一下,他很難想象這樣溫柔大方的神色竟然是從若溪的臉上流露出來的。伸手挽住她的手掌,放到自己的手掌之中,“小溪兒你穿的這樣美,可是最近堪堪的打翻了醋壇子?”他的眼中已經有了幾分的戲謔。


    笑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被若溪瞪了一眼,“小丫頭,聽人家夫妻說閨房話兒,你也不害臊。”


    笑笑臉上紅了幾分,裝模作樣的捂著臉蛋跑了出去,最裏頭還一個勁兒的嚷嚷,“王妃饒命,王妃饒命,婢子什麽都沒聽見啊。”


    若溪哭笑不得,站在她的後麵隻叉腰,“殿下,你看看,她這小妮子,好快的嘴。”


    衛颯舒心的露出微笑,將若溪攬入懷中,“她的嘴快不快,我隻知道,本王的小溪兒是被人家說到了點子上,藏不住羞澀了。”


    若溪被人點破也不臉紅,反而將剛才的那點子嬌嗔的模樣也收斂了起來,倒是換上了一副賴皮似的模樣,“剛才殿下還真說著了,我呀,還真是這醋桶的蓋子眼看著就蓋不上了。”


    衛颯愣了下,爽朗的笑了起來,將若溪抱在懷裏好好地晃了幾晃,“我的小溪兒這刀子似的嘴要是厲害了起來的話,還真是一點也不讓人活喲。”


    若溪本來是繃著臉,卻在聽完衛颯的話之後,愣是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這兩個人一日未見便是如隔三秋,下人們都是心知肚明,再加上剛才笑笑跑出來說的那兩句話,大家更是誰也不會靠前了。宮女們麵紅耳赤的在門外聽著裏麵不斷的傳出來的調笑之聲,一時之間,忘魂殿裏,果然有了些銷魂且忘憂的意味。


    再說笑笑,從忘魂殿裏出來之後,聽見遙遠的天邊似乎傳來了一聲奇異的響動,又好像不是什麽東西翱翔而過的聲音,她停下腳步,收斂起來臉上的笑容,將這聲音仔仔細細的在耳朵裏盤算了一會兒,才轉了腳步,改了自己的方向,向著白江的房間走去。


    白江已經隨著衛颯迴府,在他的房間正中,笑笑愕然的看見了一個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身影。


    而與此同時,她也驚覺自己的脖子上一涼,一把豐盈的寶劍已經橫架在她的項子上。


    “誒,別,是自己人。”幸好白江自己喊了一句,不然,此時的笑笑隻怕是一個早就不會笑的死屍了。


    她大大的睜大了自己的眼睛,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一些,不至於喊出聲來,那個人,竟然是本來在外遊曆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川!


    白江正與白川淺談,似乎是說到了什麽不愉快的地方,兩個男人都蹙著眉頭,見到她冒冒失失的從外麵闖了進來,白川的劍緩緩落下,看著她冷眼斜睇,沒有說話,就到了一邊去。


    白川的態度顯然讓白江更加的不爽,他皺著的眉毛已經快要夾死一隻活生生的蒼蠅。直到此刻,笑笑才發現,白江的房間之中,在這樣一個盛夏的時節裏,竟然是沒有一隻蒼蠅在搗亂。


    白川看明白她的心思,嗬嗬笑了下,也是借此來緩和大家的尷尬氣氛。


    “我這兒你不常來,這房間裏所用的熏燈裏的燈蕊都是特質的,裏麵摻雜了些許有毒的毒草的粉末,這樣,燈芯燃著的時候,這些讓人討厭的飛蟲就會全都跑光光啦,嗬嗬,嗬嗬嗬。”隨後的幾聲尷尬的笑聲更是讓笑笑覺得這個人其實是有更多的事情瞞著她。


    瞞著她倒是無所謂,反正她也隻是個小角色,可是,她的背後……這一層關係細想起來,可就有些麻煩了。


    再看白川的神色,果然是一副可疑的樣子,笑笑在心裏打定主意,上前一步道,“婢子不知道白川大人到此,還請贖罪。”


    白川也沒迴過臉來看她一眼,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白江趕緊走到兩人中間,以阻止笑笑更加要接近白川的意圖。


    “王妃呢?你怎的沒和她在一起?”


    笑笑掃了下臉色隨著那一聲“王妃”而變得沉重起來的白川一眼,“殿下迴來了,王妃那裏自然是不用人伺候了。”


    果然,這句話說完,白川的臉色更加的白了。


    白江抿了下唇,道,“好吧,可惜了我的一顆信號彈。”


    笑笑無奈的搖頭,她的確是看見了那一顆四散的煙花才知道是這裏有人在進行聚會。隻是她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這麽大膽,將這個聚會已經開到了人家衛颯的忘魂殿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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