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樣?”見到那孩子平安無事,若溪稍稍安下心來,並沒有出現白江預期中那樣的失措和緊張,隻是輕描淡寫的問了句怎樣而已。


    “等藥力過了,自然就會醒來,他身體底子不錯,隻是欠缺營養比較瘦弱,不然昨天夜裏他便該醒來。”


    這麽老實的迴答,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既然對方那麽開誠布公,想了想,若溪還是低聲說了句,“謝謝。”


    對於這聲謝謝,白江很是意外,打量了她幾眼,好像是要重新認識她一般,啞然失笑,“就那麽信任我?”


    唇角慢慢變成一條弧線,“我從不相信除了自己意外的任何人。”


    “那很好,我很欣賞你這種性格,白若溪,至少……”後麵的話被他咽了迴去,若溪等了一會兒,見他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沉思之中,也不再繼續追問。岔開話題道,“怎麽把他送出去?”


    “這件事還需要你來。”


    “我來?”


    “當然,眼下的周府既有著身份赫赫的三殿下,又要舉辦迎接西涼王子的宴會,可謂是鐵桶一般,內部活動還不要緊,要想把這麽大個活人從府裏送出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還是這麽一個有著特殊身份的小犯人,你說呢?”


    覺得他說得十分在理的若溪沒有忽略這一點,“我有一點還沒弄清楚。”


    “什麽?”


    “牢房裏的犯人走脫,這麽大的事那些守衛不可能不知道……那為什麽,從昨晚到現在我一點動靜都沒聽到?”開到白江臉上那點得意的神色,若溪訝然出聲,“難道是你在中間做了什麽手腳?”


    “你說呢?”白江在她的對麵坐下,好整以暇的欣賞著她驚訝的表情,“不然你以為憑一時的頭腦發熱把人救走就萬事大吉了?這可是在周府放火的重大要犯,少不得要全城搜捕,到時候……哼,別說是他了,就是你也是難逃幹係。”


    “你……是怎麽做的?”隱隱有了點其他不好的感覺。


    “你想知道?”


    若溪搖了搖頭,灑脫的笑道,“不必,既然事情已經完結,過程是怎樣,都已經不重要,能夠保住這孩子,我就很滿足了。”


    能夠保護住自己在意的人,這樣已經足夠,難道不是麽?


    白江愣怔了一會兒,眼光落在漸漸被日光浸透的窗楞上,“最好是今天傍晚的時候能夠把殿下勸出府,他一走,周府的警戒自然就跟著轉移,我行動起來會比較方便。”


    若溪想了想,一臉沉思,“那就今日傍晚吧。”


    白江斜眼看她,“就那麽有把握?”


    後者輕輕一笑,“隻是盡力而已。”低下頭看了看還在沉睡的華少,若溪的臉上漸漸浮起憐惜的表情,伸手揉了揉他同樣亂蓬蓬的頭發,他的未來會怎樣呢?若溪這樣問自己,算了,怎樣都好,隻要能夠忘卻,怎樣都好。


    ***


    往迴走的若溪正在琢磨怎麽辦才好,迎麵便遇見給衛颯送早膳的小侍女,周府的侍女們這幾日已經沒有人不認識這位三殿下眼前的紅人,見了她,趕忙鞠躬問好。若溪也迴了一禮,順手接過她手裏的托盤,“這個就給我吧,你去忙別的。”


    “殿下,用早膳了。”雖說是在周府,衛颯的一切起居習慣都還是按照皇家的習慣來的,桌子上七個碟子八個碗的擺放的很是擁擠。若溪為難的皺起眉毛,自己手裏托著的這盤東西要放到哪裏才好啊。


    “舍得迴來了?”衛颯正在被人服侍著束著頭發,玉一樣的手指擺弄著瓶子裏的傲梅,鮮紅的花瓣在他的手指間泛著明亮的光,讓人睜不開眼睛。


    “佳公子,湛靈台一點,天然奇絕。”若溪忽然就想到了這樣的一句詩來,這句詩仿佛就是為了形容此刻的衛颯才存在的。


    看若溪直勾勾的看著自己,衛颯甚為得意,示意身後的侍女退下,“你來。”


    若溪放下手裏的東西,胡亂在衣服上抹了一把手,熟門熟路的給衛颯梳起頭發來,衛颯的發絲很長,也很硬,加上他昨天晚上的睡姿的關係,這會兒的頭發特別不好弄。若溪試了幾下,發頂上還有那麽一叢頭發不肯輕易倒下,衛颯透過銅鏡看著若溪皺鼻子的小臉嗬嗬一笑。


    胳膊都酸澀起來,氣惱的說,“原來殿下是故意為難小的啊。”


    衛颯大方的點了點頭,“別人梳得,我不習慣。”擎著梅花枝子的手一指頭頂,“你有什麽好辦法麽?”


    若溪的臉上閃出一股壞笑,“辦法是有,隻怕殿下要怪罪。”


    “有什麽好辦法盡管來,總不能這樣出去。”看來他還真的是很在意這幾根冥頑不靈的頭發。


    “呸。”往騰出來的空手上啐了點唾沫,毫不客氣的抹在衛颯的頭頂,再使勁按了幾次,滿意的端詳著,“您看,這下就好了。”


    “白若溪……”衛颯已經被她的舉動完全驚呆。


    “啊,早膳,早膳,要涼了。”在某人完全爆發之前,白若溪識相的一跳幾米遠,逃離了危險的範圍。


    “殿下!”寶焰在外麵叫了聲,隨即走進來稟告,“殿下,昨夜才捉到的縱火之人已經在獄中自盡了。”


    “自盡了?”若溪倒吸一口涼氣,瞬間腦海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死了?也好,倒是省了麻煩,該怎麽做,你去弄吧。”衛颯似乎對這件事根本不怎麽上心。退去了寶焰之後,若溪才問道,“殿下就不擔心麽?”


    “擔心什麽?”


    “有人要對殿下下手,殿下竟然還能那麽坦然。”


    “嗬,這種事,見怪不怪了。”衛颯隨手抓起碟子裏的糕點細細嚼著,抬頭看她,好聽的低沉的嗓音帶上了明顯的誘惑的意味,“怎麽?小溪兒,你是在擔心我麽?本王真是感動。”


    若溪臉上一紅,扭過頭去岔開話題,“虎攔鎮也沒什麽好玩的啊。”


    一眼就看出她打得什麽鬼主意的衛颯點了點頭,“是啊,沒有了萬花樓那麽好的地方讓小溪兒開心。”


    “不過這裏倒是有條河,聽人說起過,說起來,這條河和小溪兒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呢?”


    “真的麽?”若溪一臉高興。“是什麽河?”


    “若神之溪。”衛颯將最後一塊糕點放進嘴裏,說得不緊不慢,“怎麽樣?在西涼王子的宴席之前咱們有的是時間。”


    “午飯後再走,可以麽?”若溪有點不好意思,“傍晚時候,夕陽西下,水光粼粼的那種仙境似的景,小的還從沒見過。”


    “哎,好吧,傍晚之前出發。”


    “謝殿下。”


    ***


    此刻,已是冬季的尾聲,天也漸漸光亮的早了起來,終於在鳥叫三聲,雞鳴五次的時候,華少的眼睛已經能睜開了。相對於前兩日的昏睡,這點進步已經足夠喜人。睜開眼,第一眼見到的並不是他最想看見的那個,反而是那天夜裏出來阻攔了他們的討厭鬼——白衣服白鞋子的笑麵虎白江。


    任是哪一個在昏迷之後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自己的仇人都不會有什麽好心情,尤其是咱們這位“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華少。再睜開眼的瞬間顯得極其的不穩定,情緒激烈的波動讓人直覺得認為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仿佛是一隻將要衝破牢籠的獅子。


    “怎麽是你?”華少怒氣重重的翻身下床,好像躺在這樣一張舒服的大床上倒像是髒了他的衣服似的撣了撣身上的折痕,就要往外跑。


    “現在跑出去,白若溪的心血就全廢了。”白江一邊喝茶一邊慢吞吞的說。


    “若溪姐姐?她怎麽了?”


    “嗬嗬,”白江輕笑出聲,放下茶盞瞧著這個小家夥,“一個女子能怎樣?委曲求全罷了。”


    第三十二章 姐姐!我會對你負責的


    “委曲求全?”華少的腦海裏很自然的就聯想到了許多女子委曲求全的辦法,臉上乍綠乍白,髒巴巴的頭發垂了下來,擋住他的眼睛,沒有人看到他此刻眼中的掙紮和懊悔。許久沒有言語。


    白江見他沒有反應,也不作他想,丟給他一個提前準備好的包裹,“把自己收拾下,傍晚時我會過來送你出去。”


    “出去?我不要!我跑了若溪姐姐怎麽辦?”


    意外的,這孩子公然反駁起白江的好主意來。似乎是早已預料到他要這麽說,白江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小聲嘀咕,“一個兩個都這麽倔。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沒有辦法。”向外麵望了望天色,此時距離傍晚還有一段時間,久違的湧上來一點耐心,“若溪會在傍晚的時候創造機會,機會絕佳啊,而且這可是若溪做的決定,至於走不走,由你。”


    對他這種沒事兒人一樣的態度深深激怒,華少擰擰眉頭,揮舞著拳頭,“那我走了,以後的事怎麽辦?”


    “以後的事?”白江覺得自己再忍著不笑的話整張臉都要抽筋了,索性哈哈的笑出聲來,一邊用雪白的袖子擦著眼角溢出來的淚水,一邊指著華少說,“真真難為你了,放火之前你怎麽不想想以後的事?”


    一句話,把華少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裏又不服氣隻好幹瞪著眼鼓著腮幫子喘氣。


    “你現在的心情我倒是明白,不過,你留下來隻能拖我們的後腿這個道理,自己也是明白的吧?”


    “這道理我知道啦,可是……可是若溪姐姐為我做了那麽大的……犧牲……我……什麽都不做就逃跑,怎麽能算個男人呢。”


    白江眉頭突突亂跳好一陣,這孩子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啊,什麽犧牲,什麽男人的。“如果真的想為她做點什麽,就好好聽我的話。”


    華少搭拉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打開白江給他的包袱,掏出衣服來就開始往身上換,猛然間發現自己身上被皮鞭打壞的皮膚基本都完好如初,已經嚐不到一點痛楚,不由得驚喜的抬頭看他。


    “怎麽樣?這手功夫還夠厲害麽?”


    華少猛點頭,一臉向往。看到這樣的表情,白江輕巧一笑,“想不想學?”


    “想!”華少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噗通跪倒,向上就磕頭,“師傅在上,受徒弟一拜。”


    “哎哎,沒讓你拜我為師。”白江手上未見任何動作,隻輕輕一抬手指優雅的比了個蘭花的形狀,指著自己說道,“我問你,治病救人的功夫和打架殺人的功夫,你要學哪一個?”


    華少歪著腦袋想了想,鬱悶的說,“我想學打架的本事,也想學救人的本事,怎麽辦?”


    白江揉了揉額角,“做人不能太貪婪,貪婪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既然這兩者的本事你都要的話,我就給你指點一條明路。鎮子往北四百裏有座杏林山,山上有十餘間青瓦磚房,正中間的那間屋子裏就有你要的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世外高人怎麽會輕易的收我做徒弟呢?”


    “看來還不太笨。”白江抖了抖衣袖,站了起來,“你隻要在他麵前說出白若溪現在的處境,他自然會答應你的要求。”


    華少還想再問些什麽,然而白江已經不願意再多說。見好就收的華少飛快的穿好衣服,揉著自己一頭蓬亂的頭發站在地上,從身高來看,這孩子比白江矮了一頭還多。忽然腦海裏閃了一個好主意,華少高興的說,“今天您送我出去之後,我就去杏林山找高人!”


    白江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瞬間恢複了從容,點了點頭,“去杏林山可以,不過今天傍晚不可以。”


    “為什麽?”難道拜師學藝這種事不是越早越好麽?而且,他真的很想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啊。


    英俊的臉上一對斜長的眼睛閃動著狡黠的光芒,華少看得直覺得晃眼,“白管家您笑什麽……”


    “你要去杏林山,至少要等到明日清晨才可以……因為,過了今晚,也許杏林山便不複存在。”


    華少想了想不懂他在說什麽,反而陷入自己的思緒裏,鼓足了勇氣說道,“白管家,請你轉告若溪姐姐,我一定會對她負責的!”


    ***


    出了周府往北首先要經過幾處熱鬧的鎮集,即便是在這冬季的尾聲,集子上也還是人聲鼎沸,做買做賣的小販和特意為趕集而來的人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顯得十分熱鬧。衛颯久在宮裏,鮮少見到這樣熱鬧的貼近民生的場麵,從車裏看著看著覺得不過癮,忍不住拉著若溪從馬車上跳下來,加入到普通老百姓的行列。


    但是……他身邊始終圍繞著許多高大魁梧的人,不自覺地就像是碼起了一堵人牆,將他和周圍的百姓分割開來。察覺到這點的若溪用手指戳了戳衛颯的胳膊,眼睛四下張望,衛颯見狀心領神會,用不著特意的囑咐什麽,大手一揮,那些身邊剛剛還圍著他團團轉的人一下子像散了群的螞蟻,瞬間不見了蹤影。若溪歎了口氣,到底像衛颯這樣的人過得是什麽日子呢?隻是簡單的出遊便要如此大費周章,連這條路線也是周大人慎重了再慎重之後才請衛颯定奪的,要不是衛颯堅持走親民路線,打算感受下老百姓的生活的話,他們此刻還指不定在哪條官道上飛奔呢。


    想著想著,若溪就歎了一口氣,察覺到衛颯正在端詳自己,慌忙做吸氣狀,“咦?好香!”


    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簡單的小手推車,車上有大號的鐵罐隱約散發著香甜的氣息,小販眼神極好,見此二人渾身上下的裝扮不俗,立馬吆喝起來,“剛剛出爐的烤地瓜!”


    地瓜……烤地瓜……


    若溪聽見自己的肚子很誠實的咕嚕嚕作響,昨天晚上她可謂是折騰了半宿,加上惦記華少一早晨就跑了出來,現在才發覺,自己這一天竟然隻匆匆喝了一碗粥而已。這會兒肚子開始抗議起來,叫個不停。


    衛颯略帶新奇的拉著若溪走到鐵桶麵前,提鼻子嗅了嗅,“果然好香。我要一個。”


    “好嘞。”小販麻利的拿起最大的一塊地瓜就往秤上放,若溪眼尖伸手把地瓜從秤盤子上拿了下來,換上一塊看起來十分圓潤的,“太大的烤的不透,我要這個。”


    “成,我給您包起來。”一把拿過來地瓜,若溪十分客氣的往嘴裏咬了一口,十分客氣的對著衛颯笑嘻嘻的說道,“小的先替您嚐嚐。”


    “七十個銅板。”小販大大方方的開出價碼,眼睛不斷的在衛颯一身價值不菲的衣服上逡巡。


    “我說你們家是等著這個地瓜還債還是怎麽?一塊地瓜七十個銅板!窮瘋了吧你!”若溪嘴裏的地瓜還嘶嘶的冒著熱氣,白色的霧氣隨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巴不斷往外湧著,看起來十分滑稽。


    “按市場價,生地瓜十個大子一袋,每袋平均有三到四個地瓜,每個地瓜就是兩到三個銅板的本錢,加上你用的煤炭,爐灶,翻烤手藝,我給你五個銅板。”


    賣地瓜的販子已經目瞪口呆,抓著秤杆的手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一對小眼睛在她和衛颯身上來迴轉悠,暗想怎麽這麽闊綽的主人手底下的丫鬟這麽摳門,本打算賣個霸王地瓜的主意隻好泡湯。


    “大姐,你這也太……十個銅板,成不?”眼見著到嘴的肥肉絕對沒有飛了的道理,小販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


    然而若溪卻不這麽覺得,“這位大哥,就算賣地瓜是小本買賣,咱們也得講信義是不是?不能看著我家公子像個有錢的,就腰間大棒揮起打算棒大頭不是?”說著將手裏的地瓜一揚像是要擺迴到鐵罐上的架勢,一手掩著自己的嘴巴,作勢欲嘔,“太貴了咱窮人吃不起,剛才這口也還給你吧,這地瓜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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