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來也不算苦,那些山上的人家有些糧倉裏一粒糧食都沒有,吃的都是山上現長的東西。”


    五六月的季節裏沒什麽,但等到了冬季又吃什麽?


    老爺子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朕給你交個底,朕一輩子都說要實行仁政,但朕心裏明白真正的仁政不是單單的減免賦稅,而是讓老百姓能穿暖能吃飽,朕上了年紀了,早已經力不從心,有些事情還是要靠你們兄弟以後來做。”


    胤禛跪下道:“兒臣必定盡力輔佐皇阿瑪完成皇阿瑪心願!”


    老爺子笑了笑,扶起他:“你起來吧,朕知道。”


    也不知道他說的知道是知道什麽。


    胤禛已經好些時候沒見到太子了,太子上一次被廢是胤禛看守,胤禛禮遇太子,大阿哥要動手腳胤禛也是極力阻攔。所以帶著幾個官員過來的太子見到胤禛到是極其和藹的:“四弟迴來了。”


    胤禛行了禮,侍立在一旁,太子就自顧自的跟康熙說起了自己的事情:“…湖北藩庫虧空銀七萬七千餘兩,布政使王毓賢解任候審,此事具以查實,王毓賢當抄家流放…”


    胤禛在心裏思量了一迴王毓賢的底細,康熙十三年的進士,在官員中名望還算可以,但私底下多次賄賂京中官員,暗地裏跟八阿哥一派多有來往,太子才上台就已經急切的在收拾八阿哥一派的人。


    老爺子很有耐性的聽他說完,對他的動作也多是表示支持,竟是前所未有的縱容和支持,胤禛的心微沉…


    胤禛之後又去了德妃宮中,十四練兵迴來恰好也在宮中,胤禛如往常一般和他問好,他也神情自然眼神清澈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德妃看他們兄弟親熱自然也高興,仔仔細細的問胤禛在外頭過的好不好,十四被涼在一旁好半響,德妃的目光從來隻注視著他,如今卻多在胤禛身上,他心裏不自在說話也酸酸的:“兒子好不容易迴來一次,額娘的心裏眼裏都隻有四哥。”


    德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總在這些事情上較勁,你們是親兄弟,你四哥剛迴來額娘多問幾句你就不舒服了?”


    十四一滯,幹幹的道:“額娘果然是偏心了,兒子說句話您就怪上兒子了。”


    胤禛的語氣到是很平和:“額娘別說他了,他年紀輕,就是有些小性子也沒什麽不好,終歸還有額娘和我在。”


    這樣的話德妃雖然聽著歡喜胤禛,卻越發憂心十四:“哪能一輩子都跟著他,總要自己長進才成。”


    十四聽得很不受用,他額娘如今果然更看重他的四哥了,他心裏冷笑了一聲,想起廣安縣的事情,眼神就幽深了起來,他四哥的本事果真不是麵上看起來這麽簡單,他的身後有一股極強的勢力,不容忽視…


    他要贏了胤禛,自己的勢力先要壯大起來,總要讓他額娘知道到底哪個兒子才是她能夠依仗的才行,八哥如今臥床不起,他們的這一股勢力也該由他來擔當才對。


    胤禛出了宮又去了一趟衙門,帶了些積壓的公文迴了府。


    明晃晃的太陽下,小納穆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說什麽,依舊不理殊蘭,胤禛進了院子見他坐在院子當中,一看見他進來就癟了嘴,伸著手要胤禛抱 ,胤禛到詫異了,抱起兒子,看了一眼從屋子裏出來的殊蘭,聽著納穆向他告狀:“額娘壞,不讓見阿瑪。”他又委屈又難過摟著胤禛的脖子看殊蘭。


    胤禛便聽來了兒子的意思,大抵是他走了兒子醒來找不見又說是殊蘭把他藏起來了。


    孩子純粹的依戀和喜歡讓胤禛胸腔裏都是柔情,摸了摸他的腦袋:“是阿瑪有事出去了,不是額娘藏起來。”


    納穆不說話,進了屋子見殊蘭隻是跟胤禛說話並不理會他,又難過起來,摟著胤禛的脖子將小臉埋在他的脖頸處藏了好一會見殊蘭不理會他,又偷眼看殊蘭。


    殊蘭心裏好笑還是跟胤禛說話:“…泰蘿在年妹妹那裏到也還算知道禮數….”


    納穆終究是忍不住向殊蘭伸手:“額娘抱。”


    殊蘭掩嘴輕笑,抱過了他:“不說額娘壞了?”納穆親了殊蘭一口,嘎嘎的笑。


    胤禛也笑了起來,聽得殊蘭道:“他一醒來就找爺,又說是我藏起來的,還生氣了,自己端個小凳子坐在院子裏等,跟誰也不說話,太陽那麽大說讓他進屋子等著也不肯,到有恆心,說等就必須等著爺迴來。”


    她說著自己的語氣裏也帶出了自豪和誇讚,跟往常的她並不大一樣,到像是仙女有了人間的煙火氣息一般,那雙眼眸亮亮的跟高興的納穆一樣,看的胤禛滿眼的柔情:“這孩子確實聰慧。”


    夜裏家裏自然有一場接風宴,三十一歲的胤禛就兩個幼小的兒子,年長一些的體弱天性靦腆,年幼一些的雖說什麽都看著好,但還是顯得單薄了些,胤禛的愛好不多,酒算了一樣,喝了半響沒有品出杯中為何酒到起了興致,轉頭問殊蘭:“這酒到沒有喝過。”


    額爾瑾生病不能到場,陪著胤禛坐著的也就殊蘭,李氏和年氏三個,在有四個孩子,宋氏耿氏還有新來的泰羅都侍候在邊上。


    殊蘭又替胤禛滿上了一杯:“這是我自己釀的果子酒,取了名字為青美人。”


    胤禛淺抿了一口,又細細的品了品:“雖說味道醇厚,但到底是淺了些,還是女子喝的好,就是這名字也聽著更適宜女子喝。”他給的意見又中肯,也夠到位。


    殊蘭心想可不就是專門給女子喝的,今兒也是第一鍋拿出來給人嚐嚐,聽聽意見而已。


    年婉雯因為有身孕並不喝酒,卻也起了興致:“妾身偶爾能彈奏幾曲,今兒彈一曲為爺接風。”


    她說著瞟了一眼殊蘭,見殊蘭依舊是淺笑,並不見別的神情,不免有些失望,李氏到是看了她一眼大抵是想到了什麽,掩嘴輕笑:“那可是要聽聽年妹妹彈的到底好還是不好了?”


    年婉雯自信的笑了笑:“那就請姐姐聽好了,到時候說說妹妹彈的好還是不好!”


    古琴焦尾焚香而奏,琴音流水一樣瀉了出,技法熟練音調到位標準,確實彈的不錯,年婉雯一曲終了,款款起身,卻並沒有在胤禛的眼裏看到意料之中的讚美,就是在其他人的眼裏都沒有,到是看見了嘲諷。


    她氣息不免有些不穩,卻還倔強的問胤禛:“不知爺覺得如何?”


    四十五年胤禛生辰,殊蘭一時興起也彈過一迴,懂的不懂的都覺得“此曲隻應天上有”,在聽別人的就覺得也不過如此,年婉雯彈的雖好,但到底少了靈性,有時候人生閱曆不夠,有些東西就是做的不夠到位。


    胤禛看了看年婉雯,依舊是微微頷首。


    李氏輕笑:“聽過賢側福晉的琴聲,聽別人的就覺得即便是好,也好的不夠味道。”她去看大格格,大格格到是也笑著說了幾句:“賢額娘的琴聲確實是餘音繞梁,迴味無窮。”


    若這會說的是別人,以年婉雯的性子就是罵迴去都有可能,隻是說的是殊蘭,她便怎麽也不敢朝她發火,但她心裏依舊氣的不行,好好的彈一迴曲子到成了承托別人好技藝的了,她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忍了好半響才道:“妹妹到是沒有聽過賢側福晉的琴聲,不知道這一次有沒有幸聽得佳曲?”


    殊蘭本是不想彈的,不想胤禛也有些想念殊蘭的琴聲:“你便彈一曲,為爺接風。”


    胤禛都這樣說了,殊蘭便答應了下來:“妹妹既然彈琴,我便彈琵琶吧。”


    錦繡院裏這些東西都有,不一會就捧了一個上來,殊蘭調試琴音,聽過她彈奏的人竟都有些期待,畢竟美好的事物人人喜歡。


    隻開了個頭眾人就被震懾住了,蕭殺之氣撲麵而來,仿佛前一刻還在抽光交錯的宴席上,下一刻就到了危機四伏的戰場,十麵埋伏,步步驚心。


    宴席上一時就肅穆了起來。


    胤禛詫異的看著殊蘭,沒有上過戰場的人如何能懂其中的血腥和冷酷,危機和希望,可是殊蘭竟仿佛是懂的。


    年婉雯臉都白了,就好像殊蘭這是刻意針對警告她的挑釁,李氏也跟著後悔,人家似乎是不大願意在外人跟前炫耀的,到是她多嘴了。


    一曲終了,殊蘭笑吟吟起身,韻味還未散盡,她款款行走,就好像還站在戰場上一般,踩著鮮血從煉獄走了出來,抿唇淺笑,就開了一朵救贖的花。


    胤禛挑眉當先拍起了手,眾人都才迴過神來,忙都拍手稱讚。


    殊蘭坐下笑著問年婉雯:“妹妹覺得如何?”年婉雯笑的僵硬:“甚好,甚好…”


    胤禛到好笑了起來。


    之後到是麵上恢複了正常,三阿哥背了幾段書,就是納穆都念起了自己記下的成語,殊蘭按著後世記憶規則引著納穆在一定的時間內複習自己學習到的成語,兩個月不到,納穆竟是背下了五十個成語,他才一歲口齒清楚,在坐的都心裏都吃驚起來。


    李氏即便在想討好殊蘭,在阿哥的身上也不會真的讓步,眼見著胤禛滿眼的讚賞之意,她笑著道:“到是難得,就是不知道知不知道意思?”


    胤禛掃了她一眼,李氏忙閉上了嘴。


    納穆到是明白她的意思,響亮的答了一句:“知道!”


    胤禛的眼裏閃著驚喜:“知道哪個的意思?”


    “都知道!”


    就因為這一問,納穆喋喋不休的用自己的言語告訴胤禛這些成語的意思,小孩子話都說不全,實在是難為他了,總要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表達的更清楚一些,後麵的宴席別人都沒有什麽心情,全是納穆的說話聲,直到宴席結束胤禛抱起了納穆同殊蘭一起往芳華院走,納穆還在說,瞌睡的都開始打哈欠,還問殊蘭:“都說了?”


    殊蘭幫他記著:“還有三個…”


    到底是剩下三個沒有說完就睡了過去。


    胤禛不掩飾自己的高興和滿意,殊蘭給他擦著頭發,他看著手裏的公文,看了幾眼似乎是沒忍住,又說起了話:“還沒有見過哪一家的孩子才這麽小就能記下這麽多的成語,就是這份毅力大人都不一定能比上,這孩子的天賦實在讓人驚歎!”他又想起納穆出生的時候自己做的夢,心裏不自禁澎湃起來:“這也是你功勞大,孩子生的好,教導起孩子比我還有法子!”


    殊蘭笑了起來,用梳子給他梳頭發:“你是偏心,他跟你比跟我還親,你心裏指不定多麽喜歡,多大點的事情到了你嘴裏就成這樣了,天賦能好到哪裏去,不過就是背幾個成語,就被你誇上天了。”


    胤禛轉過身,對著她坐著,握著她的手:“我到是聽來你這話的意思了,說來說去這是在自誇,你教孩子有辦法。”


    他彎著眼睛盛滿笑意。


    殊蘭也笑了起來:“爺到是越來越懂我了,我確實是這個意思。”


    胤禛拉著她的手按在他身上,低沉的問她:“那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殊蘭一怔,雙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妖嬈的淺笑:“自然是懂的…”


    床幃之間傳出嬌媚或粗重的喘息,男子歎息一樣說話:“在生一個…”


    80


    夜間的抵死纏綿讓殊蘭甚至有些下不了床,胤禛走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早起的納穆站在床下一聲又一聲的叫額娘,殊蘭才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還未開口就聽他道:“三個!”


    他竟然還惦記著那三個沒有說完的成語意思,這孩子才一歲做起事情來就這麽有始有終,實在讓殊蘭欣慰,她讓憐年幾個侍候著她起身,一麵又跟納穆商量著做些好吃的東西:“新鮮的蓮藕下來了,咱們做夾了肉的炸藕夾,做糯米藕,做糖醋藕絲都可以。”


    小納穆還沒有床高,又拒絕別人抱他,仰著頭一板一眼的跟殊蘭討價還價:“還要蛋蛋。”


    殊蘭笑著答應:“行,在給你做個甜甜的雞蛋糕。”


    納穆本來是想吃蒸蛋的,殊蘭說的並不是他想要的,仰著頭嘟著嘴想了一會,大概是在迴味雞蛋糕的味道,他應該是並不滿意:“不要,要碗裏的蛋蛋。”


    殊蘭大笑:“行,那就做碗裏的蛋蛋。”


    用薄薄的竹片做成的拚圖大人看著簡單,但對一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很有難度的,隻是拚圖這項遊戲所能鍛煉的方麵實在是多,細心,持之以恆,有始有終,耐心這種種的方方麵麵的東西都會涉及到都會有所提升。


    納穆坐在桌子跟前拚著一隻蝌蚪的圖案,殊蘭在一旁誘惑他:“做完了,額娘給納穆做蛋蛋。”她最多也隻是在他看上去好動起來的時候說一句,並不打攪納穆的思考,顯然美食還是對孩子很有誘惑力的,納穆終是耐著性子拚好了一隻蝌蚪,並沒有錯誤。


    殊蘭笑著抱起兒子親了親,毫不吝嗇的誇讚他:“納穆最聰明!”


    納穆嘎嘎的大聲笑,又迴親殊蘭。


    然後殊蘭便會帶著他去院子轉悠,健康的身體總是少不了充足的陽光和運動,殊蘭在院子裏給自己的花草除雜草鬆土,納穆就提著小鏟子跟在後頭,自己也總是像模像樣的來幾下,偶爾也會鏟壞花草,每每總是弄髒自己的衣裳,剛開始的時候跟著的奶娘們還大唿小叫過幾次,被殊蘭說了之後在看見納穆小手上沾滿了泥也不敢多做言語,不管殊蘭做的在別人看來是對還是錯,小阿哥自五個月之後就在沒有生過病,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


    有時候黑色的泥土裏會鑽出一兩隻神奇的小蟲子,總會嚇到不少小丫頭,殊蘭是一點都不怕,她熟讀法布爾的《昆蟲記》,講起認識的蟲子來似乎是講故事一樣,納穆受她的影響也一點都不怕這些蟲子。


    她總是耐心的告訴納穆什麽是什麽,耐心的迴答納穆的每一個問題,有時候會跟納穆一起商量著探討,甚至反過來問他為什麽,這樣子總是能在很大限度上激發起孩子的主動思考。


    除過管家的時候她總是跟孩子在一起,吳嬤嬤想著,也難怪主子一心想找個能分擔的人出來,主子不管多麽看重權勢,所有的加在一起也絕對比不上一個納穆阿哥。


    等在院子裏玩夠了,殊蘭就帶著他一起洗漱,喝點果汁,吃點時令的水果,然後她便會抱著孩子坐在樹下的竹椅裏用卡片教他一些簡單的文字,在一會就是午膳的時候。


    胤禛晌午的時候還是迴來用膳了,納穆的眼睛都亮了起來,自顧自的就講起了剩下的那些成語的意思,胤禛聽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滿眼笑意的抱起他在懷裏拋了拋他,納穆興奮的尖叫,用了午膳就是午睡的時間還睡不下要找胤禛,胤禛就帶著兒子一起,直到他睡著了才從屋子出來。


    殊蘭正坐在樹下見管事的媳婦,胤禛站在門口看了一會,他是不知道別人家後宅的女子是怎麽管家的,但就他所知道的而言,誰在處理極其瑣碎又麻煩的事情總能一直是輕鬆隨意的神情?


    殊蘭半躺在竹椅上,斑駁細碎的陽光金子一樣撒在她身上,清風拂過樹就沙沙的作響,她半眯著眼,唇角卷著笑意,家常的衣裳隨意又貼身,她看起來輕鬆又舒緩。


    身旁迴話的媳婦一臉的糾結笑的又出了褶子,怎麽看怎麽的越發襯托殊蘭的輕鬆。


    胤禛出了一口氣,殊蘭的本事果真不是尋常人能比擬的,就這一分胸襟和氣度就是男子也沒有幾個能比上,更何況後宅的婦人。


    他背著手慢慢的踱步過去,殊蘭見他出來笑著站了起來:“納穆睡著了?”


    “睡著了。”他應一聲。


    自有丫頭搬來了跟殊蘭相差無幾的躺椅擺在一旁,胤禛拍了拍椅子也躺了下去,這樣躺下去視野立時就不一樣了,繁茂的枝椏,斑駁的陽光,若隱若現的鳥兒,湛藍的天和白色的雲。


    輕風吹過,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一口氣,在這個尚且炎熱的夏末,這裏就好像格外的清涼,格外的寧靜,他緩緩的閉上了眼:“難怪你總喜歡坐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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