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何蔚子陪幾個客戶打高爾夫球,吃飯,一直忙到傍晚,才開車到楚蔚然的別墅,一進去,穿著紅衣紅褲的兜兜就站在玄關處,仰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她,麥珂立刻笑說:“兜兜,這是你的幹媽,你不認識了?”


    他會記得才怪吧。何蔚子莞爾,低頭和兜兜握手,順便將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他:“兜兜,生日快樂。”


    兜兜這才雀躍了,咯咯地笑起來,奶聲奶氣地說謝謝,謝謝。


    麥珂拿了一雙軟軟的居家鞋遞給何蔚子,然後有些小愧疚地湊過去說:“蔚子姐姐,有個事情我騙了你。”


    “嗯?”


    “那個……他也來了。”麥珂指了指後院,“正和蔚然在喝酒呢。”


    他指的是葉斯承。


    何蔚子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有些意外,卻也不算太意外。


    今天是兜兜的生日,兜兜的主場,大家都圍著他轉,將一頂華麗的生日紙帽戴在他腦袋上,吹蠟燭,切蛋糕,送禮物,兜兜奶聲奶氣地許願,然後拿著一隻氣球在屋裏跑來跑去,麥珂拿著飯碗和勺子追他,哄他吃飯,楚蔚然在一邊笑著斥責:“小混球,不許鬧了,乖乖將飯吃好,要是累著你媽,我踹你屁股。”


    標準的幸福一家三口,顯得周圍的兩人,有些……“格格不入”


    兩人指的就是何蔚子和葉斯承,他們安靜地坐在長桌的兩頭,交流甚少,楚蔚然不動聲色地為他們製造話題,他們也就是簡單地說了幾句便收住了,興致不高。


    楚蔚然側頭瞪了一眼葉斯承,然後在桌布下,用腳狠狠踢了踢他,他正拿著刀叉切牛排吃,感受到一陣悶痛,微微蹙眉,然後鎮定自如地端起酒杯淺酌了一口,楚蔚然瞬間有種“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你吧”的恨鐵不成鋼的冒火感覺。


    上一次聽葉斯承說何蔚子有了男友,感情穩定,楚蔚然雖然有些可惜,但也勸他想開點,緣聚緣散,隨老天爺吧,但是之後看葉斯承的樣子真是不對,給人一副“她若嫁了別人我立刻剃度出家”的錯覺,作為兄弟他實在有些心疼,想了想還是再幫他一次。


    飯後,麥珂收拾飯桌,楚蔚然被兜兜吵得不行,隻好坐在地板上陪他玩電動小汽車,電動小汽車啟動的時候,兜兜立刻歡唿。


    葉斯承看了他們父子一眼,目光閃過一抹類似羨慕的神色。


    “蔚子姐姐,你別收拾,我來我來。”麥珂笑著阻攔正要幫忙的何蔚子,點了點後院,“去院子裏看看,我種了好多漂亮的花,還有小辣椒和小黃瓜。”


    何蔚子走到後院,果然是一派葳蕤,各種花花草草姹紫千紅,鮮妍奪目,讓人歡欣。


    她慢慢看著,葉斯承已經走到她身邊了,她察覺到他的動靜,起身站直,對視他的目光。


    “和男朋友相處的還好嗎?”他開口問了一句,像是老朋友之間的拉家常,帶著關心。


    “還好。”


    “他父母會反對你嗎?”葉斯承靠近了何蔚子,抬眸看了看天空,那淡淡的月光傾瀉下來,很溫柔,蓋在大地上。


    “我這樣的情況,大多數長輩都會反對。”何蔚子客觀地說,“隻是反對程度輕重不同罷了。”


    “如果覺得太委屈,不如再考慮考慮。”葉斯承聲音低了下去。


    何蔚子沉默,剛想說什麽,葉斯承又繼續道:“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什麽?”


    葉斯承收迴了“看月亮”的視線,安靜地對視何蔚子,眼眸被月光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華,有些涼,他語氣平和,沒有一點情緒起伏:“我準備退出恆鑫。”


    這完全出乎何蔚子的意料之外,她立刻反問:“你說什麽?”


    “你應該知道我現在除了恆鑫外還有一家能源公司,我比較重視後者。”葉斯承聲音沉沉,“兩頭忙會比較累,媽走之前也說過我了,心別太大了,錢是賺不完的,比錢重要的還有很多。”


    “你放得下?”何蔚子震驚,她一直以為恆鑫對葉斯承來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曾經說過,他的價值都體現在恆鑫上,恆鑫就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和他有骨血關係。


    “沒什麽放不下的。”葉斯承笑了,“所有的激情,輝煌都轉眼即逝,試圖永遠占有是負擔也是徒勞,每個年齡階層有不同的目標和任務,我不可能總是停留在那時候。雖然恆鑫很重要,見證了我的最初,成長,失敗和成功,我永遠不會忘記,但隻要心裏記得就行,其他隻是一個形式罷了。”


    “你打算怎麽退出?”何蔚子反問。


    “我還在考慮,在近期內會給你答複。”葉斯承說。


    “一定要這樣?你一直是恆鑫總裁和最大股東,你為恆鑫付出這麽多,恆鑫也是你的……”何蔚子語氣有些苦澀,“你真的決定不要了?”


    創業最初的歲月,記憶猶新:跑客戶,研發產品,占領市場,攻克敵方弱區,承受爾虞我詐的商場傾軋,無數小人的輕蔑和掣肘,一次次從低穀爬起來,一次次告訴自己永不言敗,多少心血和汗水,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我說了那不過是一個形式,比之更重要的是經曆。”葉斯承說,“經曆在我心裏,不會消失,這就行了。”


    院子裏的花香彌漫開來,輕盈撲鼻,此時此刻,兩人都沒有一分閑情欣賞這滿院的風情。


    “媽走後我想了很多。”葉斯承聲音如涼水,一點點浸潤在夜色裏,“老人家的很多道理看似簡單粗糙,但其實很正確,我不想在大半輩子之後才明白。我從小就是一個功利性很強的人,考試必須是全班第一,高中和大學必須是最好的學校,報考的專業也必須是最有前途的專業,出了社會後更是變本加厲,太渴望成功,不容許自己有一點失敗,追逐名利,慢慢開始享受別人仰視,崇拜的眼神,有一種在萬人之上的優越感……這是大錯,也是大忌。”


    這點何蔚子很了解他,他在外人麵前謙和有禮,隱藏鋒芒,但實則是有很大的目標和野心,這曾是她欣賞和喜歡的,或者是因為她喜歡他,連他的缺點也覺得是好的。加上作為一個商人,其實這些無可厚非。


    你想在萬人之上,我就陪你走上去,這是她曾經的想法,簡單,純粹,那時候支持他的隻有她,如果連她都不支持,他就是一個人,她不可能忍心。


    “追逐名利,隻會讓人越來越空乏。”他俊朗的臉,堅毅的麵部線條慢慢柔和,“我已經付出了代價。”


    何蔚子看著他,他語氣平靜,麵色被鍍上了一層月光,麵如冠玉,眼眸堅定,沒有一點輕率。


    很像……是當年他跪地向她求婚的時候,那種義無反顧的神情。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也會接受。”何蔚子輕聲道。


    葉斯承伸手,停留在空中一會,然後擦著她的肩膀落下。


    “還有一點我想告訴你。”葉斯承輕輕笑了一下,“當年選擇向你求婚,一半是因為我的功利心,不過無關你的家境,我隻是覺得你本身很適合我,還有一半,是單純覺得你很可愛,和你在一起很快樂,也就是通俗上說的喜歡。”


    空氣中氣氛有些凝滯,葉斯承靜靜地看了一會何蔚子,然後垂眸擦過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葉斯承走進客廳,楚蔚然立刻起身走過來,狠狠地捶了他一拳說:“你到底怎麽打算的……這次機會是我特地為你製造的,千載難逢,你到底表達清楚了沒有你!”


    “她現在有男朋友了。”


    “那隻是男朋友,你是前夫,你別這麽沒用好不好!你一個前夫還怕爭不過她小男友?”楚蔚然的邏輯開始混亂,不過他自己完全沒意識到這點,“你要是爭不過她的小男友,你算哪門子的前夫?!你有點出息好不好,要是她真的一聲不吭地嫁了,有你哭的時候……你看你現在的臉就寫著兩個字,嫉妒,三個字,不舒服,總之你別死撐了!別一副要尊重愛情,要讓賢的樣子,這太不適合你這樣陰險卑鄙類型的了……看著真夠別扭的……!是男人就立刻去耍賤招!”


    “是啊,別死撐了。”麥珂脫下手套,走過來焦心地說,“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了。”


    坐在地上玩電動小汽車的兜兜瞟了一眼爸爸媽媽,也鸚鵡學舌,奶聲奶氣道:“是啊,別死撐了,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了~”


    葉斯承:“……”


    作者有話要說:斯承兄在死撐。


    ☆、76章


    何蔚子走的時候,楚蔚然說:“蔚子,你剛才沾酒了吧,讓斯承開車送你迴去。”


    何蔚子搖頭:“沒沾幾口,加上喝了大杯熱茶,早醒了,我自己開車迴去沒問題。”她邊說邊晃著手裏的鑰匙。


    楚蔚然笑了笑,將手搭在葉斯承肩膀上說:“斯承,跟著她後頭,親眼看見她到家了再離開。”


    何蔚子緩緩地開車迴去,葉斯承的車子就跟在她後頭,她偶爾從後視鏡看他一眼,收迴目光後繼續開車。


    今晚他的話對她造成了很大的震撼,也許是他說了他要退出恆鑫,又也許是他說了當初向她求婚有一半原因是喜歡。


    車窗搖下一條小縫隙,晚風吹進來,輕拂她的臉龐,非常溫柔。她突然想到四個字“往事隨風”。


    葉斯承的車跟在何蔚子車後頭,直到她的公寓樓下,他看見那邊早就停了一輛車,從車裏下來一個男人,正是她現任男友,手裏是拎著一袋吃的,笑著走向她,她也緩緩走過去,很快,在暖暖的路燈下,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她的現任男友,有一份不錯的職業,願意放棄國內的前途跟她去新加坡兩年,現在名正言順地站在她的身邊,這個事實可以瞬間點燃他內心深處的情緒。一種叫做嫉妒,難受的情緒。


    其實楚蔚然說得對,他表麵上放下了,實則心裏沒有放下,他似乎永遠難以接受一個事實,即何蔚子會真正屬於別人。成為另一個人的妻子,為另一個人生兒育女,洗手作羹湯,他一直在迴避,迴避這個事實,他們的關係已是兩條平行線,不會再有交集。


    但如今親眼目睹了。


    他修長的手按著方向盤,逐漸使力,指骨發出清脆的聲音,皮膚青得泛白,過了很久才將視線從他們重疊在一起的影子上挪開,緩緩倒車出去。


    他竟然是一個這麽小心眼的男人,他第一次發現,在感情上。或者說他早就察覺自己對何蔚子的占有欲以及更深的感情,他選擇忽視了,她去新加坡的兩年半,他幾乎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起她,每次想起胸口都會感受到一股隱隱的,類似傷口撕裂的痛。時間長了,這種心理痛轉變為生理痛。


    他不能去想她和另一個男人待在新加坡兩年,他不能去想那個男人可以動手觸碰她的臉,頭發甚至是其他部位。


    車子急速加快,馳騁在主道上,像是要破表一樣,兩邊的樹木急速倒退,整個世界都模糊了,直到看到紅燈,他突然刹車,深吸了一口氣,命令自己停止瘋狂無止盡的聯想。


    真的不能再去想,再想下去,他會有毀滅這個世界的……衝動。


    夜色很濃,浸潤在他的西服外套上,他低頭,冷峻的臉上滿是寒氣,像是要結霜一般。


    要是時間可以倒退,他寧願拉她下地獄,也不會鬆手。


    隻是一錯再錯,無法迴頭。


    她現在有了好的歸宿,那個男人可以給她他給不了的感情,他竟然從心裏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自卑。


    當年,從白手起家創業直到恆鑫如日中天,他麵對過如巨人一般強大的敵人,都沒有產生過這樣的自卑,而此時此刻,竟然有了這樣怪異的情緒。


    自卑,因為他沒有那個男人的純粹,陽光,義無反顧;自卑,因為他血液裏流動著金錢,欲望,利益等醜陋不堪的東西,早就髒得洗不清了。


    他突然低聲笑起來。


    *


    一個月後,葉斯承宣布不再任恆鑫的總裁職務,退出董事會。消息傳出後,眾聲喧嘩,大家議論紛紛,各種猜測都有,也有人淡定地說:“自從葉斯承和何蔚子離婚後,我就料到有今天了,夫妻店夫妻店,夫妻散了,麵和心不合,維持不了多久的,總得有人退出。”


    隻是沒想到退出的是葉斯承,在眾人印象裏,葉斯承城府極深,錙銖必較,應該是他用手段一點點將何蔚子從恆鑫逼退出去才對。


    誰知道結果是相反的,中間發生了什麽,大家繼續各種神展開。


    在葉斯承公布這則消息之前,他和何蔚子私下會了一次麵,就他手裏股份的問題進行討論。


    “你想要嗎?”葉斯承問得直接,滿臉風淡雲輕,“你如果想要,送給你也無妨。”


    何蔚子一怔,隨即說:“在商言商,我會出價的。”


    葉斯承笑了,將麵前的水杯推到一邊,凝視著何蔚子,緩緩地說:“機會隻有一次,我再問你一遍,白給你你不要?”


    何蔚子搖頭:“我不可能接受你的贈與。”


    “那你去新加坡之前拋給我的問題,是玩笑話?”他反問。


    何蔚子那時候認定他不割舍不下他手頭的股份,提出那樣的條件也隻是一個為難而已,因為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就說了,用你最重視的東西威脅你,看你能怎麽樣。


    但事實上她不會無恥到接受他的贈與,因為那是屬於他的價值,她絕對不可能用任何方式剝奪過來,不隻是她,別人也沒有權去剝奪。


    “所以。”葉斯承凝視著她漂亮的眼睛,慢慢收了音,“我知道了。”


    原來,他早就沒有了機會。


    他們之間在離婚後就剩下一種關係,合作夥伴,現在連合作夥伴都不是了,退出恆鑫也是徹底退出和她有關的一切。


    最終,葉斯承將手頭的股份賣給了何蔚子。


    何蔚子成了恆鑫最大股東,所持股份近70%,她的職位,決策權再無人能撼動。


    *


    晚上,徐湛來送何蔚子吃的,順便說了母親餘筱華的情況,餘筱華經過心理治療後情緒平定了許多,這段時間他盡量多抽時間陪她,陪她聊天,給她念書,她臉上終於出現了久違的笑容。


    “醫生說隻要積極治療,媽的心病會治好的。”徐湛微笑道。


    “徐湛。”何蔚子開口說,“你媽真的很愛你。”


    徐湛點頭:“我知道,她一直為我付出很多。”


    何蔚子走過去,撣了撣他衣領上不存在的灰,又用手整了整他的肩領,說:“我必須和你說實話,我對你永遠不及你媽對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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