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姐姐居然進了那個恐怖的大骷髏!


    夢迴憶到此處,陳真猛地打了個激靈,伸手扯過搭在床頭的衣衫穿戴好,臉也沒顧上洗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前院的點心門麵照舊亮著一盞昏黃的風燈,大籠屜冒著滾滾白氣,被夜風刮地飄忽不定。


    母親早已起床,此刻不知去哪兒忙活,並不在店鋪裏。


    陳真穿過熱氣騰騰的蒸籠,正準備跨步走出家門,腳下略遲疑。


    他又折了迴去,從後院的灶房裏提了個大食盒出來,裝了滿滿一食盒饅頭包子,提在手裏,走入夜色中……


    老頭此刻也望著下方,目光幽幽的。


    他沒迴答炎顏的疑問,可是炎顏卻從那雙明亮的眼睛裏,看到了濃濃的悲慟。


    又迴到渾敦鎮,夫子為何會如此傷感?


    夫子輕輕地搖了搖頭:“其實,你從未踏足過渾敦鎮啊。”


    炎顏聽得一頭霧水。


    什麽叫她從未踏足過渾敦鎮?


    那她這些天在哪兒?


    老頭卻不再說話,帶著她徑自落在一條街道上。


    炎顏四下打量,周圍仍舊是日間熟悉的街道,隻是黑乎乎沒有一盞點亮的燈燭,就跟她那晚幫邢玉堂出來找人時候一模一樣,詭異又陰冷。


    不過這幾日炎顏都在渾敦鎮上逛,即便是夜裏黑暗陰森的街道,她也很快分辨出,這正是茶肆坐落的那條街。


    炎顏疑惑地看向身邊的夫子……


    不是說好帶她去找說書先生麽?怎麽兜兜轉轉一大圈又迴到鎮上來了。


    這幾個意思?


    老頭不是忽悠人呢吧?


    炎顏忍不住又去看夫子。


    夫子自剛才走進那團黑雲窟窿一直到現在,表情始終沒什麽變化,嘴角微微下沉,法令紋顯得有些深,整個人看上去深沉陰鬱。


    可是腳步卻一直很沉穩,領著炎顏直奔茶肆走過去。


    從老頭外表來看,倒不像在故意戲耍她。


    炎顏默默地跟在旁邊,開始悄悄打量周圍的民居房舍。


    看著看著,她就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


    盡管房屋街道的坐落布局,跟日間看上去完全一樣,可是炎顏卻覺得這些房屋看上去明顯比日間看著要陳舊,有的牆體甚至出現了裂痕……


    唯一相同的,便是整條長街仍舊寂寞無聲,也無燈,就像她跟邢玉堂出來找人的晚上,所看見的一模一樣。


    兩人很快來到茶肆的門前,寬敞高大的門麵掛著厚重的木板。


    這個時點,茶肆肯定不會開張。


    老頭在厚重的木板前站定,垂著頭,聲音低沉:“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裏麵。”


    炎顏詫異地看向老頭:“說書先生就住在茶肆裏?”


    這怎麽可能?


    她明明看他每次都會走出茶肆,然後在大街上憑空消失。


    夫子沒說話,抬手握住麵前一塊顏色已經發黑陳舊的木板,用力向上一提,將木板頂端的的鐵環自門楣上的掛鉤裏摘出來,輕輕地靠在旁邊。


    木板有近一人寬,隻需摘下來一塊就足夠兩人走進去。


    炎顏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當老頭將木板挪開的時候,她看見有昏黃的燭光自屋內映出來。


    燭火很黯淡,但是卻很清晰,還微微有些搖曳。


    這寂寂無聲亦無光的長街,突然就因為這一條昏暗的橘影,生出了幾分人氣兒。


    炎顏突然恍惚生出一種錯覺。


    她覺得好像整個渾敦鎮的人都消失了,唯獨這間茶肆裏,這盞燈照亮的地方,有生命的氣息。


    來到茶肆,老頭反倒像是徹底消除了先前帶炎顏過來的顧慮,一點不帶遲疑,跨步就走了進去。


    炎顏這會兒心頭歐已經充滿好奇,另外也因為馬上就要見到說書先生,還有些抑製不住的激動。


    可是,當她跨入茶肆的瞬間,立馬就被眼前所見驚呆了。


    眼前的茶肆,根本就不是她白日聽書的那間富麗堂皇,窗明幾淨,修葺精雅的大茶館。


    麵前的茶肆,黑沉沉一片,破爛的座椅板凳被隨意堆在角落,早已發黴發黑。四周的牆上亦有發了黴的斑駁黑印,層層疊疊,大片大片的鋪染在牆上。


    還有因為漏雨自房頂衝刷下來的一道一道筆直的水痕,與厚重的黴斑交疊暈在牆體上,看上去就像被洗過毛筆的水潑過。


    期間還有深淺不一的髒痕,甚至還有血液噴濺的痕跡,隻不過經了歲月,又被雨水衝刷,變成了黯淡的深紫色。


    同往二樓的木頭裏早已自中間腐朽斷開,二樓的木欄杆也傾倒了好幾段,還有一部分搖搖欲墜懸在二樓平台上,仿佛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


    拐角的牆體有十分明顯的裂痕,裸露出的裏頭的土坯的磚,被昏暗的燭光映照,就像妖怪扯開變形的嘴……


    炎顏緩了半晌才自眼前破敗的景象裏迴過神來,最後她把目光投向了燭光處。


    在大廳的前台位置,長長的書案仍放置在原來的位置,書案上仍鋪著台布,隻不過台布的顏色也已不在光鮮明豔,舊台布上立著個造型古拙的豆陶燈。


    橘色的光暈裏,端坐著一位身材微胖,穿一襲半舊長衫卻漿洗的很幹淨的說書先生。


    在先生的麵前,攤開一卷紙張泛黃的書卷。


    聽見兩人行近的腳步聲,說書先生才緩緩抬起頭。


    直到這一刻,炎顏才算近距離看清楚了說書先生的長相。


    麵容白皙臉盤微胖,花白的頭發用木簪整整齊齊束於發頂,兩道眉卻全都白透了,像在額上臥了兩道白蠶,最醒目的還是那雙明亮的眼。


    看見進來的兩人,說書先生臉上並沒意外,他的目光隻在炎顏麵上一掃,停在夫子的臉上。


    “就為一壺酒,你就把人給帶來了,曇湘子你是越活越出息了。”


    被說書先生奚落,炎顏呡唇一笑,看向老頭。


    發現老頭已經徑自走到了書案的另一側,哪裏靠著廊柱擺了長條凳,老頭很自來熟地一屁股坐在條凳上,還把兩條腿盤來,那樣子就跟上了自己的熱炕頭似得。


    炎顏一看就知道,這倆老頭子關係不錯。


    往前走一步,炎顏拱手行禮:“先生勿怪夫子,是我求夫子帶我前來拜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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