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的雲板叫不醒學生了,學生是被一陣琴音喚醒的。”


    陳真的聲音自草廬院中傳出來,最後的那句“琴音”硬生拽住了炎顏的腳步。


    炎顏原本已經走了過去,又了折迴來。


    她靜立在草廬敞開的院門前往裏聽。


    院子裏已經沒有了夫子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很安靜。


    沉默了稍刻,還是陳真先開口的:“學生清晨時做夢時常無法自己轉醒,以往都是夫子以雲板喚學生起床……”


    “廢話!”夫子粗暴打斷陳真的話:“還不是因你備懶!夫子我要不敲雲板,你得睡到明日晌午去!”


    老頭兒的語氣裏透著明顯的不耐煩。


    “夫子——”陳真抬高了些聲量道:“夫子可還記得,學生曾與夫子說過學生做的那個夢,就那個……”


    “行了行了行了!”


    夫子不耐煩地擺手:“什麽夢不夢的,誰晚上睡覺不做夢啊?別說做夢了,你師娘晚上還踢被子,說夢話,撒癔症呢!早晨不照樣天不亮就爬起來拾掇飯菜。”


    “甭給我找那些有的沒的借口,打明日起,早晨五更我就敲雲板把你小子拎起來!”


    “夫子!您的雲板已經沒辦法把學生從那個夢中叫醒了,我在夢裏聽見了夫子的雲板聲,可是我醒不來!”


    孩子的語氣明顯很著急,還有深深的無助。


    炎顏悄悄探身自敞開的院門看進去,就見陳真急的一張白皙小臉兒漲地通紅。


    可是陳真對麵的夫子卻顯然沒把孩子的話當迴事。


    把耷拉著眼角的三角眼一瞪,夫子斥:“醒不來?醒不來你今日早晨咋起來的?還不是夫子我把你叫起來的!你小子,越來越懶不說借口還越來越多,我看你是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了……”


    陳真卻仍在努力辯解:“學生剛才說了,學生不是被夫子的雲板叫醒的,學生是被琴聲叫醒的!”


    陳真說話時的語氣一本正經,眼巴巴地望著麵前兇巴巴的夫子。


    夫子瞪著發黃渾濁的眼珠盯住陳真,就好像完全看不見孩子眼中的急切和懇求。


    暴跳起來,夫子高聲嗬斥:“你個不學無術的毛小子,你還聽見了琴音,你莫不是開了葷竅,想學那些紈絝子弟眠花宿柳,盡想那些絲竹糜音。”


    “你個不成器的東西,你竟然動此歪念,你竟忘了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你竟如此不思上進,看夫子我今日不打斷你的腿……”


    院子裏隨即傳出一陣腳步雜踏,中間夾雜著陳真的哀求聲和斷斷續續,卻始終沒機會說清楚的解釋。


    站在廬堂門前的炎顏實在聽不下去了,抬腿跨進院子。


    枯瘦的小老頭兒精氣神還挺足,揮舞著木棍子正往陳真屁股上招唿。


    木棍子剛掄過去,眼前突然橫過來條穿著束腿蟬錦燈籠褲的大長腿。


    夫子一愣怔的功夫,一隻雲白的繡花鞋就踩在了棒子上。


    炎顏順勢把陳真拉到自己身後,斜睨著麵前比自己矮了大半頭的小老頭兒:“差不多就行了,就算孩子有十分的不對,你這當夫子就得占八分。”


    夫子一瞪眼:“你誰啊你,本夫子教訓學生你跑來插什麽嘴,婦道人家少多管閑事,出去出去出去……”


    夫子一把將棒子從炎顏腳底下抽出來,掄圓了就往她身上招唿,全沒一點為人師表的端莊姿態,根本就是村野莽漢,粗魯至極。


    炎顏閃身躲開一擊,利落地把老頭兒甩過來的棒子抓在了手裏。


    老頭扯了半天扯不動,氣地跟炎顏吹胡子瞪眼。


    炎顏不理老頭兒,繼續懟:“你成天爛醉如泥,這孩子能把《禮記》背得爛熟已經很不容易,你還好意思打他呢,罰他之前你該自罰一頓板子才公平合理!”


    老頭兒翹著山羊胡子就要跟炎顏掰扯,炎顏秀目一瞪,不耐煩道:“我懶得陪你無理取鬧,剛才這孩子說他夢裏聽見琴音,他的確被琴音喚醒的,喚醒他的那張琴,就是我的!”


    乍聞這話,夫子猛地撩開起眼,一雙泛黃的眼珠子死死盯住炎顏的眼。


    夫子薄薄的嘴唇呡著,唇角下垂,拉出兩道深深的法令紋,臉色看上去比剛才更陰沉了些。


    炎顏心下暗驚。


    她從這枯瘦老頭的眼底深處看見了殺意。


    炎顏想不通,為何她說琴音能喚醒陳真,這夫子竟然會對她起殺心。


    可是這夫子敲雲板不也同樣是為了叫醒陳真?


    她的琴把人叫醒,跟夫子行的其實是同一件事。


    炎顏多敏銳的心思,一看老頭兒這反應就知道這其中肯定另有隱情。


    可是剛才話已經出口,夫子已經知道她跟陳真夢裏琴音有關,她就算此刻收口也已經來不及。


    望著夫子緊緊盯住自己的目光,炎顏壓抑住內心的驚詫,神色如常道:“本姑娘來此就是為與這孩子作證。陳真沒騙你,他確實是被琴聲喚醒的。喚醒他那把琴就是本姑娘的!”


    沒想到炎顏會這麽說,就連旁邊的陳真也瞪大了眼看向她。


    夫子背著手,上下打量炎顏,嗬然冷笑:“姑娘說,我這學生是被你的琴喚醒的,可有憑據?”


    炎顏淡笑,手輕輕撫了下胳膊上的臂環,掌中銀光一晃,在她的麵前便憑空出現一張曲線流暢的伏羲七弦琴。


    隻不過琴音的材質並非尋常琴的檀或老桐。


    炎顏麵前的這張琴,連弦帶身全由亮銀製成,器型古樸醇厚,渾然一體。


    在琴的麵板上,赫然嵌刻一條青鱗噴張的獨角大蛇,碧瞳森森,長信如血。


    夫子的目光落在懸在炎顏麵前的七弦琴上,背著手,半晌無語。


    陳真也詫異地看著炎顏幻出的古琴。


    庭院中再次複歸寂靜。


    片刻,夫子將目光轉向盯著琴,表情呆愣的陳真臉上,皺著花白的眉,沉著聲問:“真兒,這張琴,可是喚醒你魘症的琴?”


    陳真被問得愣住。


    他看看師父,又看看炎顏,再看看麵前這張漂亮的不像話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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