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大海上,可能會遇見許多怪事。


    對於陶範而言,最奇怪的莫過於,忽然遇見一個懂他詩歌的同齡女生。


    這女孩個子不高,鵝蛋臉,戴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頭發蛋黃微卷,衣著樸素,乍一看並不令人驚豔,卻十分耐看。


    “姑娘,這是我最近創作的十多首現代詩,也有古詩詞,你看看怎麽樣?”


    “寫得很不錯呀,比網絡上那些人強多了。”


    “真的嗎?你別騙我?”陶範壓了壓頭上的鴨舌帽,“這輩子,我隻遇到過三個懂我的人,還都是男的。”


    “真的很不錯。”


    女孩溫婉一笑,伸手取下他頭上的帽子,然後直接扔進大海之中。


    陶範一愣,摸了摸亂糟糟的頭發,不知她為何要這樣做。


    女孩微笑說道:“戴著帽子會壓低你的自信,要相信自己,你並不比任何人差。”


    陶範當即就激動了,難得遇見一個能懂他的異性,這可能也是此生唯一一個。


    他急忙說道:“我叫陶範,在東大陸瓦力城上大學,目前已經大四了,勵誌要做一個偉大的詩人。”


    “逃犯?”


    女孩忍不住又一笑,露出幾顆晶瑩的牙齒。


    她伸手撩了撩被海風吹亂的額發,一對含笑的眼睛分外明亮。


    陶範當即看得有些呆了,甚至忘了接下來該說什麽。


    “卟嚕卟嚕……”


    大果凍踢了他一腳,這才讓他迴過神來。


    他急忙解釋:“是陶瓷的陶,範進中舉的範。”


    “我姓伊,我叫伊夢。”女孩做了個簡單自我介紹,“跟你一樣,是東大陸的人,在一個叫黑河城的小城市。”


    “伊姑娘,你一個人去南方幹什麽,那裏現在很危險。”


    “做畢業設計。”伊夢笑著柔聲迴應,“我的畢業題目是‘戰爭中的人性與道德’,需要親自去戰場上體驗幾個月。”


    在不遠處的一個老教授詫異的偏過頭,看了眼伊夢。


    他不由得問道:“現在的大學生都這麽拚?我剛才在那邊還聽到有個家夥跑去戰場上打暑假工,直接一去不迴。”


    “論文要實事求是。”伊夢笑盈盈地解釋,“我有些同學就是南大陸的人,去年他們家鄉爆發戰爭,他們被困在戰場邊緣,還是我們導師親自請雇傭兵他們接迴來的,他們迴來後講述了許多,讓我們對南大陸有不少的了解。”


    “祝你們好運吧。”老教授轉過頭去,把視線重新放到遠處的海麵上,“先活著抵達南大陸再說,我覺得這次旅途不會太安穩呐。”


    總的來說,這艘船確實給人不太吉利的感覺。


    仿造泰坦尼克號,又是第一次航行。


    但船上的人心態很好,就跟當年那一次一樣,對造船的公司相當有信心,認為這是一艘不肯能沉沒的船。


    可在這個詭異降臨的世界,能夠讓一艘船傾覆的,已經不僅僅是冰山。


    時間緩緩來到中午。


    到了用午餐的時間。


    d層甲板的頭等餐廳裝飾典雅奢華,金碧輝煌得有些不真實。


    餐廳裏有許多特殊的客人,比如一些富豪,再比如崔悲指出的貴族與明星。


    但更多的依舊是運氣不錯的普通人。


    在這個時代,購買一張頭等艙的船票的價格,已經不再讓普通人仰望。


    他們同樣有往返南方的需求,同樣想享受一次難得的頭等艙待遇,畢竟這艘客輪以往隻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之中。


    其中有一個客人極為特殊,他是一個老水手,大半輩子都在海上,經曆過無數海上怪事,也獲得過許多榮譽,是特地被造船公司邀請來的參加第一次航行的。


    這次旅途超過三十個小時,許多人閑得無聊,又不願待在房間裏浪費這難得的機會,於是就聚在這個老水手身邊,聽他講述那些海上的怪事異聞。


    老水手啃了一口麵包,用蒼老的聲音講述:“五十年前,我那會才二十多歲,年輕力壯,在海上往返十多次後,碰到了第一件怪事……那天,船上忽然有人失蹤……”


    他講了一個絕望的漂流故事。


    在那艘淡水與食物都越來越少的船上,莫名發瘋的大副砍死了船長,精神癲狂的二副又砍死了大副。


    輪機長吞槍自盡,廚子挖出自己的內髒放在鐵鍋裏烹製,隨船醫生一片片割下自己身上的血肉丟入大海之中。


    電機員在喪失最後一絲理智之前,拖走了大副的屍體作為儲備糧,丟掉自己身上所有利器,把自己關在隱秘狹窄的房間裏,在痛苦絕望中煎熬掙紮了大半個月,最後成功活了下來。


    “唉,許多危險根本無法預料。”老水手歎了口氣,“當時整個船上的人都莫名其妙瘋了,要麽自殺,要麽把自己人當成怪物,有的甚至看到海裏飄著幽靈,一個個在甲板上大喊大叫,撕扯自己渾身血肉……”


    骷髏頭聽得入迷,過了片刻問道:“老人家,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老水手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枯黃的牙齒,說道:“我就是那個電機員。”


    “你覺得我嚇人嗎?”骷髏頭又問道。


    “不嚇人。”老水手搖頭,“你這小骷髏頭是可以被看見的,真正的恐懼根本無法被看見,藏在最深的黑暗之中,看著你在絕望中死去。”


    周圍的人看骷髏頭的目光偶爾隻是好奇,確實沒有表現出恐懼的。


    更多的好奇目光則投在大果凍身上。


    僅僅是吃午餐的短暫間隙,已經有六七個人端著餐盤走來,詢問是否可以嚐一下大果凍的身體。


    現在渾身紫色透明的他看起來相當美味,用作飯後甜點最合適不過。


    詭異生物的味道,嚐過才知道。


    接下來,這個老水手又陸陸續續說了幾件詭異離奇的事。


    比如遇見傳說中的海妖、美人魚甚至是發現漂浮的海賊寶藏等等。


    這其中最詭異的,莫過於有一次,他們的船隻不小心駛入一片海上霧氣之中,過了很長時間駛出霧氣之後,船上的人都死了大半,可他們卻意識不到自己死了,直到他們的身體一天天腐爛……


    不同於江生的遊魂狀態,這些船員並沒有成為遊魂。


    他們依舊活在原有的軀體裏,痛苦地爛掉,直至爛成一堆白骨才斷氣。


    “這些古怪詭異的東西,不能提前避開嗎?”有人詢問。


    “有的可以,但有的會突然出現在船頭之前,根本來不及避開,隻能硬著頭皮闖過去,我也算是命大了,遇到這麽多事都沒死過……”


    有人笑道:“所以這家公司才把你請來,畢竟這艘船總歸是有點不吉利的。”


    也有人說道:“就三十個小時,其實真沒什麽可擔心的,眼睛一閉一睜,一半的時間就過去了。”


    “……”


    江城靠在餐廳角落裏休息。


    正如那人所說,眼睛一閉一睜,會讓時間過得相當快。


    從奧德市出發,到爐瓦城,再到這艘船上,他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沒有完整的睡眠。


    現在這艘船上沒什麽需要他擔心的。


    有百裏踏月與崔悲在,隻要不是大規模衝突,他們兩人就能應付。


    三個研究院的老頭都在各自房間休息,哪怕用餐都是叫人送去的,不可能惹出什麽事端。


    其餘詭異生物都不算顯眼。


    唯有陶範那裏的情況有些許問題。


    江城確實想不到,以這個學長平庸的顏值、普通的家庭、爛得無法形容的詩才,居然可以在這艘船上找到一個懂他的女生。


    於是他起了疑心。


    在閉上眼休息之前,他特意看了幾眼那個女生。


    【外套普通,長褲普通,鞋子有反複清洗的痕跡,一身的穿著都不昂貴】


    【眼鏡鏡片鍍的綠膜,有一定弧度與厚度,並非裝飾品,是真的近視】


    【素顏,沒有使用任何化妝品】


    【手腕處有墨水痕跡,可能是喜歡轉筆或者不小心沾上】


    【……】


    總的看來,除了耐看的可愛型顏值,這個女孩確實很普通。


    普通得讓人無法找出任何問題,相當完美。


    但或許是常年累積的疑心太重,江城總覺得那女孩在隱藏某些事情。


    他雖然閉著眼睛,但一直在捕捉那兩人的對話。


    可兩人的對話也相當正常,無非就是陶範念詩,那個女孩稱讚,然後雙方談論理想與學校,再商談有關南方戰場的事。


    期間陶範還提到了江城,特意向那個女孩表示江城的疑心很重,肯定不會相信他這麽普通的人能結交到這麽優秀的異性朋友。


    “看,那就是我學弟江城,坐在餐廳角落裏那個,他這幾天都沒休息,現在估計睡著了吧。”陶範指著江城,低聲介紹,“學弟從小就長得帥,人也聰明,上學那會,每天都能在書桌裏找到幾封情書。”


    “哦……”伊夢若有所思,“他看上去也不怎麽樣啊,長得平平無奇。”


    “啊這……你不覺得他長得像吳彥祖嗎?”


    “不覺得,一般般吧。”伊夢搖了搖頭,“還沒你長得好看,他真的收到過很多情書嗎?”


    “啊?”


    陶範瞪大了眼睛。


    他何德何能,能在顏值上跟江城去比。


    伊夢展顏一笑,兩個酒窩十分明顯,她說道:“你有一股關於理想的信念,這是許多人所沒有的,包括你那個學弟,他太陰沉了,身上壓著很多東西……這種堅持理想的態度,就是你的魅力所在。”


    “真的嗎?”陶範又開始激動了,“我……我……這輩子還沒聽到過這麽高的讚譽。”


    “要相信自己。”伊夢撩了撩頭發,“在踏上這艘遊輪之前,我也不相信自己會這麽幸運,就跟電影主人公一樣,在一個小小的賭約裏贏到了這張船票。”


    “啊?船票不是你買的嗎?”陶範的臉色變了。


    “當然不是,我本打算過兩天再走,買一個普通遊輪的三等艙。”


    “這……”


    “這就是緣分。”伊夢微笑說道。


    “這劇情……我隻希望這艘船今晚不要撞冰山……”


    ……


    時間就這樣來到晚上。


    八點四十分。


    江城從餐廳的角落裏起身,活動了片刻。


    大果凍守在他身邊,擔心他睡著的時候被人暗算。


    餐廳的服務員為大果凍送來大量橙汁,方便大果凍進化出第四種顏色。


    此時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許多客人吃飽喝足後,並未迴到各自房間,而是留在公共區域攀談閑聊,仿佛他們是當初那艘遊輪的客人。


    老水手站在主甲板上,靠著欄杆,繼續為部分客人講述他經曆過的海上怪異事件。


    有個小孩子問道:“大爺,你真的見過美人魚嗎?”


    “當然,大爺我騙你幹什麽。”


    “她們漂亮嗎?”


    “你這孩子,年紀還小,問這個幹什麽?”


    孩子老實迴答:“我好奇,以後我也要當水手。”


    老水手笑道:“肯定得漂亮,不然她們靠什麽吸引船上的船員?”


    海風徐徐,帶著一絲夜晚的涼意。


    這趟旅程已經超過了十三個小時,目前相當平穩,連那些在海上經常出沒的強盜都不曾見到。


    冰冷的海水起起伏伏,遠方的海平麵隱沒在黑夜盡頭。


    偶爾有情侶走到甲板最前方,模仿電影裏的兩位主人公,站在船頭卿卿我我。


    就連兩隻鬆鼠都沒有錯過這難得的機會。


    紫鬆鼠站在前麵,灰鬆鼠站在後麵,伸出兩隻小爪子抱著紫鬆鼠,輕聲說道:“汪汪……”


    紫鬆鼠嬌羞不已,幸好她被一層紫色的毛發蓋著,即使臉紅也看不出來。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夜會平安度過的時候,意外出現了。


    就在前方漆黑的海麵上,忽然飄蕩出一縷縷淡藍色的光芒。


    小男孩指著海麵說道:“看,海水在發光。”


    老水手臉色一變,急忙轉過身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幾層甲板上巨大多數客人的目光。


    那東西在大海之下,體型龐大,數量眾多,分散成一個個幽藍的光點,像是成百上千隻巨獸的亡魂,越來越接近海麵。


    海水逐漸變得洶湧了,拍打在船身的浪花變得猛烈了些。


    整片大海都被藍色的光芒暈染,顯得越發深邃恐怖。


    在眾多遊客中,有見多識廣的詭異生物。


    他們與這個老水手一樣,僅僅是一眼,就認出了海麵之下那個恐怖的東西。


    “是幽靈船隊!”


    驚恐的唿喊聲在a層甲板傳來,這份驚恐中帶著難以言喻的絕望。


    雙方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根本無法躲避!


    聽到這個聲音,不少人齊齊一驚,他們哪怕沒見過,也對這個會移動的恐怖區域早有耳聞。


    一旦這艘遊輪被幽藍光芒纏繞上,那麽所有人都完了,不會有任何例外。


    他們會成為船上的不死亡靈,永遠飄蕩在茫茫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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