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巨大的狼人在城市的街道上漸漸遠去。


    他逃跑的樣子並不太狼狽,似乎經常這樣做,所以已經習慣了。


    跑著跑著,他壯碩的身體忽然一滯。


    “對了,還有個事沒做。”


    隻見他驟然轉身,站在蒼白的路燈旁,屏氣凝神,盡力把自己的右臂抬高,對著工地那邊緩緩豎起一根鋒利的中指。


    這是所有組織的傳統保留項目。


    【嘲諷】


    確保自己可以安全逃離後,就可以展示這個項目了。


    不管江城能不能看到,他是一定要做的。


    比完中指後,他再次轉身,邁著一雙大長腿,在黑夜之中消失不見。


    同為候選人,他絲毫沒有死磕到底的覺悟。


    在這個充滿詭異的世界,打不過就跑,這是保持長壽的秘訣。


    “還很少有人能從我手裏連續逃走兩次。”江城臉色淡漠,望著墨狼逃走的方向。


    工地的圍牆也就三米高。


    而墨狼剛才高高舉起他的右臂,那根中指的高度離地超過四米半。


    所以江城是看見了的,而且看得十分清楚。


    “老人家,打一架?”江城抬頭看著那個老大爺。


    “年輕人,有話好說!”


    “老人家你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是不是年紀大了,思維跟不上?我認識許多治療老年癡呆的醫生。”


    “……”


    老頭很糾結。


    打不一定能打得過,嚇又嚇不走,現在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先機。


    細雨浸潤了這座衰敗的工地,濃濃灰霧渲染的夜幕之下,兩人隔空對峙,氣氛有些微妙。


    崔悲還沒有現身,但一張張鈔票在雨水中肆意飛舞,像是掙脫束縛的遊魚。


    金錢即力量,金錢即真理。


    在無數金錢的加持下,勝利的天平毫無懸念倒向了江城這一方。


    老頭經常自問,活了幾十年,他什麽樣的陣仗沒見過?


    但今天這陣仗,他真沒見過!


    “為什麽普普通通的紙鈔,可以讓我手下的遊魂恢複一絲意識?”


    老頭百思不得其解,心裏堆疊的疑惑足夠再寫一本十萬個為什麽。


    這些早已死去的鬼魅之物,竟然也會見錢眼開?


    可那又不是冥幣!


    “年輕人,你我都是高級詭異,在這個小城市算得上是最頂尖的幾人了,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打生打死,我告訴你一個長壽的秘訣:平心靜氣、上善若水、不近女色……”


    “老人家,我年少輕狂,就喜歡打架。”


    ……


    此時,除了崔悲,其餘幾人依舊被困在特殊空間裏。


    齊橙已經沒什麽生命危險了。


    他握著那本紅色的小冊子,滿麵紅光,對唯物主義的信仰讓他無所畏懼。


    在另一個空間中,江生坐在工棚裏,臉色依舊那樣蒼白,沒有血色,瘦弱的身體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倒。


    那些麵目猙獰的遊魂在他身側飄來飄去,鋒利的爪子與畸形的身體跟傳說中的厲鬼一般無二。


    但他們並未攻擊江生。


    仿佛是看不見他,又或許把他當作了同類。


    嚴明此刻的處境十分危險。


    三隻幽靈在剛才停滯了片刻,似乎是受到了什麽影響,但現在又繼續朝他遊蕩而來了。


    “換位思考……假如我是江同學,假如……”


    嚴明拚命燃燒著腦細胞,把自己想象得帥一點。


    “細節,要注意細節,還有透過現象看本質……”


    嚴明的腦海中閃過一條條江城的話。


    可惜他以往都沒有太在意,所以記得不是很多。


    這次如果能活著出去,他一定要隨著帶個小本子,隨時記錄江城的經典語錄


    這些幽靈根本沒有表現出任何破綻與漏洞,找細節是不太可能了,隻能透過現象看本質。


    “江同學之前曾說,這些幽靈並非偶然存在,背後有人在搞鬼,如果真是這樣,背後那人或許想在這個工地得到什麽……”


    根據已有的線索,以及江城的話,嚴明在腦子裏做了個樹形圖。


    他把所有已知的東西組合在一起,一條條往下分析,最終得出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結果。


    “背後那人原本隻想把工地上的人都嚇走,並沒有動手殺誰,說明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奈何這次他被教會盯上了,教會通過王驍殺人事件把工地卷了進來……”


    通過這一群幽靈的表麵現象,判斷背後那人的真實目的。


    一想到此,嚴明咬了咬牙,從背包裏拿出一坨生麵粉團狀的物品,然後再取出一根黑色管狀物。


    “知道這是什麽嗎?”嚴明舉著那坨生麵粉團狀的東西,對著幾隻遊魂大吼,“這玩意叫c4,我手裏這一大坨所產生的爆炸,足可以把治安所引來,”


    “還有這個!”他又舉起那根黑色管狀物,“這玩意叫雷管,就問你怕不怕!”


    “相信我,我是律師,這一坨c4的爆炸威力,能讓治安所把這裏翻個底朝天,到時候無論你在工地上藏了什麽,都會被翻出來!”


    嚴明一臉決然,雙眼圓瞪,像是個毅然赴死的勇士。


    當然他的內心遠沒有表現出來得這麽堅決。


    嚴明很慌,他甚至不知道在這裏能不能引爆c4,因為這兒給他的感覺是某個特殊的異空間,根本不是原有的那個工地工棚。


    就算引爆了c4,對這個異空間造成的破壞又能不能影響到現實?


    很多事情,嚴明心裏根本沒底。


    同一時間。


    在另一個空間內。


    全場最弱的陶範已經快被嚇癱了。


    他甚至連個c4都沒有,僅有滿腔詩意。


    麵對周圍十多隻鬼魂般的生物,他一連吟誦了好幾首詩,可那些鬼魂根本沒法跟他起共鳴。


    “不!未來的偉大詩人就要葬於此地了嗎?”


    陶範跪倒在地,仰天長歎,隻恨生不逢時。


    若是生在古代,他至少也能和李白清風賞月,把酒吟詩,留下《贈陶範》、《黃鶴樓送陶範之廣陵》、《送陶範下蜀》等等千古名篇。


    可歎可惜,他這樣一個奇才,尚未找到平台施展自己的抱負與才華,就要殞命於此了。


    念及於此,陶範潸然淚下,在悲愴的情緒之中又創作了一首與鬼相關的古詩。


    “鬼,鬼,鬼。”


    “歪脖向天扭。”


    “青麵生獠牙。”


    “長得比我醜。”


    ——《詠鬼》


    此時此刻,他隻求眼前這些猙獰恐怖的鬼魂能與他生出幾分共鳴。


    如果這些鬼魂能聽懂他的詩,感受到他的才華,說不定會不忍心殺他。


    畢竟他這樣的詩才,千年難出一個。


    哪怕鬼魂也會有愛才之心吧?


    陶範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鬼魂,在心裏不斷祈禱。


    仿佛是他的誠意與才華感動了蒼天,一隻看起來極為強大的鬼魂緩緩停在他身前兩米之處。


    這隻鬼魂臉色複雜,用幹啞的聲音對陶範說道:“年輕人,你的詩實在是……你……你還是去找份工作吧。”


    ……


    此時處境最危險的,莫過於王曉了。


    他坐在陰暗潮濕的工地活動房裏,手機電筒光照亮身前一片。


    門已經被關上了,他逃無可逃。


    身前就是三具腫脹慘白的屍體。


    李壯壯盯著王驍,腐爛的眼睛十分驚悚。


    “王兄弟,你怎麽不吃啊?再不吃我們可就吃完了!”他用腐爛的大手一把抓起兩串雞肝,放在王驍身前,“快吃啊,吃啊……”


    那兩串雞肝上爬滿蛆蟲,膿水流淌。


    一股濃烈的惡臭味頓時撲鼻而來,差點讓王驍當場吐出來。


    他強忍著恐懼與惡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顫抖的聲音迴複道:“不……不了,你們吃吧,我今天幹活幹得太多,累著了,沒有胃口。”


    “咋可能沒有胃口,一看就是渴了,先喝點酒緩緩……”


    另一邊的王順把那個大酒杯往王驍的身前推了推,腐爛詭異的臉上寫滿了關切。


    透明的杯子裏盛滿了粘稠泛黃的液體,還有一枚爛得發白的眼珠子。


    “不了,王……王順兄弟,我腸胃不好……”王驍極力推辭,用莫大的勇氣讓自己坐在原地不動。


    “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咯?”


    “我……”


    “咱們可是同一個姓啊,在這裏就是自家兄弟,這麽客氣幹什麽?”王順的嘴角裂開一道驚悚的笑容,粘稠的膿液不斷順著嘴角滴落。


    他扣了扣自己空蕩蕩的眼眶,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那顆眼珠子已經掉進酒杯了。


    “王驍兄弟,喝啊,快喝啊……”王順直勾勾地盯著王驍。


    “快喝啊!”李壯壯也看著他,浮腫慘白的臉皮不斷顫動,有蛆蟲在皮膚下鑽來鑽去。


    “喝……”最後那人終於也盯著王曉了。


    三具恐怖屍體的目光,看得王驍渾身冰涼。


    他手心滿是汗水,顫抖著握住那個冰冷的大酒杯。


    真要喝下去嗎?


    這杯子裏的渾濁的粘稠物顯然不是啤酒,散發著陣陣惡臭,比烈日下的臭水溝還要惡臭數倍。


    喝了可能會死。


    但不喝肯定會死。


    這三隻鬼似乎已經沒有興趣再陪他演戲了,隻想把他一點點戲弄死。


    王驍喉結滾動,額頭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心理承受能力已經達到極限了。


    “不!去你媽的!”


    他忽地站起來,大吼一聲。


    三具屍體似乎都怔了怔,沒有反應過來。


    王驍心裏不知是哪兒生出來的勇氣,或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掄起手裏的大啤酒杯,用力向著李壯壯砸去。


    “砰!”


    啤酒杯應聲炸裂,粘稠的液體四濺。


    李壯壯腐爛的腦袋被徑直打落,隻留下一具無頭的腐屍,依舊端坐在木桌前。


    那顆腦袋在地上滾了幾圈,頭皮上爛掉的血肉脫落不少。


    “王兄弟,你打我幹什麽?”


    地上那顆腐爛的腦袋忽然開口。


    緊接著,驚悚的一幕發生了。


    那顆腦袋緩緩飄起,斷裂處流淌著粘稠惡臭的液體,浮腫的麵部寫滿了猙獰,向著王驍飄蕩而來。


    “都是自家兄弟啊。”王順緩緩站起來,“王驍兄弟,你怎麽能打壯壯呢?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是啊,這讓我們很難辦啊……勸架都不好勸。”最後那具屍體也冷冷出聲。


    整個房間內的溫度,瞬間又降了好幾度。


    惡臭的氣息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撲麵而來的殺意。


    三隻惡鬼,一個活人,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顯得有些擁擠。


    王驍深吸了一口氣,他自知在劫難逃,便大吼道:“難辦?那就別辦了!”


    說罷,他直接掀翻了木桌。


    桌上的啤酒與小吃散落一地,蛆蟲更是隨著汙濁的液體飛濺得四處都是。


    王驍知道這個小木桌肯定擋不住三隻惡鬼。


    他沒有猶豫,轉過身就準備逃離。


    門就在距離他隻有不到三米的距離,換做是平時,一個箭步就能衝過去,然後徑直從二樓走廊跳下,下麵是鬆軟的泥土,應該摔不出大問題。


    隻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就好!


    可王驍失算了。


    隻是三米的距離而已,他的雙腿宛如被綁上了千斤巨石,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他低頭看去,竟是一雙腐爛腫脹的鬼爪扯住了他的小腿。


    “該死!你們活著的時候老子都不怕,現在死了,老子更不怕!”


    王驍臉色漲紅,用盡全身力氣,試圖讓自己緩慢移動。


    可一切隻是徒勞。


    三隻惡鬼都露出猙獰的笑意,仿佛看到了頂級美食的美食家,嘴角躺著膿液,一點點逼近王驍。


    “你在等那個叫江城的人來救你嗎?”李壯壯冷笑道:“可惜他現在估計已經自顧不暇了!”


    “哢嚓!”


    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門邊響起。


    門把手轉動了。


    江城推開冰冷的房門,淡然看著那三隻惡鬼。


    “為什麽我會趕上這種恰好打臉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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