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中大殿開放隻有六座,除開巡按、緝察、司天等廟宇外,最大的正殿中人流最多、香火極旺,楊南入得廟中,隻見怒目猙獰的神兵鬼將造像並列道旁,寬廣的大殿廣場上無數香爐中煙雲正嫋嫋上升,如一片廣大仙雲籠著真君廟頂。


    ‘世有真君廟,再無他神,百姓可能一勞永逸、永享太平?’


    自設真君廟以來,什麽山神水神、土地神道盡數廢去,世間神廟隻存真君觀,就是青顏入世,也要托名真君廟下,但世間有神仙真的好麽?


    楊南心中淡淡閃過這個念頭,身旁老螃卻望著人來人往、洶湧不絕的廣場皺眉道:“區區一縣,怎的有這麽多人?這下可如何進去?”


    魚娘微微一笑,道:“我適才打聽過了,真君大帝車駕隻在魚肚縣呆上一日,你們看,大殿之頂可不是昔日那輛天尊乘?”


    “咦,還是魚夫人眼力精明啊!”老螃抬眼望去,果見真君廟大殿飄渺煙雲之中珠光玉光、無數瑞虹映成一片彩霞,那絢麗璀璨的光芒之中,赫然便是一輛八乘馬車,可不就是天尊乘?


    楊南笑道:“廟前進不去,我們便從後門長驅直入,隻要找到靈聖、蕭儒即可。”


    真君廟後高牆林立,楊南拉著魚娘、老螃二人,棄了香燭等物,四顧無人之際隻是往青石高牆一穿,一股靈光過處,瞬間便到了真君廟後殿之中!


    老螃進得廟內,像是在自家庭院中行走,不僅大搖大擺,還弄出了巨大聲響,廟內神兵鬼差聞得有人闖入後殿,立聲喝道:“來者何人?竟敢闖我道廟重地?”


    老螃嘿嘿一笑,喝道:“大膽!還不去稟報你們廟主、靈聖真君一幹人等,就說通天教主法駕已臨,還不速速出來迎接?”


    身為真君鬼差,哪裏還不知道通天教主是誰?數百鬼差愕然相對,望著打扮如凡人一般的三人疑聲道:“教主何在?”


    老螃搖頭笑道:“枉你們身為真君弟子,居然還是這等肉眼凡胎!你們看,這不是小爺還是誰來?”


    說話聲落下之際,楊南淡淡一笑,搖身化為本相,他身著七色道衣、腰係先天靈妙一氣葫蘆,頭懸造化珠、手執拂塵,麵容俊美無雙,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油然而生,這模樣哪裏是尋常妖怪能夠變化得出來?


    眾鬼差見得楊南真身,齊齊拜伏於地,連聲叫道:“不知老爺駕到,小的等人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楊南淡然一笑,道:“靈聖又在何處?”


    一名青麵鬼差小心翼翼的上前道:“迴老爺的話,真君正在大殿中為魚肚百姓講**道,已有一個時辰,料來也快結束了。”


    楊南微微點頭,道:“既如此,便等他講完道法戒律之後再喚他來見我!”


    青麵鬼差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殷勤的將楊南迎進寬廣後殿之中歇息,魚肚縣真君廟上上下下各司其職的掌筆、掌刑等執事弟子聽得教主老爺居然也來了此處,頓時慌了手腳,一連串的奔進後殿參見,楊南不耐煩一一對答,隻叫老螃站在殿外傳命不必多禮就是。


    小小魚肚縣,一日之內居然迎來了真君大帝和通天教主,魚肚廟主心中是又驚又喜,又愁又憂,生怕一個侍候不好,萬事休矣!


    楊南與魚娘靜坐後殿上首處,隨意品嚐著鬼差流水價般送上的各式菜點,魚娘嘻嘻一笑,道:“夫君,枉那老螃大讚酒樓魚鮮味美,依我看,真正的大廚應是在這真君廟內才對。”


    楊南笑道:“魚娘若是喜歡,便多吃一些也無妨,這些妖怪別的本事沒有,製些菜式倒還算中用。”


    魚娘搖頭笑道:“我隻想學幾個菜式,好烹製出來獻於夫君,我生平隻是素食,萬般美味也於我無用。”


    兩人說笑聲中,隨侍一旁的眾鬼差、各職官員暗自籲了一口長氣,上頭這位小爺雖說向來溫聲和容,但赫赫威名之下豈有虛士?


    休管好壞,禮多人不怪,隻要盡心服侍,必然無錯……


    眾小鬼正各自肚腸思量之際,後殿之中湧來一群道裝打扮之人,為首之人金麵玉容、目露神光,腰間懸著一柄金色法劍,那模樣、那身姿卻與楊南一般無二,此人可不就是赫赫靈聖、巍巍真君、楊南的化身之一?


    事隔多年,靈聖真君法力越發增長,雖及不得楊南如今聖人境界,卻也是大尊者的造化!


    靈聖真君一見楊南昂然上座,頓時領著身後眾鬼差、衛士、香童、侍女跪了一地,口中恭聲道:“靈聖拜見主人!”


    世間能令靈聖真君一拜者,非通天教主莫屬,他這一拜,身後所有人俱都同聲道:“弟子拜見教主。”


    楊南揮了揮手,笑道:“好了好了,講這些虛禮作甚?靈聖,多年不見,法力倒是突飛猛進,蕭兄也是功德圓滿、大有所成,咦……那是……???”


    楊南望見下方人群之中一個白袍男子,不禁愕然一呆,那白袍男子急奔上前,口中隻是笑道:“姐夫,你莫不是不認得阿玄了?”


    第四章節 神遊萬裏!


    這白袍男子麵容清俊,頜下三縷長須,看起來年紀足有六十多歲,而且,他已不是人身,而是鬼身!


    此時,他望著上首的楊南,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來,這麵目前宛然便是昔日小小少年、儒家第二任教主方玄是也!


    楊南心中一動,隨即知道了怎麽一迴事,他立起身來,走到方玄麵前歎息道:“百多年不見,阿玄你也老了……”


    一入道門,前緣盡消。


    楊南迴山之後,人間之事與他再無關係,如今見到方玄垂垂老矣的模樣,更感到天道、歲月之無情。


    方玄收住悲色,輕撫長須搖頭笑道:“姐夫,不是我老了,而是六道輪迴乃凡人命數,我歲滿九十而終,乃是善緣,若非養氣功夫,此刻隻怕更老。”


    楊南疑聲道:“阿玄既是功德已滿,為何不入冥府重新輪迴?鬼身留存世間,終是不妥。”


    方玄未及迴答,一旁蕭儒卻上前拱手道:“教主容稟,蕭某任真君廟總執掌已有百多年,罪孽已滿,前緣盡消,故而留下方玄接替我職,此事靈聖真君亦允,方玄也要積累功德,正是兩相情願之事。”


    楊南嗬嗬笑道:“原來蕭兄有意重入輪迴,真是可喜可賀,這般說來,阿玄倒是好造化,此等好事,我自是樂於促成。”


    蕭儒等人見楊南並無異色,當即放下心來,說起了這次靈聖真君巡遊天下的緣故來。


    百多年中,真君廟統管世間,可謂權柄赫赫、無人能比,上至朝庭,下至庶民無不是交口稱讚,真君戒律聞名天下,天下諸廟各自鎮守其地,天下遂得大治。


    表麵上看起來風光無限的真君廟其實也頗為不易,九洲大地屢有魔人行兇,真君廟主也非個個善類,若是有半分差池,這顯赫地位便不複存在。


    靈聖真君分身無暇,隻好領著蕭儒等總廟官員巡遊天下,一麵查找魔人行蹤,一麵整肅戒律,這一路行來,妖魔鬼怪降伏了不少,但門內惡徒卻也不在少數!


    楊南聽得如此,不禁皺起眉頭,道:“僅僅百年方過,我門下弟子居然幹起了欺男霸女、橫行一方的勾當!人心似鐵、官法如爐,再森嚴的戒律若無人監管也是無用,如此一來,倒要想個妥當法子……”


    蕭儒苦笑道:“教主有所不知,能成一廟之主之人,皆是教主昔日舊部,他們個個倚仗資曆,故而才敢胡作非為,每座廟宇中的真君法相乃是泥胎石雕,哪裏會管得到他們?有的更是上下勾結、瞞天過海,弄得一地百姓怨聲載道,不施惡懲,實不足以平民憤。”


    楊南心中默然,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化,這句話從古至今都是名言,小小廟主自然不是聖人境界的出塵道心,手握生殺大權、威行一方之時,自然慢慢會變得狂妄大膽起來,真君廟雖立意極善,卻未必多行善事!


    他思量至此,忽然展顏笑道:“我之律令,可不管他是什麽王公貴族、舊部昔友,他們若是以為真君法相隻是泥胎石雕,便要大錯特錯了!”


    靈聖真君正為此頭疼不已,聞言喜笑道:“主人莫非有辦法了?”


    楊南微微一點頭,正容道:“靈聖,你乃萬民心念集成之神,既受萬民之念,為何不能身化萬念?這一身化千萬、分念歸無窮之道正是你應有之神通,如今我們便一起聯手施展天聽分神大法,將天下每座真君廟都附上一縷神念,看看何人還敢胡來?”


    靈聖真君生來特異,他本是尋常一枝紫竹所化身軀,受了萬民香火之後竟一發不可收拾,才有如今這般造化!


    靈聖真君最強之處,便是神魂念頭,如今的他與昔日那滿身雜念大不相同,以正道心訣煉化萬民之念,這念頭不再是雜念、亂念,而是堂堂正正的善念、正念!


    生而為神,公正無私!


    換做旁人,自然做不到身化千萬、分念無窮的無上妙境,但對靈聖真君來說,卻不是難事。


    楊南此刻想要做的,正是將靈聖真君體內所蘊之億萬念頭分附於各處真君神像之上,若是每座神像上皆有靈聖真君念頭,若是哪處廟主多行不義,自可相應製之!


    楊南略一凝神,頭頂三尺空中躍出一尊身隨白芒祥雲元神,這元神青衣怒目、威淩天下,一道白光過處,傾刻間與靈聖真君合二為一!


    轟!!!


    兩人同是一人,化身真身傾刻間凝結一處,兩人法力合在一處,顯露出一股恐怖無比的氣勢來!


    靈聖真君身軀微微一顫,天靈迸出萬點金光,躍出真君大殿,向四麵八方而去!


    以我之身,一化千萬!


    這千萬個念頭在楊南白芒祥雲護持之下,若流星雨落、長虹經天,在天際劃過道道唯美絢爛軌跡,每一個光點,經過一處地界,便落該處真君廟神像內,千萬個光點,便是千萬座泥胎神像!


    神遊萬裏,玄妙難名!


    人身飛遁,一息不過千裏,神念飛掠,卻傾刻間可入冥冥!


    這一番玄妙之極的經曆對靈聖真君和楊南來說都是一種錘煉無上法力之道!


    楊南元神晉入至純至淨之境,借著靈聖真君萬點金光念頭,他如生就一雙通天徹地之法眼妙耳,一瞬間聆聽到了眾生的禱告之聲!


    某處真君廟內,一名姿容秀美的宮裝女子正盈盈拜倒在神像之下,口中禱告道:“真君大帝在上,弟子柳荷受李家恩澤,千年修成人身,如今李家破敗在即,弟子大膽,欲要前去還他一段水露,此行吉兇難測,還請真君慈悲,為弟子指明方向……”


    楊南挾靈聖真君一縷念頭附在神像之上,聞言睜開三生法眼看去,一瞬間便看透了她所說的前因後果!


    一株柳樹,亭亭玉立,自然生長在天地中,曆經風雷雨箭,忽有一日,衰敗枯萎,該處主人家見這青翠嬌美的柳樹垂垂欲死,不禁心痛之極。


    於是主人家便將柳樹移往自己家院中,施以甘霖、細心照顧,千年過去,人事皆非,此樹得主人家照顧、靈氣滋養,終是修成人身。


    這柳樹修成人身之後,頗有法力,眼見施恩於自己的主人家風光不再、人丁零落,隻剩一個困苦書生維持香火,於是便起了報恩之念。


    但人妖不得結成眷屬,此乃真君戒律,若是相犯,不僅那書生會被妖氣襲心而死,神兵鬼將更是難以饒恕,所以,這柳荷才惶惶拜地相詢。


    楊南略一沉吟,神像睜開雙眸,口吐真言,道:“有恩當償、其心可嘉,因果循環、正是天道,柳荷,念你一心向善,持身嚴謹,吾賜你靈葉一片,可護李家子弟性命,以全你償還甘露恩德之情,此番入凡,乃是報恩,而非叫你貪戀紅塵,切記切記……”


    楊南眼中迸開一道金光,大殿廣場中一株靈樹應聲落下一片紅色葉子,這葉子飄飄蕩蕩落到柳荷麵前,葉麵上‘和光同塵’四字熠熠生光,散發出一股勃勃生機。


    柳荷開口求允,本來沒有指望真君大帝能有響應,如今耳中所聽、眼中所見俱是真君宏大法力,哪裏還不喜出望外,她連連叩首道:“大帝慈悲寬廣,弟子感激不盡,弟子萬萬不敢貪戀紅塵,百年之後,定當再入門下,以求正道。”


    楊南嗬嗬一笑,道:“千年修行,成道不易,望你好自警惕,你且去吧……”


    這一縷念頭處置了一樁尋常廟主不敢定斷之事,不提此處廟主欣喜異常,楊南法耳之中卻又傳來嗚嗚哭聲,他睜開眼睛望去,卻見某處真君廟內,自己腳下跪著一個衣裳襤褸的男子,這男子對著神像連連叩首,口中泣道:“真君大帝在上,信男吳興一向樂善好施、多行正道,雖擁萬貫家財卻從不敢胡作非為,哪知短短數月,我竟然淪落到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境地,聽聞天道乃善,信男究竟做何惡業,竟然遭此惡報?”


    這吳興哭聲不絕,一股鬱鬱憂憤之氣衝天而起,楊南定眸看去,已將他前世今生看在眼中,這吳興說得半點不錯,他乃是本地大戶,一向積德行善、多行正事,可惜,他前世乃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強賊!


    前世所殺之人,正是今世他施恩相報之人,就連他的妻兒老小也是因果之人,他縱有萬貫家財、一顆善心,卻改不了這種循環相報的因果!


    楊南見他怨憤無地、鬱鬱莫名的模樣,隻是手指一點,一股靈光如鏡般在他麵前展開,他前生所造之殺業盡現人前,吳興眼見那惡賊強奪人財、刀逼人命、無惡不作、罪行累累的可怕模樣,不禁駭然止住哭聲,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


    楊南微微歎息,道:“前世之因,今世之果,輪迴因果,眾生難逃,吳興,你今世累積功德,雖是家破人亡,但前生罪孽卻已償還,何必還如此憤怨難平?從此之後,再無磨難,你且好自為之吧……”


    吳興眼見真君大帝顯現神通,望透前世今生,心中豁然開朗,隻是連連叩首道:“大帝法力無邊,弟子再也不敢忿怨難平,從今往後,當一如既往、多行善事!”


    楊南心中一笑,神念卻隨著靈聖那萬千念頭,一瞬間不知遊遍了多少處地界,每處地界附了真君純淨念頭之後,終是真正應了有求必應、顯赫威靈的名頭……


    第五章節 蝶影何在?


    天視地聽、無所不聞!


    眾生禱告之聲、喜怒哀樂盡入眼中耳中,萬千紅塵氣象,皆入三丈道眼,這一番遊曆,與往昔大是不同。


    千萬個神像,如千萬雙眼睛耳朵,一齊望向世間、麵對紅塵,這功德比起一城一地,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靈聖真君以身化為萬念,種種神妙情形實不可言盡,楊南神念一瞬間掠過千裏萬裏,遊遍玄洲多少處山山水水,到得迴過神來,依舊站在魚肚真君廟內與靈聖真君攜手哈哈大笑,心中欣喜實不可言盡。


    這身化萬念、一心如一妙法,除了靈聖真君,再也無人能夠辦到,楊南隻是稍運神通,便將玄洲一洲真君廟盡皆附上神念,玄洲但有異狀,靈聖真君傾刻便知,處置起人間事來,自然手到擒來。


    楊南將分念附像之法傳給了靈聖真君,正色道:“我將遠行海外,你替我鎮守人間,當多懷慎意,萬不可疏忽,待到功成圓滿之際,自然就是成仙得道之時。”


    靈聖真君與凡人修仙不同,他修的是功德、煉的是念頭,往日借助眾生之力修煉正念善念,今日卻突出奇法,分散萬千念頭各自修行,待到每個念頭都強大無比之時,自然就是他成仙得道之日。


    靈聖真君得了這身化萬念妙法,自然不需再辛苦的巡遊天下,如今玄洲一洲已不必再去,其餘九洲也可依樣畫葫蘆行事,他拱手笑道:“主人法力通天徹地,靈聖自當心向正道、力求圓滿。”


    化身越強,真身法力更強,楊南有了彼岸真身這種可怕神通之後,更是看重三個化身的神通法力,兩人直如一人,此際自也不必多說,他拂袖一笑,道:“如此便好,你等明日便迴南洲真君廟,我也該去了斷一番因果去矣。”


    蕭儒拱手笑道:“教主法力無邊,我等佩服之至,不知什麽因果,卻要你親自去了斷?”


    楊南見得蕭儒,卻也不多隱瞞,將來尋蝶衣的緣故隨意說了一說,隻是笑道:“蕭兄過獎,我尚未成仙,法力無邊卻不敢當,此番神遊之間,正見一處地界名為花家溪,離此不過三十裏地,遇花乃停,遇水則止,我落下沉江地界時正離花家溪不遠,怎料卻先到了這魚肚縣來見你們。”


    楊南神遊萬裏,早已看遍玄洲一洲之地,其實,他那日落下之處便是沉江與花家溪交匯之處,花家溪、水家、水雲清便是蝶衣!


    隻不過,這一世的蝶衣再非妖怪模樣,而是一個滿縣盡知的花癡!


    生而癡花,戀戀難舍,這水雲清愛花戀花、心地柔善,她年不過十六,卻在滿屋滿院之中栽種花草樹木,極少與人來往,大有與花終老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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