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婕死了。


    屍首被抬迴了凝香居。


    燒得麵目全非,已不成樣子。


    “安然!”寧國公一看見院子中間的屍首,鼻子一酸,哭著就撲上去了。


    “安然,安然!你醒醒啊,安然。”


    “爹爹在這兒,安然,你睜開眼睛看一眼爹爹。”


    “快去找大夫過來!愣著做什麽,去把大夫找來!”


    “安然,你不要嚇唬爹爹。”


    寧國公抱著寧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整個院子裏都是一片沉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是她嗎?”寧綰站在院子不遠處,問道。


    陳嬤嬤去院子裏看了迴來,說,“小姐,是她。死了,手裏都還握著一塊玉佩,怎麽掰扯都掰扯不開,聽說,那是允王爺曾經送的……”


    說到這兒,陳嬤嬤一陣唏噓。


    寧婕對待感情,真的太過執拗了,臨死都割舍不得。


    而她家小姐,何嚐不是這樣的性情。


    她隻希望,她家小姐不要愛上任何人,隻有不愛上,才能不受罪。


    “扶我過去看看。”寧綰說。


    她想知道,人死了以後,是什麽樣的場景。


    寧婕那麽高傲的一個人,真的是被活活燒死的嗎?


    寧婕,能接受這樣的死法嗎?


    如果不是心甘情願的,那麽,又是誰動手燒死的她?


    是以為她必死無疑了,才會選擇這樣了斷自己,還是因為淪為了別人的棋子,事情敗露後,需要殺人滅口?


    如果真的是那樣,她如今是又樹立了新敵了嗎?


    那在暗處的還是一個如此善於隱藏的敵人。


    “安然……安然……”


    耳邊是寧國公壓抑的哭聲,每一聲,都是肝腸寸斷。


    寧綰知道的,祖父最害怕看到的,就是這個結果。


    最喜歡的幾個孩子,好像一下子全都離他而去了。


    寧綰什麽都看不見,她看不見地上那具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是誰。


    她卻感覺得到,那就是寧婕。


    因為寧婕死了,她的心裏也空落落的了。


    前世的一個仇人,真正意義上的仇人之一,就這樣死了,幾分意外,幾分不解,竟然,沒有從前以為的暢快。


    耳邊又傳來下人為難的高唿聲,似乎是在阻攔什麽人,似乎沒有把那人攔住。


    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也近了,下人說的話也明了了。


    “四皇子!四皇子!”


    是他來了。


    寧綰轉頭,看向聲音傳過來的那一方。


    盡管她什麽都看不見,她卻像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一般。


    好像看見了李延臉上的哀痛,那樣的痛徹心扉,難以抵擋。


    “安然!”


    果然,連聲音都這麽悲痛欲絕,顫抖得不成樣子。


    寧綰想,李延心裏的那個人,的的確確是寧婕吧。


    是她會錯意了,以為他喜歡她的。


    是她天真了,以為前世的夫君,必然是愛她的。


    是她自欺欺人了,刻意的忘卻了李延對她的冰冷。


    她在感情上,是遲鈍,不是傻,又或許,她隻是害怕了無止境的傷害,選擇了不願意承認。


    身邊一陣風拂過,吹得冪籬上垂下來的輕紗揚起老高。


    輕紗還沒有落下,就是李延低低的哭聲。


    他許諾一樣的,說,“安然,你死了,這一生,我便沒有了執手的人。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一字一句,說得多麽真心誠意。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她也曾說過這句話的,除了他,她誰都不要。


    她滿心歡喜的要繼續前緣,卻忘了問一問,他願不願意。


    “安然!你走了,你要我怎麽辦?”李延哭著說,“這一生,我都不會再娶別人了。”


    這一生,再也不會娶別人了。


    寧綰眼裏的淚,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滴落在手背上,滾燙十分。


    她握了陳嬤嬤的手,費盡了力氣才說出一句,“迴去吧。”


    她頭一次知道,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若寧婕活著,她可以去爭可以去搶,可寧婕死了,她怎麽去爭怎麽去搶?


    她和一個死人搶在李延心目中的地位,她怎麽可能搶得過!


    寧婕,真是好樣的,就算是死,也要給她這致命一擊。


    “小姐,怎麽了?”察覺到寧綰的手在哆嗦,陳嬤嬤問,“是不是太涼了?”


    寧綰由陳嬤嬤和白露一左一右的攙扶著往廂房走去,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麽也止不住。


    她愛了。


    她懵懵懂懂,不知不覺的竟然就愛上了。


    如意公主說的感覺,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步子更加不穩了。


    走到長廊的拐角處,遇到了並肩過來的李洹的和如意公主,陳嬤嬤和白露同時屈膝行禮,喊道,“公主……”


    要喊李洹的時候,被如意公主眼神示意阻攔住了。


    “院子燒了,住在廂房也不是長久的辦法。”如意公主看一眼寧綰,說,“阿綰交給我你們去把錦繡小院收拾收拾,搬到錦繡小院住去吧。”


    陳嬤嬤和白露還有所猶豫。


    寧綰癡癡愣愣道,“你們去吧,我想靜一會兒。”


    說罷,摸索著坐到了旁邊的石台上。


    陳嬤嬤和白露給如意公主道過謝,磨磨蹭蹭走了。


    “阿綰,你還好嗎?”如意公主弓下身子,握了握寧綰的手。


    寧綰搖搖頭,接著便是端坐著,無論如意公主再說什麽都不吭聲了。


    李洹扯扯如意公主的袖子,示意如意公主先走。


    如意公主想了想,輕歎一聲,沿著凝香居的方向走去。


    李洹走近,蹲到寧綰麵前,伸手挑起冪籬一角。


    雙眼裏的血絲還是遍布著,除了血絲,還噙滿了淚水,氤氳著,越發楚楚可憐。


    輕輕一笑,眉眼一彎,眼裏的淚水便這樣滾落出來。


    李洹伸出手,將寧綰的兩行清淚抹去。


    也隻有在這樣傷心欲絕的時候,寧綰才會放下全身的戒備,流露出真實的麵容來。


    也隻有在這樣傷心欲絕的時候,寧綰才會顧不上麵前的人是誰。


    “是我想多了……是我想錯了……”寧綰喃喃著,雙手摸索著攀上李洹的肩膀,說,“姝姐姐,我竟然沒有想過,如果他不喜歡我怎麽辦?我也沒有想過,我活不了了怎麽辦?”


    李洹僵硬的身子愈發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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