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棉腳步頓住,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靜。


    她很久以前在薑時晏麵前提過一次他的媽媽,他當時說的是他沒有媽媽,她一直以來都以為他媽媽去世了,所以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提過,怕讓他想起傷心的事。


    原來,薑時晏的媽媽還活著,她拋棄自己的孩子離開了。


    薑茂良察覺後麵的人沒跟上來,停下腳步,迴頭看向路棉,眼裏有意味不明的情緒湧動,半晌,嘆息一聲:「大概怪我吧。」


    路棉愕然,沒明白他的意思。


    薑茂良的聲音似乎瞬間蒼老了十幾歲,飽含滄桑。


    他說,薑時晏的媽媽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是隔壁村裏的大學生,在外麵受了情傷迴到老家,成為一名小學教師。爾後,在家人的介紹下,嫁到了薑家。


    他們那個年代一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兩人沒什麽感情基礎,隻見過幾次麵就定下了這樁婚事。結婚後的第二年,她生下了薑時晏。薑時晏的長相隨了媽媽,從小就長得粉雕玉琢,逢人就笑,是個俊俏的小公子。


    薑茂良夫婦說不上多麽恩愛,卻也是相敬如賓。


    家庭的變故要從薑茂良的腿受傷開始說起,他以前是工人,在給別人幫忙時,從高樓上摔下來,摔斷了腿。那個時候醫療條件有限,沒能得到很好的治療,從此落下殘疾,無法再工作。


    為了給家人安穩的生活,薑茂良並未就此自暴自棄,於是開了家小賣部維持生計。村裏留守的人口不多,小賣部開在這裏並不像外麵那些小賣部有那麽多利潤,但是沒辦法,他腿腳不便,不能外出務工。


    好在村裏的人感概他不易,有什麽需要就直接在他這裏解決,再加上妻子的薪水,日子過得倒也不算艱難。


    隻是好景不長,薑茂良的妻子漸漸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稍有不順心就對著丈夫大喊大叫發脾氣,有時候還會牽連到兒子。她發完脾氣就跑出家門,很久才迴來。大多時候,薑茂良都默默承受她的怒火,他也覺得是自己不好,不能給妻子和孩子富足的生活。


    在一次又一次的爆發中,妻子終於崩潰了,決定離開這個家。


    薑茂良心裏清楚,她在外麵有了喜歡的人,每次爭吵後離開家,她都去找那個人了。她見慣了外麵的繁華世界,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裏。所以,他沒有挽留她,給了她想要的自由,隻是心疼兒子從此以後沒有媽媽。


    所以,他這個做父親的就加倍疼他,想要彌補他心中的空缺。


    薑時晏小時候其實很喜歡媽媽,他認為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可他沒想到有一天,媽媽會拋棄他。


    那天傍晚的夕陽很美,他跟村裏的小夥伴抓魚迴來,手裏拎著兩條小鯽魚,用碧綠的柳條串起來,開開心心地跑迴家,想要讓爸爸給媽媽燉魚湯喝。


    可是,他的媽媽卻換上了漂亮的裙子,像是沒看到他的存在,戴上墨鏡徑直越過他朝門外走去。


    那裏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車裏有個男人,薑時晏親眼看著媽媽坐上車,然後轎車在眼前絕塵而去。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丟下魚就追了出去,哭喊著「媽媽不要走」。他其實早就察覺到父母之間不對勁,一直想做點什麽挽留,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薑時晏追了很久很久,轎車始終沒有停下來,反而越開越快,將他甩在後麵,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他不小心被路上的石頭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時候村口還沒有修平坦的水泥路,地上全是沙石瓦礫,薑時晏兩條腿摔得鮮血淋漓,手臂上也全是擦傷,趴在地上很久沒有起來……


    薑茂良說:「阿晏那次傷得很嚴重,躺在床上半個月都沒動,直到身上的傷口痊癒。他怕我難過,痊癒以後就再也沒提過一句關於媽媽的話,還是像以前一樣,愛笑、愛玩,跟小朋友出去嬉鬧。但我知道,他心裏從沒忘記過這件事。」


    這些事路棉沒聽薑時晏提起過,一個字都沒有。


    從薑爸爸說起時,她的心就揪了起來,連唿吸都下意識變得遲緩。聽完後,她感到胸腔裏有股窒息感,長長地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然而,那股窒息感還是沒能消失,像是有什麽東西堵住了,憋悶得慌。


    即使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薑茂良再次提起,還是感到愧疚。他垂下頭,聲音很輕,被晚間的風一吹就散了:「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阿晏,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還讓他跟著我吃苦。別人家的孩子無憂無慮地上學時,他要勤工儉學,除了上課時間,其他的時間都在辛苦工作,隻為了給我減輕點負擔。這些事他偷偷地做,沒跟我說,但我都知道。我有時候忍不住想,如果家境稍微富裕一點,他也許就不會進娛樂圈當大明星。」


    一瞬間,路棉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畫麵。


    她想起曾經問薑時晏為什麽會選擇進娛樂圈,他開玩笑似的說,如果說是為了賺錢會不會讓她覺得他這個人很俗。


    她還想起,薑時晏以前有暴飲暴食的壞毛病,常常幾頓飯不吃,然後一次吃得夠。現在她大概知道原因了,是他上學時期經常忙得沒時間吃飯,等到肚子餓得不行了才抽出時間吃東西。


    還有,當初他剛爆紅的時候,網上流傳了很多他在餐廳、奶茶店等地方工作的照片,還被網友誇接地氣,與普通大學生沒什麽不同。


    「別看阿晏看起來陽光開朗,其實他心思很敏感,也很沒有安全感,害怕被拋棄。」薑茂良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輕笑了一聲,「我看得出來,那個臭小子很喜歡你,他這人雖然有很多小毛病,但是有一點好處,他動了真心絕對專一。」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地祈求:「所以,棉棉,你不要放開他的手,不要拋棄他。」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失,殘陽落進了深山中。


    路棉機械般跟在薑茂良身後往前走,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踩到了哪裏。


    她腦中浮現的是薑時晏的臉,耳邊迴蕩著他的聲音:我薑時晏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變心,我希望將來不管遇到什麽事,你都不要放開我的手,好嗎?


    路棉心中頓時刺痛,像是被利器戳中。


    她不敢想像,當初自己不辭而別,跟隨媽媽去英國,在薑時晏心裏,算不算拋棄了他。可,他最後還是去英國找她了。


    在這件事裏,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受委屈的那一個,直到今天才知道,薑時晏也許比她更難過。


    她不知道他鼓起多大的勇氣跑去英國找她,那個下著細雨的夜晚,他一個人等在舅舅的別墅外,心裏在想些什麽……


    如果她沒有撥出那個電話,他是不是也不敢打擾她,因為他在害怕,害怕她像他媽媽那樣,離開後就再也不迴頭。


    路棉鼻尖酸酸脹脹,緩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從那股難過的情緒裏走出來。


    不過,薑爸爸最後的叮囑,她答應得格外鄭重:「您放心,我不會離開阿晏,我會永遠陪在他身邊。」


    薑茂良笑著點頭:「我知道,就算我不說這些,你們也會好好的。」要不然,薑時晏也不會對她死心塌地。


    再往前走一點就到家門口了,薑時晏兩手插兜靠著牆站立,等得太無聊了,用腳一下一下踢著一顆小石頭。


    他去那位爺爺家幫他檢查電視機,原來是有一個插頭鬆動了,老人家眼神不好,沒有發現,以為電視機壞了才顯不出畫麵,他插上插頭就恢復了正常。


    他沒想到,迴來卻發現大門鎖了,給路棉打電話也沒人接,估計手機落在了家裏。


    等了快一個小時,薑時晏正準備翻牆而入,就看到兩個身影漸漸靠近。


    路棉定定地看著薑時晏,他朝她走過來,看了眼爸爸手裏的菜籃:「原來你們去菜園了啊,也不把鑰匙留下來,我被鎖外麵了。」


    「我忘了你沒帶鑰匙。」薑茂良趕緊過去開門,先他們一步進去,立刻奔去廚房準備晚飯。


    薑時晏看到路棉的眼眶有點紅,緊張道:「發生什麽事了?」


    在他沒反應過來時,路棉忽然撲進了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


    薑時晏表情有點愣,似雲裏霧裏。得益於他的身高優勢,他略一垂眸就看到路棉羽絨服後麵一塊髒兮兮的汙泥:「衣服怎麽弄成這樣?」


    路棉聲音悶悶地道:「拔蘿蔔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薑時晏:「啊?」


    路棉退開一步,抿緊唇瓣,水潤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心裏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一時之間又不知道怎麽開頭。


    薑時晏聽她說拔蘿蔔,腦海立刻浮現女孩拔出蘿蔔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狼狽樣子,本來是有點想笑的,但對上她的眼睛,他忍住了:「摔得很嚴重?」


    路棉心不在焉,輕輕地「嗯」了一聲。


    薑時晏臉色登時變了,連忙拉著她進屋,往樓上房間走,要幫她檢查一番。路棉雖然嬌生慣養,卻絕不是個過分嬌氣的女孩,既然她這麽說,還眼淚汪汪的,那就說明她摔得不輕。


    兩人迴到房間裏,薑時晏幫她脫掉髒了的羽絨服,仍在一旁的椅子上,掀起她的羊毛衫……


    等等!


    路棉猛然想到他要幫自己檢查什麽地方,擰了擰身子,有點別扭地說:「我……我沒事,不用檢查。」


    薑時晏的手已經摸上了她的褲子:「你剛才還說摔得很嚴重。」


    在他關切的眼神下,路棉實在說不出謊言,支支吾吾道:「剛才是有點疼,現在……現在不疼了。」


    「不行。」薑時晏不放心,「還是讓我看一下,萬一有瘀傷,也好及時給你搽藥。別不當迴事,搞不好睡一覺明早起來更嚴重了。」


    路棉抓住他的手,不肯退讓:「真的不疼了。」


    薑時晏看著她,腦中閃過一道光,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你不好意思啊?沒關係,我都看過……」


    沒等他說出來,路棉就把他餘下的話堵住了——她的手捂住他的嘴,力氣之大,仿佛要把他就地正法。


    她知道他要說什麽,無非是他早就把她看光了之類的話。


    薑時晏立馬舉起雙手投降。路棉這才舒口氣,鬆開了捂住他嘴巴的手。


    她再三強調自己沒事,薑時晏才放棄了幫她檢查,轉身打開衣櫃,從裏麵拿出一件幹淨的衣服。


    路棉掃視四周,明亮的燈光下,房間裏的陳設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這是薑時晏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地方,裏麵很有多他小時候的痕跡,唯獨沒有媽媽的存在。


    「來,趕緊穿上,別凍感冒了。」薑時晏把衣服展開,讓她穿上。


    路棉把手伸進袖子裏,另一隻手伸進另一隻袖子。薑時晏低下頭幫她拉拉鏈,她往前蹭了一點,伸手抱住他。


    薑時晏微微一愣。


    她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熱情?隔一會兒就要抱抱他,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薑時晏想了想,問:「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路棉不吭聲,就這麽靜靜地抱著他,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給他溫暖。就像粉絲說的,這個男孩真的很好很好。經歷了那麽多事,他仍然保持著一顆善良的心,笑起來時能帶給所有人溫暖。


    良久,薑時晏還是忍不住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雖然心愛的女孩投懷送抱讓他很是歡喜,不過他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路棉說:「什麽事都沒有。」


    「那你怎麽……」


    「我就想抱抱你,不行嗎?」


    行!這絕對行!薑時晏歪了歪頭,瞧著她乖巧的樣子,忍不住得寸進尺:「那你能親親我嗎?」


    說完他立刻往後仰了仰身子,生怕路棉惱羞成怒捶他。誰知,路棉抬眸看著他,竟然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這樣?」


    薑時晏抿抿唇,有點受寵若驚。


    他的女朋友向來矜持,親熱這種事從來都是由他主導,她主動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至今為止,她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應該就是在英國那一晚,她默許了他。之後的每一次,都是他得寸進尺。


    薑時晏摟著她的腰:「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從爸爸那裏聽了什麽?」


    他仔細迴想,下午她還挺正常的,好像自從跟爸爸出去一趟,迴來她就變了,看著自己的眼神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難道……」薑時晏忍不住猜測,「爸爸跟你說,他想抱孫子了?」


    路棉:「……」


    片刻後,樓下傳來薑茂良的聲音,告訴他們晚飯做好了。


    兩人沒有就「抱孫子」的話題繼續討論,手牽手下樓吃飯。


    薑爸爸燉了排骨湯,排骨湯下午就在砂鍋裏煨著,迴來以後切了兩個白蘿蔔進去,端上來時下麵還坐著小泥爐,煮得「咕嚕咕嚕」冒泡。


    一口湯下肚,渾身都暖了起來。


    薑時晏給路棉夾了一塊白蘿蔔,路棉咬了一口,自家種的蘿蔔格外水靈,因為煮得軟爛,浸飽了肉汁,十分香甜可口。


    薑時晏說:「你拔的蘿蔔,你多吃點兒,否則就白白摔倒了。」


    路棉:「……」


    她那會兒想得沒錯,薑時晏果然是要取笑她的。


    路棉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咬下一口蘿蔔,不與他計較。


    不過,有人給她報仇。薑爸爸用筷子尾端敲了一下薑時晏的頭,教訓他:「照你這麽說,這是人家拔的蘿蔔,你別吃了。」


    薑時晏抬手摸了摸腦袋,老實了。


    路棉朝他一笑,從砂鍋裏夾了塊蘿蔔放他碗裏,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神仿佛在說,不用感謝我!


    ------題外話------


    唿,終於寫到這裏了,其實當初我要寫的就是這個感jio


    阿晏小時候被拋棄過,所以他害怕被拋棄,當初棉棉去英國不告訴他,他就以為自己被拋棄了,但還是鼓起勇氣去找她。


    而棉棉呢,家裏出了變故,那條在她看來出自薑時晏之手的簡訊更是雪上加霜,她心裏受了極大的委屈,但她還是鼓起勇氣給阿晏打了電話。


    超級治癒!我寫的時候眼淚汪汪!【想喝排骨蘿蔔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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