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不會殺我,可也不會放我離去?”


    眸子直直盯著陸壓,炎帝沉聲問道,得來的卻是陸壓笑而不言,見狀,炎帝的心陡然變得冰冷,如墜冰窟。


    餘光中,高坐金鑾的黃帝麵色平靜,一如他這千萬年來寵辱不驚,曆盡滄桑流年而不倒。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炎帝嘴角泛起一抹苦澀,暗暗搖了搖頭,卻是不由想起了那年的炎黃大戰,他明明有機會將自己重創,中止那條成就帝王的道路,可在生死之戰前夕,他竟孤身找上自己,相邀言和。


    他坐擁天下,可卻似毫不在乎,那登臨這帝王陛座又是為了什麽?


    在他心底,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秘密。


    和黃帝相識的歲月堆積起來,足以寫上一部從天東延至天西的史書,奈何炎帝看盡這部史書,卻始終看不懂眼前的老人。


    “如此說來,此戰我山海必敗?”


    深吸口氣,炎帝問向金鑾殿上的老者。


    “應當如此。”


    “你也不會出手相救?”


    “自然。”


    “你就坐視當初我等苦心積慮布下的棋子變得一文不值,看著那個被你報以厚望的人死於敵手?”


    嘴角卷起譏諷,炎帝逼視向老人。


    黃帝沒再迴答,麵色不變,看不出有絲毫變化,隻不過已不再飲酒。。


    眼見黃帝不再開口,炎帝也不再相逼,大勢已去,他心中再無半點希冀,可眸中仍存幾絲疑慮。


    “那個人......君公子,他又如何得知那顆棋子的存在?”


    “誰又知道呢。若你在天地穹宇呆久了,既然不會太過驚訝,那位公子最擅長的便是讓人吃驚。”


    陸壓哂笑一聲,卷攏袖筒,目光落向陛座上的老者,就見他正直直盯著懸於中梁的銅鏡,老邁的眸子中似乎有什麽在流淌著。


    浮現於寶鑒中的是一個皮膚玉白,嘴角含笑的男子,他穿著一身純黃的九龍天帝袍,戴著一頂三百六十五珠的衝天帝王冕,此時正站在營帳中,專心致誌的玩弄著他修長蔥白的十指。


    在十日之前,天地王朝的英豪巨頭們誰會想到,山海王朝埋於他們身旁最深的那顆棋子,竟會是坐擁九重天,手掌天下權的中央天帝——玉皇。


    斬天皇、殺紫微、滅勾陳,短短百多年便將天地穹宇足以威脅到他的帝王一一剪除,當眾揭穿後土更是讓他獨掌天宮,且再無人會懷疑到他。


    如此人物,隱忍如斯,果決如斯,陰險狡詐如斯,稱得上絕世寡頭。


    然,當他的身份一朝被識破,注定了將會從天帝陛座上走下,爾後百多年,天地穹宇再無帝王。


    ——————


    (貌似今天比平時寫的多點點兒......好吧,這是應該的,希望狀態能保持下去吧)


    第八百七十七章 早生萬年 當與君爭


    (第一更)


    ——————————


    對樽而飲,邀月而舞,夜幕為帝王的華裟平添了幾分冷冽,昔日獨坐高天寒宮,卻也習慣了孤寂冷清,縱然擺下千人大陣的羽裳女仙舞,也隻是看得見卻觸摸不著的熱鬧,對於他而言,或許在天地穹宇再沒什麽能讓他褪去變幻莫測麵具的人或事。


    天地穹宇如此,這裏何嚐不是一樣。


    慵懶的帝王站在空蕩蕩的營帳中,望著帳外深長的峽穀,至始至終神情都未有過半絲變化。


    “朝朝暮暮覓舊人,年年月月念新詞......終於又迴來了,可感覺似乎總有那麽點不對勁,也是,這裏隻是於輪迴通道所創的國度,並非真正的山海之地。”


    幽幽一歎,玉皇大帝摩挲著指間,下意識的卷攏起袖筒,將十指深藏其中。


    “這局勢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目光逡巡於帳外各色人等,玉皇嘴角浮起一絲玩味,低聲喃喃道。


    無論在當中央天帝時,還是成帝之前,他總喜歡這樣打量著從他麵前經過的人,看著他們的衣著打扮猜想他們的身份,端詳著他們的神態表情去猜他們的所思所為。營帳外,平天、移山以及驅神圍著篝火把酒言歡,鎮元子率領一眾地仙對月煉氣,紫微星主在他的營帳中察視沙盤,破軍星主則在和貪狼說著什麽......


    玉皇大帝站在帳簾處,卷攏袖筒,眯起雙眼,好整以暇的打量著眾人,然而目光所及,卻無一人迴以目光,非是沒有察覺,而是刻意不去看他。


    “有趣有趣。”


    玉皇哂笑一聲,藏於袖筒中的十指微微絞動著,隨後悠悠然走迴營帳,斟上一盅酒,隨意的坐上帥椅,自飲了起來。


    “若早個千萬年遇上你,或許我們還真會是萬載難逢的好對手。”


    一盅飲罷,玉皇莫名一笑道,緩緩放下酒盅。


    千萬年前,玉皇初登天地穹宇,拜於太上帳前做得一偏將。偏將者,雖高於校尉,入得將流,可也隻是將軍一列中身份地位最微末者,上陣往往衝鋒在前,下陣還要處理閑雜瑣事,換言來說,出身入死卻難獲軍功。和玉皇一同入伍的偏將死的死傷的傷,卻隻有他一人安然無恙的活到軍閥亂戰之終了,因其資輩,官拜統領,也算手握兵權。


    玉皇固然怕死,可也非無才之輩,然而在五方軍閥亂戰的年代裏,他卻低調行事,不搶風頭不露鋒芒,所立戰功寥寥,即便當得統領也因呆的時間長於他人罷了。下屬中常有人詬病此事,玉皇卻笑而不言,直到後來那場驚天動地的遠伐輪迴戰役,原先軍閥亂戰時候那些出盡風頭的人物一個個被排擠出遠征軍,眾人這才明悟。五方軍閥聯手遠伐,此乃名傳青史的大事,自然得謹慎又謹慎,為防內鬥,先前那些身居各個軍閥手下卻戰功卓著得罪了其餘軍閥的戰將,自然要被剔除出去。那個年代是天地穹宇最輝煌的時期,強者輩出,玄天法天多如牛馬,連尋常穹天也隻能做得將帥,即便剔除了那些有名的戰將也無需擔心沒人可用。再者,五方軍閥也就是日後的聖人們,在當上聖人後依舊自私自利,何況從前,功高蓋主卻是他們最不能容忍之事。


    在遠伐輪迴的戰役中,玉皇一鳴驚人,孤軍深入敵境,更曾重創輪迴盡頭的山海大軍,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終坐上了太上後軍大元帥之位。


    他能在對戰山海大軍時屢獲戰功,這其中少不了山海諸帝皇私底下的配合。


    天地穹宇中人皆以為是他們首先發現輪迴的秘密,卻不知在軍閥亂戰的早期,輪迴便已承受不了戰火的摧殘碎裂開來。輪迴無時間無空間,裂縫波及山海,被山海巨頭們察覺。本來也沒什麽,山海諸巨頭雖覺怪異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被黃帝酒後誤言,心神探入輪迴,發現了天地穹宇的存在。黃帝和陸壓早先閑遊天地,也算是最早發現輪迴存在之人,心感日後大變,為了他們的誌願各居兩方最強大的輪迴。那日稱帝醉酒失態,黃帝非但邀諸巨頭神遊天地,還分析出天地穹宇的危害,因此方才派遣玉皇為細作,投效太上麾下。


    那時候的太上等人還未成聖,心意未達無上純粹的地境,自然不疑,待到後來天地安定,他們成就聖人也沒多此一舉去查探玉皇的心意。


    說起成聖,五方軍閥雖然實力強絕,可遠征至山海輪迴卻兵敗如山倒,蓋因那時他們尚未成就聖人,若非遇上山海六位聖人一番交手後心有感悟,或許直到今日天地穹宇也不會出現一位聖人。山海諸聖除了女媧外,皆妖獸出身,雖粗鄙不識教化,可通靈於天地,成就聖人之位也在情理之中。


    天地穹宇遠征軍雖然兵敗,卻成就了六名聖人——除了五方軍閥外,還有一名實力不弱於他們的強者也得機緣成聖。而山海雖助太上等人成聖,卻因雲遠伐大軍的到來,習之教化,褪去粗鄙。其中好壞,至今難以言道,天地穹宇出了聖人,得諸強朝拜之念,卻再難出現如五方軍閥這等能和聖人交手卻非聖人的存在。而山海輪迴得之教化,子民行禮數,雖是好事,卻漸漸喪失了骨子裏的野性。總之此中自有因果,難斷孰是孰非。


    五方軍方戰山海聖人,得機緣成就聖人,紛紛冊封麾下戰神為君聖,如太上麾下的玉皇,如元始麾下的紫微,亦如準提麾下的孔宣。在輪迴遠征戰役末期,聖人漸漸退隱,卻是君聖主宰風雲的年代。兵敗迴轉天地穹宇,又是一場好殺,聖人歸隱,君聖們再無所製,為爭奪天地歸屬大展拳腳,終被不再藏拙的玉皇占得天地大祚。


    那一段漫長的曆史極其隱晦,流傳至今日已經衍變成許多不同的版本,或許隻有玉皇這樣的當事人才能按照曆史的順序逐一道出,可是,帝王者手握筆毫自書曆史,縱有種種過往又何必向人說道。


    至於他為何被黃帝挑選,以細作的身份探入天地穹宇,雖然有些複雜,可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一個關於背叛的狗血故事,這樣的故事太多太多,時至今日,看厭白雲蒼狗的玉皇迴首再看去,卻突然發覺無比可笑。隻除了夜深人靜時還能聞到十指間傳來的血腥味,因此他沒日沒夜的摩挲手指,隻是想要將那團深植他心底的血汙滌淨。


    “紫微、天皇、後土之流又怎堪對手。若你早生千萬年,那日沙場相遇,為爭天地歸屬而戰,倒也能讓我少些寂寞。隻可惜,你來晚了......君公子。”


    遙望天頭明月,玉皇輕笑著說道,他伸手探入衣袍,掏出了那麵銅鏡。


    第八百七十八章 一曲唱罷 翩翩帝王英雄路(一)


    (第二更到)


    ————————————


    把玩著古樸的銅鏡,玉皇端視半晌,麵色稍顯凝重。


    這麵銅鏡和被黃帝懸掛於殿梁的那麵如出一轍,隻不過小上不少,僅有巴掌大。


    鏡麵似綴著銅鏽,青紋迭起,斑駁陸離,實無法當成鏡子來用,倒像是裝飾之物。


    “一番布局料盡天機,山海從此勢弱已成定局......隻不過,你這番所為用意又為何。”


    目光掠過手中銅鏡,玉皇眉頭微蹙,喃喃說道。


    “既然已經知曉我的身份,暗傳《天地大事紀》告知平天等人,那集眾人之力當可輕而易舉將我擒殺,何須如此周折。平天、趙公明等人佯裝不知我的身份,隨我來到此處倒也好解釋,一來將信將疑,二來借機深入炎黃兩國腹地,三來,恐怕是覬覦我玉皇的天帝之位。可是......你將紫微安插在我身邊,又是為何。他修為低末,既傷不到我,也無法奪到那中央天帝之位,又何必多此一舉,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出手將他斬殺,就不怕沒了你的護佑他會被諸強圍攻?嘖嘖,好一個心思詭譎的君公子。”


    哂笑著,玉皇搖了搖頭道。


    營帳外諸人隻當他被蒙在鼓裏,孰不知,此時此刻最清醒的卻是玉皇。在天宮迷醉了千萬年,一朝褪下麵具,斬盡天宮諸帝,獨攬九天,如此玉皇又怎會是個糊塗人,隻不過他最擅演戲,千萬年的無為帝王連聖人都能瞞過,又如何瞞不過平天、鎮元子之輩。


    “龍禦藏帝穀,醉看神仙舞,此去何年歸,蕭蕭英雄路......”


    敲擊著銅鏡,玉皇低聲吟念道,仿佛全然不在乎眼下他已四麵楚歌、八麵埋伏,好不愜意自在。


    腳步聲從帳簾外傳來,初時隻有一道,可到後來漸漸多了起來。


    放下銅鏡,玉皇嘴角含笑,揮手卷出一道勁風掀開門簾,率先走進的卻是一身掛紫色披風氣宇軒昂的青年,正是昔日的君公子麾下的紫微星主,如今的紫微帝君,平天、趙公明、西海龍王等人緊隨其後,看向紫微的目光古怪中透著幾絲複雜。


    “還未到開拔行軍時候,不知紫微兄,各位大人匆匆尋寡人有何貴幹。”


    摩挲著手指,玉皇輕鬆的一笑,開口問道。


    未等平天開口,紫微邁前一步,直直盯著玉皇大帝,冷聲道。


    “事已至此,陛下又何必再裝下去。你乃山海細作,引誘我等來此絕地,倘若明日真的拔寨發兵,恐怕我天地王朝千萬將士就此葬命於這穀中。”


    話音落下,玉皇微微一怔,而後笑了笑並沒多言,反倒是紫微身後的西海龍王等人神色變化。


    紫微剛剛反出天吾山,名義上做那紫微帝君,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投靠了玉皇。一日不到的時間,他再度反水,將那個眾人心知肚明的秘密曝光,將玉皇逼上無比尷尬的地境,雖讓眾人有些不齒,可紫微占得大義,倘若發難動他搶奪天帝神位,卻出師無名。


    此子反出天吾山投身玉皇麾下,莫非是君公子的安排?


    一身火紅大氅垂於地麵,迎風而舞,將平天一身磅礴的氣勢愈發渲染壯烈。皺了皺眉,下一刻,平天已然否定了先前的懷疑。


    如若真出於君公子之手,那他所圖的又是什麽?他早已傳書告知我等玉皇的身份,隻等深入山海王朝腹地後將玉皇一舉擒殺,壓根用不著施以苦肉計把這紫微安插在玉皇身旁。


    目光逡巡在紫微沉凝如水的眉宇間,平天麵無表情,心中卻暗歎一聲。


    此子雖修為尚低,可心性、氣度已是非常。眾人雖早已知曉玉皇的身份,可都在等候良機,揭穿這個山海派來的細作,而這紫微先佯裝投效玉皇,繼而反出領先眾人一步揭穿玉皇的身份,卻將這第一場大功牢牢抓在手中,果真是個野心極大的年輕梟雄,況且還擁有天帝神位......


    紫微一番話落下,眾人也不再佯裝不知,無不冷眸盯向玉皇,近十道穹天修士的殺氣飄出月影,密布在營帳間,牢牢鎖定在玉皇身上。


    “紫微陛下言重了。”


    身處殺氣漩渦中央的玉皇也不作驚訝狀,相反,他的神情異常平靜,嘴角還掛著漫不經心的淺笑。


    “以諸位大人的本事,還不至於全軍覆沒......容寡人想想,嘖嘖,若那般殺局真的落下,爾等尚可每人帶迴千餘殘兵敗將。”


    死到臨頭還如此狂妄不羈,圍於營帳外的天地巨頭無不麵露怒容,可也有心思縝密者如平天、鎮元子等麵露深思之色,玉皇如此有恃無恐,莫非他留還有後手?


    “我和陛下也算相交甚久,卻沒想到陛下竟是黃帝世家中人。世事多變,當真如那白雲蒼狗,即便我等大神通者也難以揣度。”


    卻是鎮元子長歎一聲,鎮尺在手,沉吟半晌,鎮元子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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