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想到堂堂天帝竟施展出如此精細的女兒刀,可如女兒家繡花般輕盈的刀法中,卻蘊藏著連紫微都無法企及的變化,每一刀的變化都被精心衍算過,準確無誤,雖然刀速很慢,可後發先至,以巧破力,又似潺潺溪水纏綿不絕。


    九刀過後,紫微再敗於玉皇。


    “你又輸了。”


    收迴用來修指甲的十指刀,玉皇大帝立於城頭,眯起雙眼促狹地看向紫微。他是唯一一個修煉天帝道法的天帝,天帝道法主修品德才賢,即便修為已至穹天,可玉皇的精力畢竟有限,想要再去修煉殺意、戰技,就算再過個數萬年也比不上紫微等人,可若無一技傍身,終究太過危險,於是便有了這一招十指刀。


    像愛惜自己十指般愛惜此刀,衍算變化,每一刀皆有九九變化,精確而縝密,即便速度力量皆不及,可隻要玉皇看準算清,九刀過後,便是君聖級的強者,亦會敗於此刀之下。


    “我練了九萬年的刀法,用來對付紫微你,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不過,也該是它現世之時了。”


    玉皇意猶未盡地說道,他望向天穹,在夜幕之上是刻上他璽印的重重天宮。俗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可若現實真如此,玉皇自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天帝,也不會沒日沒夜的去練這一刀。在玉皇心中,紫微於十指刀,隻不過初試鋒芒罷。


    看向顫抖著眸子麵露不甘的紫微帝君,又看了眼身旁麵色慘白的勾陳,玉皇心情大好,最後補充道。


    “所謂成王敗寇,你紫微三敗於我,已無東山再起的可能。等你死後,我自會為你尋一傳承者......至於後土陛下,和紫微一樣,你還有兩次機會。”


    話音落下,玉皇嘴角微翹,打量著兩帝殘餘的二十萬人馬,正想繼續他“點兵點將”的遊戲。


    夜幕中忽地躥來一尾墨綠的火光,轉眼後,頭戴鬼麵的騎兵從橫刺裏殺來,行如風,銳如光。當先的是一員銀袍小將,手持雙股劍,殺氣懍懍,而在“他”左右各有一員大將,擊鼓鳴鑼,聲調卻幽幽淒淒,刺耳無比,攜著墨綠的鬼火,卻顯得無比詭譎妖異。這突然殺至的騎兵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插入兩軍陣營,紫微黃巾和天兵天將本膠著而戰,陣形散亂,鬼麵騎士橫衝直撞,憑著區區三千之眾,硬是殺開了條血路,將兩軍分阻於南北。


    騎著青鸞鳥的女子眉頭微蹙,放眼看向城頭也是一般神色的玉皇,手捏印法,口中念念有詞,從她背後騰起九條土龍,直飛衝天,堪堪打斷了玉皇“點兵點將”的法術。雖偷得空子破去了玉皇的道法,可後土非但沒能鬆下一口氣,反而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兩軍已被鬼麵騎切割得渭涇分明,猝不及防下,將士們都沒能反應過來,古怪的騎兵掩殺而至,瞬間亂了陣腳,不知所措地愣在當場。這一陣衝殺,兵亂馬驚,短短兩三柱香的功夫,又折損了萬餘人馬。


    後土麵露深思,紫微喘息著皺起眉頭,玉皇眯起雙眼。三人在來到大周前,都已將局勢衍算通徹,除了幾方天帝外,再不會也不可能有人來插手這場戰局。然而眼前這隊古怪騎兵的出現絕非偶然,不早不晚,正巧在戰局即將落定之時登場,若非萬萬中之一的巧合,那便是有大能在他們眼皮底下落子布局,卻打著坐山觀虎鬥的主意。


    想到這,玉皇大帝的好心情頓時化為烏有,沉下臉,十指蘊出圈圈光華就要向鬼麵騎點去。


    “陛下們,久違了。”


    含著笑意的話音傳來,四方天帝同時轉頭,向南麵的山坡望去。


    “是你?”


    後土輕咬朱唇,黛眉挑起,強忍著驚訝,良久方才遲疑著道。


    “你和孔宣一戰,未曾受傷?”


    天吾山位於東勝之南,後土本也將天吾山的勢力考慮在戰局中,然而兩天前周繼君重傷於孔宣的五色神光下,世人皆知。再者,天吾山雖名聲顯赫,然而可戰之兵不過五萬,後土自然不懼。誰曾想戰事正激烈時,君公子談笑風生著現身當場,哪有半點重傷的模樣。


    “在下的確被孔君傷了,不過那隊騎兵竟敢趁機偷襲我天吾山,我雖負傷,也要出兵天吾山將其剿滅。”


    周繼君輕笑著道,話音落下,後土一臉冷意,紫微麵露不信,玉皇則哂笑著。


    若他們信了周繼君的鬼話,他們也不就是雄踞一方重天的天帝了,可當夜幕拉開,五萬天吾山西征軍馬踏大周,出現山坡上時,四方天帝無不動容。


    區區三千鬼麵騎雖能趁一時之亂,可隻要等將士們迴過神來,結陣而殺,那鬼麵騎再驍勇,也不過是沙漠中的一朵火焰,轉眼後就會被撲滅。可一下多了五萬生力軍則大不相同,雖無攻陷大周的可能,卻能左右眼下的戰局,無論君公子相助哪一方,那一方必完勝。


    紫微帶來了二十萬星兵,後土麾下五十萬黃巾,勾陳三十萬,玉皇雖孤身一人,卻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點兵點將”道法,彈指間便能化敵軍為己方雄獅。


    那姍姍來遲的君公子,隻帶了區區五萬兵馬,落入百萬多人的大戰中片刻淹沒,此可時卻成了主宰戰局走向的殺子。


    “對了,在下唯恐那鬼麵騎太過厲害,這五萬人不夠用,因此還帶來一物。”


    目光遊走在四方天帝身上,周繼君玩味的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支小豪。


    見著那筆,便連玉皇也是心頭一跳,那小豪非是尋常的小豪,即便隔了許多年,玉皇仍記憶猶新,若非驅神君聖用它召喚出數以千計的神鬼妖佛,天宮大軍又怎會節節敗退,成就了平天一世梟雄之名。


    而驅神初返四大部洲,便被君公子戰敗於北俱蘆洲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第七百二十三章 生離死別


    宮苑深處,溪水潺潺,順著延綿通幽的小徑而行,不多時,身形高壯的男子便已來到了華胥宮前。


    他彎下腰,撈起一捧溪水,浣洗著染滿衣衫的血漬。


    在他身後是遍布如灘的屍體,三萬禁宮衛,五千大內侍衛,他不過用了兩柱香功夫便殺了個幹淨。紫微宮中,第一驍勇善戰當屬他破軍,第一忠心耿耿的也是他,今日來此,是要為陛下斬殺隋朝偽帝,一路殺來,不知殺了多少化身侍衛的修煉者,可破軍總覺有些不對勁,至於究竟哪裏出了岔子,他卻無法道出。


    雖未能為陛下揚刀立馬,廝殺於疆場,可破軍的皇宮之行卻不容有失,陛下想要立武不平為傀儡,則需取得隋帝楊廣的頭顱以及他擁有九五皇道精氣的心神,否則就算殺敗勾陳星兵,這大周仍是鏡花水月。


    心中那一絲不祥的感覺愈發濃重,破軍皺了皺眉,強壓下複雜的心緒,起身大步向華胥宮走去。


    推開雕龍鬆木門,宮內燭光冉冉,映上帝王僵硬的身軀,轉眼後,破軍的神色也變得僵硬了起來。


    “你就是紫微宮第一戰將,破軍星主?”


    守護華胥宮的侍衛少說也有兩千人,此時橫屍遍地,血流成河,血水直延到陛座前的紅發少年腳下。


    “天吾山周古?”


    破軍瞳孔陡然縮起,死死盯著把玩著金黃色心神的小獵風,神色一分分的冷凝下來。


    “你天吾山也想要分一羹?”


    聞言,周古嘴角浮起妖冶的冷笑,上下打量著破軍,半晌開口道。


    “你說錯了,非是分一羹,從我天吾山出兵的那一刻起,大周注定已是我兄的囊中之物。”


    破軍沒有說話,隻是從腰間拔出了他的戰刀,刀鋒被鮮血洗滌過,再看不出原先的顏色,黯沉得令人心悸。破軍舉刀指向周古,從頭到尾目光都未曾偏移開周古手中的心神,周古說的話他絲毫不在乎,他所要做的隻是聽從紫微的命令,帶走楊廣的心神。


    看著緩步向自己走來的男子,周古止住笑,及腰的長發蕩起一陣火風。深吸口氣,周古強壓下濃烈的戰意,緩步走上陛坐,目光越過破軍落到殿門處。


    “破軍星主,你可以出來了。”


    小獵風天生好戰嗜殺,玄天巔峰的破軍無疑是個好對手,可這一戰卻不屬於他。


    破軍止住腳步,就在這一刻,他的心中又升起不祥的預感,比之先前還要強烈幾分。閃爍輕跳的燭火忽地一黯,龐大的身軀撞碎黑暗的夜色,飛撲向破軍。破軍高舉戰刀挑過頭頂,低吼一聲,迎向那柄赤紅的巨斧。


    皇者破軍,每逢亂世必出。


    武道蛇人的法寶現於黑衣青年手中,周身湧出如赤炎般的煞氣,和青年的殺意融為一體,相得益彰。


    天吾山中的破軍星主戰紫微宮裏的破軍,巨斧抗戰刀,兩股慘烈的戰意從他們的兵刃上傾蕩開,如此相似,隻不過一股冉冉升起,另一股則已日暮西山。


    青年一頭黑發狂舞如魔,眸子通紅,眼見斧鉞被戰刀一寸寸的壓下,他的麵龐上浮起如朝陽初升的紅暈,而後如鯨吞般吸卷長氣,道力聚於胸口,大喝一聲。


    “破!”


    破軍星主積蓄了數十年的道力終於在這一刻達到飽和,突破法天巔峰,踏足玄天。


    玄天下品對玄天巔峰。


    斧鉞一寸寸地揚起,扳迴劣勢,手持戰刀的中年人麵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的,可心中卻已翻江倒海。眼前青年的一身道意他再熟悉不過,十四主星第一戰神,北方破軍,像極了當年的自己。世無長恆,便是星辰也有凋零的那一天,自己執掌破軍已有萬多載,戰遍天地闖下偌大名頭,可終會有走上末路的那一天。


    那一天,莫非就是今日?


    還未等他再想下去,年輕的破軍星主已將突破時超越境界悉數醞於斧鉞,又是一聲怒吼,沒有什麽惺惺相惜抑或豪言壯語,破軍星主縱身躍起,天頭星光燦爛,北方天野中那顆破軍星辰光華大放,如潮湧般沒入他額心,而被他遮擋住身形的紫微宮破軍一臉木然。往日對他無比眷顧的破軍星辰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毫不留情的將他拋棄,不知是嫌他老邁,還是日複一日的賦予同一個人榮耀,萬多年下來已然膩味。


    總之,天上地下隻會有一個破軍星主,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年輕的破軍星主眸中閃過絕然之色,毫不留情地劈斬下斧鉞,紅光掠過,年邁的破軍被劈成兩半,心神從額心飛出,淒淒嗚鳴著,盤旋片刻,爾後四散碎裂,火紅的戰意流瀉於華胥宮中,轉眼被黑衣青年收入額心。


    “恭喜了,破軍星主。”


    端坐陛座的周古冷冷一笑,朝著破軍拱了拱手。


    即便成就真正的星主之位,破軍也不敢對周古托大,收迴斧鉞,朝向陛座拱了拱手。


    “天吾山中,你是第一個親手摘奪自己星命者,隻此一戰,足以讓你成為眾星主之首。”


    周古意味深長地說道,見著破軍未曾動容,方才頷首道。


    “你且迴轉西牛賀州,繼續做那妖王去,勿要再打大周之戰的念頭。”


    聞言,破軍微微尷尬的一笑,轉瞬收斂,神情肅穆冷凝,像極了先前那個獨自一人從宮門殺到華胥宮的男子。


    待到破軍走後,周古方才站起身,看了眼寬敞厚實的龍椅,喃喃自語道。


    “這張椅子果然舒服,怪不得那麽多人想坐。隻不過,人間的帝王再權勢熏天,說不到底,終究不過一顆棋子罷了。”


    丟開腦中的胡思亂想,周古莫名一笑,又看了眼腳下死不瞑目的楊廣,緊握著那顆心神飛出華胥宮。


    ......


    夜幕下的戰場闃寂無聲,周繼君撥弄著那支“神筆”,麵色從容,心中卻忐忑著。


    適才他耍了個花招,讓四方天帝先入為主,以為拿到這支筆毫便能像驅神一般召喚出仙神妖佛。周繼君也花了不少心思,可愣是沒能從這“神筆”中尋出召喚仙神妖佛之法,想來驅神隻是以筆毫為媒,除他以外,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用上這支小毫。


    “你想要什麽?”


    良久,玉皇第一個開口問道,他低低一笑,打量著周繼君。


    “卻不知君公子今日前來,是為了圖大周,還是為了報仇。”


    “報仇”兩字傳入耳中,周繼君瞳孔一縮,望向玉皇的目光愈發冷漠。離恨天上三十餘載的清苦和孤獨他永遠不會忘記,也不會忘記玉皇的虛偽和狠毒。


    強壓下複雜的心緒,周繼君將“神筆”收迴懷中,目光逐一掠過四方天帝,半晌開口道。


    “我雖已令門下兩徒前往水陸大會,可能否重新得到席位尚難說,今日來此隻為那閣樓席位。”


    “水陸大會是佛家的水陸大會,那閣樓席位也是,公子不去水陸大會卻出兵大周,似乎太過牽強了。”


    看向周繼君,後土大帝沉吟著道,彈指百年,如今的君公子已非當年那個身入她局中而不知的法天修士,百年後的他割據一方,兵鋒所指,竟隱隱和幾方天帝平起平坐。


    “水陸大會的確是佛家的水陸大會,可為何各位陛下戰於大周卻不發兵大唐?”


    未等後土迴答,周繼君接口道。


    “垂天道上的巨頭們已分得近半席位,剩下的席位人人覬覦,想要搶得則需擁有諸強莫及的勢力,並且安然無恙活到最後。諸位於此開戰,與其為爭大周,其實不過是在像天地英豪展現你們的雄兵猛將罷了,不知君某所言然否?”


    話音落下,額上已浮起淡淡皺紋的紫微冷笑一聲。


    “你本已得到閣樓席位,卻突然離開長安,放任不管。君公子,你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若我能料到會丟了閣樓席位,那我豈不是比聖人還要厲害?”


    周繼君從容道,而後舉起右手,五萬西征軍同時向前邁出一步,橫行肆虐於戰場的鬼麵騎也懸馬而立,肅殺之氣流轉於夜色下。


    “多說無妨,我有雄兵五萬,願助紫微陛下一臂之力。”


    誰也沒想到周繼君會突然出言相助紫微,玉皇神色複雜,勾陳麵容僵硬,後土低頭思量,隻有須發皆白的紫微先是一愣,爾後仰頭大笑起來。


    “好,好,無論你君公子打的什麽主意,隻要你助寡人占下大周,寡人許諾,除了周唐外,東勝神州皆是你君公子的地盤。”


    三敗玉皇,紫微的天帝氣象正飛速流逝著,沉屙已久,又經大敗,紫微再無法掌控他的天帝神位,須發皆白,已然老態龍鍾。他將最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這最後一戰上,若是贏了,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他隻要贏玉皇一次,明知周繼君心懷叵測,卻也不去顧及。


    “那麽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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