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靈兒蹙了蹙眉,孔丘更是一怔,下意識的接過玉碟,沉浮腦中斷斷續續的事情終於連接起來,漸漸變得完整清晰。手一抖索,孔丘呆呆地看著周古,爾後一一掃過齊靈兒、左清塵和趙無極,良久,艱難地開口道。


    “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嗎。”


    周古沒有迴答,負手而立,遙遙西望。


    孔宣在出殺招時,他正帶著幾人高飛於南部群山,無數次的,周古想要將孔丘丟下萬丈高空,咬牙切齒,小獵風強忍著迴身援手的衝動。到達天吾山山麓,大戰消彌,那個重傷阿君的人也被封印於九重天上,可生來睚眥必報的小獵風又豈會罷休,沒有當場斬殺孔丘全因周繼君的飛鴿傳書,此時哪還有心思搭理他。


    良久,強壓下心頭暴虐起伏的殺意,周古迴身看向孔丘,冷聲道。


    “四大部洲不宜久留,佛家強者隨時會到,你即刻出發,易容改名,前往別處小洲,按照阿君的話說,去尋找你自己的路吧。”


    頓了頓,周古沉吟著道。


    “我兄自會幫你遮掩天機,孔宣雖困於九重天,可聖人之言容不得他自己反悔。若你想要救出孔宣......便去讓這天下再無殺生者吧。”


    聞言,孔丘心頭一堵,莫名的哀傷湧上心頭,眼圈發紅,可是這一次他硬生生的噙*住眼淚,沒有讓它們流淌下來。


    “天下再無殺生者......是他讓你這麽和我說的嗎?”


    周古點頭,遙指向山麓外的大海,在海麵上飄著一葉扁舟,海風襲來,小舟打著轉,卻始終沒有飄走。


    改名易容遠行他洲......


    孔丘心頭一沉,眸中浮起幾分怯色,可轉瞬後,他握緊拳頭。


    我的家在九重天上,除此之外,哪裏不是他鄉,就連這四大部洲也是,就算去再遠的地方又如何。隻要能讓這世間再無殺生者,隻要能救出爹爹,我.......


    胸口不住起伏著,全無玄天境界強者風範的少年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在天吾山空曠的山林前張口高唿。


    “我是孔宣之子,從今以後我便叫孔子,我要讓儒道傳遍天下,世間再無征伐戰亂,再無殺生者!”


    許多年後儒道弟子們口中的尊稱在這一刻成為孔丘的假名,也鬧過不少笑話,可到後來,不苟言笑的孔丘漸漸習慣了這個稱唿,那時的他迴首再看,卻驀然發現,早在許多年前,那個人就已隱隱預料到這一切。自己所行的禮樂教化,卻有一半,是屬於他的。


    喊完之後,孔丘雖仍無法從哀慟中走出,可心頭已暢快了許多,迴過頭想要對稱君公子為兄的紅發少年說什麽,目光所及,山麓前再無半個人影。


    四人飛奔於山梯上,周古一馬當先,火紅的長發仿若流蘇綴滿一地。很多年沒有迴來過,若七州是小獵風的故鄉,那天吾山對周古來說卻是如今的家。他在山外征伐殺戮,卻無時無刻不懷念著天吾山的草木樓閣,以及山中的少年們。周古至今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卻總喜歡倚老賣老叫李車兒他們小子,眯起眼睛戲謔地看著一群尷尬的公子門人,是他最大的樂趣之一。


    “師叔,那閣樓席位怎麽辦?”


    耳邊傳來趙無極不甘的聲音,周古眉頭挑起,冷哼一聲。


    “無極小子,你急個什麽勁,又不是娶媳婦。哼,你師父哪次失算過?”


    趙無極腦袋一縮,偷眼看向一旁竊笑的左清塵,麵頰微微發紅。自己這個周古師叔和那個月二爺一個性子,總喜歡無緣無故的捉弄人,被他擠兌了,往往又不能迴嘴,看著無論表麵還是實際年齡都比自己小的周古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趙無極總免不了麵紅耳赤。聽師兄說,當初師父還未來到四大部洲時,周古師叔就老喜歡和月二爺膩在一起,果然近墨者黑,幸虧他們不管山裏的事,否則天吾山定會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沒一日消停。


    偷得浮生一日閑,是周繼君傳於門人弟子們僅此於勤奮修煉的第二條教誨,若外人得知,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周繼君主張修煉之道一張一馳,每天需擠出半個時辰遊山閑玩,齊靈兒三人雖隻在長安城中呆了兩天,可腦中緊繃的弦一日未曾鬆過,此時迴到天吾山,聽得周古之言,也不再去想閣樓席位之事,漸漸放緩腳步,觀賞起山中的春景來。


    直到看見君子殿內常侍齊灰滿臉焦急的站在山道上,四人方才加快腳步。


    “見過周二公子。”


    齊灰朝著周古遙遙拱手,剛想說什麽,就被周古笑著打斷。


    “這些日子裏可有什麽樂子?”


    周古口中的樂子是指那兩位“巡山大王”聰聰精、“囉囉精”以及當初被周繼君召喚出的那名山神。自從來到四大部洲後,山神範囡煙見著山中盡是修為高強者,而他仍未突破通天,自覺丟了顏麵,而周繼君那時尚未迴轉,於是他便找周古討要了點修煉口訣,藏在山中某處深洞中閉關修煉。本也無事,可自從兩位“巡山大王”到來後,麻煩也雖之而來。聰聰精和囉囉精不斷地找上範囡煙,卻因在天吾山中他們無一“敵手”,能勉強和他們一戰的就隻有山神了。從那天起,天吾山門人弟子修煉完畢後,總會看到兩位“大王”趾高氣揚地拉著瘦弱少年來到修煉場,一頓“切磋”後,被範囡煙打得灰頭土臉,卻抱拳作出高人風範,所說的無非是“承讓,閣下果然厲害”,“改日定會登門請教,一雪前恥”之類的話,看得一眾門人弟子捧腹大笑。


    範囡煙自然不厭其煩,又覺丟人,可“盛情難卻”,到最後隻得躲到天吾山山界旁,變化身形,開個小酒肆,為天吾山行前哨。聰聰精囉囉精雖糊裏糊塗,可對範囡煙卻極為敏銳,酒肆剛開了沒幾日,就又被兩位大王找上門來......


    苦笑著,齊灰哪有心思和周古聊這些,正了正形色,遙指向山頭道。


    “適才公子傳書信於主母,信中言明兩天後的行事安排,偃子已準備妥當,隻等二公子了。”


    話音落下,周古麵色一緊,先前的閑情逸致瞬間散去。


    “兩日後.....”


    ......


    水陸大會前兩日雖熱鬧,讓長安城裏諸強著實看了場好戲,可其後兩日風平浪靜,唐玄奘傳道說戒,聽得長安百姓心花怒放,隻恨年輕時候未能削發出家。諸多強冷眼而看,時不時望向南邊那座無人問津的閣樓,心中覬覦,卻沒人敢做那出頭鳥。


    “君公子戰孔宣,接引困孔宣,這兩場大戲落下,也該輪到我出場了。”


    皇宮金鑾殿前,薄衫玉履的男子低吟著道,他的眉宇一蹙一舒間,隱隱能看見龍虎嘯風雲之勢,能擁有此等氣象者,天地間屈指可數,都是坐擁一方重天的帝王。


    第七百一十七章 佛會七日(十七)


    (第一更)


    ——————


    星辰燦若驪珠,夜雲薄如羅衫,月華似水,流淌過繁星點點,傾灑入人世間。


    如水銀般的月光鋪滿宮殿迴廊,刺眼奪目,光是這一綹月光便讓侍衛們困意全無,更別談從殿內傳來的靡靡琴瑟,傳入耳中,遊走於身體上下每一個毛孔,雖覺酥麻,可不知為何卻讓他們繃緊了弦,不敢有一絲懈怠。


    “君王一怒,血流成河。百姓何辜,餓殍遍野。”


    從迴廊深處走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絢爛的燈火將他和後旁的青年映照通徹,轉眼後侍衛們便發現了這對詭譎出現的人,臉色陡變,剛想大聲唿喚,可目光落到青年身上,神情俱是一僵。


    “人間皇宮,果然熱鬧。”


    高大的男子目光深邃,漫過窗欞,落向燈火通明的殿內,悠悠說道。


    “十三皇子......”


    當頭的侍衛看著那個慘白著臉的青年,下意識地低聲喚了出來,可眸子眨閃間,燈火下那兩個人卻消失不見,仿佛夜色構造的夢幻,讓侍衛們心生恍惚。


    幾名侍衛交換了個眼神,稍作猶豫,終究沒有示警,都低著頭望著腳尖,卻不知在想什麽。


    夜色已深,大周王朝內宮卻猶自歌舞升平,酒宴未散,帝王和臣子們共聚一殿,推杯換盞,欣賞著民間野選的歌舞。對於大周臣子們來說,當今陛下雖有雄才壯誌,可唯獨有一樣不為外人言,那便是他太過貪酒好色,興致到來時,也不管手頭的要折重務,兩樽美酒,一席美人,玩樂於後宮中,常常要三天三夜方罷興。待到玩膩了宮中美人,他又向民間打起了主意,選秀女,縱歌舞,眼下這班善歌善舞的美人就是由他從民間挑選出的秀女所組成,按照楊廣從前的性子此時定已敞開衣裳撲入當著眾臣的麵撲入美人堆中,索性今日到場的還有周朝琴瑟第一的陳大家,正端坐簾幕後,玉指輕奏,方才沒讓楊廣太過失態。


    美人如酒,一為烈酒當痛飲,另為名釀當細品,名傳周唐二朝十數諸侯的陳大家便是世之佳釀,急色如陛下也是少有的放下了性子。


    臣子們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方琴瑟迴旋的簾幕,神色各異,有的麵露豔羨,有的暗道可惜,一瞬後便再度陷入琴瑟聲中,聽得如癡如醉,時而憂戚,時而微笑。


    琴聲如浪潮,一陣平緩過後,陡然高揚,殿內身著薄紗露出雪白肌膚的美女們腳踩琴音旋律,舞如輕羽。這舞陣也有講究,按前人所創的舞譜,分為急、慢兩等,急者又有九調、十三調、十七調、二十一調不等,卻是遵循奏樂一調中變幻的舞姿數目而定。眼下這班美人初時隻踩著九調而舞,宛若坡下溪水,潺潺而流淌,隨著琴瑟愈發高揚,她們的舞姿也愈發疾快,從九調變成十三調,再到十七調,最後甚至突破二十一調,到達舞譜上都未見記載的二十五調。


    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二十五調輕如羽,疾如風,好似狂風席卷海浪,壯闊險急,看得人驚心動魄,隻覺身臨其境。


    “二十五調,那可是天宮的神仙舞蹈。”


    筵席之末,年邁的起居官怔怔地看著幾乎見不到人影的疾舞,眉頭皺了皺。仙凡兩別,難以逾越,陛下擺出這二十五調的歌舞,卻是犯了大忌,若為天上的神仙得知,怪罪下來,那大周......不,是大隋定會遭天譴。


    美人香汗淋漓,卻永不止疲倦地歡舞著,殿門敞開一條縫隙,月光泄入殿中,照向疾舞的美人們,垂垂老矣的起居官放目望去,身體沒來由的一顫,那些美人跳得雖歡快,可月光下,卻是一張張仿若瘋魔般的麵龐,抽搐著,歇斯底裏著。琴聲都讓高揚,殿中的舞蹈竟連越三節,直升到三十七調。


    三十七調的舞姿連天宮也少有,變化之快,隻聞舞風,不見其影,如此旋速又豈是凡人能駕馭的。


    琴聲繞梁,迴轉不絕,下一刻已經揚至最高。陡然間,絲弦凝,琴聲止,疾舞當場美人卻沒止住身形,一個個抽搐著爆裂開來,體內鮮血早已在半個多時辰的疾舞中變得滾燙,此時飛散於殿中,宛如爛漫煙花,美輪美奐,卻不見得半絲血腥。


    群臣驚愕。


    殿門前,緩步走入的男子負手看著半空中的漫漫櫻花,目光沉凝,眸底深處卻浮起幾分黯然,水波流轉,沉湎於往事。


    “魔姬舞嗬,許久未見了。”


    良久,紫微帝君幽幽一歎,在大隋眾臣呆滯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過美人們的屍身,血花懸於頭頂,凝滯不動,像極了華麗的煙花。走過漫長的筵席,紫微走到殿座前,沒去看緊咬下唇的帝王,轉過身,望向那方珠玉相綴的簾幕。


    “你也是,許久未見了。”


    紫微淡漠的說著,帝王氣象乍現於殿中,讓大隋諸臣心中恍惚,卻是發現竟無法在那個男人雄渾的背影後找到自己陛下。


    “陛下安好。”


    許久,柔媚的聲音從簾幕後傳來,雖隻有區區四個字,可這集天下七分嫵媚三分慵懶於一身的聲音卻聽得大隋君臣渾身酥軟。


    “大膽......”


    席中一名武將終於忍不住了,猛地起身,喝向紫微。


    紫微沒有動作,反倒從簾幕中傳來低低的繃弦聲,琴弦落下,那個用著人尊境界修為的武將頭顱飛出,落於殿中,脖腔激出一股血柱,直濺上殿頂。即便兩人間的關係今非昔比,可一個是紫微帝君,另一個是勾陳大帝,皆為天宮帝王,神仙中的神仙。他們之間恩怨,又豈是那群螻蟻有資格說三道四。


    “安好?”


    紫微深深地看了眼簾幕後的女子,麵上浮起古怪之色,眉宇初綻猙獰,旋即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勾陳,你問我安好?好,好,寡人我好的很......為什麽。”


    那最後三個字出口極為古怪,似咬牙切齒,又似在企盼著什麽。


    一世夫妻,萬載歡愉,卻在一朝成為冷眼相對的仇人。


    我給了你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紫微宮第一後妃的身份,你卻仍要背叛我,和玉皇勾結,幾乎親手斷送了我的王圖霸業。


    死死盯著勾陳,紫微在等那個困擾了他百多年的答案。


    再寵愛她,可她也隻是個女人,不過,既然做了他紫微的女人,那此生此世便屬於他了,絕不容他人奪走。這種感覺與其說是被出賣,更像被別人搶走了自己心愛的珍寶,對於紫微來說,卻是比兵敗還要讓他不能容忍的恥辱。


    他最想知道的,是那件“珍寶”為何會心甘情願的跟別人走,等得到了那個答案,他便親手將眼前的女子毀去。


    話音落下,迴蕩在安靜的宮殿裏,簾幕後的女子怔怔地看著宮殿盡頭的月色,禍國殃民的嫵媚隨著素雅的月光微淡了幾分。許久許久過後,勾陳莫名一笑,扭轉螓首,望向紫微低聲道。


    “你想知道?我偏偏不告訴你。哈哈哈哈......”


    女子的笑聲迴蕩在皇宮上下,嬌媚中略帶幾絲瘋狂,玉階下,紫微的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


    第七百一十八章 佛會七日(十八)


    (第二更)


    ————————


    為什麽事情會發展到今日這等地步。


    勾陳歇斯底裏的笑著,神色雖瘋狂,可目光冷淡如月,一如她和除紫微外任何一個天宮巨擘雲雨時般。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紫微時,她還隻是拂香殿的女仙,蟠桃大會,她站在列前領舞,第一次將魔姬舞跳上四十九調,驚豔全場。無數道或是讚賞或是貪婪的目光射來,勾陳早已習慣了,並沒不適,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她苦苦準備半年,就是為了能在蟠桃大會上一展風姿,引誘那些地位權勢高崇的仙神,即便能做一小妾,也好過陷在遍地汙泥拂香殿中。


    拂香殿,名字雖好聽,清風拂掃,餘香不絕,可卻是天宮有名的藏汙納垢之地。人間有青樓花坊,天宮則有拂香殿,拂香殿的女仙們少有呆上百年能保住童子之身的,勾陳便是少有的處子,在那時。和其他舍命保紅丸的仙女一樣,她不是故作清高,隻不過想保住身價,日後被某位仙神帶迴府中,不至於玩上幾天就厭倦。取悅男人不一定要用下半身,還有許多其他的方法,勾陳就這樣熬過了數百年,終於等到了屬於她的那場蟠桃大會,一舞動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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