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大膽。”


    左清塵臉色陡變,低喝一聲,不管不顧地揚起庶人劍,手剛按上劍柄就被齊靈兒攔住。


    “快走。”


    齊靈兒祭出山河社稷圖,罩向半空中,虛掩一陣,而後駕起雲座攜三人飛遁而走。


    “師姐,那閣樓席位怎辦?”


    半空中,素來鎮定的趙無極匆匆問道。


    師父讓他們來水陸大會走個過場,誰曾想竟把那閣樓席位給走丟了,這閣樓席位關乎師父今後大局,亦和天吾山的前途息息相關,卻在今日斷送在自己手上。一想到這裏,趙無極心生愧疚,隻覺再無顏麵去見周繼君。目光落向發著怔的孔丘,趙無極臉上生出惱意之色,可礙著此人是師父的故友,隻得強壓下心頭的怒氣。


    “先保住性命要緊。”


    齊靈兒僵著臉麵色冷硬,卻也不再多言,駕著雲座隻撿人多的地方飛去。


    _——————————


    (每天寫到後麵就感覺心神紊亂沒力氣寫了......縱橫新改了等級製度,今夕現在是內常侍,從前的太監頭頭,莫非預示著什麽~得趕快升級了=。=)


    第七百零八章 佛會七日(八)


    (第一更)


    ——————————


    拂曉時分,晨光漫出天雲,仿佛毫筆下的顏色,將長安城春日圖勾勒成兩半。仙神凡人皆落畫中,可凡人隻見得漫天佛土,看不到身旁仙神妖佛的爭鬥。他們沒日沒夜巴望的仙佛近在咫尺卻不知,隻顧著看那虛構出的佛教景象,如癡如醉,恍若夢幻。


    佛家的幻境能蒙蔽凡人的雙眼,卻因他們蒙塵已久,在紅塵中顛沛流離,心也隨之染盡塵垢。能看破幻境的除了修為高強者,就隻有那些懵懵懂懂的小童了。


    “爹爹,那個和尚怎麽了。”


    五六歲大的女童偎依在她爹爹懷中,好奇地看著會台上的僧人,可無論她怎麽用力去拔爹爹的胡子,爹爹隻是呆呆地看著天空,毫不理會自己。女童生著悶氣,嘟起小嘴扭過頭,又看向那個年輕的僧人。她雖不知怎麽去描述那僧人,可之前僧人的一舉一動都讓她覺得很舒服,然而眼下,不知為何,那個僧人正捂著腦袋,身體蜷縮仿佛煮熟的大蝦,似乎很痛苦。


    他在痛苦什麽呢。


    女童眨了眨眼鏡,咬著食指,半晌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不僅是她,就連唐玄奘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心裏突然一疼,就仿佛被利刃捅了下,心底深處某個地方開始動搖。


    是猶豫了,還是在掙紮。


    唐玄奘痛苦地睜開雙眼,目光中,就見少年人難以置信地遙望向他,雖站在厚沉的雲座上,可他的身體卻微微顫抖,眸中滿是失落。


    是了,之前他和自己辨禪機,說出那番忤逆佛祖的話來,令自己心生怒意,竟犯了嗔、殺而戒。雖未動兵戈,可自己的的確確動了殺意,殺意一動,天頭諸佛菩薩盡現,執自己的心意撲殺向他,而在那時候,自己正麵無表情地和他相視,神情冷漠仿若寒冬。


    遺失的記憶漸漸重拾,唐玄奘心中恍惚,晨風吹卷,袍袖下的雙肩輕輕顫抖。


    那真的是自己嗎?


    不,不可能,自己怎麽會那樣。


    為證我佛,行於莽莽紅塵,得一知己,卻好比沙漠遇清泉,其中甘冽隻有自己知道,亦會無比珍惜。


    可是,為什麽在那瞬間,自己會那樣,藏在這具皮囊下的,就是一顆怎樣的佛心?


    心頭仿佛被沙塵堵塞,清風拂過,沙塵亂飛,卻讓唐玄奘心意混亂無比,再難深想下去。


    猛地抬起頭,年輕的僧人漲紅著臉,抬手怒吼道。


    “放過......”


    那個“他”字尚未落下便已力竭,身體裏的道力仿佛被抽空殆盡,唐玄奘怔怔地站在會場中央。仙神妖佛你來我往,亂飛於晨光下的天頭,他卻隻是呆呆地站著,即便他此時再多麽聲嘶力竭地去喝止,那個少年卻也聽不見,亦不會再迴頭了。


    皇宮之巔,一身灰袍的道人漠然看向失魂落魄的僧人,鼻下兩撇小胡子跳了跳,隨後轉身,目光越過亭台樓閣落向金鑾寶殿上的那把陛座。陛座上坐著的不是大唐帝王李靖,此時李靖正恭恭敬敬地垂首立於殿中,時不時打量向陛座上的女子,卻緊繃著臉不敢說話。


    女子獨坐陛座,萬年不變的羽衫羅裳透著幾分淡雅,卻因頭上戴著的九十九珠簾冕冠而盡顯雍容高貴。


    良久,女子幽幽一歎,朝著殿頂拱了拱手。


    “見過道人。”


    “陛下多禮了。”


    陸壓飄落殿中,朝著後土大帝打了個稽首,隨後轉望向始終沉著頭的李靖,冷笑著道。


    “陛下挑的這個傀儡還真是有帝王之資,說毀諾就毀諾,竟連道人我也無可奈何。”


    聽得陸壓譏諷的話語,後土大帝的臉色愈發冰冷,她獨坐重天之上,遙遙操控李靖乃至大唐王朝近半甲子,向來如臂使指,可唯獨今朝水陸大會其間,李靖隻字未曾上報於她。李靖是從輪迴故事中走出的人物,似人非人,不入天地穹宇的天機命數,難以衍算,即便後土將其用作傀儡,可若牽著他的那條線斷了,那後土也對他無可奈何。


    那條本來牢固的線已出現一絲裂痕,後土也曾料到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快,還在最關鍵的水陸大會上。


    “為什麽。”


    後土蹙了蹙眉,開口問向李靖。


    為什麽......


    李靖低著頭,看向那雙飛雲紋龍履,目光凝滯。那日有一佛托夢前來,帶他前往西天極樂世界,遊盡浩瀚佛土,於靈山腳下許願,李靖許的願自然是能再見到紅拂,就在他道出願望的那一刻,從天頭金沙彼岸飄過一個曼妙的人影,英氣颯爽,冷豔嬌美,正是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紅拂。她對李靖說,她在苦海彼岸等著他,想要渡過那苦海,需得行佛家功德,道完後,紅拂的身影漸漸消散在天邊。李靖大急,躍身就欲飛到紅拂身邊,可剛躍起,就覺腦袋一沉,卻是在龍榻上翻了個滾,摔落在地。侍衛宮女們被驚動,以為陛下遇刺,紛紛闖了進來,就見李靖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手中那串豔紅的寶釵,嘴角隱隱噙著淚珠。


    那是他初入天策府那年,給心愛的女人買的第一件禮物,他又怎會認不出。


    紅拂就在苦海彼岸等著自己,想要再見到她,隻能依照佛法行事。苟延殘喘在四大部洲,隻是為了紅拂報仇而已,若能再見到紅拂,即便不要這帝王之座又如何,自己隻是個傀儡,做誰的傀儡都一樣,隻要能再見一眼她。


    心中如是想著,可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


    “靖對陛下忠心耿耿,奈何佛家強者左右環伺,靖身邊無一強者,為保大唐,隻得委曲求全。”


    李靖從容不迫地說道,來到四大部洲前,他胸懷濟世之誌、剛正不阿,來到四大部洲後,在泥濘烽煙中磕磕絆絆、跌爬滾打了百年,他已變得世故老成,隨口撒個彌天大謊亦不會皺下眉頭。


    話音落下,後土神情淡漠,陸壓冷笑連連,卻都沒說什麽。


    李靖心頭撲通撲通直跳,等了良久,未見兩人表態,隻當他們信了,暗自長舒口氣。


    抬手向後土作了個禮,李靖剛想打下圓場,就見後土起身,她雖站在殿中,可目光所至,整個長安乃至大唐都盡收眼底。


    “既然你已力不從心,那隻好由寡人親自來處理大唐國事了。給你三日時間,去準備禪位大典吧。”


    說完,後土甩袖離去,走向深黯的後*庭宮闈,晨光落滿庭院,皇道之氣仿佛綻開的水花,從李靖身上奔泄而出,化作長虹沒入後土的裙袂中。


    後土歸宮,陸壓離殿,金碧恢宏的金鑾殿中,李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向前伸了伸手,良久沒能說出半句話。


    第七百零九章 佛會七日(九)


    (第二更到)


    ————————————


    長安城南郊有條長河,名曰關水,古來建都立城無不會將風水之勢考慮進去。就拿長安城來說,北依邽山,南麵關水,以水土衍五行調陰陽,方能護佑帝國長盛不衰。前唐建國數萬載,長安城也曆經數萬載風霜未倒,卻令世人愈發相信風水之說,然而風水再盛也掌控在“仙神”們手中,神仙打架,萬載王朝一朝轟塌,便是風水再好也無濟於事。


    此時的關水前,雲座按落,左清塵心有餘悸地看向不遠處的長安城,手中的庶人劍沉甸甸的,卻又滾燙無比,讓她隻想放下。爹爹臨走前將庶人劍傳於她,是讓左清塵代她執劍守護天吾山,從先前信誓旦旦,到此時的黯然失落,轉變之快,讓左清塵心生恍惚,半晌,委屈和不甘湧上心頭,左清塵死死拽著庶人劍,強忍著越出眼眶的淚珠。


    第一次下山為師父辦事,卻落得個灰頭土臉的下場,從小以早慧天才聞名七州傲氣不輸其父的左清塵如何能接受。


    “沒事,大不了將那閣樓席位再奪迴來罷了。”


    耳邊傳來齊靈兒靜如止水的話音,記憶以來,這是大師姐第一次開口安慰別人,左清塵心中愈發委屈,抹去打濕花容月貌的淚珠,猛地揚起頭,直直盯著孔丘,庶人劍雖未出鞘卻已抵住孔丘的脖頸。


    “都是你!若非你和那和尚說什麽大道理,我們又怎會落到如此地步,你就是個禍星!”


    少年人不知所措地站著,看向哭紅了眼的少女,想要開口安慰,可剛伸出手,卻陡然發現那罪魁禍首是自己。冷硬的劍鞘橫於肩側,若自己不知好歹的再說什麽,恐怕下一刻劍鋒就要出鞘了。


    旁邊的趙無極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拂袖按下庶人劍,深深看了眼孔丘,拱手道。


    “你雖為家師故友,可家師遠遊多日未有音信。眼下既出險地,就此告別吧。”


    話音落下,孔丘滿臉尷尬,紅著臉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被堵塞住,再難說出半句話。轉眼望向一身火紅裙裳的少女,孔丘麵露祈求,三人中,唯數她不曾向自己動怒。


    “如今我們皆遭大難,那些佛家修煉者隨時有可能出現,還是各奔東西為妙。”


    沉吟著,齊靈兒淡然說道,卻將孔丘心中最後的希冀打破。


    他不是不願意自己走,從九天孔君宮下來,這麽久以來,孔丘都是孑然一人,隻身行於世間。可他剛剛被此生第一個知己好友出賣,心中委屈,亦落寞孤單,眼前的少年少女們是君公子的弟子,對於此時的孔丘來說便成了唯一能摸得著的火光,若再失去,他也不知那冰冷到極致的感覺會不會把自己吞沒。


    站在滾滾向東的川流旁,失魂落魄的孔丘滿臉呆滯,餘光中,那三人已漸行漸遠,孔丘沒有再去追趕,冷風卷過一抹水花,濺於他頰邊,刺骨冰涼。


    “師姐,他不會想不開吧。”


    先前還一副如臨大仇的左清塵停下腳步,迴眸看了眼站在關河邊的少年,不由踟躇了起來。


    “此人唯唯諾諾,毫無半點強者之風,也不知師父如何相識他的。”


    趙無極插口道,話音中隱隱帶著幾分不屑。周繼君雖算不上好友遍天下,可他所交往的故人,無論是好友月羅刹、左遊生,以及星主們經常提起的那個曾傳他們戰技的虛柯,還是宿敵洛教主,大興紫龍帝千十七,都是天才橫溢、風華絕世的頂尖強者,在趙無極心目中,唯有那些人物才配師父正眼相視。可那個不知從哪冒出的少年,不談修為實力之弱,便是行事也懦弱無比,這樣的人居然也是師父相交百多年的故友,卻讓趙無極犯了迷糊,亦覺無比荒誕。


    左清塵心中生出幾分不忍,趙無極疑惑不解,可他們話音落下,等了許久大師姐都未曾迴應。互視一眼,兩人扭頭看向齊靈兒,就見關水旁,紅裙少女呆呆地站著,神情和不遠處的孔丘差不離。她的目光幽長而複雜,素來冷豔的麵容透著幾分迷惘,亦像在彷徨著什麽。


    順著齊靈兒的目光望去,左清塵和趙無極看到了從林邊緩步走來的僧人,非是水陸大會上那個明眸皓齒的俊美僧人,而是一個身形微胖,滿臉憨厚的年輕和尚。


    “無量壽佛,迴頭是岸,還請三位施主隨小僧迴轉長安。”


    相隔百多年,當年師父身旁那個總被自己捉弄得麵紅耳赤的小和尚如今正義正嚴詞,滿臉決然地望向自己。恍惚間,齊靈兒又看到了那個雪落時節的七州天吾山。雪花飄,月羅刹喝著辣酒逗自己說話,師父在亭子裏練書法,而那個老實和尚睡過飽覺亦會跑上君子峰,幫著自己和“月二爺”鬥嘴,可月羅刹那張嘴巴天生能將黑說成白,將歪理說成正理,再不行,他還會搬出龍歸山裏的白素素。一番鬥嘴後,沙叔叔總免不了漲紅老臉落荒而逃的下場,自己則邊笑著,邊偷眼打量向涼亭裏含笑而書的七州第一君公子......


    “無量壽佛!”


    攜著幾分慍怒的佛音傳入耳中,將齊靈兒的迴憶打斷,左清塵拔出庶人劍,趙無極手捏印法,可齊靈兒卻突然發現,自己居然生不出半點戰意。


    “長安有佛子,其神通之大,可化世間兵戈嗔怒殺意,靈兒你若遇上,切勿遲疑,能避則避......”


    臨別時周繼君的囑咐迴蕩在耳邊,此時齊靈兒方才明悟,師父口中的“佛子”或許不單指那個唐玄奘,還指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僧人,看來師父早已知道沙叔叔的事,卻未和自己言明。他是在顧忌什麽,還是和自己一樣,名字的嘴邊,卻怎麽也道不出口。天吾山的老人們,誰會忘記七州時候陪著君公子打江山的沙摩尼,佛家落子寥寥,可隻這一顆,便將天吾山吃得死死。


    “既然三位施主執迷不悟,那隻能由小僧親自動手了。”


    聞言,齊靈兒心頭一震,抬眼望向手捏印法緩步走來的僧人,下意識地開口喚道。


    “沙叔叔......”


    僧人皺了皺眉,看向當中的少女,心中疑惑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俗家姓氏。隻是一瞬後眉頭便舒展開來,僧人麵色沉凝,不再猶豫,捏出印法欺身而上。


    “無量壽佛,小僧沙和尚,勿要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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