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輪迴奇妖異獸周繼君也算見識不過不少,讓他震驚的不是此妖物的相貌身形,而是圖案下方的注釋,雖隻有寥寥幾字,可卻在他心頭掀起軒然大波。


    “天吳者,聖人也。”


    這個頭氣息猙獰的妖物,居然就是山海聖人!


    周繼君神情恍惚,怔了半晌,忍住心頭的驚駭,繼續往後翻去,卻是越看越震驚。


    山海六聖人,卻有四人是妖麵獸身,就連當初遇見的女媧也是人麵蛇身,是為異類。


    “經書最後還有一小段,勿忘了看。”


    陸壓抿著酒,看著一臉驚訝之色的周繼君,卻也不以為怪。當初紅雲將《山海經》傳於他時,陸壓道人何嚐不是這副神情。


    深吸口氣,周繼君的目光有意無意避開畫中的那幾名聖人,落向卷跋處。


    “山海古來為異類之土,然,所謂異類者,是為小眾。山海妖物為我天地穹宇中人眼裏的異類,卻不知推及萬萬年前,人類在山海妖物眼中亦是異類......然,聖人有大謀,遠征雖敗,卻傳於教化,萬萬年後,山海無不以人為榮,以妖獸為異類.......”


    沒來由的,周繼君心頭撲通撲通直跳,既是感觸山海輪迴的奇異,也感歎聖人遠征失敗後那場絕代之謀。


    不用兵戈,不用刀劍,亦不用道法寶物,隻憑教化就讓山海輪迴雖勝猶敗。


    雖不知聖人們如何做到,可定是醞釀準備許久,以人心為刀戈,直刺入山海輪迴最深處,防不勝防,連山海六位聖人也無能為力,那日在羲族聖山見著女媧,她不也是人麵人身。


    聖人謀聖人,非謀於一時,也非謀於一世,而是謀於千秋萬代的山海子民,謀奪了山海輪迴的曆史。


    悠悠一歎,周繼君心中浮起幾分沉重而又壓抑的感覺。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謀略滔天如聖人者,當真能被他的君子劍所斬嗎。


    第六百九十二章 山海經(下)


    (第三更到)


    ————————


    “遠伐榜出,是日無人問津。道人言,君公子殺袁洪,當取一輪迴強者為報.......公子允,提劍入輪迴,天地英豪無不側目......”


    ——《天地大事紀》


    “想來山海聖人正是因為如此,方才被天地穹宇的聖人阻於輪迴之外。”


    合上一卷《山海經》,周繼君看向陸壓,沉聲問道。


    “那山海聖人究竟懼怕什麽?”


    從周繼君手中接過山海經,陸壓道人小心翼翼的將經書收於懷中,封神輪迴中的法寶被他隨意丟在扁擔中,心情好時隨手送人,唯獨這卷《山海經》被他視作珍寶,謹慎又謹慎。


    深深看了眼周繼君,陸壓幽聲道。


    “我知你欲圖聖人,也不會勸阻你。等你到了能和聖人直麵而對時,自然會知曉。”


    說完,陸壓話頭一轉,冷聲道。


    “山海輪迴的強者你大致知曉了,接下來那遠伐榜就交由我來撰寫,聖人之下,帝世家家主當為榜上三甲,其後是四方天神,以及一眾妖物。君公子,你此行遠伐,又準備選誰?”


    眸光如水,悄然流轉,良久,周繼君驀然一聲,蘸著酒水,在桌上寫出兩字。


    “你當真?”


    見著那兩字,陸壓暗暗吃驚,上下打量起周繼君來。天吾山君公子,一方豪雄,詭道謀略也算出類拔萃,可又豈會比得上陸壓這等老謀深算者,然而當周繼君寫下那兩字時,陸壓隻覺有眼前這位年輕強者變得有些高深莫測起來。


    沒去選那些雖然修為高強卻涉世不深的世家子弟,也沒去選那些穹天下品的妖物,周繼君寫下的那兩個字大大出乎陸壓的意料,甚至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當真,我前往山海輪迴,必會找他。”


    周繼君淡淡一笑道。


    見狀,陸壓愈發覺得古怪,卻又無法說什麽。許久,陸壓道人緩緩起身,給周繼君斟滿美酒,高舉酒盅。


    此酒為壯行之酒,周繼君雖是穹天強者,戰技殊為不凡,可在《山海經》開頭早已寫道,山海為絕地,乃是九死一生之地。


    “但願公子旗開得勝,如此,遠伐榜便會有先行之楷,從此眾相效仿。”


    將盅中酒水一飲而盡,周繼君也沒多言,丟下酒盅抬腿走出酒肆,駕起雲頭,卻是往天吾山方向飛去。


    收迴目光,鼻下兩撇小胡子微微跳動,陸壓也沒去管空空如也的酒盅,兀自望著桌上那兩個字出神,半晌,捏指掐算,嘴角漸漸浮起莫名的笑意。


    “好啊,臨走前還想算計道人我一番。你知我讓你前往山海,是不想讓你插手長安之局,卻來了這一招金蟬脫殼.......可兩三日後,你又如何悄無聲息的迴轉。”


    詭道謀略之道連連衍算,可陸壓衍算許久,都沒發現破綻在何處。


    長安水陸大會為準提西遊之局的開始,聖人早已落完子布完局,自然不會再插手。聖人不臨,天地強者野心難束,定會想方設法插手此局,以謀聖人的好處,以及......傳言中那個聖人之位。可陸壓隻想這場局安安穩穩的進行下去,直到終了,不要再多什麽變數,也最好不要再多出如周繼君這般的年輕強者插手。


    楊戩重傷,洛繼傷肉身毀,以及周繼君遠行山海輪迴,冥冥之中,或多或少都和這個從不以真心示人的陸壓道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少了幾個強者插手,這場西遊之局便會安穩幾分,而那些強者,自然不會因此陷入聖人局中,白白淪為聖人的棋子,甚至丟了性命。


    “道人我用心良苦,可世人卻從不肯聽善言。”


    苦笑著,陸壓搖了搖頭,目光越過酒肆簾幕,遙遙射向西方,目光漸漸變得陰沉下來。


    《遠伐榜》問世,天地強者雖然心動,可無不緘默著,不約而同地觀望起來。翌日,《天地大事紀》又傳出新的一篇,隻道兩事。第一件,欲往山海輪迴者,可前往長安新東市酒肆揭榜。第二件事,也是最令天地英豪諸強震驚的事,天吾山君公子因斬袁洪,揭榜前往山海輪迴,且約誓,迴轉之日必攜一山海穹天的首級。


    消息不脛而走,短短半日間傳遍天地穹宇。


    “君公子,好一個會出風頭的君公子。”


    垂天道上小酒肆中,長發及地的男子站在院落中,遙望向南麵那座高聳入雲的山巒,目光起伏不定。


    “六弟,眼下若是出手,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淡漠如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黑袍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明花初綻的小院裏。初春時節,是最充滿生機的時候,明花盛開於履旁,通風也和驅神一般,遙遙望向矗立東勝之南的天吾山,目光幽暗深邃。


    那個曾經跟著自己走遍大半個天下的女孩,如今當在山巔賞花吧,她最喜歡便是嫵媚中透著幾分冷意的初春,也隻有這個時節的景致方才配得上她那傾國笑靨。


    想著想著,通風不由暗歎口氣,緩緩收迴目光,看向一旁的男子。


    雖以兄弟相稱,也做了數萬年兄弟,可他卻未曾正眼看過自己幾迴,這樣的兄弟,除了大哥平天,又有誰交得起。


    “通風,那水陸大會幾時開。”


    “三天後。”


    “好。”


    驅神輕咳著,迴轉酒肆內,重傷未愈的他很是小心,目光低沉卻警惕的掃視四周,即便在自己兄弟的酒肆中,他也謹慎小心,甚至連花花草草也要多看上幾眼。


    嘴角泛起苦澀,通風搖了搖頭,亦迴轉酒肆。


    重傷的驅神,還未想出破解之策的驅神,應當不會去找天吾山的麻煩了,隻是不知憋屈如斯的他,會在水陸大會上給自己惹上多大的麻煩。


    除了驅神,在長安城內,還有一個身受重傷的人。


    大禪寺裏,楊戩睜開雙眼,眸中浮起幾絲驚詫。在這大禪寺獨院昏睡了足足一天一夜,他依稀記得是個年輕憨厚的和尚將他背負來此,眼下卻不知所蹤。腦中一陣劇痛,朦朦朧朧中,似有什麽他極不願意記起的事不住地往外鑽,楊戩不願去想,可卻止不住心頭莫名的悲慟。


    終於,大顆大顆淚珠從他通紅的眸眼裏滑落,夜幕下,袁洪被那一劍斬殺的情景浮於腦海,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似在提醒著他什麽。


    “君公子,洛繼傷,我楊戩必斬爾等!”


    蒼白著臉,楊戩咬牙切齒的低吼著,他顫抖著手,向斜豎在牆角的長刀探去,可整條手臂都綿軟無力。酥麻酸痛的感覺傳來,楊戩緊緊咬著下唇,額上滑落大顆大顆的汗珠,即便他用盡全力,也無法觸到如今他唯一的依仗,那柄三尖兩刃刀。


    就在這時,楊戩眼前一黑,腦中傳來宛若蟻噬的劇痛,記憶竟如同天邊雲彩般悄然變化著。


    “天書......這不可能......”


    滿臉的難以置信,劇痛令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可卻敵不過天書改變帶給他的震驚。


    那變化的記憶非是前生往事,而是關於天書的記憶,雖隻有一絲微不足道的變化,可卻關乎大局。隨著變數的誕生,往後的未來事件也隨之發生細微的改變,兩個不同的未來走向糾纏於楊戩的腦海中,讓他恍恍惚惚、患得患失。人物一樣,結局一樣,可故事的情節卻繞了個彎,仿若兩條不同的河流,流向共同的前方。


    “君公子,你究竟在做什麽。”


    眸眶顫抖著,一陣接一陣的劇痛襲來,楊戩已然麻木,慘白著臉怔怔地望著長窗欞陰影外的明媚日光,良久,他逼出體內不多的道力,運於手心,變化出一支小錐,若將它放大,則像極了袁洪手中那柄乾坤棍。


    深吸口氣,楊戩抬起無力的胳膊,猛地將小錐刺入的眉心。


    第六百九十三章 再行山海


    (第四更)


    ——————————


    小錐刺入額頭,足以令人痛不欲生,此消彼長之下,楊戩身上的疼痛倒顯得不那麽劇烈。


    眉心吊著一支小錐的楊戩搖晃起身,既然四肢的痛楚已變得微不足道,對他來說,便是傷愈了。隻要能站起來,重新提起那柄三尖兩刃刀,他楊戩還可以繼續戰鬥。


    劇痛肆虐在楊戩大腦中,仿佛要爆開般,頭疼欲裂,可當觸摸上那柄戰刀,一股涼意順著刀柄沒入指尖,流向腦海,疼痛的感覺竟漸漸被壓製了下去。


    隻不過,從此以後再不能皺眉,懸錐於眉,皺眉即痛。


    隻不過,從此以後世上又會多了個麵無表情的頂尖強者。非是故作冷漠,也非是生性如此,懸錐於眉心,隻是為了讓他永不忘記那場奇恥大辱、殺兄之仇,為了讓他時時清醒,不被兩團相背的未來記憶攪亂心神。變化之前的未來記憶,楊戩完全能丟棄,可爾後,他便要一個人戰鬥,再沒人為他推衍謀算,而這一切需要他自己去修習。想要速成謀道,唯有一個途徑,那便是親入局中,以己為棋。


    忍著陣痛,楊戩手持三尖兩刃刀,抱三圓而立。氣息吞吐,漸漸化作兩股白流,飄浮在半空,如河流般悠悠綿綿的白氣裏隱約有著人物景致,卻是那兩方截然相向的未來走勢。


    ......


    君公子行山海,約誓提頭而歸,天地英豪強者閑得看一場熱鬧,暗地裏也是誇讚,言那君公子果真是條好漢。外輪迴強者雖現身者寥寥,可聖人百年禁令卻讓諸強無不猜測紛紛,那外輪迴當是一恐怖的存在,否則聖人又何懼輪迴破碎外輪迴強者來臨。看著熱鬧,也有些眼紅君公子的風頭,不少強者都打定主意,若那君公子能平安歸來,自己倘若殺了人,自然也要揭榜前往山海輪迴走一遭。遠伐榜,光聽這名字就威風八麵。


    熱鬧歸熱鬧,可未曾影響即將到來的水陸大會,所謂水陸大會,隻不過是佛家辨法大會的雅稱。雖知這水陸大會和西方兩聖人不無關係,可一想到傳言中的成聖機緣,天地諸強無不心情激昂,短短一日間,踏足長安城的大神通者又翻了一倍。那些百年來隱藏於暗中巨擘,比如逃出離恨天的反王們,比如一心期盼著東山再起的紫微帝君,又比如高坐九天之上的玉皇,都將觸手伸向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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