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殺不得,洛繼傷殺不得,千十七殺不得,那聖人更是殺不得了。山海輪迴有六名聖人,天地穹宇隻有五名,本就偏於弱勢,如若再少幾人,那還有什麽懸念可言,不久後的那場大戰,必敗無疑。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周繼君若斷了斬聖的念頭,君子道意的根本也為之動搖,道途就此終止,再無任何祈盼。


    體內穹宇中,三道蛇人鬧哄哄一團,周繼君心生煩躁,重重抖落袍袖,怒哼一聲。


    “咦,居然分三道而立根本。”


    趙公明目光落向道意此起彼伏的周繼君,麵色依舊清冷,卻也忍不住輕咦了聲。


    周繼君曾得教誨於孔宣,又幾番以詭道謀鬥陸壓,對那兩位絕世強者也算了解頗多,卻對眼前的男子知之甚少,見他正打量向自己,心中一動,遂朝向趙公明拱了拱手,開口道。


    “不知趙兄有何見教。”


    抿了口酒,趙公明目光低沉,淡漠的麵龐上浮起一抹紅暈,沉吟著開口道。


    “修煉到高處,道意分立,大多會把持不住,或是踟躇於數道,或是偏向一道,可卻忘記了修煉之初,那顆堅毅的道心。”


    聞言,周繼君麵色一正,心中隱約悟出了什麽。


    “道意再多,卻也隻有一顆道心,道心何往,便是你前路所在,有何必去想那麽多。”


    說著,趙公明翻身騎上虎背,將酒壺掛於虎耳,迴轉向他的客棧。趙公明駕臨長安,落府垂天道,甚少有所動作,可每每出場總在那最關鍵的時候。他來長安,與其說謀那聖人之局,更像是在等候著什麽,擺下一間客棧,終日醉飲樓閣上,看著長安城裏的爭鬥,看著閣上明花綻放,靜靜地等待著。


    他的道心,又指向哪呢。


    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周繼君深吸口氣,收迴目光,緩步向棋社走去。


    天吾山自有碧華和月羅刹他們料理,周繼君沒了後顧之憂,亦不想去招惹依依那個精靈古怪的女徒,獨坐長安棋社,閑來落子觀棋,也能修養道意,等待五六日後那場水陸大會。


    至於困擾他的那個問題,既然道心早已定下,他的路途也已走了大半,又怎會輕易改變。


    他日再遇上阻於前途的踏腳石,周繼君再不會猶豫,當斬則斬,古來賢君雖網開一麵,周繼君合當效仿,可如今局勢尚未到真君子道意行天下之際,即便網開一麵,也隻對那些毫無威脅可言的對手。


    真君子道意占五,詭武占二三,卻聯手合力,聚成一團,與真君子道意分庭抗禮著。


    是夜,一個消息從“天涯閣”傳出,仿佛插上翅膀般,一夜間傳遍四大部洲,天地群雄無不震動。


    第六百八十八章 遠伐榜(上)


    (第三更到)


    ——————————


    “天地有輪迴,輪迴者,大患耳。不日外輪迴強者將至,禍我天地穹宇,強者如聖,弱者如玄天......天地穹宇強者行爭鬥,每殺一人,則須入輪迴,殺一同級強者為報,以求平衡......聞山海輪迴有一榜,曰四大部洲獵殺榜,今我天地穹宇亦出一榜,是為遠伐榜......”


    ——《天地大事記》


    坐於軍帳中,月羅刹看著卷上拙劣的文字,皺了皺眉。一旁的少年人則麵不紅,臉不臊,兀自在書卷上寫著什麽。跟隨這位天吾山月公子出征,時日越長,偃子越覺此人有趣,不談他從不讓眾人看清的容顏,便是他古怪難測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就讓偃子見獵心喜,眼下正躊躇著,是不是再寫上一卷《月二爺本紀》。可惜月羅刹並不像周繼君那般待見偃子,風流瀟灑成性的天吾山月公子豈會容忍偃子用他拙劣到近乎慘不忍睹的筆鋒來描述自己,更何況,月羅刹雖愛出風頭,卻並不想讓自己大小事宜都暴露於後人眼中。


    “遠伐榜,遠伐,嘖嘖,這名字卻是取自小君君那招君遠伐,也算有幾分味道。”


    白晝大開殺戒,殺了不知多少飛馬騎,一身蓑衣也染上幾分暗紅,月羅刹飲著美酒,目光透過帳幕,望向天頭明月。對月思伊人,那個山海輪迴中的女子不經意間悄然浮飄過眼簾,鬥笠下,微有醉意的眸子黯然無光。


    “小車兒,你師父可有傳來錦囊。”


    月羅刹飲上一口酒,也不去看麵色發紅的李車兒,翹著二郎腿坐於帥椅,漫不經心的問道。


    周繼君雖遠在大唐,可又怎會丟手西征軍置之不理,月羅刹心知肚明周繼君和李平父子定有書信往來,卻也不說破。小君君自做他的爭霸大業,自己身在紅塵,心卻在塵世外,相助周繼君是因兄弟之情,其他的也不去過問。


    可打從見著那遠伐榜,月羅刹便止不住的思念他深愛的那個女子,壓抑了許久的情思蕩開,便是灑脫不羈的月羅刹也難以掙脫。


    “迴稟月帥......”


    李車兒方開口,就被月羅刹冷笑著打斷。


    “戰事已罷,還這麽叫喚作甚,就按你們平日背地裏的稱唿,叫你師叔我月二爺好了。”


    話音落下,李車兒麵紅耳赤,少年偃子則竊笑不已。平日裏月羅刹總喜歡大爺小爺的自稱,天吾山門徒星主們雖不以為然,可私底下卻戲謔的稱月羅刹為月二爺,周繼君自為天吾山第一人,緊隨其後的月羅刹被稱為二爺也算不為過,饒是生性淳樸憨厚的李車兒和素來冷漠的步空堂也漸漸習慣了這麽叫喚,眾人隻當月羅刹定被瞞在鼓裏,孰料今日卻被他一口道破。


    定是趙無極那家夥告的狀,整天鬼鬼祟祟的往月師叔那跑,等迴轉天吾山後定要好好“教訓”下自己這個師弟。


    李車兒神色尷尬,暗暗道,看了眼悵惘地喝著酒的月羅刹,心中沒來由的一黯。


    誠如月羅刹所言,師父的確傳書與爹爹李平,所道之事恰和月羅刹有關。大戰已罷,皇天教從此不存,即便還有餘孽,可也是那隱於黑暗中的野火,有周古師叔鎮壓南瞻部洲,想來亦不會生出什麽變數。唯一令李車兒想不通的,周繼君傳書來此,卻是下令收兵。且還道,若是月羅刹開口相詢,那便是他心生去意,莫要挽留。


    師父果真料事如神,可為何要下令收兵。如今天下反王大盜頻出,戰火燃起來,正是大展拳腳之時,西征軍已北上千餘裏,剿滅兩方反王三處大盜,再往前便是那荒蕪亂戰之地,有遊俠盟相助,想來天吾山稱霸東勝神州西南易如反掌。


    這麽大的地盤,說丟下就丟下,李車兒隻覺可惜,猶豫著,將周繼君的密函遞給月羅刹。


    “小君君果然知我心意。”


    掃過密函,月羅刹幽幽一歎,鬥笠下,那張白如薄紙的麵龐上浮起複雜之色。


    “月師叔,師父下令收兵......”


    踟躇著,李車兒向月羅刹開口道,語氣中隱隱帶著帶怨言,卻是想讓這位月二爺勸說周繼君,天吾山上能讓君公子迴心轉意的,除了碧華,就隻有眼前的男子了。


    “車兒,你師父自有主張,以兵法之謀來看,此時合當退兵。你爹爹在偏帳愁眉不展了一夜,正是為此。”


    月羅刹雖從不過問用兵之事,可從七州到四大部洲,隨著周繼君一路征伐,耳聞目染下,卻也知曉了幾分用兵利害。見著李車兒依舊滿臉猶豫,月羅刹哂笑一聲,放下酒盅,幽幽道。


    “車兒,這幾日我西征軍雖順利,可四麵八方無不暗藏殺機。如今浮出水麵的隻是些難成大器的反王諸侯,真正的巨頭勢力尚隱於幕後,等待最佳的出手機會,我天吾山能風光一時,蓋因借著小君君的威名,以及我坐鎮軍中......哼,好啊小君君,你以為用這招就能留下我。”


    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月羅刹遙遙望向東北,目光複雜。


    他和周繼君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可即便親如兄弟,也有難言之隱。遠伐榜出,周繼君知道月羅刹定會迫不及待去山海輪迴尋共工,可眼下正值戰時,先走了左遊生,又走了月羅刹,大軍中沒了頂級強者坐鎮,何以遠征。以月羅刹的性子,早該前往山海輪迴,卻因周繼君的緣故,留守於天吾山多時,早已盡完兄弟之情,周繼君若再強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隻好借著傳書之言,暗道苦衷。


    能留下月羅刹最好,若留不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兄弟之間又豈會在意這些。


    “罷了,我便速去速迴吧,想來如今也未到真正的戰機。”


    良久,月羅刹輕笑了聲道,看向依舊麵色彷徨的李車兒,不由得暗暗搖頭。李車兒是天吾山二徒,亦為李帥之子,周繼君一心想要將他磨礪成獨當一麵的人物,可李車兒生來不是做統軍大帥的料,讓他獨領一軍尚可,可想讓他操控大局,卻遠不如自己的副帥步空堂。不過,此子在武道上的領悟卻高人一等,修為也隱隱向靈兒看齊,假以時日天吾山定會再出一頂尖強者。


    沉思著,月羅刹指向帥案前的沙盤,低聲道。


    “不談強者對於戰局的利害關係,隻談用兵之道,我天吾山精兵不過五萬,就算一路征伐收降敗兵,卻也難以支撐長達萬裏的戰線。想要守住疆土,則需分兵,分兵者必敗,車兒你在三國輪迴中曆練了這麽久,莫非還不知此中害處。”


    聞言,李車兒微怔,周繼君曾將兩道輪迴留於君子峰,命門人進入其中修煉輪迴道意,好戰的他自然選擇了那三國輪迴。進入輪迴界,忘乎前世,隻做那戎馬一生的大將軍。蜀中有上將,赤兔關雲長,李車兒轉世為此人,千裏走單騎,征伐殺戮,終成一方霸主,坐擁荊州,可到末了卻落得個屍首兩分的下場。李車兒此時想來,方才明悟,那時劉漢雖正當鼎盛,可也不過是三國之一,荊州遠在東吳之地,卻戀寨不去,分兵留守,如何能守住。關雲長身死,荊州被奪,蜀漢氣數將盡,從那以後開始沒落。


    用兵之道彼此相同,輪迴中如此,四大部洲亦如此,更何況如今天吾山精兵不過五萬,若一分兵,定會引來各方覬覦。


    印證輪迴中故往,李車兒心中了然,不再去質疑周繼君的軍令。當他迴過神來,抬眼看去時,那帥座上已空空如也。


    第六百八十九章 遠伐榜(下)


    (第四更)


    ————————


    遠伐榜的問世,無疑在天地間引起軒然大波,距長安水陸大會僅剩三天,在此時傳出這樣一個消息,難免人心浮動,眾說紛紜。那日垂天道上山海輪迴強者出現,讓長安諸強得知有一個四大部洲獵殺榜,榜上有何許人物,獵殺的彩頭又是什麽,至今未知,可也無需知曉。敢拿四大部洲乃至天地穹宇當作獵場,已然引起當世強者們的憤怒,雖算不上同仇敵愾,可談及那個神秘的山海輪迴無不憤慨。


    天涯閣雖公布遠伐榜,卻未曾羅列出榜上人物,猶如一個沉沉的疑團埋在眾人心底,無不翹首以盼著。


    自打垂天道之戰後,長安一分為二,以誅仙絕劍留下的那片廢墟為界,劃為南北兩片。南麵是原先的東西市集,如今已成為唐民口中神鬼聚集之地,再無尋常百姓敢踏足流連。北麵稱為內城,坐擁皇宮,以及新起的坊街市集。此時的市集上人來人往,卻獨有間坐落街角的小酒肆稍顯冷清。唐民往來,卻對其視而不見,酒香飄出,亦無人能嗅得,酒肆裏,身穿灰布衣的老道獨坐其中,對著繁繁街市自斟自飲。


    “陸壓道人好閑情。”


    簾幕掀開,白衣銀發的男子緩步走進,看了眼胡子會跳的老道,淡淡一笑,爾後坐於他對首。


    “嘖嘖,君公子造訪當真是蓬蓽生輝,公子不在你那棋社安享清閑,跑來老道我這做什麽。”


    陸壓也不去看周繼君,依舊飲著他的酒,冷笑著道。


    “怎麽,道人莫非還記恨在下不成。”


    周繼君莞爾,伸手就向桌上的酒壺探去,卻被陸壓飛快地抓起,藏於一旁。


    “好小子,當初坑了道人我一迴不談,如今還要搶道人我的酒,好生貪心。”


    聽得陸壓另有所指的話語,周繼君心頭一動,細細打量起陸壓,半晌搖頭笑道。


    “原來如此,看來我創出出那遠伐榜卻搶是了道人的買賣。”


    在陸壓麵前,這世上幾無什麽秘密可言,周繼君也不隱瞞,從容道出。


    “你既創出遠伐榜,想來已對天地大局的走勢已知一二,還來找道人我做甚。”


    陸壓故作冷漠,揚手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遠伐榜雖是君某創出,也算突兀之舉,可想讓它被世人接納,光憑君某一人,委實不易。”


    周繼君收斂起先前漫不經心的神色,朝向陸壓拱了拱手,肅容道。


    “怎麽,這個時候想起道人我來了。”


    陸壓冷哼著,丟下酒盅,鼻下兩撇小胡子輕輕跳動著,沒好氣的看了眼周繼君,良久幽幽道。


    “你想借我助力也行,隻不過,總不能這麽空手而來。”


    聞言,周繼君也是一笑,心知陸壓是應允下了。陸壓和天地間絕大多數英豪、強者不同,他流連亂世,卻從不行爭霸之舉,孑然一身,甚至連封神輪迴中的法寶都隨手賣給那些強者,至於他到底圖謀什麽,周繼君至今不知,與其說他布局圖謀,倒更像是在遊戲世間。總之,除了地府中那場意氣之爭的過節外,周繼君和陸壓倒也不算交惡。


    “如此,就當君某欠道人一個人情。”


    聞言,陸壓眉頭一挑,鼻下兩撇胡子簌簌抖動著,怒極反笑道。


    “君公子,莫要得寸進尺,隨便一個人情就要將道人我打發走,你當這買賣真的這麽好做。”


    “陸壓道人,這遠伐榜雖是君某所創,可卻屬於四大部洲、天地穹宇,如若成功,便是君某也逃脫不了遠伐榜的束縛。哼,如若道人不允,就此作罷。”


    即便周繼君不創下遠伐榜,機緣到來,陸壓亦會創下一差不離的榜單,想通此點,周繼君也不急躁,端起架子和陸壓討價還價起來。


    兩位謀道強者,一老一少,在這無人問津的酒肆裏大眼瞪小眼,倒也別有一番趣味。許久,陸壓清咳一聲,端來酒壺,斟滿酒盅,爾後有給周繼君斟上一盅,幽幽一歎道。


    “你來找我,無非是為了榜單上的人物,以及借我威望定下此榜,卻也未嚐不可。不過,道人我卻有兩個條件。”


    “道人但說無妨。”


    指尖滑過酒盅,周繼君揉了揉眉頭,低聲說著。與陸壓這等看不透所思所想的人勾心鬥角,比之和洛繼傷大戰一場還要累上許多,既要隱瞞底細,又得小心警惕,免得不知不覺中了對方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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