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出一劍。”


    通天看向周繼君,重複著,極其耐心地說道。


    垂天道上諸強麵色複雜,楊戩沉默,通風皺眉,洛繼傷緊緊拽著雙拳,掌心中竟隱隱溢出汗珠。


    封神輪迴中那場戰事早已傳遍天地,誰到知道通天曾一劍斬殺三穹天,重傷三君聖。通天口中的“隻出一劍”聽似輕巧,可他一劍落下,數名君聖合力都隻有落敗的份,強如覆海君聖者也無法避免,若這一劍斬向君公子,便是他越級挑戰的戰果再多,獨戰群強的風頭再大,可這一次也絕對無法避免身隕的下場。


    冷風拂過,冬末的長安城本沒多冷,至少在那些穹天、君聖看來,可眼下卻讓他們心中生出濃濃的寒意。


    冷風拂過天頭那衫白衣,袍袖鼓鼓翻滾,良久,那柄曾經斬落天宮上百仙神殺得東海染盡血腥君子劍緩緩滑出袍袖。


    “好。”


    嘩然聲大起,垂天道上的穹天、君聖,隱於長安城的諸強再忍不住,齊齊輕唿了出來,也不知是震驚還是激動。


    百年前,君公子尚默默無名,百年後,他已成就一方巨頭,而眼下,他即將要和聖人交手,雖隻是一招一劍,可隻要他能在通天的劍下保全性命,便已是一場大勝,至少對於天地間懷著野心的強者們來說如此。


    “好。”


    通天點頭道,平舉著那柄尋看似常無奇的寶劍,拾起衣袖輕輕擦拭著,臉上滿是虔誠之色。


    見狀,在場諸強無不訝然,卻隻有孔宣麵色平靜。


    通天非是多看得起那君公子,也非是多看重這一劍,從通天第一次拎著誅仙絕劍踏上天地穹宇大舞台,他便是如此。虔誠於他的劍道,虔誠於他的戰鬥,無論對手是誰,是強是弱,他都會全力以赴,這是劍客的傲氣,也是劍客對戰鬥的尊敬,隻有毫不留情的全力出手,方才對得起他通天的戰道。


    “開始吧。”


    通天抬起頭,開口道,陡然間,眸中溢出一絲可媲日月的光芒,手中的長劍緩緩舉起,就這樣向天頭的周繼君斬去。


    樸實無華的一劍,似乎僅僅是隨手一斬。


    洛繼傷皺起眉頭,眼中浮起幾分疑惑。


    莫非那聖人通天有意放過君公子,這一劍隻是裝裝樣子罷了?


    片刻後,洛繼傷心中的疑慮盡散,若放在從前,見著如通天般的強者出手,他定會生出戰意,可眼下他隻覺得全身發冷,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脊背留下,心底滿是難以撕碎的恐慌,怔怔地望著天頭那一劍,掙紮、煎熬著,可卻始終無法生出戰意,哪怕是半絲。


    聖人者,天地穹宇皆為其臂膀,日月星辰為鋒芒,通天一劍斬落,偌大東勝神州竟搖晃了起來,匍匐在橫空出世的那一劍下。山崩地裂,海漠翻滾,劍若長虹,亦像是從重天上拉出來的那條天河,放眼望去,整個東勝神州都是誅仙絕劍的影子,鋪天蓋地,萬生萬物皆淪陷其中,讓眾人隻覺得有萬千話語堵在嗓子眼,卻又不知如何道出。


    若能描述出,這也就不是聖人的劍了。


    第六百七十七 通天的那一劍(下)


    (今天兩更一起發了。)


    ————————————————————


    誅仙絕劍,鋒芒難攖。


    連垂天道上諸強都覺得恐怖如斯,更別說鋒芒所指的周繼君。劍氣未至,劍力未至,劍身未至,光是那乍現的鋒芒就已讓周繼君頭皮發麻,心神不寧。


    別說自己了,就算偌大的東勝神州也會在這一劍下淪落。


    心中生出難以為敵的感覺,周繼君不再多想,手握君子劍抽身疾退。誅仙絕劍在前,周繼君在後,眨眼的功夫已飛出上百裏,腳下府城山河飛退,又是幾個彈指,周繼君已逃出大唐。大唐之北是上百群山,周繼君縮地成寸,匿於山中,可那柄殺氣懍然的長劍掠過,群山無不化作齏粉碎屑,轉眼後已成一片豁然開朗的平原。周繼君繼續奔逃,轉眼千多裏地,卻已來到東勝北部邊際。


    東勝神州之北有大海,為滄海支流,將東勝神州和北俱蘆洲分隔開,海麵上波光粼粼,宛如圓鏡,細細看去,那海水都已結冰。周繼君飛奔於冰海上,就見遠處行來上萬巡海夜叉,夜叉身後還有數十龍鯨戰將,卻是在操練陣法。而在更遠點的地方,依稀能看見一座方圓百多裏的大島,島上矗立著一座巍峨的宮殿。周繼君一看便知這裏定是千十七的地盤,放在往日或許還會去“拜訪”一番,可眼下他忙著逃命,哪還有心思理會。


    “你是何人,為何擅闖我大興紫龍海域!”


    一名搖著令旗的龍鯨戰將見到疾飛而來的周繼君,神色陡變,剛想下令讓夜叉們將那人攔住,可轉眼後,就見天頭又掠過一道白影,那影子似從極遠的地方飛來,橫亙萬裏,隱約間攜著濃濃的殺氣。那龍鯨戰將微蹙眉頭,剛想說什麽,就見那凝於白影上的殺氣忽地脫落下一絲,卻仿若萬鈞巨山般砸向大海。


    數十龍鯨戰將、上萬夜叉齊齊被那絲殺氣籠罩,全身僵硬,宛若木雕,下一刻,紛紛化作血泥跌入冰海。


    一退再退,周繼君已遁至北俱蘆洲之北,穿越兩大部洲,可通天那一劍卻沒像周繼君所設想的減弱幾分,隻是偶爾掉落幾絲殺氣,攪得兩洲之地天翻地覆,可與其說是通天疏忽,倒不如說他是有意震懾周繼君。


    就算逃到別的洲地,也無法躲過這一劍,如此下去,待到我力竭,便是我喪命之時。


    周繼君暗道,然而當餘光瞟向身後如影隨形的長劍,剛剛升起的那絲戰意瞬間消退。


    通天這一劍恐怕隻有瘋子才敢去硬接,周繼君剛從風伯手中贏得生機,哪舍得冒著性命危險去接這一劍,可他若是不接,就這樣一直逃下去,早晚會被誅仙絕劍趕上。


    陡然間,長安城裏時的頓悟浮於腦海,出自君子三道,亦是出自周繼君那招君無敵。


    就用那招嗎,可是......


    眉宇間滿是焦急和不安,若再給周繼君百年時間,等他徹底悟通那般意境,就算無法完完全全接下通天那一劍,可也六七成把握在通天劍下保全性命。然而眼下,周繼君隻是初悟那番意境,僅僅皮毛而已,甚至連那意境為何都無法描述出。心中一陣焦急,眸光流轉,無意間落向通天那一劍,周繼君神色微怔,心頭撲通撲通直挑。


    通天那一劍竟隱約蘊藏著周繼君想要悟出的那道意境,雖有所不同,可卻更為飽滿而統一。那一劍時而無比剛猛,時而又陰柔似水,快中有緩,緩中有疾,變化萬千,矛盾著,可又相互融合。就仿佛一個大圓,以變化為基,將天下劍道的精華去蕪存菁,全部納入這一劍中,看似累贅繁雜,可隨著劍力流轉,鋒芒乍現時尋不出半點破綻。


    “這是什麽意境......圓?我的君子道意似乎也是如此,分為三道,再分為九數,輪轉變化,互補缺陷......”


    腦中漸漸生出一個大膽而又瘋狂的念頭,疾飛中,周繼君怔怔地看著手中長劍,目光閃爍不定。


    若要迎戰這一劍,需得尋出破綻,可如圓般的劍又何來破綻可言,除非......


    北俱蘆洲罡風冷冽,宛若鋼刀利刃摩挲著周繼君的麵頰,深吸口氣,周繼君猛地停住腳步,迴轉過身,雙手死死握住君子劍,眸中浮起絕然之色。


    東勝神州,大唐長安,垂天道上,正在遙遙觀望的諸強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目光落向執劍迴迎的周繼君,心頭撲通撲通直跳。


    終於不再奔逃了,可是,他真有把握接下通天的那一劍?


    眾人雖在東勝神州,可隨著誅仙絕劍一路望去,心中的震撼絕不弱於周繼君。那勢崩山河的一劍,幾乎讓東勝神州和北俱蘆洲上萬裏地化作廢墟,而在天頭浮雲間亦硬生生地割裂出一道狹長逼仄的口子,天地尚如此,何況那君公子。


    “竟接住了!”


    又是一片驚唿聲,垂天道上諸強難以置信的望向手執君子劍挑中誅仙絕劍的周繼君,一人兩劍竟形成對峙之勢,僵持在半空。而在君子劍鋒和誅仙劍相觸之處,光華流轉,莫名的氣息四溢膨脹開來,化作一道道無形劍氣飛射向四麵八方,又是崩塌了十來座山頭。


    洛繼傷、袁洪、通風等人無不露出激昂興奮之色,聖人或許無敵,可這並非難以攖敵,君公子以君子劍硬抗住誅仙絕劍便是最好的證明。


    然而,片刻後,眾人神色陡變,隻見北俱蘆洲天頭,白衣銀發的男子忽地噴出一口鮮血,仿佛承受不住重壓般搖搖欲墜,轉眼間那柄瑩白色的長劍裂成粉碎,卻是誅仙絕劍的鋒芒刺破君子劍,堪堪點中君公子胸口。


    “敗了麽。”


    同樣一身白衣,洛繼傷怔怔地看了半晌,驀然撫胸,此時的他身若垂鉛,胸窩冰苦,隻覺腹底藏著股氣,時不時想要往上躥,卻始終被壓迫著,憋屈無比。


    既被聖人之劍點中,豈會有生機,既無生機,那便是敗了。


    垂天道上諸強神情黯然,看著收迴誅仙絕劍的通天,麵色複雜,仿佛敗的不是周繼君,而是自己。


    “就這樣吧,先半招,剩下的半招日後再說。”


    通天看了眼誅仙絕劍,反手掛迴,拂開袍袖向遠處行去,隻留下滿目瘡痍的長安城。


    公子戰聖人,半招過後不知生死。


    偃子長歎口氣,在書卷上寫完最後一個字,爾後小心翼翼的躲到街角陰影處,目光所及,就見那些穹天君聖無不望向垂天道上第六家的棋社。


    就算公子僥幸不死,可也是身負重傷,更何況他此時遠在北俱蘆洲,也就是說,已然退出長安之局,而他在垂天道上的府邸自然成為無主之物,那些梟雄英豪豈會放過......聖人出手,豈會有生機,公子應當......


    臉上飄過一絲落寞淒寡,偃子緊咬下唇,雙目微紅,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如此掛念他,僅僅因為他是我偃師史記上的第一人嗎......或許還有別的什麽吧。


    日暮時分,殘破的紅霞宛若蔭蘊,悠悠蕩蕩在長安城的殘垣斷壁間,少年苦笑著抬起頭,就見一個雄壯的男子搖搖晃晃地走向棋社,手中提著一壺酒。


    “這君公子,端的是一好漢。”


    移山君聖滿臉紅潮,也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先前受傷的緣故。


    酒水傾灑在棋社前,移山滿臉肅然,鄭重地拱了拱手,爾後踉蹌著離去。


    “也罷,看在你拚死戰聖人的份上,那些仇怨日後再計較。”


    嘴角浮起苦澀的笑意,袁洪長歎一聲,爾後看了眼身旁的楊戩,目光複雜,幽幽開口問道。


    “那君公子是否還活著。”


    第六百七十八章 落花流水何處逢(一)


    楊戩沒有說話,隻是掂了掂手中的三尖兩刃刀。此刀采得九天隕石,天河冰水所鍛,重逾九十九萬零九斤,本以為能擊碎世間萬物,可此時楊戩才發現,手中的刀再重,卻重不過聖人之威。


    該是放下的時候了,一個後輩君公子尚敢挑戰聖人,我堂堂楊戩卻束手束腳,難怪這些年修行始終未得寸進。


    楊戩心中暗道,隻覺手中寶刀又沉了幾分,不再去看棋社,拉上神情複雜的袁洪走迴茶樓。


    “都走了,你這棋社算是暫且保住了。”


    棋社前,待到眾人散去,洛繼傷一臉冰寒這才散去。占據大半南瞻部洲的皇天教主,盛威臨世,或許沒有幾個人見過他平和的一麵,就連和他爭鬥了這麽多年的周繼君也未曾一見。可這大千世界中,又有幾人生來便是冷漠無情,大多都是後天戴上的麵具罷了。


    “若沒了你,這長安之局定會失色不少。如此,再等上半個月吧,半個月後,你若能迴來,便進入我之殺局中。”


    洛繼傷喃喃低語著,望向布滿天雲的紅霞,目光沉凝。


    周繼君遠在北俱蘆洲,不知生死,可諸強不約而同的沒去染指棋社,那第六家府邸依舊安安穩穩地坐落於垂天道上,隻不過多了幾分冷清和淒涼。


    “公子戰聖人,諸強肅然起敬,遂留棋社於長安,等公子歸.......”


    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緒,隻覺胸腔裏似有烈火在燃燒著,偃子深吸口氣,一篇寫罷,收迴筆墨書卷,看了眼霞光下安靜的棋社,又抬頭望向北方,眸中隱約露出幾許期待。


    ......


    “輪迴為圓,陰陽為圓,九轉為圓,我君子道意若想修至圓滿,也需是一個圓。”


    君子劍擊中誅仙絕劍的那瞬間,周繼君隻覺一股玄而又玄的道意湧來,似圓非圓,卻是因為通天隻出了半招。這半招,周繼君強行使出君無敵,三道流轉,化作圓,果真抗住了誅仙劍兩三刹那。可兩三刹那過後,君子道意崩離,三道顛覆,君子劍也被斬成粉碎。


    周繼君隻有十五星之力,而通天的道力不知其數,這是其一。其二,卻是因為周繼君的君子道意雖大成,可終究未修至圓滿,無法將那番意境維持長久。因此半招後,周繼君被誅仙劍擊中,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就在心念快消逝時,從藏象之府中射出一道先天精氣,卷起心念,落向紫君,奪舍紫君後,周繼君的神誌漸漸變得清明起,奈何肉身已殘破不堪,六識不再,隻能憑著道力和先天精氣緩慢修補,無奈之下,周繼君坐於藏象中思索起那番意境,漸漸的,將它和輪迴道意聯係起來。


    之所以難以維持那番意境,說到底還是因為心境不夠。


    想要君子道意圓滿,則需先將心境煆煉至圓滿,而煆煉心境最上乘的手段無非是進入輪迴轉世修行。肉身已察覺不到半絲感覺,可不知為何,沒了肉身的束縛,周繼君反倒輕鬆了起來,心念困於藏象的幾日裏,奪舍紫君,不斷進入三國演義和水滸傳轉世修煉。三國名將謀士無數,水滸亦有一百單八好漢,趙雲、張遼、周瑜、顏良、劉備、賈詡、司馬懿、林衝、魯智深、吳用、武鬆......這些人物雖隻是故事裏的存在,可都有獨屬於自己的性格和經曆,周繼君轉世於他們身上,曆經風花雪月、滄桑落魄、成敗興亡,輪迴中雖有一世,可在北俱蘆洲卻沒這麽長,長者半個時辰香,短的彈指一揮間。每次從輪迴中走出,周繼君都覺恍如隔世,遂坐於藏象之府中,屏息凝神,靜靜消化著一世記憶。


    一世之後,本該物是人非,可周繼君心念困於肉體裏,看不見聽不著外麵的世界,這種感覺亦真亦幻,亦夢亦醒,遊走於故事和真實世界邊緣,卻讓周繼君更能體悟輪迴的道意。


    ......


    “還沒找到那人?”


    “屬下無能。”


    玉石階下,兩條小黑龍頭如搗蒜,磕首連連,臉上滿是惶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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