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長歎口氣,看著龍榻上眉頭時皺時舒卻始終未曾醒轉的李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家陛下不是沒有醒,而是不肯醒。”


    大雪初融,可在這宮苑深處卻沒有半點早春的氣息,明花忽綻,從蔭蘊的花草間走出一個高冠素衣的男子,他的容顏清寡,嘴角掛著讓人看得極其舒服的笑容。


    “你是何人!”


    “來人,有刺客!”


    ......


    男子的突然出現讓群臣侍衛無不變色,轉眼間大內侍衛和魚龍衛紛紛撲了上去,男子淡淡一笑,緩步走於人群中,端的像那行雲流水,雁過無痕,袁天罡神色微變,隻見那男子已笑盈盈地站在榻前,修長雪白的手指伸向李靖。


    第六百七十一章 長安生變


    “住手!”


    袁天罡見著男子伸手點向李靖的額頭,心中大慌,急急捏出法印想要“營救”陛下。然而片刻後,袁天罡包括在場的眾臣侍衛隻覺心頭恍惚,有意無意間,目光落向殿外宮苑,見著一隻金黃色的蝴蝶穿越花榭的陰影,撲騰著翅膀飛進殿簾,轉眼間鑽入李靖眉心。


    金光大作,頭戴高冠的男子淡淡一笑,輕拍了拍手掌。


    “你魂魄早歸,卻貪戀故往,不肯從夢中迴轉,昨夜明花雖燦,可畢竟已然謝落......還不醒來!”


    男子話音落下,床榻上的大唐帝王猛地睜開雙眼,眸中先是一片迷茫,爾後漸漸變得清明了起來,長歎口氣,伸手止住正要撲向男子的侍衛,苦笑著道。


    “先生好手段,逼得寡人想不醒來也不行。”


    “陛下過獎了,適才陛下夢見的那隻蝴蝶本出自在下所著的一篇故事,人溺於夢,不知此生是蝴蝶還是人,可當大夢終了,卻知蝴蝶命在朝夕,雖能騰飛卻飛不過滄海高山,此生做蝶不如做人。”


    聽得莊周娓娓道來,李靖全身一震,臉上浮起恍悟之色,強撐起身體,正了正衣冠朝向莊周一揖到底。


    “今日先得先生救命,又蒙先生教誨,靖總算大徹大悟,還望先生能長留我大唐,靖定會持弟子之禮。”


    話音落下,群臣神色微變,轉爾都麵露喜色。他們雖隻是人間臣子,可這麽多年來大唐往往都是天地大戰必爭之地,大唐的將相臣子自然也熟知仙神之事,麵前這位高冠長身的先生聽其言語觀其手段,必是一位大能,若有他相助大唐,於公於私都是有利無弊。群臣中,隻有一人麵色發紅,眸中浮起幾許疑色,沉吟片刻,袁天罡越身而出,看了眼莊周,朝向李靖躬身一拜道。


    “陛下,此人來曆不明,手段詭異,還望陛下慎重起見。”


    李靖斜睨向袁天罡,眉宇間浮起憤怒和厭煩,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身旁的男子長笑一聲。


    “袁天師,你可知道南方有隻名叫鵷雛的鳥?”


    聞言,袁天罡微微一愣,不知所以的看向莊周。


    “又要開始講故事了,看來鵷雛的機緣就在這大唐長安中了。”


    莊周莫名的一笑,袖中忽地多出了一支梟毫,邊寫邊道。


    “傳說南方有一種鳥,它的名字叫鵷雛。鵷雛如鳳,從南海出發飛到北海,不遇到梧桐樹不會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實它不會進食,不是甘美的泉水它不會飲用。正在這時,一隻鷂鷹尋覓到一隻腐爛了的老鼠,鵷雛剛巧從空中飛過,鴟鷹抬頭看著鵷雛,發田一聲怒吼:‘哧!’......”


    還未說完,袁天罡就已麵紅耳赤,唐皇李靖麵色也變得陰沉了下來,深深看了眼莊周,開口道。


    “在先生眼中,我大唐便是腐鼠,而寡人手下的將相都是那鷹犬之輩?”


    “陛下勿要動怒,此者不過是一故事,故事中自有比喻,陛下又何必想那麽多。”


    莊周輕笑一聲,筆墨不停,轉眼間,又一則新的故事出現在他手中的書卷上,殿內氣氛微微凝滯,群臣神色不寧,那突然出現的男子雖救迴他們的陛下,可將大唐比作腐鼠,卻犯了大忌。當下,臣將們不住瞟向李靖,心中惴惴,李靖未有表示,就見袁天罡忽地一皺眉,細細看向莊周,掐指捏算了起來。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莊周。”


    莊周寫完故事,也不再去理會大唐君臣,收攏書卷就欲抬腳離去。他本為世外人,來此不過是遊曆尋找故事,便是唐皇以萬金佳人待他,亦不會讓他停下腳步。就在這時,一道霞光從天穹上空墜下,穿過殿頂落向莊周,轉眼後雷聲大作,就見大唐長安城上空出現了一團墨黑色的漩渦,仿佛張在天頭的大口,裏麵電閃雷鳴,風雲起伏,少頃,就見一隻五色斑斕的大鳥鳴叫著從漩渦中飛出,身形如鳳,卻無斑紋,像極了莊周書中的那隻鳥。


    “鵷雛也歸位了......咦,那是怎麽迴事。”


    輕輕撫摸著落於肩頭的神鳥,莊周麵色平靜,可當目光落向天頭那團非但沒消失反而愈來愈大的漩渦,莊周麵色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漩渦中閃過一道道人影,奇形怪狀,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強橫的氣息。


    “啪!”


    正在棋社中飲茶的周繼君臉色大變,怔怔地看著天頭的大洞,茶盞摔落在地,粉碎成屑。


    “師父,那是什麽?”


    正在和齊靈兒對弈的左清塵看了眼天頭,疑惑的開口問道。


    “那是輪迴漩渦,每當輪迴出現或是輪迴即將破碎時,都會出現這等異相。”


    周繼君喃喃低語道,眸影中忽地出現一隻五色斑斕的大鳥,像極了傳說中的鳳凰,而在鳥背上端坐著一個身形高長的男子,盤旋於半空,凝目望向長安城上空的漩渦。


    “那隻鳥是......怎麽可能。”


    緊隨周繼君身後,少年人蹙著眉頭,疑惑地打量著天頭的巨鳥,爾後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卷。


    “偃子,那是什麽。”


    十多日前,周繼君一行從地府迴轉後,便在垂天道上發現了一身狼狽的偃子,天涯閣的傳人即使歸附周繼君,也改不了他好奇的性子,見著周繼君和門下諸徒不見,心中存疑,千方百計討好神機先生終於得知長安之事,長途跋涉而來,見著周繼君又開始躲躲閃閃起來。周繼君心覺好笑,天吾山諸人中恐怕隻屬這個“公子起居官”心思最單純,且還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少年,無奈之下,周繼君隻得將他留在棋社中,又命趙無極將他盯牢了,免得他又亂跑平生岔子。


    目光逡巡在那本泛黃的書卷上,翻了一頁又一頁,偃子終於停下,又抬頭看了眼天頭的怪鳥,將信將疑的開口道。


    “公子,那鳥似乎是鵷雛。”


    “鵷雛?”


    “正是,在前人的《山海經》中曾有記載,山中無脈,走向東西,又東五百八十裏,曰南禺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水,而東南流注於海,有鳳凰、鵷雛......那鳥和《山海經》中的記載如出一轍,為鳳凰的近族,亦有浴火重生的神通。”


    “山海經......”


    周繼君低聲咀嚼著,眸光閃爍,麵色瞬間變得陰沉而複雜。


    “難道那個是......”


    天降奇相,漩渦臨天,橫亙上百裏,不單長安城,便連整個大唐子民都能清楚的看到那個可怖的洞*眼,鋪天蓋地,雷電烏雲糾纏其中,整個大唐王朝都籠罩一片陰霾中,便有萬千子民,可此時此刻卻顯得渺小無比。長安城中混亂一片,隻是幾柱香時間,縱橫阡陌長短街道上已是空曠無人,百姓們躲在家中,膽大的尚敢怯生生地扒著窗欞朝外觀望,而大多數人則蒙頭裹被,隻當是天降征兆,國運到衰,大禍臨頭矣。


    偌大長安城,唯獨東西市集上走出幾個人,散落而立,麵色複雜地望向天頭。


    “那是什麽。”


    茶樓前,袁洪怔怔地看著天頭,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奈何他機緣道法已耗盡,此時再無法算出分毫。


    “那是山海輪迴的裂縫。”


    身旁傳來淡漠的話音,袁洪神色一滯,方才想起那日自己留下的天書已被楊戩強記下,往後五百年的大小事全在他腦海中。念及於此,沒來由的,袁洪心中一黯,剛想說什麽,就聽身後傳來陰森的笑聲。


    “有趣有趣,那個不知從哪方輪迴來的人物竟無意中破了聖人的布局,既沒出手,也沒動武就令山海輪迴破碎......也不知聖人會不會出現。”


    唯恐天下不亂的六耳獼猴輕笑著說道,他有意沒壓低聲音,垂天道上諸強聞言皆是一怔,紛紛望向那道輪迴裂縫,神色不一。


    離聖人約定之日不足一月,長安城中又生變數。


    第六百七十二章 山海來襲


    “師父,你還記得那日八思巴劈開的輪迴裂縫麽?”


    香風襲來,一身紅裙的少女走到周繼君身旁輕聲道,目光逡巡在天頭的輪迴漩渦,黛眉微蹙,卻是在思索著什麽。


    聽得齊靈兒提醒,周繼君也是麵露深思.那日周繼君引誘八思巴出手,劈開輪迴裂縫本意是為了讓西方兩聖分心,從而無暇顧他,孰料那八思巴卻被輪迴中走出的水神共工斬殺,可不知為何,太上竟沒露麵。周繼君本以為聖人們去忙著修補輪迴裂縫,可聽得秦廣王那番話,周繼君心中又生出幾許疑惑。按理說,聖人修補了這多年的輪迴,太平年間,天地穹宇一直未出過什麽大事,可每逢到了天地大戰,輪迴裂縫便會生出,山海強者踏足四大部洲,從前的大戰如此,今朝也如此。太上雖說為防輪迴破碎,禁製穹天強者出手,可這輪迴破碎就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便是再如何努力也無法避免......太上傳出的那道旨意,表麵上是為了保全輪迴,可實際上卻似在等著什麽。


    陡然間,周繼君眸中浮現出一絲明悟,心頭撲通撲通直跳起來。


    穹天之上不得出手,既然不相鬥,那便不會有強者身亡隕落,太上傳出那道旨非是為了保全輪迴,而是為了保全四大部洲的頂級強者!


    疑惑了無數年的謎團一朝被周繼君想通,卻讓他有些心神不寧起來。連聖人都無法獨戰,需以穹天、君聖為助力,接下即將開始的大戰將會有多麽慘烈。不對......若為保存實力,西方二聖又為何要布下西遊之局?難道為了第六名聖人的誕生,那成聖的機緣果真在西牛賀州?


    雲荒書院中那個一身儒家氣息的少年掠過眼簾,緊接著,耳邊又迴響起那日女媧和他說的話,雖以周繼君為棋子,可周繼君卻無法抵抗女媧的誘惑,是為陽謀。眼下,將所有事情聯係起來,周繼君隻覺混亂無比,任他如何推衍都無法想出其中原委始末。太上布一局,準提接引布一局,女媧布一局,這些棋局中,穹天君聖為棋子,卻是聖人間的博弈。女媧所圖為何?西方二聖又在圖什麽?太上作為天地穹宇第一聖人,明知西方二聖的布局,卻不去阻止,他究竟在想什麽。


    黑雲籠罩在東勝神州上空,長安城裏一片漆黑,卻讓周繼君心頭沉重而壓抑,原先以為憑借自己如今的修為實力尚有資格摻手聖人之局,可如今卻連聖人之局的目的都無法勘破,與其插手,還不如明哲保身,逃出成為棋子的命運。


    眉宇間滿是陰霾,麵對詭譎而又龐大的輪迴異象,周繼君心中漸漸生出一絲忌憚,或許是怯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向來堅毅的他,此時道心為何突然不穩了起來。


    從前周繼君孤身一人,了無牽掛,闖蕩天地即便麵對再大的艱險也絲毫不懼。可現在的他早不是那個獨戰獨殺的君公子,萬仞天吾山背負肩頭,門人星主,數萬兵馬,方圓上千裏地的百姓,以及無時無刻不掛念的碧華,無形之中卻變成一座又一座的天吾山,壓得他身心疲憊。處高位者,若不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定然拋不開那些牽掛羈絆,就算將自己的身死置之度外,可也要為身後的人去想一番。


    這便是上位者的代價嗎。


    如劍的眉毛直插入鬢,周繼君眸子漸漸變得血紅,卻是在掙紮煎熬著。如玉的柔荑輕輕握住他的大手,和從前一樣溫暖,齊靈兒擔憂的看向周繼君,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可心中卻無比焦急不安著。


    “師父,你沒事吧。”


    再不能像以前那樣親昵地抱著師父的脖頸,兩人之間最近的距離也隻能這般,齊靈兒看著一聲不吭的周繼君,嬌美的容顏上浮起幾分落寡。同樣心神不寧的還有稍遠處那個裹在黑袍中的青年,趙無極和左清塵互視一眼同時緘默,天吾山眾人各想各自的心思,卻沒發現天頭的輪迴漩渦漸漸生出幾許變化。


    一隻大腳從輪迴中邁出,光是半隻腳就有長安皇宮那麽大,麵色古樸的巨人出現在天頭,遮天蔽日,目光落向長安城中諸強先是一驚,爾後嘴角浮起濃濃的笑意。


    “這裏便是四大部洲了,果然是個繁盛的好去處。”


    “你是何人?”


    酒肆前,身形高壯穿著帝王服飾的男子冷眼望向天頭,那個邁出輪迴的巨人氣息強大不弱於他移山君聖,不由自主的,濃濃的戰意昂揚升起,直指山海輪迴強者。


    “我是誇父。你很強。”


    巨人幽幽說道,他的容顏看上去很是憨厚,可當嘴角浮起笑意時,卻讓人覺得陰森可怖。


    “不過我聽說,四大部洲的穹天都無法出手。”


    話音方落,那隻大腳重重地踢向移山君聖,快若飛電,重若億萬巨山,移山君聖如今已是一方天帝,就算不是,以他暴烈的性子見著有人挑釁他的尊威,亦會毫不猶豫的大打不出手。長笑數聲,移山君聖雙手平舉,正要招來萬座巨山,就聽耳邊傳來急促的話音。


    “不可!”


    幾乎一瞬間,三哥混天的死狀浮現眼前,太上離去前的聲音猶在耳邊。


    ......還剩一個月零九天,若有誰再敢動手,如平天,亦如混天......


    該死的聖人。


    移山心中暗罵,強行收迴召喚萬千群山的雙手,下一刻,那隻大腳重重地踹中他的胸口,移山君聖麵色陡然變得慘白,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形高高拋棄,向後飛去,整條街的府邸宅院都被他撞得粉碎,從東市直飛到西市方才落下。跌落在地,又吐了口鮮血,移山君聖滿臉萎頓。


    “這麽看來,傳言是真的了,這方世界的穹天亞聖當真無法出手。”


    從誇父身後漸漸飄出一個人影,身形飄渺,神色淡然,手中抓著隻布口袋,裏麵不斷有颶風湧出,鼓鼓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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