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七州二三事(五)


    一陣暗風湧入半敞的殿門,穿梭深長的過道,盤旋而上,玩弄著搖曳的燭火。


    燭芯燃燒發出刺耳的嘶鳴聲,將入神的李平喚醒,長舒口氣,李平抬起頭,目光落到端坐陛座的男子身上微微凝滯。昏暗的燭光拉開長長的陰影,青年帝王麵龐緊繃,眸光隨著燭火輕輕閃爍著,陡然間,大手重重地拍在幾案上,燭火劇顫,嗡嗡的響聲迴蕩在大殿中。


    “先是害我忠臣,如今又禍亂百姓,寡人若不將這些亂賊妖道斬盡殺絕,終有一日這北朝江山將會名存實亡!”


    猛地起身,青年帝王大步走下陛座,雙手按向李平肩膀處,目光凝直。


    “舉朝上下,唯獨李公忠心耿耿,也唯獨李公有力挽狂瀾之能,不知李公肯否助寡人撥亂反正,重震朝綱,還我北朝天下太平?”


    看著百裏無生發紅的雙目,李平隻覺得心底深處翻江倒海,那股被他埋藏了五年之久的熱血重新流淌開來,深吸口氣,李平不顧鎧甲在身,猛地越座而出,單膝跪地。


    “臣,李平,願助陛下殺賊滅妖!”


    “好,好。”


    無生漲紅著臉,眸中全然是激動之色,他在殿中踱著腳步,神色陰晴變化,半晌停下腳步,深深看了眼李平低聲道。


    “公子離去後,一幹強者也不見了蹤影,隻剩下準仙神三十七人,被寡人安置在七州各地,另有異族高手八百餘人。寡人知道公子不在,定會有人作亂,因此命眾仙神煉製了兩塊仙神兵符,兩符合一時,三十七仙神便會立馬知曉,率領異族高手從七州各地趕來救駕。這些是我北朝最後的強者了,如今,寡人全部托付給李公。”


    說著,百裏無生從懷中逃出半塊符令,遞給李平,李平結果半月狀的兵符,眉頭微蹙,隻覺這兵符有些眼熟,可一時半會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李公,還記得六年前寡人賜你的那身內甲嗎?”


    無生眉頭挑起,凝望向李平。


    “自然記得.......”


    心頭咯噔一下,李平怔怔地看著無生,漸漸的,臉上浮起難以置信之色,猛地扯開長袍,低頭望向內甲,就見那護心鏡也是半月形狀,堪堪和無生給他的兵符吻合。


    “李公果然一直貼身穿著,寡人再無憂矣。”


    無生哈哈一笑,看著滿臉激動的李平,擺袖坐迴陛座,沉聲道。


    “禦殿大元帥李平!”


    “微臣在。”


    “寡人傳爾秘旨,即可前往東都,將國師和一幹修煉門派妖道拿下,不得有誤!”


    “臣,領旨。”


    李平重重地叩首道,手持半片兵符,站起身來,燭火映上他漸漸冷凝的麵龐,殺伐豪雄之氣猛地躥出,沉浮七年,囚於府邸五年,終日左擁右抱飲酒作樂,可那隻是他明哲保身之道罷了。一朝兵符在手,天下誰人敢忘那個輔佐北朝成就王霸之業的第一功臣,煜末北初天下第一名將,禦殿寶塔元帥李平。


    世有君公子,慧眼識良才。三戰定乾坤,寶塔平江山。


    在民間歌謠裏,將李平誇成君公子和北太宗之下北朝第一人,雲州、豫州和京城三戰,排兵布陣,為北朝立下汗馬功勞,倒也屬實。


    隱於殿柱旁的周繼君欣然一笑,他慧眼識珠將李平招攬麾下,傾心培養出帝王無生,如今看來兩人都未曾辜負他的期望,那北朝國師雖有法天中品的修為,可三十七仙神可是從煜北亂世之中活下來的存在,哪個不是驍勇善戰飽經廝殺,七年後的今天,修為突破通天應當不成問題,再加上他們的法寶,不出意外,斬殺一法天中品的修士應當手到擒來。爾後攜異族高手,逐一擊破,將那些修煉門派一一鏟平,這便是無生忍辱五年後的戰果了。


    可就在這時,周繼君頰邊掠過一絲陰霾,猛地扭頭朝殿門處望去。


    揶揄的笑聲傳來,卻是那國師去而複返,拍著手走進大殿。


    “哈哈哈,好一對明君忠臣,適才那番場景還真是聞著落淚見者神傷,感人肺腑嗬。”


    異變突生,無生和李平臉色陡變,死死盯著一臉促狹的國師。


    “你怎麽......”


    無生怔怔地看著國師,目光飄過,落向跟在他後麵那員將佐,雙臂微微顫抖,臉上浮起暴怒之色。


    “金卻扈,你竟敢背叛寡人!”


    五年前的動亂後,修煉門派弟子紛紛入朝為官,而無生也暗中提拔了一批年輕的將領,統領京畿兵權,都是北朝立國後,他暗中培養的人才,視作心腹,理當忠心耿耿,可眼下......


    “識大勢者當為俊傑,金大人知天命不可違,道門當大興於七州,便將陛下調兵之事告知貧道。想要在東都捕獲我?哈哈哈,我已下命讓龍歸山的掌門率眾絞平東都的亂軍,到時定然血流成河,可惜,你們卻看不見了。”


    那國師看了眼麵露愧色的金卻扈,輕笑一聲,目光逡巡在李平和無生身上,幽幽道。


    “來到七州後,我翻閱了不少史書,在那大新年間倒有一事和眼下的場景無比相像,爾等君臣可是要仿效新高宗?”


    新朝乃是七州曆史上少有的軍權至上的王朝,曆代帝王幾乎都是驍勇善戰的名將,可即便如此,每個王朝的故事中都少不了那些貪圖權勢的亂臣賊子。新太宗傳位高宗時,高宗尚年幼,於是便命親近之臣三人為顧命大臣,誰料護國大將欲圖謀反,將另外兩名大臣殘殺,自封太師,領新國兵權。待到高宗長大,那護國大將仍不肯交出兵權,且愈發驕陽跋扈,夜宿宮女,天怒人怨。高宗忍氣吞聲,終有一日再忍耐不住,便秘密召集太宗時候的一名老將,以他為帥,率領宮中內侍千名想要夜襲太師府。戰車駛近府邸,卻被不足百人的侍衛團發覺,刀劍相向,那些內侍都是閹割之身,被高宗許諾的財富所誘,見著真正的刀兵都已嚇得魂不附體,紛紛丟盔棄甲,跪地求饒,唯獨那員老將仍怒喝著持矛向前,卻被一尋常護衛一箭射死。


    誅殺佞臣未果,卻成為新國朝野間的笑話,高宗被囚於深宮,成為真正的傀儡,抑鬱寡歡,四年後訇。


    燭火搖曳,無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死死盯著滿臉得色的國師,猛地抽出腰間寶劍,對向國師,冷喝道。


    “爾殘害忠賢,亂我朝綱,寡人進入拚得一死,也不會讓你再胡作非為下去。”


    “哈哈哈哈......”


    看著麵露絕望之色的無生,那國師仰天長笑,笑得全身顫抖連連。


    “就憑你?放心,我怎麽舍得讓你死,你死後我去哪找那傀儡。陛下放心,貧道會好生待你,將你養於這華美的宮中,錦衣玉食,美女無數......”


    說著說著,語氣陡然一轉。


    “侍衛何在,還不速速將這亂臣賊子李平拿下。”


    “嘩啦”一聲,從殿門外闖入一群手持刀槍的侍衛,如狼似虎般撲向李平。


    李平氣息氣促,傲然而立於殿中,冷冷掃過宮廷護衛,這些人中有的是新招募來的,有些則是曾經跟隨他打江山的子弟兵,可不管怎樣,都是北朝子民。手中的兵符已被那國師摘去,李平深吸口氣,環視眾護衛,陡然怒喝道。


    “爾等身為北朝臣民,焉敢協助妖道,亂我江山!”


    聞言,那群侍衛腳步微頓,臉上無不浮出慚愧之色。


    “如今大勢已定,你們若不鏟除這亂臣賊子,日後可別怪禍及家人。”


    國師冷笑一聲,幽幽說道,那群護衛臉色發白。


    “元帥......對不住了。”


    半晌,一名中年侍衛低聲說道,眸子發紅,可手中的長槍已落於李平肩頭。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七州二三事(六)


    看向已被製伏的李平,又看了眼嘴角高揚的國師,無生神色一黯,心中已然絕望。良久,他整了整衣衫,拍去塵埃,聲音顫抖著朝著北邊拱手作拜。


    “不想北朝江山竟毀於我手中,無生無能,未能守住北朝基業,有負公子所托......隻能來生相報了。”


    顫抖著手,無生活緩緩舉起寶劍,那國師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伸手卷起一股道力,拍落寶劍。


    “可惜嗬,傳說中那君公子創下北朝基業,仙神莫敵,誰料不出一代,北朝就已旁落。卻不知道他知了後會作何感想。”


    “若公子尚在,定會將你們一一斬除......你勿得意,他定會迴來的。”


    無生冷眼看向國師,沉聲道,話音落下,包括金卻扈在內的北朝侍衛神色微變。


    “當真如此?”


    那國師麵露玩味之色,上下打量著無生,又看了眼李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也打聽過,北朝國禦君公子不過通天中品境界,就算這七年裏他再怎麽修煉,頂多也隻是通天上品。若他真的迴來了,貧道大不了將他了,隻需一隻手足矣。嘖嘖,當年七州第一的君公子,若親手將他斬殺,這七州千萬百姓定會死心塌地臣服我道門之下了。隻可惜,他不在。”


    “當真如此?”


    一模一樣的話語從殿柱後麵傳來,清朗中夾雜著幾分悠閑,李平身軀猛震,臉上浮起狂喜之色,而無生早已淚流滿麵,怔怔地望著從殿柱旁緩步走出的男子,下一刻猛地拜倒在地,卻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消失了七年的君公子突然出現在北朝皇宮中,那些侍衛們滿臉通紅,手中的兵刃齊齊跌落在地,情不自禁的附身下拜,就連金卻扈也是一般。就算如今道門大興於七州,君公子的名望已不如從前,可這些跟隨北朝打天下的臣子們,誰能忘記那個風華絕代的七州第一人。雲州斬仙神,豫州滅皇天,京城擺仙陣......這些記憶伴隨著君公子的英豪深深藏於他們心底,就算眼下道門再如何厲害,也抹殺不了記憶深處的那一切,如今君公子迴轉,卻令他們又激動又惶恐,心情無比複雜。


    “你就是君公子?”


    白衣青年方一出現,原本被自己掌控的局麵就已不複存在,那國師眼皮打顫,麵頰一陣青一陣白,雙拳緊握,有些惱怒,亦有些欣喜。來到七州足有七年,這七年裏大興道法,可卻沒讓七州百信完全信服,隻因那個名號君公子的北朝國禦,他一日不死,北朝百姓就永遠不會真正臣服於道門,至少百年內不會。可眼下,這君公子竟真的迴來了,隻要將他斬殺,再梟首示眾天下......陡然間,國師神色陡變,目光落到周繼君宛如清風的虛影上,雙眸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神遊.......你,你已經是玄天了?不可能......”


    嘴角浮起一絲冷意,周繼君上下打量著滿臉驚恐之色的法天修士,右手輕抬。


    “適才你說一隻手就能殺了我,似乎說反了。”


    話音方落,國師的身體就不受控製地懸浮在半空,慢慢遊向周繼君的手心,他奮力掙紮、不顧儀態地嘶吼著,可法天中品比之玄天猶如螻蟻,又如何能抵抗,下一刻,他的身體爆裂開來,鮮血流淌在大殿的玉石地上,心神欲逃遁,卻被道力擊落。周繼君揮舞袍袖,卷起四散的道力,可他此時以心念神遊,無法吞噬那些道力,隻好將這股法天道力聚於手心,漸漸煉化成一顆圓潤光潔的珠子。


    陽光從殿外漫進,驅散了黑暗幽冷,國師的屍身殘碎不全落在玉石地磚上,隻一招,周繼君就將先前的七州道門第一人斬殺,可殿內諸人絲毫沒有半點驚詫,仿佛理當如此一般。


    “爾等下去吧,不得透露今日之事。”


    周繼君轉身都滿臉恭敬、崇拜之色的侍衛們說道,餘光中飄過一抹血色,卻是那金卻扈無地自容,拔劍自刎而死。


    “公子......”


    待到侍衛們躬身退離,無生這才抬起頭,怔怔地看向周繼君,欲言又止。七年未見,公子還是和當年初見時一般,白衣銀發,卓爾不群,隻不過愈發看不透了,他待自己如師如父,可自己卻辜負了他的厚望,若非他現身,自己恐怕會落得那新高宗一般的下場,而北朝也將名存實亡。想到這,無生眸子愈發通紅起來,雙拳緊握,移開目光不敢去看周繼君。


    “帝王之道,你還略差火候,不過倒也沒讓你家公子失望。”


    熟悉的聲音迴蕩在耳邊,無生鼻間一酸,大顆大顆的淚珠滑出眼眶,順著麵頰流淌下來。


    “公子......無生無能,做不了這北太宗......無生隻願像從前那樣跟在公子身旁,端茶送水。”


    看著泣不成聲的青年帝王,周繼君心頭微微酸澀,嘴邊卻掛起淺淺的笑容,走到他身旁,將他扶起。


    “那時讓你為本公子打酒都願意,如今當了帝王,恐怕更是拉不下臉了。”


    聞言,無生微微一怔,想到那時候總愛耍無賴的公子,心頭一暖,臉上不由得浮起苦笑,轉眼後,就見公子伸手將那團道力按入自己頭頂。


    “好生修煉,好好做這七州帝王,待到百年後,你修為也能突破通天了,到那時再來找你家公子。”


    說完,不再理會麵色複雜變化的無生,周繼君轉望向李平,良久開口道。


    “李帥,你可願隨我去修道。”


    即便收攬傾國兵權,威震天下,又怎比得上長生不老,可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丟下身家老小,踏上那漫漫無期的道途,李平眸中閃過複雜之色,長歎一聲,朝周繼君拱了拱手。


    “公子終未忘我,如此足矣。”


    “元帥莫非老矣,不敢再上戰場?”


    聞言,李平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迎向周繼君的目光,皺紋環繞的眸中漸漸浮起火熱之色。


    “這七州終是小地,元帥若是雄心壯誌尚在,不如隨我走出七州,前去那天地穹宇中廝殺一番,見識下真正的神仙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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