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滿臉黯然的紅姬,又轉望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幾名守姬,鬥笠下,那張陰沉的麵龐微微抽搐。操控星槎至少需要玄天境界的道力,白姬和紫姬用盡道力,守得星槎十日不被攻陷,剩下四名守姬已用盡道力,香消玉殞。如今偌大星槎內,隻剩下月羅刹自己和打從踏足月影宗遺址就一直跟著他的紅姬了。


    星槎外喊殺聲不絕,震耳欲聾,月羅刹嘴角擠出一絲苦笑,扶起紅姬,良久,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


    “我月羅刹竟害得女人為我而死,已是大罪,紅姬......”


    話還未說完,身前的紅姬已是泣不成聲,她和幾位守姬苦等無數載,終於盼得月影宗的傳人歸來,本以為從此往後,月影宗將崛起於四大部洲,重複萬年千的鼎盛,不料竟然遭遇大劫。怔怔地看著年輕的宗主,紅姬抹去臉上淚水,幽幽地問道。


    “宗主,你為何非要上這天宮呢。”


    “我......”


    月羅刹張了張嘴,神色一僵,半晌開口道。


    “來到四大部洲後,便和我那兄弟失散,也不知如今他身在何方。可隻要他還活著,最想做的那件事便是上天宮,或許隻有驚動了這天宮,才能讓他找到我......”


    話音越來越低,月羅刹望向全身冰冷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那幾名守姬,眸影中隱約有什麽在滾動。


    “也不怨宗主,那日的情況下,無論去哪都逃不過此劫。”


    紅姬慘笑一生,怔怔地看著月羅刹,忽地起身向星槎外飛去。


    月羅刹臉色微變,急忙拉住紅姬,沉聲問道。


    “你要去哪。”


    “我們七名守姬的使命就是守護隱月山,等候宗主歸來,以爐鼎之身助宗主成就絕頂。眼下大劫將臨,紅姬實力卑微,想要讓宗主脫困,隻能盡力一試了......”


    “你想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好讓我趁機逃脫?”


    月羅刹自嘲地一笑,目光掠過橫躺在地上的幾名女子,許久許久,眸中漸漸浮起陰霾。


    “以女子為爐鼎,玩弄感情,成就自己的絕頂道法,這天地間隻有月影宗一家了。紅姬,你困於隱月山萬年,浪費大好年華隻為等我,你就從沒有過不甘嗎?”


    聞言,紅姬身軀微震,仰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月羅刹。


    鬥笠下,是一張蒼白毫無顏色的麵龐,五官仿佛畫在紙上般,看不出半點神情。


    “月影宗離經叛道,有悖倫常,數萬年來不知禍害了多少女子,正因如此,方才注定了今日的一切。”


    星槎外熊熊燃燒的大火將那張蒼白的麵龐映紅,眸中火苗閃爍,月羅刹嘴角浮起陰沉的笑意。


    “紅姬,這月影宗當滅,就在今日。”


    “不!”


    紅姬迴過神來,看向冷笑的年輕宗主,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慌。誠如月羅刹所言,在這萬年等待中,她也曾迷惘過,自己為何要禁錮住道行,守於第一湖,苦苦等侯那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然而內心深處總有個聲音不斷地提醒她,自己必須這樣默默的等下去,不為別的,隻因為這是自己一生的宿命。


    正恍惚間,紅姬就見一道白光流影,卻是年輕的宗主反手將掛在牆壁上的佩劍抽出。


    那劍正是月影宗曆代宗主的隨身佩劍,絕情劍。


    “宗主,你要做什麽?”


    指尖拂過劍刃,月羅刹望向星槎外晃動在火光中的一張張麵孔,嘴角微翹,低聲說道。


    “紅姬,你知道嗎,就算我再怎麽恨這月影宗,可它始終是生我養我的宗門。不過,月影宗數萬年的曆史,就在今日終結罷。從此以後,再不會有那個搜羅天下女子為後宮的宗門,也再不會有讓你們舍棄一切相護的男子了。”


    淡淡一笑,月羅刹伸手劃過紅姬輕顫的麵龐,低聲道。


    “你就呆在這裏,我不死,你也不準先死。”


    說完,月羅刹手持絕情劍,大步向星槎外走去。火光重重,漫過他的身影,整個人仿佛燃燒起來了一般,紅姬淚流滿麵,大聲叫喚著,可那人走的無比堅決,隻在槎門處稍稍一頓,迴身望向她,臉上雖然毫無顏色,可紅姬卻能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是月影宗的最後一戰,也是我月羅刹的最後一戰。”


    ......


    月影宗最後一位傳人走出星槎,皓庭霄度天陡然安靜了下來,諸天仙神,兩位天帝,各方強者,百萬天兵天將齊齊將目光投向月羅刹,緘默著,神色古怪,無不好奇那個引動亂局、讓天上地下強者目光全部投向此處的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綠蓑衣,青鬥笠,手提七尺劍,麵色黯沉如古井不波,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大膽狂徒,竟敢無故擅闖皓庭霄度天,殘殺天兵天將.......”


    良久,皓庭霄度天上的大軍上將怒喝道,無數罪狀一股腦地向月羅刹丟去。


    “噗哧。”


    揶揄的笑聲傳出,堪堪將那天宮上將的問罪打斷。


    “何須這麽多罪名,你們隻不過想要我的星槎和那本破書罷了。”


    月羅刹嘴角高揚,嘲諷地看向那名大將,千軍萬馬、眾強環繞前,狂妄不羈的風采隻露分毫,就已深深地印刻在紫微、覆海等人心頭。


    “年紀輕輕就修煉到法天巔峰,確實有狂妄的資格,隻可惜......”


    紫微帝君臉色漸漸冷凝了下來,眸影中,皓庭霄度天上的天兵天將已嘶吼著向滿臉譏諷的男子撲去。


    “紫微,你還要等嗎,遲則生變嗬。”


    一旁的天皇大帝嘴角揚起,搓*揉著雙手,直直盯著星槎眸中浮起急不可待之色。


    “等,等到覆海和楊戩先出手。”


    餘光掃過從容不迫的覆海君聖,紫微眉頭微皺,卻是不知為何,心底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他調兵遣將,麾下星主早已布下重重大網,將皓庭霄度天圍得水泄不通,那月影宗的傳人插翅也難飛,而覆海楊戩等人勢單力薄,絕非他的對手,可這種難以道明的古怪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掐算連連,良久,紫微帝君抬起頭,冷冷望向陷入千軍萬馬的青年。


    鬥笠翻飛,竹葉幻化成羽箭射向四麵八方蜂擁而來的兵將,月羅刹仰頭大笑,手持絕情劍,奮力廝殺。火光衝天,不知殺了多人,也不知身上留下了多少道傷口,縱然羅刹修為法天巔峰,擁有千變萬化之術,可他孤身一人,天兵天將如潮水般一波高過一波,兩柱香不到的功夫,月羅刹就已精疲力盡,可麵堂卻漸漸變得火紅,宛若朝陽初升。


    “快到玄天了嗎,可惜,我卻不知道屬於我的道意法則是什麽。”


    麵色蒼白,月羅刹不顧那些割破自己臂膀地兵刃,麻木地舉劍格擋廝殺著。


    “月影宗功法,先有情再無情,後又有情,讓這世間女子成為爐鼎,自己在其中修煉,每一段戀情就長者一世,短者朝夕,卻又周而複始,仿佛......輪迴。”


    喃喃自語著,月羅刹眸子突然一亮,麵堂紅光大作,卻是突然間有所領悟。


    可他的雙臂連同身體沉重無比,肌肉酸麻,全身道力都已揮霍得差不多,此時雖隱隱摸索到突破玄天境界的那條道,卻為時已晚。


    皓庭霄度天上,天色絳紅,宛若血幕。


    青鬥笠綠蓑衣的男子獨戰千軍萬馬,可已然難以為繼,連連後退。


    法天上天宮,獨戰諸天仙神,雖早有先例,如那幽冥海十七太子,可卻從未有過一人麵對百萬天兵天將,仍敢執劍相向。今日一戰後,月影宗傳人之名定會傳遍穹宇天地,隻不過,這個曾讓天地恐慌的宗門連同它最後一名宗主從此以後將不複存。


    “腳踩天宮.......小君君,你當初的夢想卻被我先做到了。不過隻有一半......”


    眸眶被鮮血染紅,漸漸模糊起來,直退到星槎前十丈,月羅刹方才停下,舉目望向宛若海潮數之不盡的天兵天將,臉上浮起他一貫的陰沉,猛地拔起長劍,用盡最後的力氣衝斬過去。


    “剩下的,就由你來完成了......君兄。”


    .......


    第五百五十六章 救羅刹


    “月影宗的傳人何時開始憐香惜玉起來了。”


    目光越過重重人影,落向被月羅刹護於身後的女子,天皇大帝冷笑著,傳令向一旁大地戰神。


    “你去將那女子擒來。”


    “末將領命。”


    身形魁梧的大地戰神躬身行禮,爾後駕起雲座,手持巨斧飛向紅姬。


    ……


    這一劍幾乎用盡了月羅刹僅剩的道力,道力如長虹橫掃天兵天將,絕情劍劈下,又是一地血海屍山,如山如林的屍首前,男子嘴角擠出陰鷙的笑容,血水已將他浸透,全身上下無不透著猙獰和詭譎,一時間,數十萬天兵天將滿臉忌憚,緊緊盯著月羅刹,踟躇不前。


    “試問天上地下,又有幾人能像我今日這般在九天之上肆無忌憚地大開殺戒。風流一世,雖未能圓滿,可這一戰後當再無遺憾了。”


    血水模糊了雙眼,月羅刹喃喃自語著,臉上浮起一絲欣慰,就在這時,餘光中隻見一條人影越過自己,向依靠在星槎旁淚流滿麵的女子飛去。


    “紅姬.......”


    月羅刹臉色大變,想要迴轉星槎,可腳步剛動,雙腿就難以控製地微微晃動,險些跌倒在地。這一動卻讓那些天兵天將滿臉欣喜,心知月羅刹已是強弩之末,不再顧忌,紛紛舉兵殺將上來。刀光劍影撲麵而至,月羅刹卻沒理會,隻是怔怔地看向紅姬。月影宗的傳人皆視世間女子為爐鼎,入情出情隻在一念間,僅僅是一場風花雪夜的遊戲,從不會生出憐憫之心,便如之前的月羅刹。


    遊戲世間,流連青樓花坊,為女子輕畫黛眉,可在月羅刹眼中,筆下的隻是一張張沒有生命美妙畫紙罷了。自從月羅刹走出山海秘境,將原先的麵龐遮掩在那張白紙後,他的心就已經冷漠透徹,比之月影宗曆史上任何一人還要絕情,對於女子,卻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月羅刹目光落向不住後退、苦苦掙紮的紅姬,月影宗最後一名的守姬麵對比她強大無數倍的大地戰神,宛如砧上魚肉,毫無還手之力,可即便如此,她脆弱的目光卻始終遊離在自己身上,有擔憂,有恐慌,還有一絲濃濃的絕望。心底深處,“哢嚓”一聲,在那黑暗冷漠的地方,塵封了近二十年的寒冰從中碎裂,悄然融化。


    人若無情,何以為人,若無那憐憫之心,又如何嚐盡世間百態。


    往事若流水滑過心頭,那一場場悲歡離合,那一個個或是姽嫿或是清雅的女子,遊戲風塵,人情世故漸漸變得鮮活,此時再細細品嚐,又是別一番滋味。雙目微微濕潤,冷颼颼的刀風槍力近在咫尺,這一刻,月羅刹的道心卻陡然邁過原先的地步,踏足那月影宗門曆史上誰也沒有達到過的境界。


    大道無情,又非無情。


    真真假假何足道,本心中自有定數。


    慘白的麵龐重新變得火熱,朝聞道夕死足矣,可月羅刹卻不甘,若再給他兩月......或許隻需十來天,他定能推衍出後續的道意,突破玄天境界。可往往事難如人願,如林的刀槍離他已不足三尺,而那個讓自己無比憐惜的女子也被大地戰神擒住。


    若有來生.......哈,再沒有了......


    月羅刹努力站直身體,深吸口氣,冷冷望向那一張張猙獰的麵龐,可心底已被絕望充斥。


    怒嘯聲從遠處傳來,迴蕩在皓庭霄度天,聽得這無比熟悉的聲音,月羅刹渾身顫抖,麵頰微微抽搐著,抬頭望去,就見白衣銀發的男子滿臉怒容,高舉銀劍,從天頭重重劈下。


    玄天境界的道力混著鋪天蓋地的殺機從劍尖爆綻開,三萬天兵天將瞬間化作肉泥癱倒在一地血水中,周繼君拖著長劍,站在月羅刹身前,冷冷掃視諸天仙神一眾強者。


    “我就知道,你會來。”


    兩隻拳頭重重擊在一起,月羅刹嘴角翹起,身體搖晃,眼前一片漆黑,終於昏厥了過去,雙目閉起的那一刻,他的手直指星槎前。


    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向沉默不語,將月影宗傳人背在身後的白衣青年,絳紅的天色將他們倒影拉長,周圍血海屍山,血紅如火,不知為何卻將在場眾人的雙目刺得酸痛。


    “要我救她嗎......好。”


    周繼君麵無表情地自語著,身形閃爍,下一刻就來到星槎前。


    “是你......”


    看著身形魁梧的大地戰神,周繼君臉色愈發冰冷,那年在七州時候,周繼君和千十七戰於劍下世界,在歸墟背麵遇到了天皇大帝和眼前的戰將,直至今日周繼君仍舊清晰的記得,在大地戰神的巨斧下,自己宛若螻蟻,生不出半點抗之意心。在那時候,法天境界對於周繼君來說,恰似一座橫亙在身前,難以逾越的巨山,可如今他已翻山而過,身前崇山峻嶺雖仍有無數,可迴眸再看去,卻發現之前一座座山峰無比的渺小。


    “你是何人?”


    大地戰神皺眉看向周繼君,良久,記憶深處浮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相隔這麽多年,大地戰神早已忘記了周繼君的相貌,可那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卻讓他難以忘記,同樣的冰冷,讓他微微心悸。


    “哼,反賊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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