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樓莫非也要踏足東勝戰局不成?”


    涯先生幽幽一歎,眸中忽明忽暗,月光下他輕揚雙臂,泥土聚成柱狀從地上騰起,懸浮於半空,搖曳變幻著。若此時周繼君在場定會大吃一驚,涯先生的衍算之術和東來客有幾分相像,隻不過更加高深莫測。


    “先生,可曾算出什麽來?”


    半柱香時間過去,偃子搓著雙手,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


    涯先生目光微凝,沉吟半晌散去手間的泥土,長歎口氣道。


    “五莊觀中那人尚未有所動作,嗜天魔尊應當不是西樓派出的,可他確確實實運用了地仙之道,委實奇怪。,此人行事也算詭譎,偃子你......”


    話音一頓,涯先生目光流轉在偃子臉上,就見少年麵色透紅,正捧著卷軸奮筆疾書,這麽多年,涯先生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書僮對史記有了興致,可偏偏他感興趣的那人對如今的他來說危險無比。打量著偃子,涯先生輕歎一聲,卻是喜憂參半。


    “先生,這嗜天魔尊將會成為我所書的第一篇傳記。”


    少年篤定地說道,他埋頭而寫,卻沒發現老人臉上一閃而過的憂色。


    “也好。”


    良久,涯先生歎了口氣。


    “偃子,你可還記得我天涯閣第一條規矩。”


    “自然記得,從史者隻可遠觀而記,切不可插手曆史進程。”


    “你記得就好。”


    涯先生欣然一笑道。


    “我天涯閣傳人隻修星相和推命,隻是為了能發現那些會影響曆史走向的人事,可也因此無暇修煉戰技,亂世之中難以自保。先人定下這條規矩,絕大部分為了避禍,免得引火上身。”


    “偃子省得。我追蹤記載嗜天魔尊的身份隻會遠觀,不會接觸他。”


    少年點了點頭,沉聲說道。


    心底生出莫名的感覺,涯先生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他細細打量著少年,皺起眉頭掐指而算,可卻又無法衍算出半點紕漏。


    臉上浮起憂色,涯先生負手而立,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些後悔。


    ......


    幽冥地府,大雪紛飛,地府的雪不同於塵世中的飛白連天,它周身上下透著靜謐而詭異的藍光,落在地麵亦不會融化,宛如一片片深藍色的落葉,鋪得厚厚一層,輕踩上去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在那羅浮山一帶,大雪終年不止,藍色的雪花鋪灑在山巔,將那紂絕陰天宮染成墨藍色。


    一座尋常的宮殿中,銀發男子和衣躺在床榻上,胸口包紮著一層一層的紗布。嫋嫋香煙騰起,床榻前,女子打著衝,眼皮時閉時張,強忍著困意守在男子身邊。


    “差點又睡著了。”


    女子死死捏了把手心,似要將討厭的瞌睡蟲掐死,惺忪的睡眼微微張開,卻發現男子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正淡笑著望著她。


    “兄長,你醒啦!”


    廣泉公主滿臉欣喜地叫喚道,轉眼後仿佛察覺到什麽,立馬收斂起激動之色,強作鎮定,蒼白的臉上騰起一抹紅暈。


    “廣泉,讓你擔心了。”


    周繼君輕聲說道,話音剛落,便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廣泉公主神色一緊,上前抓住周繼君的手,眼中浮起擔憂之色。


    “沒事,老病根了。”


    淡雅的芳香湧入鼻間,周繼君淡淡一笑,安慰著道,他轉頭頭望向周遭,就見牆壁上掛滿五顏六色的香囊,將殿內原本幽森的氣氛驅散了不少。


    “廣泉,這兒是哪?”


    “這是羅浮山紂絕陰天宮,我修行的道場,昨日有弟子在山外發現你,我聽他們描述覺得有些像兄長,於是便趕了過去。”


    深吸口氣,廣泉埋怨道。


    “這麽多年了,兄長也不來看看廣泉,沒想到才見麵就受了重傷,還如此嚴重,我和師尊求得無極膏才止住了血,估摸著要過三天才能愈合了......究竟是什麽人傷了兄長,等廣泉迴轉秦廣國請幾位尊者為兄長報仇。”


    “無事,尋常打鬥而已。”


    周繼君微微猶豫,輕描淡寫地說道,他當初和秦廣王結為盟友隻是權宜之計,秦廣王勢大,周繼君雖能借勢利用,可若欠下太多人情卻會成為日後的負擔,再者周繼君化身嗜天魔尊成為東洲戰亂的導火索,乃是絕密之事,一旦暴露定會成為東勝神州公敵,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這危險卻是如今的周繼君擔待不起的。


    眼見廣泉滿臉不信,周繼君垂下眸子,將話題岔開。


    “你父王最近可好。”


    “嗯,尚好,隻不過......”


    廣泉公主眸子一黯,沉吟著,剛想繼續說,就聽宮外傳來陣陣鍾鳴聲,如浪潮湧動般良久不絕。


    “是師尊在傳召座下弟子。兄長,泉兒先去了,你可千萬別亂跑,等泉兒迴來。”


    戀戀不舍地鬆開周繼君的手,廣泉公主起身向宮外走去,直到廣泉的身影消失在宮迴角落,周繼君方才收迴目光,眸中浮起異樣的神情,輕歎口氣。這一日一夜他雖昏昏沉沉,可依稀感覺身旁有個人影,始終靜靜地陪著他,知道是義妹廣泉後,周繼君不覺有些內疚。他認廣泉為妹隻是和秦廣王結盟的紐帶罷了,未曾動過真心,卻不料廣泉公主還真把周繼君當成兄長,衣不解帶地照料。更何況周繼君昏厥在羅浮山下,若非廣泉,恐怕早被地府兇獸叼食去了。


    “這機緣一數,果真變化莫測,這番恩情又得等到日後再還了。”


    苦笑著搖了搖頭,周繼君將複雜的情緒散去,活動了下胳膊,雖有痛感,可靈活自如,隻是血氣微有不順,再調養個三五日便能恢複如初。妖王群山一頓好殺,吸食的天地之氣和十來名妖王的道力早已順經絡流轉到體內穹宇,沒入穹宇深處的那個漩渦世界中。周繼君心念探去,就覺那隻漩渦比從前又擴大了幾倍,流轉的速度也略有加快,躊躇片刻,心念劃過穹宇虛空,鑽入漩渦。


    依舊是灰蒙蒙一片,偶爾有光暈閃現,卻隻是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天地之氣,漩渦中的世界自上而下層層疊疊,仿佛由無數個圈組成,古怪之極。心念掃過,就見天地之氣沉積在最上一層的世界中,隨著漩渦的走勢流轉著,原本光禿禿的世界也漸漸生出幾分生機,天地之氣越轉越快,混沌之中似有什麽在生根發芽,不多時,心念已經無法跟上天地之氣的轉速。


    陡然間,周繼君隻覺得心跳微微加快,奇異的感覺生出,猛地收迴心念,周繼君睜開雙眼。


    青煙嫋嫋升騰,冷風吹拂,掀起掛著風鈴的珠簾,周繼君目光所及,就見一個穿著白布衣的少年站在殿尾。他約莫十四五歲,一頭長發垂腰,麵色冷凝,乍一看去平平無奇,可周繼君越看越覺不對勁,那個少年容貌陌生,可卻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在藏於記憶深處,可又無法道明。


    “久違了。”


    少年抬頭望向周繼君,麵無表情地說道。


    無比熟悉的氣質映入眼簾,周繼君心頭咯噔一下,怔怔地盯著少年,眸中流轉著異樣的光彩。


    “你是......”


    檀香悠悠蕩蕩,漂浮在兩人之間,氤氳變幻,時而如霧時而如雲,時而幻化成龍虎咆哮。


    少年一臉肅容,張口,仿佛從天外傳來的梵音傾散檀香,迴蕩在宮殿內,周繼君瞳孔遽縮,難以置信地望著少年。


    ......


    “皇天在上,人如螻蟻,翻身而起,人人為皇。我得宏願,普渡眾生,三百教義,皆為皇道。”


    ......


    “若天不公,吾率群皇上天,若地不道,吾率群皇入地。”


    ......


    “從此往後,八荒四合,千朝萬代,人人為皇,皆可上皇天”


    ......


    周繼君目光微微迷離,梵音流轉,仿佛化作一團巨火將檀香點燃,勢不可阻地向四麵八方奔湧而去。天地變色,風雲起伏,龍虎爭雄,盡在這燎盡天地的皇天大火中。


    良久,周繼君淡淡一笑,他起身朝向那少年,漠然拱手。


    “久違了,洛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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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一章 九幽之秘


    “確實,久違了。”


    洛繼傷負手而立,淡淡地說道,成年男子才會有的神色和氣度出現在一個少年人身上,絲毫沒有半點突兀和生硬,卻顯得無比自然一如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七州第一教主。


    “咳咳咳......”


    斷斷續續的低咳聲響起,周繼君舉目搜尋著,卻見朱紅色的矮塌上隻有茗茶,並無能止住咳嗽的烈酒。輕歎口氣,周繼君上下打量起洛繼傷,眼前的少年除了依舊冷漠而桀驁不馴的神色外,容貌和當初的洛繼傷大相徑庭,平平無奇,泯然於眾生,若走在人群中定不會一眼看到。


    “我還以為當初將你打得魂飛魄散,沒想到你居然在地府投胎轉世了......”


    周繼君說著眉頭陡然一皺,心底浮起濃濃的疑惑,若他洛繼傷真是投胎轉世,為何才過五年就已長成了少年,又為何還會記得前塵往事,那皇天道意也純正無比,和五年前洛集繼傷皇天大成時沒什麽兩樣,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我說過,我的皇天大火一旦燃起就永不會熄滅,而我也會永生。”


    少年冷眼望向周繼君,眸中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不過,多虧你相助才讓我有了這番機緣,可惜你如今已修煉到法天境界卻尚未領悟到。”


    聞言周繼君臉色沉了下去,他凝望向方才人尊下品的洛繼傷,眼中殺機湧動。


    “你的機緣除了皇天道意還能有什麽?”


    冷笑一聲,周繼君衣袂輕揚,君子道意升騰而出,迎向正在驅策檀香的皇天道意。君子皇天,誓不兩立,正如周繼君和洛繼傷,雖是表兄弟,可生來便注定了他們隻能成為敵手。周繼君修為法天,比洛繼傷高出兩個大境界,想要殺死他易如反掌,既然五年前遺漏了一顆火種,那今日就再滅一迴又如何。


    君子道意直撲而上,瞬間傾散了那皇天道意。


    “不知輪迴機緣,又如何成就無上大道,五年前我先你突破通天,五年後我又將你遠遠甩在了身後。”


    麵對君子道意的壓迫,洛繼傷神色不變,淡漠無比地說道。


    輪迴?


    周繼君心頭一動,那兩個字迴蕩在耳邊,仿佛砸入河塘的石子,在腦海中掀起層層漣漪向四周遊散,漣漪中似乎隱隱浮現著什麽,可又看不明晰。


    不管了,殺之再說。


    將複雜的心緒散去,周繼君白發如霜,冷眸若寒,袍袖蕩開,那君子劍劃過長長的尾跡向洛繼傷斬去。


    黑風從殿外吹來,風中現出一顆頭顱,就見那頭顱冷哼一聲,張口吐出沙石將君子劍阻於半空。上下打量著周繼君,來者的麵龐上浮起幾分怒意,黑風倒降,凝聚成虛無的身體將那顆頭顱頂在半空。


    “哼,你為我羅浮山所救,竟欲害我座下弟子,區區法天境界的地仙就如此膽大妄為,莫非你以為寡人真不敢拿你如何?”


    看著那顆僅僅由念頭化成便能將自己死死壓製的頭顱,周繼君不假思索便猜出了他的身份,羅浮山紂絕陰天宮之主,南方鬼帝杜子仁。秦廣王已是法天巔峰的強者,這地府一方大帝少說也有玄天境界的修為,且道法詭譎,竟讓周繼君覺得頭皮發麻。


    “羅浮山於我有恩,銀發自會圖報,可他卻是.......”


    “夠了。”


    那頭顱冷笑一聲,不再多看周繼君一眼。


    “對你有恩的是我那個傻徒兒,你要報答就報答她吧,隻不過我羅浮山已容不下你,你速速離去,從此以後不得踏足半步,否則寡人定不會再饒你。”


    “如此,多謝陛下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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