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周繼君大鬧京城,月羅刹和沙摩尼帶著洛青遊母女逃往海外島國,左遊生千裏阻追兵,那是他這生最後一次見到她。


    沉淪數年,左遊生愈發孤僻冷漠,直到遇到了那個用盡一世溫柔化解他心中絕望和冰冷的女子......


    ......


    “那時候的你刻意疏遠我,是因為你心裏已經有了我左遊生,卻怕戀上罷了。”


    耳邊猶傳來雙髻老人憤怒的吼聲,時過境遷,再迴首往事,左遊生怔怔地望向無盡虛空,艱澀地自言自語道。往事若飲酒流觴,起先是那甜蜜的果兒酒,隨後越來越淡,無味如水,卻又被倒入最劣等的黃湯,火辣辣地割著左遊生的五髒六腑,絕望時候心死如灰,不過到最後,卻被那沁滿心房的溫暖化去了斷腸的消沉醉意,重燃希冀。


    “似乎在那時候,我就經曆過一次生死,和今日一般。”


    左遊生苦笑著搖頭,喃喃道,就在這時,他目光陡然一滯,臉色變幻開來。


    “生死......何為生,何為死......生者入死死者入生,卻隻隔著那一線機緣,足以輪轉生死的機緣。”


    庶人劍鏘鏘作響,左遊生眉頭時候緊時舒,他卻未曾發覺,眉宇間的那抹死氣已然漸漸消淡,一抹奇異的生機頑強地撥開陰霾死氣,向外溢出。


    “公子貶庶人,庶人再稱雄,亦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死一念間,是為庶人......”


    良久,左遊生撫摸過庶人劍,臉上的死氣蕩然無存,生機乍現,頃刻間又化作濃濃的死氣,不住輪轉變幻著,而他一身氣質也漸漸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


    “庶人公子左遊生,你就一直躲著老夫不肯出來嗎?好,好,好,老夫也沒耐心等下去,聽說你隱於豫東,創下劍齋一脈,傳授你這無用之極的劍道。待老夫了結眼下之事,親自去一趟劍齋,我倒要看看,你那些弟子一個個死於我手下,你還會不會出來。哦,聽說你夫人也在那......”


    雙髻老人臉上浮起意味深長的冷笑,他不再滯留原地,架起雲頭就欲向兩朝通天對峙的地方飛去。


    府城內外,戰火衝天,金戈鐵馬淩落遺葬在這無人入夢的亂世之夜,兩朝將士甚至仙神修士都抬起頭,複雜地望向月色下鱗次櫛比的虛空裂痕,目中流露出不忍之色。左遊生入仕時乃是大煜赫赫有名的禦殿總教頭,門下三千劍士,襄助煜軍馳騁沙場,京城仙神修士雖多,卻無一人敢直視他的庶人劍。到後來,君公子禍亂京城,左遊生持劍立於駕前,劍斬君公子。


    那一劍,那一番絕世風華,煜人忘不了,北人亦無法忘懷。被君公子親口譽為七州第一劍客的左遊生,天下絕頂強者之一,乃是許多人心中神一般的存在。然而,在今夜,七州劍神即將被斬落下神龕,他再如何強大,庶人劍再如何勢不可攖,可遇上通天,仍免不了落敗而逃的下場。


    若他今夜不來,或許關於庶人劍的傳奇會一直流傳下去吧。


    也不知是誰輕歎了一聲,廝殺著的兩朝將士相互對視一眼,血跡斑斑的頰邊同時浮起些許黯然,可轉瞬後又宛如有著血海深仇般,廝殺在一起。


    婉轉若龍吟聲陡然響起,迴蕩在夜幕之下,鏘鏘不絕。


    雙髻老人嘴角微揚,他緩緩轉過身,望向那個腳踩月華,抱劍而立的男子。


    “終於肯現身了,也是,你就算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


    老人自負無比地說道,這也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舉劍,下劈,簡單無比的動作,可在左遊生手中使出卻透著幾許神秘的氣息,雖尚有些艱澀,可劍光劃破夜穹的那瞬間,遠在另一邊的周繼君五人身形一僵,臉上無不掠過驚駭之色,卻是那一劍的氣息遠蕩而來,無論周繼君還是千十七,竟都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威脅。


    生或死,抑或生死無忌。


    庶人劍拖著長長的尾際落下,將天地人合一之勢斬成兩半,雙髻老人難以置信地望向那個收迴庶人劍、一臉平淡的男子,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然而下一刻他的雙唇裂成兩瓣,整個身體都在那庶人劍下一分為二,從天頭摔下,重重地跌落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


    鴉雀無聲,千軍萬馬、修士異人都滿臉怔怔地望向夜穹,屏氣凝神地看著那個小心翼翼將長劍掛於背後的劍客。就在所有人都對這段即將逝去的傳奇不再抱有希望時,不料傳奇拐了個彎,繼續沿著曆史的腳步,向遠方行去。


    “他居然還真的做到了......人尊斬通天,這天下間或許也隻有他左遊生一個。”


    周繼君輕歎一聲,目光望向那個步履蹣跚,卻頭也不會向東北方而去的背影,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有歉意,有欽佩,還有一絲連他也說不明的衝動。


    大地上,戰事激烈進行著,廝殺兵戈聲遠蕩向天頭,周繼君轉過身,望向千十七。


    雙髻老人死,左遊生去,五名通天間的對峙之勢已然不複。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大勢定


    (第三更)


    ————————


    五股通天之勢狠狠地撞擊在一起,天搖地動,夜色下的虛空碎裂成一片片,化作奔騰的浪潮席卷兩朝將士。這天地之勢餘波從千百丈高空傾瀉下去,勢如奔雷,亦像巨瀑衝擊向大地,彈指刹那後,上萬士卒高高拋起,好似龍卷風中的落葉,頃刻間,無數將士被撕裂成粉碎。


    餘波未盡,繼續卷去,仙神修士異族慘白著臉閃身飛開,普通的將士沒有飛天之能,眼見不遠處的空氣紛紛碎裂,馬匹兵戈被絞成肉末,而轉眼後自己的命運也會如此,兩朝將士驚慌失措,顧不上廝殺,紛紛向一旁跑去。可他們再如何拚盡全力奔跑,也躲不過勢不可擋的通天之勢,就在數十萬大軍人人絕望之時,從京城方向飛射來一抹紫光。


    滿臉莊嚴的男子腳踩法寶立於半空,袍袖揮舞,渙金府城前浮起一張方圓百丈的透明巨盾,堪堪擋住了周繼君三人刻意向這撥來的餘勢。幾乎同一時間,天吾山上火光大作,全身赤紅的巨鳥衝天而起,張開大口將千十七和幽隱撥向北軍的餘波吞入腹中。


    夜穹之下又恢複了平靜,兩軍將士抬頭望向對峙於半空的那兩人,臉色一時半會無法平複,仍舊心有餘悸。“你還敢出來?”


    一身華麗衣衫的男子打量著對麵的少年,麵容莊嚴肅穆,眸中卻浮起譏諷之色。


    “終於等到你了,紫微神王。”


    良久,少年冷聲說道,三瞳巨目中殺機翻滾雷雲。


    上有通天交戰,下有兩軍廝殺,現在那第三處戰場亦開辟了出來,卻是大煜第一仙神、通天之下強者之一的紫微神王,對陣北朝第四強者、天吾山周二公子。


    “轟轟轟......”


    北軍戰台上,從血海屍山中走出的少女提著十來顆人頭,抽骨剝皮,手持白骨敲擊著猶自流著鮮血的頭蓋骨。奇異的鼓聲迴蕩在戰場上下,殺戮、暴虐、天下征伐、江山定屬,盡綻放在鼓聲中,所有人隻覺得心頭湧上熱血,衝擊向喉嚨口。李車兒將手從那名人尊修士胸中收迴,指尖握緊,心神碎裂濺起明媚的血花,目光從激戰正酣的周古和紫微神王間移開,李車兒遙遙望向戰台,少女高擊鼓歌,冷著她初露風華的無雙容顏,火紅的裙袂蕩向遠方,亦將李車兒心中的火熱燃起。


    “破軍,七殺,隨我斬將奪城。”


    幽黑的光柱從少年獨目中噴湧而出,他遙望向城頭,爾後振翅高飛。在他身後,破軍星主和七殺星主同時擊殺各自對手,互視一眼,也隨著李車兒向浣金府城上飛去。


    “殺人嗎,怎麽能不帶我貪狼呢。”


    少女盈盈一笑,她擦拭著指尖的血漬,幽幽一歎,亦飛身射向城頭。


    擂鼓聲隨著夜風遠飄向天頭,周繼君收迴目光,直視向對麵的男子,眉宇間湧起濃濃的戰意。


    “都不要再耍什麽花招了,今日一戰定屬天下,千十七,我們的最後一戰也在今夜。”


    君子劍出,斬向夜穹,狹長深無盡頭的虛空裂痕出現在五人眼前。


    月羅刹輕抬鬥笠,沙摩尼高喧佛號,幽隱亦從耳上摘下虯蛇幻化成兩柄月牙玄兵。戰意昂然、殺氣四溢間,卻聽那個白衣如血、容顏如妖的男子淡漠地說道。


    “我,不出手。”


    聞言,不僅周繼君三人,就連幽隱臉上亦浮起一絲詫異。


    白衣翻飛,周繼君微微一怔,就見千十七嘴角劃過古怪的笑意,隨後他駕起紫雲,徑自向著南方京城飛去。


    “我們之間的那一戰,還沒到。”


    滿臉驚慌失措的幽隱被月羅刹、沙摩尼兩人聯手轟入劍下世界,月光拂過周繼君俊冷麵龐,他的目光緊緊刻在那衫遠去的白衣上,神色複雜。


    “你究竟想做什麽?傾國兵馬可以放下,通天強者也可以拋棄,你布下這滔天大局......”


    陡然間,周繼君麵色一僵,眼中浮起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抬頭望向黑雲密布的夜穹,在那之上,藏著一盤萬年前就開始布下的棋局,千朝百代,卻是隻等今夕。


    周繼君深吸口氣,將心頭那抹壓得他快喘不出氣來的陰霾散去,他遙望向那個躲在繁華揚州背後的龐大城池,眼中的殺意沸騰開來。


    “你布你的局,隻要不阻我手刃煜德,那你我之間的恩怨日後再算又何妨。”


    戰鼓聲轟轟傳來,周繼君沉著臉,迴身望向激戰於劍下世界中的三人,眉宇間湧出一絲戾氣,爾後身形如電加入戰圈。


    幽隱本是覆海麾下的戰將,雖死後重生,修為止步通天,可兩世經驗加之上數千年的修煉,足以讓他成為通天境界中的最強者,當然隻限於七州。然而,千十七的無情離去讓他心死如灰,原以為自己就算無法重迴幽冥海,可能幫少主闖下一番事業,也算不負他那顆始終未曾泯滅的忠心。誰知到頭來,自己仍舊是那顆最沒用的棄子,千十七隻讓他做了兩件事,統合山海秘境人尊境界的修士,帶他們進入這場末世之戰,第二件也是最後一件,就是讓他葬命於此。


    劍下世界中,幽隱餘光掃過那些光怪陸離的洲地海漠,前世的記憶湧上,那裏有些地方,卻是他曾經隨著覆海大人征伐過。那時候意氣風發,劍指穹宇,隻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為幽冥海中最風光的將領,帶著千軍萬馬,征戰天下。那個時候何曾想到過,自己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眼中浮起不甘和憤怒,幽隱咆哮著,手中玄兵飛出將沙摩尼阻於十丈外,爾後飛身逼向月羅刹,雙拳重重揮出,奇異的光華從手心暴綻開來,隱隱攜著風雷之相,鬥笠蓑衣破碎,月羅刹被砸成肉泥。


    “哈哈哈哈哈......”


    幽隱仰天大笑,餘光微凝,就見銀白色的巨劍從斜裏飛來。幽隱收迴玄兵,怒喝一聲擋向君子劍,冷不丁的,背後湧起絲絲寒意,陰鷙的笑聲傳來,幽隱臉色一僵,難以置信的低頭望去,就見一隻手從背後穿透自己的胸口出現在眼前,那手上還粘著幾片竹葉。


    手指捏緊,心神碎裂,幽隱努力轉過脖頸,死死盯著那個死而複生的男子,隨後一頭栽進劍下世界中。


    “可惜,沒等他使出通天境界的戰技,他原本是覆海君聖的臣子,定當會四大部洲的神秘戰技。”


    月羅刹吐出口中的竹葉,幽幽說道。


    “你能等,摩尼卻等不得了。”


    周繼君望向麵紅耳赤的沙摩尼,淡淡一笑道。


    “也是,我們的小摩尼現在心思估計都在那龍歸山上了。”


    月羅刹揶揄地一笑,他挑目看向斬劍劈開虛空的周繼君,輕歎口氣,低聲喃喃道。


    “那你呢,你是否也迫不及待了。”


    走出劍下世界,重返七州,周繼君眸中閃過一抹血光,就見火紅的三足巨禽叼起奄奄一息的紫微神王,重重拋向地麵,隨後長鳴一聲,將心底埋藏了一年多的憋屈發泄出來。紫微神王的屍體摔落在沙場上,大煜將士、仙神修士隻顧逃命,沒一人去關心這個仙神中的王者,紫微神王的屍身被奔流的鐵騎踐踏得殘破不堪,北軍一鼓作氣攻破浣金府,擊潰大煜主流,馬不停蹄,分成三股洪流掠過空蕩的府城,向那席卷而去。


    順著大軍遠去的方向看去,周繼君臉上浮起莫名的笑意。


    “煜德,我來討債了。”


    ——————


    (不拖了,接下來全寫主線情節,七州卷很快就結束,正在構思四大部洲的設定,盡量再創新下,不過不會偏離太多,希望能想出些好玩兒的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為君分憂


    (第一更到)


    ————————————————


    聖武元年,五月末。


    北朝大破煜軍於浣金府城前,斬首十餘萬,煜軍潰散,流竄入揚州卻被商會鐵騎團伏擊,主力蕩然無存,再無迴天之力。


    此時天下人皆知煜朝大勢已去,而煜德本是異類的流言愈發兇猛,再無人能製止。揚州商會擺宴設酒迎接北朝大軍,而絕大多數府城都放棄抵抗,主官大開城門,掛印獻城圖,亦有反抗者,可寥寥兩三千人馬又怎會是北軍的對手,卻連塞牙縫也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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