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揚州地境。在大小軍閥混戰的亂世中,惟獨揚州波及甚少,越是靠近中央的錦翮府,越是升平。青灰高聳的逝樓之巔,白衣青年盤膝而坐,他的目光飄過繁華的坊市直落府城一角平平無奇的客棧上。


    “到底該不該殺你呢,寧臣。”


    ————


    (ps:分肉的典故取自漢武帝他爹的壯舉......)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斷情


    天頭浮雲翩躚,日光折射,飄蕩過緩緩起身的周繼君,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寒意,陡然開口。


    “千寧臣,出來!”


    冷厲的聲音隨風蕩開,翻滾在偌大的錦翮府中,將清晨的安寧祥和攪成粉碎。錦翮府中傳出一陣喧嘩聲,路上的商賈百姓抬頭望向逝樓之巔,眼中盡是驚詫和疑惑。屹立近萬年的逝樓承載著揚州商會崛起的榮耀,意義非凡,這麽多年來,即便是曆代商會的掌舵人都不敢登臨樓巔,生怕冒犯了那個早已絕塵的逝樓主人。


    僅僅片刻後,無數道強橫的心神之意從四麵八方射來,探向周繼君。


    “你是何人,竟敢擅登逝樓!”


    “大膽,還不速速退下!”


    高風吹卷著周繼君的長發,銀白的發絲間,心念唿嘯而出,在他周身劃過一道圓弧,那些心神之意撞上心念紛紛彈開,等他們再看去時,卻發現逝樓之巔又多了個人。


    “君......兄。”


    四年之後的千寧臣依舊俊美,隻不過消瘦了許多,他直直望向周繼君,身形微晃,嘴巴張了又張,卻沒再說出半個字。


    “讓你久等了嗬。”周繼君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千寧臣,臉上淡漠如水,隨即轉臉掃過那一顆顆飛騰而來的心神,開口喝道,“我乃天吾山君公子,來此找千寧臣了結恩怨,並非要招惹你們揚州商會,不過,你們也勿惹我。”


    如雷的聲音將錦翮府淹沒,整個城府瞬間安靜,那些心神之意皆被飛快收迴,似乎很是忌憚君公子三個字。半晌,從風中傳來一陣幹咳。


    “原來是君公子大駕,我等未曾遠迎還望恕罪。隻不過這逝樓乃是商會禁地,君公子和千大掌櫃可否下樓一敘。”


    周繼君沒有迴應那人,隻是淡淡地看向千寧臣,嘴角劃開揶揄的笑意。


    “揚州大掌櫃嗬,還真是威風八麵。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千寧臣?”


    聞言,千寧臣身軀劇震,臉上色頓時變得慘白。


    “君兄,我......”


    “還叫我君兄?”周繼君薄唇微翹,卷起一股冷冽之意,“你不用解釋,做了就是做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為利出賣我,也沒什麽......不過是又多了個必殺之人而已。”


    “必殺之人......”千寧臣神情恍惚地喃喃念叨著,他陡然抬起頭望向周繼君,目光複雜無比,“你是來殺我的?”


    “你說呢,四年過去了,莫非你忘記了我是怎樣的人?”


    冰冷的話語裹在肅殺的高風中襲向容顏華美的青年,千寧臣的身體又是一顫。


    “是啊,你從來就是殺伐果斷的無情君公子,我出賣了你,你又怎能放過我。可是......”


    千寧臣緊咬下唇,目光閃爍,眼底露出些許猶豫。就在他剛想說什麽時,從府城上空傳來幾聲狂笑,白雲破開,兩個異人腳踩浮雲立於上空,一個額生豎眼,另一個頭頂獨角,正是那日京城大戰時守於德帝駕前靨目神君和夔角神君。


    “千大掌櫃,這君公子早已不念舊情,你還猶豫什麽?你請我們來此,隻是為了看戲不成?”


    強橫的仙神氣息壓來,周繼君眉頭染起寒意望向千寧臣,忽地笑了起來。


    “原來你也想殺我,看來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你了。”


    “你一路都未嚐隱匿行蹤,當你入了揚州地境,我便知道你終究不肯放過我。”千寧臣輕聲說道,俊美的臉頰上激起一圈紅暈,沉吟良久他眼神凝起,直直盯著周繼君,“可是我還不能死。對不起了,君兄。”


    瞬間,兩股戰意各自升騰,猛烈的殺氣瞬間暴綻,盟約已毀,昔日並肩作戰的朋友從這一刻起正式反目。天空浮雲翻滾,肅殺之氣順著流風充斥府城上下。


    “你若想殺我,又不怕兩位神君,便來城外吧。”


    說完,千寧臣深深看了周繼君一眼,折身飛下逝樓,在他身後,白衣公子眉頭微皺望向天空中那兩名獰笑的神君,眼底浮起陰霾之色,彈指刹那後拂起衣袖追著千寧臣的背影直射西郊。


    在荒蕪蒼涼的西郊小山上,四人對峙而立,周繼君冷眼看著站在兩名神君身後的千寧臣,張口吐氣,三道蛇人騎著狻猊異獸落於半空,虎視眈眈地望向麵前三人。


    “君公子,你還真是不知死活。”靨目神君冷笑道,“你雖在天吾山上殺了不少仙神,可仙神亦有強弱之別,真君、星君、天君和神君中卻是以我們這樣的神君最為強大,神通無敵,絕非你能敵的。如今麵對我們三人,你還有何活命的機會?”


    “神君嘛,我也殺過。”


    周繼君淡淡說道,可話音剛落,就見烏黑的光華從靨目神君額上射出,在半空化作巨網將他籠罩其中,難以掙脫。


    “哈哈哈哈,我又豈是尋常的神君,我的可是擁有人尊上品的道法修為。”


    看著被自己牢牢捆縛著、麵容卻依舊如不波古井般淡然的青年,靨目神君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然而漸漸的他臉上浮起驚詫,一旁的夔角神君亦是麵色大變,轉頭望向身後的青年。


    “千寧臣,你做了什麽手腳?”


    “沒什麽,不過一個小小的陣法而已。”千寧臣眼底閃過精光,早已布置好的陣法從空氣中浮現,兩名神君在陣中苦苦掙紮,一時半會掙脫不了。


    “你們倆......”夔角神君眼中忽現恍然之色,沒等他說完,三道蛇人已然飛至,瞬間破開了他的頭顱。


    陣法散去,雲淡風輕,兩名神君的屍體橫倒於山頭,金黃色的神位嗚嗚鳴嘯著漂浮於半空,眨眼後被周繼君收入袖中,而三道蛇人亦迴轉而歸,隻留兩名神情各異的青年站在山頭,望著天空浮雲舒轉。


    “你真的那麽想殺我嗎?”千寧臣目光閃爍看向周繼君,良久終於張口問道。


    “當然。”周繼君緩緩轉過身子,麵無表情地看向滿臉黯然寂落的千寧臣,冷漠無比地說道,“當年若非你不顧情誼將我出賣,我又豈會身份暴露,險些葬命京城。”


    “可是你又為何要與我聯手布下此局,誅殺皇室神君?”千寧臣握緊拳頭,死死盯著周繼君,語氣中隱隱帶著幾分希冀。


    “既然是布局,我又豈會讓戰友以外的人知曉?”


    聞言,千寧臣臉色陡然變得蒼白無比,晃動的眸影中滿是絕望之色,他張了張口剛欲說什麽,就見一道氣刃飛來,瞬間捅穿他的右胸,隨即飛迴周繼君手中。


    “你若不受點傷別人定會生疑。我走了,從此以後我們便是敵人了。”


    “等等!”千寧臣緊捂著胸口,大吼道,“在你所布的局中,我又算什麽?棋子嗎?”


    周繼君腳步微緩,轉臉看向滿身是血的千寧臣,忽而一笑道,“也算是吧,我雖然很想殺你,但為了我所布的大局,你的確還得活下去。不過,這樣應該比死更痛苦吧。”


    千寧臣猛地後退了兩步,呆呆地看向周繼君漸漸遠去的背影,良久慘笑一聲,踉蹌著走下山頭。


    兩日後,一個令世人震驚的消息從揚州傳出,君公子力斬大煜皇室兩名神君,卻身懷重傷,已經逃離揚州。天下風雲疾轉,各大諸侯軍閥無不心動,紛紛派出所屬高手追尋君公子的蹤跡,而那些閑散的仙神亦想獲得封神天書以便知曉其餘神位的下落。一時間,天下強者們蠢蠢欲動,皆將目光投至揚州邊境,天吾山君公子之名再度迴響於世人耳中。


    ......


    揚州為於天下東南,西北為兗州,正北為豫州,而在揚州西邊偏南,是接壤兗、揚兩州的幽州。


    幽州擁有大小府城一百七十五座,盡被下吳、上吳和錢國三家瓜分。上吳靠近兗州,境內有數片大草原用以養軍馬,控弦之士二十萬個個弓馬嫻熟,下吳則盛產良匠,神兵利器數不勝數。這兩家本是一脈相傳,雖曆經變故一分為二,可到今日上下兩吳的國君卻往來密切,以兄弟相稱,可謂是同氣連枝。大煜開元後,世間戰亂起,兩吳曾數度聯手出兵錢國,四年間嚐攻陷十數餘座府城,卻都被錢國奪迴。那錢國在兩國合擊中風雨危垂,幾欲傾垮,可都在最危急的時候將兩吳兵馬擊退,隻因錢國擁有七州五大名將之一的李平。


    錢國首府,此時的李家大宅卻被愁雲籠罩,不時有尖利的咆哮聲從宅院內傳出,間或還有震塌聲,迴響不絕。路人捂住耳朵行色匆匆地走過李府,雖然習以為常,可仍舊麵色發怵,不敢多看李府一眼。


    在人跡漸寡的李府門前,一名白衣男子停下腳步,他看向似在微微顫抖的宅院,眸中陡然泛起一片光華,瞬息過後,氤氳在李府上空那圖濃濃的煞氣盡收眼底。


    “四年來遍地落子布局,這李家的因果也該了結了。”


    ————————


    (頭有點暈,感覺不是很好,先寫這麽多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試帥


    七州以武昭著,聖德年前曾有三大名榜,武王榜,武尊榜,以及名將譜。煜德帝複辟以後,修士仙神紛遝而來,武道再非天下獨尊。武王武尊二榜皆盡消沒,隻餘名將一譜。得入名將譜的大將或效命於大煜,或歸順於一方諸侯,領兵作戰能力超群,各有各的奇異本事,在七州大地上留下無數著名的戰役,被人們津津樂道著,而在名將譜上排名前五者聲勢最盛,被譽為七州五大名將。北有一字並肩王百裏鷹,西有錢國寶塔統帥李平,南有炎州龍鯨大將華心,以及效忠於大煜的兩名禦殿上將軍。


    李平在五將中排名第三,可他有一樣卻是所有名將比不了,那便是從娘胎中帶出的神異寶塔。這寶塔與他心神相係,內藏須彌世界,可容納萬千兵馬以及糧草,李平生平最著名的三大戰役中就有一役是憑仗寶塔藏下兩萬錢國精兵,突襲上吳後方幾欲攻陷都城,迫使兩吳兵馬迴援,解了錢國滅邦之危。國有此名將,錢國君自然是百般厚待,允許其入殿佩劍麵君不跪,更是每隔數日便賞賜金銖財寶以示恩寵。然而君王舉國無雙的恩典卻無法讓李平展顏一笑,日日夜夜愁腸百結,隻因為他那個天生瞽目的獨子。


    李平之子名叫李福生,打從娘胎裏出來便麵無雙目,無法看見東西,更令人驚異的是他天生神力,五歲時候便能將三馬所拉的馬車倒拖百步,錢國人私下裏都喚他李車兒。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李車兒的脾氣愈發暴躁,動輒鞭笞下人或是撞毀屋梁,皆雲其患了失心瘋。十年來,李平請遍七州名醫,都未嚐治愈李車兒的怪病,直到三年前有位古怪的公子上門請見,並留下一套口訣交與李車兒修煉,那失心瘋之症才稍稍緩解,以前是每隔三天鬧一次,修煉了口訣後李車兒往往能安穩個十天半個月。可這半年來,李車兒的失心瘋又開始頻頻發作,如今的他雙臂之間少說擁有萬餘斤巨力,便是地境中品的李平親自動手也無法鎮壓得了他。


    “老爺,少爺又殺人了!”一名丫鬟哭哭啼啼地跑到負手站在院中的李平跟前,滿臉驚慌地跪下。


    話音未落,三個滿身是血的下人從裏屋中飛出,摔落在地上時已是奄奄一息。李平僵著臉透過破爛的紙窗看去,那個在陰影中如猛獸般咆哮的身影仿佛一根針深深地剜進他心窩,疼痛無比卻無法消除。他地位尊崇僅在國君之下,掌控十數萬兵馬用兵如神,讓錢國在亂世中得保太平受百萬人敬仰。可他風光如斯卻無法讓唯一的兒子活的平平安安,身為人父,哀大莫過於此。


    “老爺,府外有人求見。”年邁的管家勾著背走來,小心翼翼地說道。


    “不見!”


    煩惱無比的李平此時哪還有心思見客,揮了揮手說道,可隨後卻發現老管家並沒離去,眉頭緊鎖似乎欲言又止。


    “還有何事?”李平眼中浮起一絲慍怒,沉聲喝問道。


    “老......爺......”管家囁嚅著,眼見李平眼中的怒意愈發濃重,趕忙開口道,“那位公子讓我傳話說,他正是為解老爺的煩惱而來。”


    “哼,他能解我煩惱?”怒火攻心的李平冷笑一聲,剛欲望發作,身體卻陡然一震,轉臉望向老管家急促地問道,“那位公子多大歲數,相貌如何?”


    “那名公子穿著一身白衣,年紀嘛約莫二十出頭,可頭上已經長出白發了,看上很是奇怪......”


    老管家還未說完,李平已經撫掌大笑起來,他來迴走了數步,大手一揮道,“速速快中門迎接......不用了,我親自去迎他。”


    李平剛整好衣袍,就欲往府門走去,就在這時,從他身後傳來一陣溫醇如水的聲音。


    “不煩勞李元帥,我已經來了。”


    老管家全身微震,眼底暴綻起一絲精光,弓著背望向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院中的白衣青年,臉上抹過一縷驚詫。


    “地境巔峰的高手嗬,看來錢國國君對李元帥真是恩寵呢。”周繼君淡淡地看了眼收斂了氣息的老管家,隨即轉向激動不已的李平,輕笑著道,“三年前一別,甚是懷念元帥的風采,元帥可還好嗎。”


    李平麵色一僵,望向裏屋內大鬧不休的兒子,長歎口氣剛欲開口,就被周繼君打斷。


    “李帥勿急,今日之後當再無煩惱了。”


    李平眸中劃過喜色,他深深看了眼周繼君,隨即抱拳拱手道,“公子若真能治好犬子的病,李平願奉上百萬金銖。”


    “這些容後再說,還是先看看令郎吧。”


    周繼君說完,徑自向裏屋走去,李平緊跟其後。剛走進裏屋,周繼君就感覺一股濃鬱的煞氣撲麵而來,那個蜷縮在屋子一角的人咆哮一聲,大腿猛蹬,向周繼君衝來。


    “孽子!休要胡來!”


    李平眼中浮起一絲焦急,看了眼悠然而立的周繼君,剛想擋在他麵前,就見那白衣公子忽地伸手,堪堪按在李車兒的腦門上,瑩白的光華泛起將那個方才十三歲卻比成年人還要巨大的少年籠罩。李車兒連連低吼著,一次比一次虛弱,他眉宇間的煞氣也漸漸消沒,匍匐在地上輕喘著。


    周繼君收迴了手,看向麵色驚疑的李平,笑著說道,“元帥勿慌,我已將他體內的煞氣破去,這十日間令公子不會再發作了。”


    “多謝公子援手之恩。”李平長噓一口氣,可隨即眼中又流露出些許憂鬱色,踟躕片刻,他扭頭看向周繼君,長揖而道,“我觀公子非尋常人物,定有治愈犬子之法,還望施憐我兒,在下感恩不盡。”


    嘴角微微翹起卻轉瞬即逝,周繼君看了眼身高九尺的李車兒,歎了口氣道,“三年前我傳授的清心訣是大煜皇室不傳之秘,即便一個人煞氣再重,隻專心修煉個一兩年亦能消除,可惜令郎卻半途而廢。不過也不能怪令郎,他天生無目,看不清這世間萬物,表麵上孤僻沉默其實內心早已煩躁不安,想要除他這失心瘋的病根,隻有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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