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公子本紀


    天穹仿佛漏出一個大洞,黑雲間,暴雨傾盆,漸漸將彌漫於京城上下的殺氣戰意消平拂清。


    中央大道,北閣之上,白衣如妖的少年緩緩起身望向高空鑾駕前的周繼君,呆滯的眸中陡然綻放出光彩。就在這時,從他身後飄出一道人影,黑氅鬥篷,消瘦清麗。


    “主上。”


    雲州女钜子半跪於地,畢恭畢敬。她抬頭,看向神情冷漠如冰的千十七,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雲州一部的天行者皆至,前來接應主上出京。”


    千十七沒有迴頭,目光凝滯在昏厥了的周繼君,眉角輕跳著。


    “他,會死,嗎。”


    雲州女钜子臉上浮起一絲困惑,怔怔地看著千十七,隨即遙遙望向半空中被三名神君抓住四肢,轉眼間即將被撕裂的少年,眉頭微微皺起道。


    “主上莫非想去救他?”


    “救,他......”


    千十七眉頭絞起,仿佛在苦苦思索著什麽,直看得雲州女钜子滿臉古怪,卻是第一次見到冷漠無情的千十七猶豫不決。


    “不,救。”轉眼間,千十七眉頭舒展,臉色恢複了往常的漠然,他迴首看向高大恢弘的皇宮,眸影微晃,轉瞬消去,“我們,走。”


    “風,雲,起,兮,君,歸,來......你,當真,還,能,歸來,嗎。”


    當千十七慘白著臉走下高閣,雲層中傳來怒氣騰騰的咆哮聲,震得偌大的京城迴響不迭。


    “將他扭斷四肢頭顱,撕成千條掛在京城四方城門口!還不動手!”


    無數道目光射向高空,不論是武者還是王公大臣抑或是躲在窗口偷偷觀看的京城百姓,此時都是神情複雜,怔怔地看著那個隻身獨戰京城,寧願身死也要血濺三尺毀君顏的少年,心中千思百緒。


    名動京華的君公子帶給他們無比的震撼,仿佛流星一般閃過天穹,將無數天才人物掩埋在他驚天一現的奪目光彩下。


    然而死了便是輸了,再美麗的流星也不過轉瞬即逝。光陰飛梭,待到數十年後,還有多少人會記得曾經的風華絕代和年少輕狂。


    隨著煜德帝的這聲怒吼,暗沉的天野盡頭劃過一絲火光,仿佛老天也怒得紅了眼。


    三名神君猙獰著麵孔猛地折斷周繼君的手臂腿腳,清脆的裂骨聲傳來,滿身是血的少年全身上下骨頭盡斷。轉眼間那六隻手摸上他的脖頸,抓緊,正待發力。


    就在這時,從天際傳來驚天徹地的咆哮,一道火光破開烏雲,將天空燃燒得赤紅無比,就連那一串串雨珠子也隨之沸騰蒸發。


    七八歲大小的男童腳踩火雲飛射而來,赤紅色的長發四散飛揚在空中,如火流星。


    “誰敢動吾兄!”


    眼見周繼君即將被分屍而亡,男孩的三瞳火目中暴綻出無比仇恨和惱怒,刺耳的尖嘯聲劃破天穹,震得京城上下所有人頭昏腦脹。


    片刻的眩暈後,待他們舉目再看時,隻見天穹再次陷入寂暗,一隻數十丈的三足怪鳥全身燃著火焰籠罩在京城上空,須臾間已然飛至鑾駕前。


    “砰!”


    八駿鑾駕被撞開,三名神君下意識地將煜德帝護於身前,而小獵風則趁勢將周繼君抓起,也不管哪煜帝和神君,轉身飛離。靨目神君臉上浮起一絲錯愕,細細感受著獵風殘留的氣息,隨即臉色大變。


    “竟敢虛張聲勢!”


    惱羞成怒的神君打開額心豎眼,恐怖的黑色光芒猛地射出,疾搗周繼君而去。隻顧著狂飛的小獵風未曾留意身後,待到它發覺不妙時,緊抓在三足間的少年已被黑光淹沒,原本還斷斷續續唿吸著的身體狂震,隨後氣息盡散。


    “吼!”


    哀慟的咆哮聲響徹天地,獵風餘光掃過緊追在它身後的三名神君,眼中浮起濃濃的恨意,隨後不再迴頭拍翅高飛。


    天地靈禽,大鵬孔雀鯤鵬最快,須臾間扶搖直上千萬裏,而身聚風炎之精的獵風堪堪排在三禽之後,彈指百萬裏不在話下。饒是小獵風遠未達到成熟期,可它展翅而飛,不多時就將三名神君甩在腦後。


    越過揚州大小府縣,滿臉焦急的獵風不時看向身下的周繼君,直向雲州高聳入天的巨山飛去。


    此時的周繼君體內穹宇一片荒涼慘淡,沒了三道蛇人的執掌,山河傾倒,日月星辰飛散。惟有藏象之府中虛閃著幾絲光芒,形容枯槁的紫君踉蹌而立,它不斷調動著殘餘的先天精氣修複周繼君的身體,可仿佛漏雨一般,這些先天精氣流轉於全身經絡,沒過多時便消散殆盡。


    紫君一臉頹然跌坐在地上,它的目光穿越荒敗的穹宇之象,落到上丹田虛浮的詭道棋盤上。黑雲繚繞翻滾的棋局中,那個金黃色的封神雲台陡然停止了迫向天元的趨勢,而周繼君銀白色的雲閣非但沒再退後,反而慢慢向那天元之地逼去,連帶著那黑色的封神雲台。


    三足鼎立之勢再度恢複。


    “大局再複,又堪何用。本尊將去,一切皆空......”


    京城一角,洛繼傷抬頭看向天際,待到那火紅色的光影消失在滾滾烏雲中,他才收迴目光,嘴角漸漸翹起。


    “你果然不會這麽容易死去,拚死破死局,你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碰巧走了運。我也該離去了,想必那煜皇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道第三卷封神天書在我手中嗬。七州天行者還有兩州未收服,卻是七劍缺二,不過,這天下終將會被我之犁劍征服。”


    “君公子......表弟,我們那一戰似乎要等下去了......再見之日便是我們戰奪天下之時。”


    ......


    昭平末年,德帝複辟,取年號聖德以隆恩天下。聖德元年,有公子君犯上作亂,帝愛其才欲以高位授之,君固反,殺高手百人。帝大怒令天神降之,然公子君兇殘不仁,傷帝而去,暨此名震八荒......


    聖德一年,三王反,嚐請公子君出山。公子曰,天下未亂。


    聖德三年,兵戈起,北疆王有世子再請公子出,童子答曰,公子已出。世子質,童子曰:殺神.。


    ——《煜書.公子本紀》


    ------


    (如果在這裏丟個全書完,不算太監吧,嘿嘿嘿嘿=。=)


    第一百九十章  天吾山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不停,輕打窗紙,綴上點點浮花刹那綻放。


    時值三月,初春節氣的雨仿佛斷了線的珠子,總是連綿不絕,引人情思。檀香嫋嫋屋子裏,白衣青年手執書卷斜躺在橫塌上,輕聲吟念著晦澀難懂的道論,他聲音溫純渾厚,絮語柔軟,聽得短案前煮茶的童子昏昏欲睡。


    就在童子漸漸垂合上眼簾,頭如搗蒜撞上短案時,一陣低咳聲響起,將差點睡了過去的小童驚醒。穿著白布衣的小童腦中打了個激靈看向不住咳嗽的青年,臉上浮起些許急切,他悄悄從坐塌上站起,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去。


    “無生,你去哪。”


    小童已將木門拉開一半,身後卻突然響起青年的叫喚,他那張清秀的小臉頓時皺了成苦瓜樣。


    “公子......”小童期期艾艾地轉過身子,瞥了眼嘴角彎起揶揄之色的青年,連忙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既然你想出去,就下山逛逛吧,順便幫我帶兩壺酒迴來。”


    聞言,小童臉上飄過濃濃的幽怨,卻隻是裝傻充愣般站在牆角,一動不動。


    低咳聲再次響起,迴蕩在屋子裏,聽得小童心中一哆嗦。他抬頭看了眼臉上漸漸浮起一絲紅暈的青年,微微猶豫,這才輕歎了口氣,仿佛大人一般搖了搖頭道。


    “公子你先歇著,無生這就去。”說著,小童亦步亦趨地走向門口,嘴裏低聲嚷嚷著,“每次都要喝酒來解咳嗽,山下的人都說這酒喝毒藥沒兩樣,偏偏公子卻當治病的藥來喝,哼......”


    “怎麽,幫本公子打兩壺酒來你還不情願了。”


    白衣青年放下手中的書卷,似笑非笑地看向小童。


    聽了這句話,小童臉上閃過一絲羞惱,胸口不住起伏著,仿佛憋著天大的怨氣般,隨即猛地轉過頭,直直地瞪向白衣青年。


    “可是公子你總不能每次都讓我空手去打酒吧!人家都說君公子如何威風如何厲害,幽州諸王拚命來巴結,送禮送金。可你連下山買酒的錢都沒有,害的我每次去都要被人家掌櫃的奚落半天,哼,我倒是一點沒看出來你哪兒厲害了。”


    眼見青年人臉上浮起幾分淡笑,卻沒有說話,童子小臉一沉,悶哼一聲,賭氣般地摔門而出。竹屋外是山巔,這座矗立在幽州之北高達八百餘丈的山正是聞名七州的天吾山。這山本為幽州邊境一座很不起眼的無名荒山,卻在三年前被天下人所知,不為別的,隻因為君公子隱居在此。


    此時已是聖德四年,四年前的那場轟動世人的京城大戰後,君公子名聲鵲起,雖然他的修為不足武王境界,可在七州子民眼中他已是天下間第一等的高手,而在流連七州各地來福客棧的說書人的橋段中,更是將君公子說成是媲美人尊的絕世強者。那一年,大煜皇室發下海捕令,命七州諸王和府官盡遣高手捉拿君公子,可半年過去,依舊沒見到那個一衫白衣絕世而立的少年,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君公子在京城之戰後重傷而亡時,聖德一年末,他悄然出現在幽州邊境,登山立府,自取山名為天吾山。


    同年,炎州三王反,大煜皇室雖忙於調兵遣將征討反王,卻不忘派出高手前去天吾山捉拿君公子,然而大煜接連遣派出四名人尊,卻無一迴轉。煜德帝大怒,親調兩名神通廣大的天君前去天吾山剿殺君公子,卻在三日後被梟首於天吾山下。其後數年裏,天下亂象漸生,各州諸侯蠢蠢欲動。心懷叵測的高位者皆欲得到擁有封神天書的君公子,幾請不出,便欲下殺手,然天吾山高而險峻,兵戈不行,於是乎紛紛派出手下高手。然而數年過去,卻終沒能動得君公子分毫,其間更有修煉了神位的仙神之流欲圖封神天書,可不是埋屍山下就是大敗而歸。


    四年過去了,天吾山在世人眼中已成了充滿傳說色彩的絕地,而君公子更是堪比修煉了神位的那些準仙神。然而在無生眼中,自家公子卻隻是個喜歡欠人家酒錢讓他沒臉見人的無賴。


    無生低著頭抑鬱寡歡地走出竹屋,陡然覺得天色一暗。他剛欲抬頭,就發現自己已被懸空舉起,而緊抓著他衣領的是一個臉上長滿硬毛的怪人。


    “君公子就住在這?”


    身高九尺的怪人細細打量著滿臉倦容,非但沒有慌張反而兀自打了個哈欠的小童,眼中閃過驚疑之色。


    “我家公子就在裏麵,你放下我吧,我還要去騙酒呢。”


    無生眯著眼睛看向怪人,有些無奈的低估著。


    眼見這小小男童竟然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怪人勃然大怒,手頭一緊,卻聽竹屋裏傳出朗朗笑聲。


    “閣下是哪位仙神,既然來找在下,又何必要為難區區童子?”


    怪人冷哼一聲,揮手將無生摔在地上,大步走進竹屋。


    檀香繚繞的竹屋裏,白衣青年上下打量著八尺怪人,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盞,低頭輕抿一口,幽幽說著,“你是來殺我的?看你容貌異稟,想必修煉的起碼是天君已上的神位吧。”


    “我乃天袁神君。”八尺怪人冷聲說道,他望向白衣青年,眼皮不住翻動著,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古怪異常,“你......你到底是誰?”


    “我?”白衣青年放下茶盞輕輕笑了起來,“我不就是你要找的君公子嗎?”


    “不可能,你身上沒有半點道力,你跟本不是修煉之人!”


    天袁神君眼角飄過一死陰影,斷然喝道。轉瞬間,他神色大變,卻是忽然間發覺身體竟無法動彈,仿佛陷入一個三尺囚籠般,牢牢束縛著他。


    一陣低壓壓的輕咳聲從門外傳來,斜靠在塌上的白衣青年看到門口的人影眼中浮起火熱,急忙站起來,恭恭敬敬地伏身於地,磕了三個響頭,滿臉虔誠。


    “公子。”


    春雨下個不停,打在窗欞上滴答作響,潮濕的氣息湧進屋子,滿臉恐懼的天袁神君強扭脖子看向那個站在陰影中的男子,有些嘶啞的聲音從他喉嚨中滾出。


    “你是誰......”


    無生蹦蹦跳跳地閃進屋子,乖巧地將橫榻收拾幹淨,隨後也是伏身於地。


    “我就是君公子。”


    低咳漸止的青年坐上橫塌,淡淡地說道。他沒有去看那個氣息漸弱的天袁神君,而轉臉望向窗外,平寂的目光越過紙窗射向東南方向。


    “又是個雨天嗬,每到雨天就想殺人。”


    周繼君低聲喃喃著,他的聲音淡漠醇厚,聽得人心頭舒服無比,可落入天袁神君耳中卻讓他神色陡然劇變。身高八尺的怪人怔怔地看著眼色迷離的青年,目光飄到他肩頭染上幾縷花白的長發,不知為何心頭竟然狂跳不止。


    “不用再動什麽心思了,即便是人尊巔峰的高手一時半會也突破不了我這四象鬥數之陣。”周繼君收迴目光,深深地看了眼天袁神君,嘴角劃開一絲淺笑,“無生,收了吧。”


    收了?


    天袁神君微微一愣,瞬息後腦中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一柄白亮亮刀子從腦後將他的頭顱捅穿,屍身摔落在四象鬥數之陣中,黑色的碑牌從他額頭中漂浮出來,卻被小童躍起牢牢握在手中。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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