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咬著朱唇,白玉如蔥的手指絞在一起,黛眉皺起苦思良久,終於囁嚅著開口道,“八齋上齊下而,我本天地靈物,我就叫齊靈兒吧……好嗎?”


    看到適才還對自己害怕無比的女童此時一臉期待地看向自己,周繼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剛想開口,卻陡然聽到從那遙遙天穹傳下陰狠淒涼的聲音。


    “君公子是吧,好,好,你竟敢三番兩次奪吾魔頭分身,吾等魔君算是惦記上你了,你等著,隻要你活在這世上,便躲不過吾等法眼,終有一天,吾等魔頭降下讓你再無法翻身!”


    隨著這聲音漸漸消散在郊外古道上,四象法陣內的魔頭終於被誅殺殆盡,滾滾濃稠的魔氣亦被魔珠全部納入,仿佛吃飽了一般,魔珠興衝衝地嗚鳴著,光華熠熠飛轉至玄道蛇人手中。


    齊靈兒興致勃勃地緊緊盯著玄道蛇人,忍不住抬頭望向周繼君,訕訕地開口道。


    “它是你變出來的嗎,你能教我嗎?”


    周繼君微微一愣,看向盈盈立於自己手掌中,全身上下察覺不到半點修為,和那尋常女童似乎沒什麽兩樣的齊靈兒,不知為何,心頭突然一動。


    ————


    (抱歉,狀態不佳寫不動了,來日方長)


    第一百四十二章 殺伐之子


    許多年前,周繼君在天機府的典經閣博如海漠廣如煙雲的古籍中,看到過這樣一個故事。


    ……


    汪洋外有古洲,其上修煉者不修身不修精氣亦不修大道,專修耳邊一處軟骨,煉成劍丸,可變幻成劍,飛於萬裏外取人之首級,得劍之大道者名曰劍仙。某日,一位李姓劍仙入山修行,是時雷雨大作,電光中忽而降下一塊奇怪的石頭,李劍仙運使飛劍劈向那石,奇石碎裂飛綻,雷雨頃刻停歇,隻見從石塊中走出一個兩三歲大的男童,除了身形小了數倍,其餘皆和尋常男童無異。李劍仙孤身修行已近百年,不曾婚娶因此尚無子嗣,見這男童從天石而降,料其不凡,便以子養之。


    餘後三十年,李劍仙仿佛突然開竅了般,從一個平庸弟子變成那古洲名動一時的強者,人皆奇之,卻不得解。李劍仙雖劍道精進駭人,然其一生卻大小險難無數,待到最後,終不得善終。


    在這故事後有批注,字色黯淡辨不出年月。


    “李劍仙之子乃靈丹之嬰,卻無意流入古洲,歲月無度,於丹石內成長至幼童之身,幸李劍仙修為低劣,未能殺死於丹石內,反將丹嬰釋之……凡世間靈物者皆天資獨降,福緣廣澤,然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是福是禍難以預料。吾苦思良久,方有所得,李劍仙修為增長雖快,可卻不如其子,待到其子修為實力超過他,福難壓禍,終到那大難臨頭之日。”


    ……


    夜幕下,周繼君看著滿臉希冀的女童,詭道心思流轉。


    這齊靈兒定與李劍仙之子一般,流落大煜皇室後,在丹石內漸漸長成。而我修為實力不夠,未能如天帝那樣將她殺死其中,卻把她從丹石中解救出來,也算是場機緣罷。隻不過,如今又該如何是好,是留於身邊,還是放任自流。她乃天地靈物所孕,自然神奇莫測,留於身邊,或許真能如同李劍仙般讓我修為實力大進,可卻是禍福難料。若放任自流,不去管她,她如今身形不足一尺,幾乎毫無修為,被人見了定會當做奇物強擄去,此生將會命運多舛。


    “哈哈哈……”卻是身旁傳來月羅刹陰陽怪氣的笑聲,他走到周繼君身前,細細瞅著撅著小嘴赤身裸體的齊靈兒,一時玩心大作,蓑衣微微顫抖,憑空變出身正合小女童的裙衫送於她麵前道,“我也會變,要不要我教你?”


    齊靈兒望向碧藍的裙衫,眼睛張得老大,又看了看麵前四人,連忙接過穿上,嘻嘻一笑道,“我不要你教,我隻要他教。”


    月羅刹沒好氣地瞪了眼一直不語的周繼君,幽幽說道,“小君君冷麵冷心,你再怎麽求也沒用,你又不是他徒弟。”


    齊靈兒眼睛連連眨動,忽然抬頭望向周繼君,開口道,“那你可以收我為徒嗎?”


    話音方落,周繼君的心沒來由地怦怦地跳動起來,詭道心思飄轉開來,偌大的棋盤被浮於詭道蛇人頭頂,血霧繚繞間,殺伐征戰,卻又不是京城亦非七州之地,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棋盤中,己方局勢大亂,勢如山海欲傾倒。而敵方陣營中,那個如玉麵修羅渾身沾滿鮮血,手執法寶,將自己局勢摧垮即將崩潰瓦解的女童,正是齊靈兒!


    棋盤中的虛影轉瞬即逝,又變迴此時的京城之局,可那滿臉寒意的女童深深映入周繼君腦海之中,久久未曾消散。


    “詭道,此何解?”


    心意傳向詭道蛇人,周繼君眉頭微皺,看向那個怔怔望著自己的女童,眸底深處殺機滾動。他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雖然之前一刻被純真無瑕的齊音兒感染,心有感悟,初通那掌控本身人性的道,可正因如此,此時的周繼君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灑脫淡然,善惡念頭不再困擾,殺戮起來也愈發無所顧忌。這齊靈兒雖然天真可愛,可若真會在以後成為他的阻礙,周繼君將她殺之眼都不會眨一下。


    “道主,此乃未來征兆,卻也不可全信。詭道棋盤之運算乃是根據局勢而變,這女童於道主之局亦有無數種可能,適才出現的隻是最有可能的一種,道主不可不防。”


    周繼君眼中陰影處飄過一絲血色,指間微微發力,就在這時,一個綿軟卻真摯無比的童音傳入他耳中、


    “師父…..嘻嘻。”


    頓時,周繼君心中殺意如風散去,迴憶似流水飄過,那個自己一直不肯張口叫師父的女子浮現於眼前,卻又模糊黯淡。


    上丹田的詭道棋盤中,又出現了另外一番景象。自己坐擁五山四海,稱霸一方,是時天上地下軍閥無數,生靈塗炭。而眼前這個可愛的女童卻是自己手下大將,繃著臉立於蒼鷹上,率領己方強者大戰群雄,驍勇無比。


    一時間,詭道棋盤上虛影升變幻,卻是關於齊靈兒未來無數種可能飛快閃過,棋局無常,自己所擁有的局勢亦變化多端,或是為一派掌門,或是為一方諸侯,或是踽踽獨行,卻都有齊靈兒的身影交叉其中,身處天元而定周繼君的成敗。


    ……


    月光下,月羅刹四人隻見周繼君麵色時明時暗,眸影昏沉,就在千寧臣看了看天色剛想說什麽時,卻陡然聽到一陣豪邁的笑聲,卻是周繼君眼中閃過豁然之色,仰天大笑。


    “我之命運居然掌握在這區區女童手中,操控我局,主宰我成敗生死,真是可笑之極!命道命道,即便真是如此,我也終會將它獵下,再逃不脫我手心!”


    “天上地下,誰能阻我!”


    上中下丹田中的三道蛇人和藏象之府中的紫君皆顫巍巍地伏下身子,大氣不敢喘一聲,眼中滿是敬畏。而詭道棋盤中的萬千虛影景象如同琉璃般,咯吱咯吱地破碎開,隨後如齏粉般飄散殆盡,再不見蹤影。


    “師父,你在喊什麽呢?你願不願意收我為徒啊?”齊靈兒囁嚅著問道,看著滿臉煞氣的周繼君,眼中閃過一絲害怕。


    “收你為徒嗎?”轉眼間,周繼君臉上兇狠無比的煞氣被夜色滌盡,他嘴角微微翹起,饒有興致地細細盯著齊靈兒,不知在想什麽,這抹淡笑落在千寧臣月羅刹眼中卻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你想做我徒弟,我便收你又如何。”周繼君淡淡說道,目光卻飄向那看不到盡頭的夜色中,悠遠深邃。


    聞言,齊靈兒笑靨如花,跪倒在周繼君手心中,恭恭敬敬地扣了三個響頭。身為天地靈物的她,心思聰慧,這世俗規矩更是生來通曉。而月羅刹三人則滿臉驚詫,在他們心中,周繼君可是那種喜歡獨來獨往性情冷漠之人,就算放過齊靈兒不再吃她,可也沒有理由收她為徒平添束縛,他這樣做,又到底為何。


    千寧臣悠悠歎了口氣,收迴望向周繼君的目光,遙視那輪皎月,心頭暗道,先是將元珠歸還千十七,如今又收齊靈兒為徒,自己這個盟友愈發琢磨透起來。在不久之後,抑或是從現在開始,自己還能像之前設想的那般掌控他嗎?


    “天色已晚,也不知城東戰事現在已是何等局麵,我們得盡快動身去相援一字並肩王世子。他必須活下去,至少在破軍出世前。”


    迴轉過身子,周繼君對月羅刹三人說道,餘光掃過一地破散的丹石碎片,微微一笑道,“這些可是吃了可以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寶貝,就這樣棄之荒野太過可惜。”


    放下齊靈兒,周繼君四人分頭搜集丹石碎片,沒過多久零碎的丹石已然收集完畢。當周繼君目光再次迴落到齊靈兒身上時,瞳孔遽然一縮。


    月光下,一臉天真可愛的女童盤膝而坐,天地靈氣仿佛潮水般湧入被她吸納,體內不知何時生出的道種飛速旋轉著,流轉於大周天的虛力漸漸聚攏。齊靈兒眼中閃過精光,張口唿氣,猛然間,她麵龐上氤氳起火紅的光暈,精氣神瞬間攀至巔峰,體內虛力疾速運轉,隨後變得粘稠凝實。


    道師境!


    周繼君硬生生地按下心頭的殺機,嘴角的冷漠無情漸漸幻化成難以捉摸的淡笑。


    不愧是天地靈物所化,比我當年晉級武師境還要快上不少。真想看看,等九年內我突破通天之境後,你又將踏上何等境界。


    與天命鬥,果真其樂無窮。不過,我之命道卻再不會掌握在別人手中。


    既成為我徒弟,那你之一生,便安安穩穩地在我棋局中做那顆殺伐之子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行者現


    夜色下,紅光衝天。


    矮小的孤城在火影中搖曳顫抖,數萬兵馬將其層層圍繞,喊殺聲響徹天穹。


    “世子大人,你若再不束手就降,等到大軍破城,千軍萬馬刀槍無眼,萬一有個閃失,你可就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密密如林的槍陣前,披著重甲的大將手執長戟向城中喊道,他的聲音雄壯渾厚,便連馬後數萬士卒的喧喝都被壓下,這番實力至少也有武侯天品的修為。戰馬似乎被如山如海連綿湧動的殺氣驚擾,不住地嘶鳴著扒動足蹄,卻攝於那員大將的威嚴,閃動著碩大的馬瞳,立於當場。


    半晌,那座小城中沒有發出絲毫聲響,若非城頭那幾個隱隱綽綽的人影,真如寂寞淒涼的空城一般。


    “百裏雄,現在是你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城頭,裹在黑色大氅中的男子冷冷地看向被數名銀鎧武士護在身後的少年世子,低沉沙啞的聲音從他窄小的麵罩中傳出,仿佛鋼刀磨白骨般冷漠無情。眼見百裏雄緊抿著下唇並不說話,黑氅男子輕笑了兩聲道。


    “你一路逃出京城,被大軍逼至此處,千餘護衛隻剩下眼前這三三兩兩,你已經是大難臨頭了。要麽交出破軍,我們助你逃出。要麽……”


    百裏雄臉上浮起赤紅的怒意,狠狠盯著那人,良久才重重一哼。


    “便是我死,也不會將它交給你們天行者。你們不是一向立誌替天行道造福天下百姓,居然也垂涎我的破軍,真是虛偽!”


    天行者眸光閃爍,幽幽發綠,冷笑著望向百裏雄,“你若死了,被你收入體內的破軍又得重新擇主,豈不是還要花上無數精力時間去找尋,既然你執意如此……”


    說著說著天行者眸底閃過寒意,猛地從大氅中伸出手,人影閃過,卻是站在百裏雄身後的那名儒道老者倒飛了出來,被他死死捏在手掌中。


    “一字並肩王的後人果然有他的血性。你不怕死,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怕不怕他死。”


    說完,天行者臉上閃過狠厲之色,鋒利的手指猛地使勁,殷紅的血跡從老者脖頸流出,他那張慘白幹枯的麵龐頓時變成深紫色,青筋皺出顫抖猙獰。


    “先生……你住手!”


    百裏雄雙目通紅,大吼道,向前邁出一步,卻見老者努力伸出手向他搖了搖。


    “世子勿慌……”蒼老遲緩的聲音從老者口中飄出,間或攜著不流暢的粗沉喘息,“切不可為了老夫向賊子妥協……為人子當盡孝道,為人臣當行忠義,為人主當厚部下……為人當才德禮兼備……切務謹記。”


    說完,老者喉嚨口翻滾著,歇斯底裏地咳了兩聲,,攜著血漿的濃痰猛地吐在天行者手上。


    “老貨爾敢!”


    包裹在黑氅中的男子眼中暴綻出惱怒,重重一掌拍在老者臉上,將他打翻在地。老者顫抖著爬起身,努力挺直脊背,不屑地看了眼那名天行者,僵硬的聲音從他喉嚨裏擠出。


    “多行不義必自斃……世子,老夫去了!”


    說完,老者踉蹌著身子猛地低頭撞向瀝青的牆壁,血花暴綻,老者轟然倒地,他的脖子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已經無法閉上的眼睛瞪得老大,卻是對著北方,那被一字並肩王一氏經營了數千年的苦寒北疆。


    “先生!”


    百裏雄虎目圓睜,顫抖哀慟的聲音被他嘶吼出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臉頰,模糊的目光中,那個從小便不煩不厭教誨著他的老者橫屍牆頭,全身上下再沒有半絲氣息,也再無法站起身來對著自己嘮嘮叨叨了。


    伸手抹去滿臉淚痕,百裏雄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那個有些發愣的天行者,眸底升騰起的赤紅無比的火焰瞬間將他眼中的淚水蒸發殆盡,那絲被破軍承載千萬年的殺意死氣一點一點的從他身上湧出。


    “殺!給我殺了他!”


    拔出腰刀,百裏雄低吼一聲向黑氅男子撲去,身後僅剩的四名武者沒來得及攔住,相視一眼,眸中閃過決然之色,紛紛拔出早已染滿血跡的腰刀彈射向那天行者。


    “不自量力,哼,武夫爾!”天行者冷哼一聲,目光從死去的老者身上收迴,身形閃動,竟然越過百裏雄,隻一招就將兩名武者擒於雙手,迴轉過身冷冷望向百裏雄,“死了那個老的,你不心疼,那這些陪你征伐北疆的親侍……”


    他話還為說完,眼中閃過愕然之色,卻是剩餘的那兩名武者眼中閃著淚花,趁他說話間分神間揮舞出手中的長刀刺穿了被他挾持的兩名武者的胸口。


    “世子,屬下無能,無法護得您周全…..您保重。”說完,那兩名武者咬著嘴唇盯向天行者狠狠說道,“便是死,也不會讓你來要挾我家世子!”


    白光閃過,血花綻放在牆頭夜空中,兩名武者倒轉著身子轟然倒地,那柄先刺穿同僚心髒爾後又劃破自己脖子的刀緊緊被拽在手指間,便是死也不會鬆開。


    那天行者終於色變,略微慌亂地將手中的毫無生機的武者拋出,從懷中抽出一條絲巾狠狠地擦拭著自己的雙手,目光飄過城頭上五具屍體,最後落到麵無表情癱坐於地的百裏雄身上。


    “這一字並肩王府的人果然忠義驍勇,不怕死到這等地步。可惜啊,都是愚蠢之輩,自己死的痛快,卻留下世子你一個人麵對傾城之兵。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你便再次自生自滅吧。”大氅卷起,那名天行者冷冷地看了百裏雄最後一眼,幾個閃身越出牆頭,身形如蝙蝠消失在夜色之中。


    血色暗沉的城牆上,百裏雄一個人呆呆地坐著,雙眼空洞,喃喃低語著。在他身前,是衝天火光於蔓延至城巔的殺氣,喊聲震天,萬餘兵馬中湧出一道洪流猛*撞向被巨石鐵鎖封堵住的城門,一陣,兩陣……坐於城頭的百裏雄隻覺得整個城池都在千軍萬馬的撞擊中顫抖起來,而他那顆將死的心陡然間被熊熊烈火淹沒。


    起身,百裏雄麵無表情地望向城下,眉心中一顆火苗躥出肌膚,越漲越大,終於變成一柄古沉的巨斧飄於少年世子身前。


    “你忍不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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