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繼君眼底現出深深的陰霾,若他的殺氣無法突破厚重的城牆,那無疑心中會埋下皇道之威的陰影,心境被壓製,不論對他的修為還是入京後的行事,都會無形之中產生束縛。


    “先天精氣,三道蛇人,給我破!”


    站在人群之外,翩翩白衣少年卓爾不群,發髻被吹到腦後,眼睛閉起的刹那竟交叉閃過形如實質的電光。


    蘊藏在藏象之內的先天精氣早已躍躍欲試,聽到周繼君的心神發令,飛也似的奔騰而出。人道精氣在中,天野精氣護於兩側,而那道夾雜著儒家浩然正氣的山海精氣悠哉遊哉地緊隨其後,瞬間行遍一個大周天。


    居於周繼君體內上中下丹田的三道蛇人,懷抱道種,相視一眼,神情各異,卻俱是揮手射出數道之力進入那奔騰流淌的經脈內,瞬間,如滔滔蕩蕩激流般經絡裏又是一番激蕩。數十個大周天後,體內三道四精所凝聚的力氣愈發兇猛,隱約要將這個河湖般的經絡再闊漲開來。


    “人之初,極蒙昧,不能言,隻嗚鳴。待眾眾,得天幸,求於夕,方成言。”


    浩淼波瀾隱約浮現在周繼君眼前,滄海之東的歸墟依舊壯麗如斯,滾滾天音混著無邊無際的浪濤聲此起彼伏,周繼君隻覺得心境被這番天地間美妙靈動的聲音充斥著,整個人仿佛遊離於這京師億萬裏之外,腳踩滄瀾之海,遨遊於歸墟之中。


    彈指間,仿佛又漫長如朝夕。


    周繼君猛地睜開雙眼,那瞳仁中竟悠悠滾動著海浪潮汐。


    “天音莫測,立眾生…….破!”


    周繼君張口吐出一個“破”字,體內的三隻蛇人表情各異,卻同時張口喝破。壓抑良久的三道道力在先天精氣的推波助瀾下,猛地衝出周繼君的嘴巴,化作無聲無形的殺氣,直破向巍峨的城牆。


    “轟!”


    周繼君腦中又響起重重的轟鳴聲,那個城牆中的靈魂惱怒無比,悲憤地嘶吼著。無論是周繼君的天音,抑或是城牆的轟鳴,都未被京城內外芸芸眾生聽見,但卻引來城內無數道浮出體外的心神意念。


    武侯者,可煉心神。武王之上,可遊神於體外。然而這番交鋒所引起心神轟鳴太過猛烈,隨散發出的駭人氣息連那些武尊武王亦不敢靠近。


    “還在頑抗?”


    周繼君眼中溢出冷意,體內四道先天精氣猛地被他分出一小截,混著莽莽天音轟向城牆。


    在周繼君修習《極墟天書》築人篇時,那先天精氣還隻能兀自在體內流轉,可當修煉了天音篇後,先天精氣竟然能混在莽莽天音中騰出體外,但卻是有去無迴,因此周繼君極為珍稀,畢竟他與藏象冷戰了近三個月,先天精氣隻是駐留於藏象內,並不被它凝煉,它自己流轉千百個周天,才堪堪增長一丁點,遠沒有藏象凝煉時那麽快。


    攜著三道道力以及四股精氣的天音破入城牆內,與那煌煌皇道之威纏殺在一起。這四道先天精氣包含天地人海之精蘊,再由滾滾天音所攜,威力巨大。而皇道之威雖然存了萬千年,卻是死物,又分布於這千百裏的城牆,遠不如精氣天音那般靈活。


    眼見就要攻破城池的皇道之威,就在這時,周繼君心神微動,卻是體內沉睡了三個月藏象忽然微微轉動起來,那模樣像是在討好周繼君。


    周繼君微微一怔,隨後陡然恍悟。朗朗乾坤下,那皇道之威被靈巧的天音攻得四散破碎,絲絲皇道之氣凋零下來,散落於天地間。


    “你想要那皇道之氣?用第五道先天精氣來換罷。”


    周繼君嘴角浮起一絲淺笑,在生出第四道先天精氣時,他已隱約察覺能與那懵懵懂懂的藏象平衡於體內,若再獲這第五道先天精氣,這藏象便能真正掌控在自己手中了。


    第五十章  心神駐藏象


    “咦?似乎聞見了先天精氣的味道,唔,好奇特的先天精氣,真是讓人嘴饞。”


    挨著城門的小酒肆裏,一個頭戴綠鬥笠身著綠蓑衣的男子斜依著竹子做的圍欄,抿了口劣酒,砸巴著嘴望向城門方向。在他對麵坐著一個胖乎乎的光頭少年,目光呆滯地望著桌上滴著油光的烤雞,喉頭不時嚅動著。


    聽到“嘴饞”兩字,那光頭少年吧唧一聲咽下一口口水,隨後不好意思的抬起頭,有些尷尬地看向穿著蓑衣鬥笠的男子,訕訕一笑。


    “想吃就吃,我又不攔你!”


    鬥笠男子說著,“啪”地從圍欄上跳下,提起那隻烤雞猛地伸到目光已經發直的光頭少年眼前,“我說摩尼啊,你那宗門還真奇怪,不僅不讓看女人不讓喝酒不讓賭,連這肉也不讓吃。我說你改個門派投算了,以你不到二十歲就一身武侯地品的修為,到哪不被當做寶貝啊。”


    看著眼睛瞪得老大沙摩尼,鬥笠男子以為他心動了,十分幹練地將那隻烤雞揮來舞去,嚷嚷道,“要不是我那師門從來都隻是一脈單傳,我肯定拉你去當我師弟了…….唔,好想法,等這武道大會結束後,我迴去和那老色鬼商量下,看能不能破個例,再收個徒弟。”


    此時的沙摩尼哪還聽得進鬥笠男子的話,眼中隻有漫天飛舞的烤雞,嘴角的口水都涎下大把大把。


    “怎麽,動心了,都留口水了!”


    鬥笠男子見沙摩尼一副癡樣,以為這個路上遇見的不打不相識的同伴心動了,立馬眉開眼笑,一把將烤雞扔到窗外,伸手摟向沙摩尼便準備開始稱兄道弟。不料沙摩尼“騰”地站了起來,不顧被鬥笠男懶腰抱住,張開雙臂就想要抓住那隻烤雞,迷茫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心碎,張口大唿著,“我的雞呀……”


    瞬間,酒肆內的目光都落在兩人身上。酒客行人們隻見穿著詭異的男子從身後抱住一個肉嘟嘟的光頭胖子,那個胖子還一個勁的大喊“我的雞呀”,眾人不由得背上發涼,下意識地看向那胖子的襠部,一臉鄙夷。


    坐在門口搖著扇子的老板無奈地看著活寶似的兩人,歎了口氣喃喃道,“如今這京城裏的小哥們還真是大膽,大庭廣眾之下都敢行龍陽之歡,哎,比我們當年可大膽多了。”


    深深歎了口氣,老板令人發毛的目光逡巡在沙摩尼和鬥笠男子身上,不時一陣怪笑。


    忽然間,死死拽著沙摩尼的鬥笠男眉頭微皺,眼中閃過驚駭,下意識地鬆開手,可憐的沙摩尼“砰”地一頭摔了出去。


    “什麽,竟然在城門口煉化了一道先天精氣…….如此放肆妄為,也不知是哪一號武尊。”


    被人誤會成武尊的周繼君深吸一口氣,心神沉入體內藏象前,卻見它緩緩轉動著,火紅與冷白的光暈交替流淌著,良久,一道詭異而矛盾的先天精氣從終於妥協了的藏象裏生出!


    這第五道先天精氣周身上下散發著異常奇怪的氣息,既炎熱又冰冷,炎熱時依稀能感覺到濃烈熔岩的灼辣氣味,冰冷時候又仿佛讓人身臨那至寒之地。可它的流轉速度卻非常快,似乎對周繼君體內經絡大周天很熟悉,隻用了四五個彈指刹那的功夫便完成了第一次大周天。


    睜開眼,周繼君眸子中閃過一絲明悟。


    “看來這就是三個月前在黑水門所吸收的那道與獵天精華融合了的至陰之氣嗬。陰陽炎寒本是死對頭一般的存在,卻不料在我身體內機緣巧合地混雜到一起,被煉成了一道先天精氣。如此,便稱作陰炎精氣吧。”


    感受著第五道先天精氣在體內經絡大周天內馳騁,周繼君嘴角翹起,心中卻有些好奇,這藏象一路上忍耐住了無數天地精氣的誘惑,堅決不與自己妥協來煉化精氣,可卻為何偏偏因這皇道之氣讓步低頭。


    眼中閃過疑慮,周繼君張口,那幾絲皇道之氣被他吸入腹中,流淌進藏象內。又過了數十個彈指刹那,第五道陰炎精氣已經與前四道精氣並駕齊驅了,就在這時,周繼君身體猛地一震,卻是他的心神突然消失,感應不到了。


    “怎麽會?”


    周繼君眼角抽搐,眸子中浮起一片陰翳。


    “莫不是被這懵懵懂懂的藏象給算計了吧,若真是如此,我幹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周繼君口中嘀咕著,無奈地看向蒼天白雲,陡然間,周繼君眼中閃過錯愕,隨即是狂喜。


    再次感應到那心神時,它已來到個奇怪的地方。


    五團光暈仿佛一間密室將周繼君的心神藏於其中,這密室好似透明的,周繼君通過心神清楚地看到如河湖般奔騰流淌的經絡,洶湧澎湃的血氣,以及和五團藏象雛子一一對應的五髒。在這密室中,依稀漂浮著五顏六色的“遊魚”,周繼君心神飛了過去細細查看,居然是那些被藏象吸收卻並未煉化的天地精氣。


    “原本以為煉出第五道先天精氣後便能操控藏象,不料心神反而首先進入了這藏象之中。妙哉,若能操控它,我這體內諸多玄奧之所便皆在我掌控之下了。”


    周繼君喃喃道,心神在藏象內遊轉徘徊,微微旋轉著。透過“密室”牆壁,周繼君一眼看到自己的肝髒有些特殊,比之其餘四髒顯出一副病態的妖紅。卻是之前怒火中燒,這一發怒,肝氣過盛,便如火上澆油般熊熊燃燒起來。


    “果然是大怒傷肝。以前的心神隻能察覺到藏象和經絡,如今進入這藏象之中,似乎五髒六腑、皮骨血氣都在我的監控之下了,真是奇妙嗬。”


    心神霍然轉動,從藏象之中流瀉出一絲柔若月華的沁涼液體滾過肝髒,那熊熊烈火瞬間被撲滅,而肝髒那病態的豔紅漸漸淡了下去,恢複正常。


    周繼君眼中劃過喜色,還欲再試,卻忽然感覺到數隻心神正向自己飛來,卻是被那一番與皇道之威的交鋒吸引而來。


    “君兒此行進京,可明哲保身……”


    腦中迴想起爹爹的留言,周繼君心中一動,巧妙地避開向他探來的心神,腳踩風影無蹤步,整個人仿佛融入流風了一般,眨眼間,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城門口。


    “怎麽,這是在示威嗎?”


    幾道飛至城門外的心神眼見那個發出殺意攻擊皇道之靈的人在他們趕到前脫身離去,不由得有些惱怒。看了眼同樣跟出來的那幾道心神,又故作淡然,都是老熟人了。


    “話說,這次武道大會還真來了不少天才人物、武道高手,那個滅殺荊州武王的青年,似乎叫虛柯吧,也不知從哪冒出的小子,前些天居然挑戰我們的大武尊王先生。嗬嗬,我們王大武尊還真惜才,居然放他走了。”


    “哼,你是在說老夫無能嗎?那小子狡猾無比,善長逃跑,哼,我抓不到他,你就能?”


    幾道心神嘰嘰喳喳地在城門口爭吵不停,而那一衫白衣的少年在城門口微微躊躇,終於還是化作一道清風,飄入大煜京城。


    第五十一章 天才少年紛紛現 白衣庵前老槐樹


    “離開這麽久,都已經快記不得京城的路怎麽走了。洛府、白衣庵、皇宮……還有那個天行者的天壇,這幾處便當做近日的行程吧。”


    周繼君赤足走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內街頭,看著那些眉宇間朝氣蓬勃的年輕武者,一個個正龍行虎步地朝京城中央那個天下第一武道大會的擂台走去,或是去報名或是結交朋友,周繼君忽然發現他很羨慕這些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們。他們過的幾乎無憂無慮,所煩惱的無非是武道上的一些曲折困難,不像自己,方才十七歲,心中便要裝下那些沉重的往事。他看似外表灑脫,可旁人卻不知,每當深夜,他經常會夢到自己在懸崖邊被一塊塊巨石死死壓在身上,隨後猛地墜落深淵,就像七年前在落雲山一般。周繼君又極度貪睡,這噩夢往往一夜間要重複上幾遍,周而複始,驚悚沉悶。


    “天下第一武道大會嘛?嗬嗬,我來京城是為了隱匿身份救出娘,而不是參加什麽比武大會出風頭的。”


    周繼君不去看那些少年武者,嘴中默默說著,可眼裏還是流出一絲遺憾。他以世家廢柴的身份逃離京城,身後皆是鄙夷和不屑,如今他迴來了,適逢天下第一武道大會,又何嚐不想在武道大會上爭風奪魁,讓那些當年瞧不起他的人跌破狗眼。然而,將府周氏如今依舊被皇室通緝著,他的身份一暴露,所麵對的將是整個大煜王朝的力量,別說救出娘,便是自身也難保。


    不再多想,周繼君輕撫袖袂,甩開腳步便向印象中的白衣庵走去,他此時隻想早點見到娘。


    就在這時,周繼君忽覺肩膀一沉,身側突然出現一個人拍著自己肩膀,隨後興高采烈地作了個揖手。


    “無量壽佛。”


    沒來由的,周繼君額頭滴下冷汗,緩緩轉過臉,忌憚地看了眼仿佛見到親人般熱切地看著自己的光頭小胖子,沙摩尼。


    “雲州離別之後,貧僧一路上甚是惦記公子………公子沒有再大開殺戒吧!”


    周繼君如撥浪鼓般搖著頭,趕忙向前走了幾步,心道被你惦記上可糟糕了,日後肯定如狗皮膏藥般去哪粘哪,甩都甩不掉。


    小胖子沙摩尼果真像狗皮膏藥般,緊貼著周繼君,撓了撓頭眉開眼笑


    “如此甚好,看來公子還是極有慧根。公子可曾吃過,要不和小僧一起吧。”


    看著熱情無比的沙摩尼,周繼君心中生出煩躁,隻想能有根繩子將他綁在城門口。否則自己悄然前去白衣庵,身邊卻跟著一個嘀嘀咕咕的光頭胖子,任誰都會瞧上幾眼,萬一被識破那可就糟糕了。


    “不用,我不餓。我還有事,沙兄失陪了。”


    苦笑著說完,周繼君頭也不迴便欲往前走,可剛一抬頭卻發現身前不知何時站著個負手身後、一臉高深莫測的青年。這青年頭戴綠鬥笠,身著綠蓑衣,身材修長,麵容普通,可卻因為這身奇怪的打扮顯得異常的與眾不同。


    “這位兄弟,你既然和我小弟沙摩尼是兄弟,那就和我月羅刹是兄弟,少不得進去喝兩盅。”說完,月羅刹故作瀟灑地抬了抬鬥笠,微微一笑。


    周繼君隻覺得混亂無比,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眉頭。他隻不過和沙摩尼在雲州道上有過一麵之緣,講了兩句話,不料來到京城後,這從遙遠的北俱蘆洲來的小胖子竟然真把自己當成親人一樣熱情對待了,難道他一路上沒再遇到其他人?或者是他對遇到的每個人都這樣?


    還有眼前這個在京城公然穿著奇裝異服的青年人,給人的感覺怪裏怪氣。說他陰沉嘛,言語間卻一副大大咧咧自來熟的模樣,說他開朗嘛,偏偏穿著一身雨夜江淮獨釣郎的行頭,看不清麵龐,用這陰森森的打扮出去嚇小孩鐵定十嚇十哭。


    “這位兄台,在下…….”


    周繼君還未說完,突然一愣,驚訝地看著對麵名叫月羅刹的男子,卻見他也是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


    坐在酒肆門口扇著扇子的老板羨慕地看著月羅刹,鬥笠青年眼中的驚訝落在他眼中卻成了含情脈脈,老板不由得歎氣道,“這些龍陽之道的後輩還真是不得了,當年便是我也不敢享這齊人之福啊。美哉,美哉。”


    月羅刹和周繼君顯然不知道齷齪的酒肆老板在心中把他們想象成什麽樣,隻顧大眼瞪小眼。良久,月羅刹有些幹澀地開口道,“你也煉出了先天精氣?”


    周繼君默然點頭,沉吟半晌,仔細地打量著月羅刹,沉聲道,“你也生成了藏象?”


    適才兩人相距兩步時,體內的先天精氣突然產生了感應,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卻真切無比,周繼君之前從未遇到過,而月羅刹卻是從沒碰到尊境以下者能煉出先天精氣,看那白衣少年的年齡修為,似乎都比自己低。


    “藏象?”


    月羅刹微微錯愕,一把抓起腦袋上的鬥笠擠著眉頭似在思索。周繼君和沙摩尼看向月羅刹的頭頂,俱是瞠目結舌,隻見他摘下鬥笠後,頭上竟然還戴著一個古樸的方冠。看到周繼君和沙摩尼一臉驚容,月修羅得意的一笑,手指在身前輕輕一揮,眨眼間,他那一身蓑衣鬥笠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深灰色的儒袍,而他暴露在陽光之外的臉蛋依舊是普普通通,讓人看完後,心頭也生不出半點印象。


    “藏象嘛,倒似乎聽說過。”月羅刹穿著高冠儒袍,一副溫文爾雅的姿態,隨後恍然大悟地朝周繼君拱了拱手,寫意地笑著說道,“沒錯,可是那東州沙藏棕林裏的大象?”


    “撲哧!”周繼君一口氣沒憋好,險些笑的岔氣。


    月羅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此時他這一身氣質與鬥笠蓑衣時候完全兩個樣,不溫不躁,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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