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克洛德靜靜聽著.猛然間,他那凹陷的眼睛露出銳利.機敏的目光,可以說格蘭古瓦頓時覺得這目光一直探到他靈魂深處去了.


    很好,皮埃爾您怎麽現在和那個跳舞的埃及姑娘混在一起呢?


    怎麽著!格蘭古瓦說.她是我老婆,而我則是她老公.


    教士陰森的眼睛一下子像火焰在燃燒.


    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來,可憐蟲?他怒氣衝衝地抓住格蘭古瓦的胳膊,大聲喊叫地.你居然被上帝唾棄到這個地步,對這個姑娘動手動腳?


    憑我進天堂的份兒起誓,大人,格蘭古瓦渾身打著哆嗦,答道.我向您發誓,我從來沒有碰過這個姑娘,如果這恰恰是您所擔心的.


    那你說什麽丈夫妻子呢?教士說.


    格蘭古瓦趕忙把讀者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奇跡宮廷的奇遇啦,摔罐子成親啦,三言兩語地講了出來.還說,看來這門親事還毫無結果,每天晚上,吉卜賽姑娘都像頭一天新婚之夜那樣避開他.最合他說:真是有苦難言呀,都因為我晦氣,討了個貞潔聖女.


    您這話怎麽說?副主教問道,聽到這番敘述,怒氣漸漸消了.


    要說清楚可相當困難呀.詩人答道.這是一種迷信.一個被稱為埃及公爵的老強盜告訴我,我妻子是一個撿來的孩子,或者說,是個丟失的孩子,反正都是一迴事.她在脖子上掛著一個護身符,聽說個這護身符日後可以使她與父母重逢,但是如果這姑娘失去了貞操,護身符隨即將失去他的法力.因此我們兩個人都一直潔身自好.


    那麽,克洛德接口說,臉孔越來越開朗了,皮埃爾,您認為這個女人沒有接近過任何男人?


    堂.克洛德,您要一個男人怎麽去對付迷信的事情呢?她整腦子裏就裝著這件事.在那些唾手可得的流浪女子中,能像修女般守身如玉的,確是少之又少.不過她有三樣法寶防身:一是埃及公爵,把她置於直接保護之下;二是整個部落,人人把她尊敬得像聖母一般;三是一把小巧的匕首,從不離身,盡管司法長官三令五申禁止帶兇器,這個小辣椒卻總是找到能在身上隱蔽匕首的角落,有誰有這膽量敢碰她的腰身,那匕首馬上就會拔出來.這真是一隻野蠻的黃蜂!


    副主教並不就此罷休,接二連三向格蘭古瓦盤問個沒完.


    依照格蘭古瓦的評判,愛斯梅拉達這個靚女,溫順又迷人;俏麗,除了那種特具一格的噘嘴之外;天真爛漫,熱情洋溢,對什麽都不懂,卻又對什麽都熱心;對男女之間的區別都還一無所知,甚至連在夢裏也搞不懂;生就這付樣子;特別喜歡跳舞,喜歡熱鬧,喜歡露天的活動;是一種蜜蜂似的女人,腳上長著看不見的翅膀,生活在不停的飛旋之中.這種性情是她過去一直過著漂泊的生活養成的.格蘭古瓦好不容易才得知,她年幼時就已經跑遍西班牙和卡塔盧尼亞,一直到了西西裏;他甚至認為,她曾經隨著成群結隊的茨岡人到過阿卡伊境內的阿爾及爾王國,阿卡伊一邊與小小的阿爾巴尼亞和希臘接壤,而另一邊瀕臨去君士坦丁堡的必經之路-西西裏海.格蘭古瓦說,阿爾及爾國王是白摩爾人的民族首領,這些流浪者都是他的臣民.有一點可以肯定是,愛斯梅拉達還很年輕時從匈牙利來到了法國.這個少女從這些地方帶來零零碎碎的古怪方言.歌曲和奇異的思想,因而說起話來南腔北調,雜七雜八,有點像她身上的服裝一半是巴黎式的.一半是非洲式的那樣.不過,她經常來往的那些街區的民眾倒很喜歡她,喜歡她快快樂樂和彬彬有禮.活潑敏捷,喜歡她的歌舞.她認為全城隻有兩個人恨她,一談起這兩個人就心驚肉跳:一個是羅朗塔樓的麻衣女,這個醜惡的隱修女不知對埃及女人有什麽恩怨,每當這個可憐的跳舞姑娘走過那窗洞口時,就破口咒罵;另一個人是個教士,每次遇到時向她投射的目光和話語,每次都讓她心裏發怵.副主教聽到最後這一情況,不禁心慌意亂,格蘭古瓦卻沒有留心到,因為這個無所用心的詩人,僅用兩個月的工夫就把那天晚上遇見埃及姑娘的各種各樣的奇怪情況,以及副主教在這當中出現的情景,統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不過,這個跳舞的小姑娘沒有什麽可害怕的,她從不替人算命,這就免遭一般吉卜賽女人經常吃巫術官司的苦頭.再則,格蘭古瓦如果算不上是丈夫,起碼也稱得上是兄長.總之,對這種柏拉圖式的婚姻,這個哲學家倒也心平氣和了,到可以有個地方可以安身,有麵包可以活命了.每天早上,他跟埃及姑娘一塊兒,到街頭幫她把觀眾給的小錢收起來;晚上,同她一起迴到他倆的共同住處,任憑她把自己鎖在單獨的小房間裏,他卻安然入睡了.他認為,總的說來,這種生活挺溫馨的,也有利於冥思默想.再有,憑良心說,這個哲學家對這位吉卜賽女郎是否迷戀到發狂的程度,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愛那隻山羊,幾乎不亞於愛吉卜賽女郎.這隻山羊真是可愛,又聰明,又溫順,又有才情,是一隻訓練有素的山羊.這類令人驚歎不已.常常導致馴養者遭受火刑的靈巧畜生,在中世紀是很常見的.這隻金蹄山羊的魔法其實是些無傷大雅的把戲罷了.格蘭古瓦把這些仔細把戲說給副主教聽,副主教聽得津津有味.通常,隻要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把手鼓伸到山羊麵前,就可以叫它變出想要的戲法.這都是吉卜賽女郎調教出來的,她對這類巧妙的手法具有罕見的才能,隻用了兩個月工夫就教會山羊用一些字母拚寫出弗比斯這個詞來.弗比斯!教士說道,為什麽是弗比斯呢?


    不清楚.格蘭古瓦答道.也許是她認為具有某種神秘能量的一個詞吧.她獨自一人時,總是翻來複去低聲就念著這個詞.


    您有把握這僅僅是個詞,而不是一個人的名字嗎?克洛德用他那特有的尖銳目光盯著他,又問.


    是誰的名字?詩人問道.


    我怎麽知道呢?教士迴答.


    那正是我所想知道的,大人.這幫流浪者多多少少都有點信奉拜火教,崇拜太陽.或許弗比斯就是從那兒來的吧.


    我可並不像您覺得那麽清楚清楚,皮埃爾先生.


    反正這與我無關.她要念''弗比斯’就讓她念去唄.有一點確實是無疑的,就是佳麗喜歡我已經差不多同喜歡她一樣了.


    這個佳麗是誰?


    母山羊唄.


    副主教用手托著下巴,看上去已想入非非.過了一會兒,忽然猛轉向格蘭古瓦.


    你敢對我發誓,你真的沒有碰過?


    碰過誰?母山羊嗎?格蘭古瓦反問.


    不,碰那個女人.


    碰我的女人!我向您發誓,絕過沒有碰過.


    你不是經常單獨跟她在一起嗎?


    每天晚上,整整一個鍾頭.


    堂.克洛德一聽,眉頭緊鎖.


    咳!咳!一個男人同一個女人單獨在一起,是絕對不會想到念主禱文的.


    我以靈魂發誓,哪怕我念《聖母頌》.《主禱詞》.《信仰上帝我們萬能的父》,她對我的青睞,也不比母雞對教堂更有興趣呐.


    拿你母親的肚皮起誓,副主教粗暴地重複道,發誓你手指尖沒有碰過這個女人.


    我發誓,還可以拿我父親的腦袋擔保,因為這兩者不止一種關係!不過,我尊敬的大人,請允許我也提個問題.


    講,先生.


    這事跟您有什麽關係?


    副主教蒼白的臉孔毫無血色,頓時紅得像少女的麵頰似的.他好一會兒沒作聲,隨後露出明顯的窘態說道:


    您聽著,皮埃爾.格蘭古瓦先生,據我所知,您還沒有被打入地獄.我關心您,並且希望您好.但是,您隻要稍微接觸一下那個埃及魔鬼姑娘,您就要變成撒旦的奴隸.您知道,總是肉體毀滅靈魂的.要是您親近那個女人,那您就大禍臨頭!完蛋了!


    我試過一迴,格蘭古瓦搔著耳朵說道.就在新婚那一天,結果倒被刺了一下.


    皮埃爾先生,您居然如此厚顏無恥?


    教士的麵孔隨即又陰沉下來了.


    還有一迴,詩人笑咪咪地往下說道.我上床前從她房門的鎖孔裏瞅了一瞅,恰好看見穿著襯衫的那個絕世佳人,光著腳丫,想必偶而把床繃蹬得直響吧.


    滾,見鬼去吧!教士目光兇狠,大喝一聲,揪住格蘭古瓦的肩膀,猛烈一推這個飄飄然的詩人,然後大步流星,一頭紮進教堂最陰暗的穹窿下麵去了.


    第 七 卷 三 大  鍾


    本章字數:1729


    自從那天上午在恥辱柱受刑以後,聖母院的鄰裏都認為,卡齊莫多對敲鍾的熱情銳減了.以前,鍾聲時刻充耳,悠揚動聽的早禱鍾和晚禱鍾,震天響的彌撒鍾,以及抑揚頓挫的婚禮鍾和洗禮鍾,這一連串的鍾聲在空中飄蕩繚繞,仿佛是入耳動心的各種各樣聲音織成的一幅雲錦.整座古老的教堂震顫不已,響聲迴蕩不絕,永遠沉浸在歡樂的鍾聲裏.人們時時刻刻感覺到有個別出心裁而又喜歡喧鬧的精靈,正通過這一張張銅嘴在放聲歌唱.如今這個精靈似乎消失了,大教堂顯得悶悶不樂,寧願啞然無聲了.隻有在節日和葬禮還可以聽到單調的鍾聲,幹巴巴的,索然無味,除非是禮儀的需要,否則不敲而已.凡是一座教堂都有兩種響聲,裏麵是管風琴聲,在外是鍾聲,現在隻有管風琴聲了.仿佛聖母院鍾樓裏再也沒有樂師了.其實卡齊莫多一直在鍾樓裏.他到底有什麽心事呢?難道在恥辱柱上所蒙受的恥辱與絕望的心情至今還難以忘懷?劊子手的鞭撻聲無休止地在他心靈裏迴響?難道這種刑罰使他悲痛欲絕,萬念俱滅,甚至對大鍾的鍾情也泯滅了呢?或者,是大鍾瑪麗遇到了情敵,聖母院敲鍾人另有所歡,或者愛上什麽更可愛更美麗的東西而冷落了這口大鍾及其十四位姐妹?


    公元1482年,聖母領報節到了,正好是3月25日,禮拜二.那天,空氣是那麽的清,那樣輕柔,卡齊莫多突然覺得對那些鍾又有了幾分愛意,於是爬上北邊的鍾樓,恰恰在這時,教堂的聽差正把下麵每道大門打開.那時的聖母院大門全是用十分堅硬的大塊木板做成的,而且外麵包著皮革,四周釘有鍍金的鐵釘,邊框裝飾著精心設計的雕刻.


    到達塔樓頂上高大鍾樓後,卡齊莫多不由得一陣心酸,搖了搖頭,端詳了那六口大鍾一會兒,仿佛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把他與這些大鍾間隔開,因而不勝悲歎.但是,他把這些鍾猛力一搖,立刻感到這一群鍾在他手底下搖來晃去,隻是看到-因為聽不見-那顫動的八度音在響亮音階上忽上忽下,宛如一隻鳥兒在枝頭上跳來跳去,鍾樂的精靈,那個搖動著金光閃爍的音符.撥動著顫音.琶音和密切和應的那個守護神,早已勾走了這可憐聾子的靈魂.這時,卡齊莫多又快活起來,忘記了一切,容光煥發,心花怒放.


    他走來走去拍著手,從這根鍾索跑到那根鍾索,大聲叫,指手劃腳,鼓動著那六位歌手,猶如樂隊指揮在激勵聰明的演奏能手那樣.


    奏吧,他喊道,奏吧,加布裏埃!把你全部的聲音傾注到廣場上去.今天是節日呀!-蒂博爾,別偷懶.你慢下來啦.快,加把勁!難道你生鏽了,懶東西?-好呀!趕快!快!最好別讓人看見鍾錘擺動!叫他們個個像我一樣被震聾!就這樣,蒂博爾,好樣的!-吉約姆!吉約姆!你最胖,帕斯基埃最小,但帕斯基埃最洪亮.來我們打個賭:凡是聽得見的人都聽出它比你響亮得多了.-棒!真棒!我的加布裏埃,響些再響些!-嘿!你們兩隻麻雀,在上麵幹什麽呢?我沒有聽見你們發出那怕是一丁點兒聲響.-那些銅嘴在該歌唱時卻像在打嗬欠,這是怎麽迴事呀?得啦,好好幹活吧!這是聖母領報節,陽光真這麽好好,也該有好聽的鍾樂才行.可憐的吉約姆!瞧你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可愛的胖墩!


    他全神貫注地忙於激勵那幾個大鍾,於是這六個大鍾一個比一個更起勁地跳躍著,搖擺著它們光亮的臀部,就像幾頭套在一起的西班牙騾子,不時在騾夫吆喝聲的驅策下,喧鬧著狂奔.


    鍾樓筆直的牆壁,在一定高度上被一片片寬大的石板瓦遮掩著.忽然,卡齊莫多無意間從石板瓦中間向下望,看到一個打扮奇異的少女來到廣場上,停了下來,把一條毯子鋪在地上,一隻小山羊隨後走過來站在毯子上,四周立刻圍攏了一群觀眾.這一看,卡齊莫多思緒頓時變了,對音樂的滿腔熱情猝然凝固了,仿佛熔化的樹脂被風一吹,一下子凍結起來似的.他停住了,扭身背向那些鍾,在石板瓦遮簷後麵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那個跳舞的姑娘,目光迷惘.深情.溫柔,曾經使副主教驚訝過一次的那樣的目光.這會兒,那幾口被遺忘的大鍾頃刻都一齊啞然無聲,叫那些愛聽鍾樂的人大失所望,他們本來站在錢幣兌換所橋上,真心真意地聆聽著聖母院群鍾齊鳴,此時隻好怏怏離去,仿佛一條狗,人家給它看的是一根骨頭,扔給它的卻是一塊石頭.


    第 七 卷 四 命  運


    本章字數:10110


    湊巧就在這同一個三月裏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想就是29日那個禮拜六,聖厄斯塔舍紀念日,我們年輕的學生朋友磨坊的約翰.弗羅洛起床穿衣服時,發覺他褲子口袋裏的錢包沒有半點錢幣的響聲了.於是把從褲腰小口袋裏掏出錢包來,說道:可憐的錢包!怎麽!連一文錢也沒有啦!擲骰子.喝啤酒.玩女人,這一切殘酷地把你掏光!瞧你現在成了什麽樣子,空癟癟,皺巴巴,軟塌塌!活像一個悍婦的乳房!塞內加老爺,西塞羅老爺,你們那些皺縮的書扔得滿地都是,我倒向你們討教討教,雖然我比錢幣兌換所的總監或比兌換所橋上的猶太人,更懂得一枚刻有王冠的金埃居值35乘11個25索爾零八德尼埃巴黎幣,一枚有新月的埃居值36乘11個26索爾零六德尼埃圖爾幣,要是我身上連去壓雙六的一個小錢都沒有,懂得再多又有什麽用!啊!西塞羅執政官呀!這種災難並不是可以憑委婉的說法,用''怎樣’''但是’就能解決的!


    他愁眉苦臉地穿上衣服.在他係結鞋帶時,忽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但他先是把想法拋開了,可是它又迴來,弄得把背心都穿反了,顯然他頭腦裏正在展開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把帽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嚷道:算了!管它三七二十一呢!我去找哥哥.這雖然可能會挨一頓訓斥,我卻可以撈到一個埃居.


    主意下定,於是匆匆忙忙穿上那件綴皮上衣,撿起帽子,大有豁出一條命的架勢,走出門.


    他沿著豎琴街向老城走去.經過小號角街時,見那些令人讚歎不已的烤肉叉在不停轉動,香氣撲鼻,把他聞得直癢癢的,於是向那家龐大的燒烤店愛慕地看了一眼.正是這家燒烤店,曾經有一天使方濟各會的修士卡拉塔吉羅納好不容易發出一句感人的讚詞:確實,這燒烤店很了不起!但是約翰沒有分文可買早點,於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頭鑽進了小堡的城門洞,小堡是進入老城的咽喉,由幾座龐大的塔樓組成巨大的雙梅花形.


    他甚至都來不及按照當時的習俗,走過時要向佩裏內.勒克萊克那可恥的雕像扔上一塊石頭.這個人在查理六世時拱手把巴黎交給了英國人,由於這一罪行,他模擬像的麵孔被石頭砸得稀巴爛,滿身汙泥,在豎琴街和比西街交角處贖罪三百年了,好像就是被釘在永恆的恥辱柱上一樣.


    穿過小橋,大步流星走過新聖日芮維埃芙街,磨坊的約翰來到了聖母院門前.他又躊躇起來,繞著灰大人的塑像磨蹭了一會,焦急不安地連聲說道:訓斥是肯定的,埃居可就玄了!


    剛好有個聽差從修道院走出來,他攔住問:若劄的副主教大人在什麽地方?


    我想他在鍾樓上那間密室裏.聽差答道,不過,我勸您最好別去打擾他,除非您是教皇,或是國王陛下那樣了不起的人物派來的.


    約翰一聽,高興得拍了一下手,說:活見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可以看一看那間赫赫有名的巫窟!


    這麽一想,主意已打屋,毅然決然地闖入那道小黑門,沿著通往鍾樓頂層的聖吉爾螺旋樓梯向上爬,同時自言自語:就要看到啦!聖母娘娘呀!這間小屋,我尊敬的哥哥視若珍寶,把它隱藏起來,想必是挺奇怪的玩意兒!據說他在密室裏生火做地獄般的飯菜,用烈火燃煮點金石.萬能的上帝呀!在我眼裏,點金點隻不過是塊石子,我才不在乎呢!與其要世界上最大的點金石,我倒可在他爐灶上能夠找到一盤複活節的豬油炒雞蛋!


    爬到柱廊,他停下來喘了一口氣,連叫見鬼,用幾百萬輛車子來都裝不完,把那走不到盡頭的樓梯罵得狗血噴頭,隨後從北鍾樓那道如今禁止公眾通行的小門接著往上走.走過鍾籠不久,麵前是一根從側麵加固的小柱子和一扇低矮的尖拱小門,迎麵則是一孔開在螺旋樓梯內壁的槍眼,它正好可以監視門上那把偌大的鐵鎖和那道堅固的鐵框.今天誰要是好奇,想去看一看這道小門,可以從那些刻在烏黑牆壁上的白字依稀辨認出來:我崇敬科拉利.1829.於雨題.題這個字是原文所有的.


    喔唷!學生說,大概就是這兒了.


    鑰匙就插在鎖孔裏,門虛掩著.他躡手躡腳地輕輕推開門,從門縫裏伸進頭去.


    那位被稱做繪畫大師中的莎士比亞的倫勃朗,讀者不會沒有翻閱過他那精美的畫冊吧!在許許多多美妙的畫中,特別有一幅銅版腐蝕畫,據猜測,畫的是博學多才的浮士德,讓人看了不由自主地驚歎不已.畫麵上是一間陰暗的小屋,當中有一張桌子,桌上擺滿許多醜陋不堪的東西,比如骷髏啦,蒸餾瓶啦,地球儀啦,羅盤啦,象形文字的牛皮紙啦.那位學者站在桌前,身穿肥大的長袍,頭戴毛皮帽子,帽子直扣到眉毛處.隻能看見他的上半身.他從寬大的安樂椅上半抬起身子,兩隻緊握著的拳頭撐在桌子上,好奇而又惶恐萬分地凝視著一個由神奇字母組成的巨大光圈,這光圈在屋底的牆上,就像太陽的光譜在陰暗的房間裏,閃耀著光芒.這個魔幻的太陽看起來好像在顫抖,並用其神秘的光輝照耀著整間幽暗的密室.這很恐怖,也真美麗.


    約翰放大膽子把腦袋伸進那道門縫,映入眼簾的景象與浮士德的密室十分相像,也是一間陰沉沉.幾乎沒有一點亮光的陋室,有一把大扶手椅和一大桌子,無數羅盤,無數蒸餾瓶,無數吊在天花板上的動物骨骼,一個滾在地上的地球儀,亂七八糟的藥水瓶,裏麵顫動著金葉片的短頸大口瓶,放在古怪離奇塗滿圖像和文字上的羊皮紙上的死人頭蓋骨,還有一大摞手稿,隨便讓羊皮紙的脆角邊完全翹開.總之,全是科學的各種各樣垃圾,而且在這堆烏七八糟的東西上麵,到處是灰塵和蜘蛛網,隻是沒有發光的字母形成的光圈,也沒那位出神的博學之士,像兀鷲望著太陽那樣,凝視著那烈火熊熊的幻景.


    但是,密室並非無人.安樂椅上坐著俯身在桌子上的一個男子,他背朝著約翰,來人隻看到他的肩膀和後腦勺,但用不著費力,一眼就能認出這個禿頭來,出於本性,這腦袋永遠一成不變地留著剃光的圓頂,仿佛通過這種外表的象征,執意要表明副主教那不可抗拒的神職感召.


    約翰就這樣認出他哥哥來.由於他是輕輕推開門的,堂.克洛德絲毫沒有覺察到他.好奇心十足的學生就乘機把密室不慌不忙地仔細察看了一番.窗洞下,在椅子左邊,有一隻大火爐,是他起先沒有注意到的.從窗洞口射進來的日光,得先穿過一張圓形的蜘蛛網;它像一扇精巧的花格子窗,饒有情趣地嵌在尖拱形的窗洞之中;網的正中端坐著那個建築師,一動也不動,就像是抽紗花邊輪盤的軸心.火爐上零亂堆放著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玻璃蒸餾瓶,粗陶小瓶子,裝炭的長頸瓶.約翰發現這兒連一口鍋也沒有,不禁大失所望,心想:這套廚房用具,真是新鮮呀!


    火爐裏也沒有火,甚至看上去好久沒有生過火了.在那一大堆煉金器皿間,約翰發現一個玻璃麵罩,大概是副主教煉製某種危險物質時用來防護麵孔的.麵罩丟在角落裏,落滿灰塵,在蓋板上有銅刻的銘文:唿吸就是希望.


    還有其他許多題銘,按照煉金術士的風尚,大部分都寫在牆上,有的用墨水寫,有的用金屬尖器刻.而且字體混雜,有希伯來字母,哥特字母希臘字母和羅馬字母,這些銘文胡亂塗寫,互相掩蓋,新的蓋住舊的,彼此交錯,如荊棘叢亂蓬蓬的枝杈,又似混戰中橫七豎八的長矛.這確實是集人間一切夢幻.一切哲學.一切智慧的大雜燴,其中偶爾有一個銘文比其餘的高出一籌,閃耀著光輝,好似長矛林立在的一麵旗幟.大多數是一句拉丁文或希臘文的簡短格言,這在中世紀都是寫得非常精彩的:源自何時?來自何方?-人自是怪物.-星辰,住所,名字,神意.-大書,大禍.-大膽求知.-驕傲寓於意誌等等.有時隻有一個詞,表麵看毫無意義:淫穢,這可能是痛苦地影射修道院的生活製度;有時是一句簡單的教士戒律箴言,是用正規的六音步詩句寫成的:上帝是統治者,世人是統治者.也還有些希伯來魔術書的零亂字句,約翰對希臘文懂得很少,對希伯來文就更加摸不著頭腦了.所有字句都任意加上星星.人像或動物圖形.三角符號,相互交錯,這更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使字跡的那麵牆壁被這間密室塗滿,看上去活像猴子用蘸滿墨汁的筆亂塗瞎畫的一張紙.


    此外,無人照管這整間密室的,破爛不堪;從用具的殘缺狀況就可想而知,密室的主人由於有其他心事,早已無心於自己的實驗了.


    此時,密室的主人正伏案在看一大本有古怪插圖的書稿,似乎由於某種念頭不斷侵襲他的沉思,顯得心慌意亂.至少約翰這樣認為,因為他像夢想家那樣,邊做夢邊時斷時續發出沉思的囈語,隻聽見他高聲嚷嚷:對,瑪努是這麽說的,佐羅阿斯特是這樣訓導的,日生於火,月生於日.火乃宇宙之魂.其基本原子川流不息,不斷傾注於世界.它們川流不息,不斷傾注於世界.它們在空中交會點就是光;在地上的交會點就是金.......光和金,同一種東西,都是火的狀態.......是同一物質也有可見與可觸之分,流態與固態之分,如同水蒸汽與冰之分那樣,如此而已.......這並非夢幻,而是大自然的普遍規律.......可是,怎樣才能從科學中分離出這普遍規律的奧秘呢?什麽!照在我手上的光,是金子!這些同樣的原子,依某種規律膨脹開來,隻要按照另一種法則把這些原子凝聚起來就行了!......怎麽做才行呢?......有人曾設想把陽光埋藏在地下.......阿維羅埃斯,不錯,是阿維羅埃斯.......阿維羅埃斯曾在科爾迪大清真寺古蘭聖殿左邊第一根柱子下麵埋下了一道陽光,但是隻能在八千年後才可以打開地穴,看一看試驗是否成功.


    活見鬼!約翰在一旁說道,為一個埃居,等老半天了!


    有些人卻認為,副主教依然想入非非,倒不如用天狼星的光做試驗更好些.但是要得到天狼星的純光談何容易,因為別的星光和它混雜在一起.弗拉梅爾認為,用地上的火做試驗要方便得多.......弗拉梅爾!真是生來注定的好名字!弗拉梅爾,意思就是火焰!......對,是火,就是如此.......鑽石寓於煤,黃金寓於火.......但怎樣提取呢?馬吉斯特裏認為,有些女人的名字有著無比溫馨.無比神秘的一種魅力,隻要試驗時念出來就行了.......看一看瑪努是怎麽說的:''女人受尊敬的地方,神明滿懷喜悅;女人受歧視的地方,祈禱上帝也徒勞.女人的嘴總是純潔的,是流水,是陽光.女人的名字應該是討人喜歡的.異想天開的.溫馨的;結尾應該是長元音,讀起來就像念祝聖詞一樣.’......對,先哲說得極是;事實上,瑪麗亞.索菲亞.愛斯梅拉,主都如此.......真該死真該死!老是糾纏著這種念頭!


    說到這裏,狠狠地把書合了起來.


    他摸摸額頭,似乎要把不停糾纏著他的那個念頭走.接著,從桌子上拿起來一枚釘子和一把小鐵錘,錘柄上離奇古怪地畫著魔符般的文字.


    長期以來,他苦笑著說.我的試驗又接連不斷地失敗了!那個固執的想法老纏著我,像烙鐵烙在我的腦子裏一樣.我連卡西奧多魯斯的秘密都沒法發現,他那盞燈不用燈芯.不用油就能點燃.這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放屁!約翰暗自說道.


    所以,教士接著說.隻要腦子稍微開點竅,就能叫一個人懦弱而瘋狂!咳!讓克洛德.佩芮爾取笑我吧,她片刻都沒能把尼古拉.弗拉梅爾的注意力從他追求的偉大事業中引開!怎麽!我手裏握的是澤希埃萊的魔錘!這個可怕的猶太教法師,在他密室的深處,正用這錘子敲打這根鐵釘,每錘一下,哪怕在萬裏之外,也能將他所詛咒的仇人完全沉入土裏.就連法蘭西國王,一天晚上冒冒失失撞了一下這個魔法師的大門,立即在巴黎街上陷入地裏,直到膝蓋深.......這事發生還不到三百年呢.......怎麽!我也有釘子和鐵錘,可這些工具在我手中並不比刃具工匠手裏的木槌更有威力.......最最重要是要找到澤希埃萊錘打釘子時念的咒語.


    廢話!約翰心想.


    得啦,試試看吧!副主教興奮地說.要是成功,釘頭就會冒出藍色的火光.......埃芒-埃當!......埃芒-埃當!錯了.......西日阿尼!西日阿尼!......讓這釘子給隨便哪個名叫弗比斯的家夥挖掘墳墓吧!......該死!老是同一個念頭,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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