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夜雪,躲了我十幾年的夜雪。唯有想起他的時候,我的心會迷亂,我才知我也有脆弱不堪的地方。我對阿涼說:“如果我愛他勝過自己,那樣我就不會放棄,我會等,我會努力使他迴心轉意。”


    “爹爹真的很有勇氣啊。”阿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喃喃道,“我原本也不會放棄的,可惜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忘不了他,我好想再見他一麵。”【tetsuko】


    三十七 阿涼


    我忘不了天一,好想再見他一麵,雖然他曾經明明白白對我說不願意再看到我。但是爹爹說,如果愛一個人勝過自己,就不該放棄,就應該努力讓對方迴心轉意。可惜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而且就算我仍有勇氣也沒有機會。我將要去宋國為質,為了讓我們大金國能夠吞併遼國的疆土,甚至揮軍南下一統中原。我現在的身份地位,與天一完全對立,我不是奴隸卻仍然沒有資格與他在一起。更何況他不愛我。


    也許是靈丹妙藥漸漸失效,頭髮灰白眼睛看不清都無所謂,最近我還無緣無故的會渾身疼痛,越來越重,持續的時間越來越久,難以忍耐。我怕爹爹早晚會看出端倪,問起緣由,我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若他知道我快要死了,他會否傷心,不捨得與我分離,甚至會陪我一道去宋國。絕對不能這樣,我此去宋國斷無生還之路,不能拖累爹爹一同去送死。或者應該想個辦法,讓爹爹不再陪著我,現在就折返迴到金國享福。


    我心裏想的不敢明說,幾次出言試探,爹爹都表示一定要看著我安全到達宋國才肯迴去。這便是依依不捨的親情嗎?這便是被疼愛的幸福了吧?穿著爹爹親自為我買的衣衫,連我的心也被溫暖。這一世活得值了,不該再有遺憾。


    可我仍然不死心地偷偷祈禱,期待能再見到天一,哪怕是他橫劍怒目對我,哪怕是殘忍冷酷的羞辱,我都不在乎。我要趁著眼睛還能看見,再仔仔細細看他一遍,把他的模樣牢牢記在心頭,這樣我瞎了以後就可以想著他的樣子,假裝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他,讓他的身影永遠留在我心裏。


    我想天上真的有神明,慈悲為懷,對我施下一絲憐憫。天一,我愛的天一居然真的出現了。似乎毫無預兆,那一日我躲在馬車裏忍著身上的痛楚,隻想著能昏睡過去,忽然隊伍停了下來。有人喝問:“什麽人?”


    而後我聽到了天一的聲音,自信卻又不失謙和,溫暖如陽光的語調鎮定道:“黑水宮耶律天一求見平南王殿下。”


    他口中的平南王,指的應該是我的爹爹,那是皇祖父給爹爹的封號,聽起來很威風響亮的。而我是平南王世子,大金國的皇長孫,按道理也是榮寵集於一身的貴族。可事實上,誰也想不到我在一個月之前還隻是個用身體伺候主人的卑賤奴隸。遍嚐極苦而後享極樂,造化弄人不過如此吧?


    天一為何而來呢?是遼國已經發現我們金國的陰謀了嗎,特意讓黑水宮的人出麵將我們攔截,不讓我們到達宋國?這個理由很有可能成立,總不可能會是天一聽說我不是奴隸了,就真的迴心轉意來看我吧?


    再說他是求見我爹爹,我怎敢貿然出去與他相見,萬一惹他心煩,他一走了之,我恐怕再也不能看見他了。所以我沒有出聲,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期盼,揭開車窗的簾幕一角,向外窺視。


    爹爹背對著我與天一交談,我看見天一的臉比往日蒼白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憔悴。我驚奇的發現他對我爹爹說話時神態恭謹,比他曾經對宮主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或許還不知道我爹爹的出身,也不知道所謂的平南王世子就是我。


    那麽他真的是奉命來攔截我們的嗎?可是為何他沒帶一兵一卒?不過這次隨行的侍衛武功都遠不如天一的,他若下殺手,我必需想辦法活下來,帶著爹爹逃走。而且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要去宋國,我要完成最後的使命,我要讓爹爹因我而驕傲,讓他將來能在族人麵前在皇室之中挺胸抬頭。


    我一方麵暗暗運功調息,積蓄力量以防不測,另一方麵凝神聽著爹爹和天一交談。


    天一說道:“平南王殿下,請賜解藥。”


    爹爹冷冷道:“你為何不在黑水宮,跑到這裏做什麽?這月的解藥我定會按時差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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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卻拿出一紙信箋和一根髮簪交到我爹爹手上:“我用師尊的命向你換全部的解藥。”


    我聽得一頭霧水,似乎是天一受了威脅,必須聽命於我爹爹,而他現在是抓到了我爹爹的什麽把柄,反過來威脅。到底是什麽事情?


    隻見爹爹看了信又檢查了髮簪,微微一笑:“字跡仿得很像夜雪,簪子也似乎是他曾經戴過的那根,可惜你做了他這麽多年的徒弟卻根本不了解他。你隻知道我愛他勝過我自己,但不知道他為了我可以奉獻生命。他寧死也絕對不會讓你用他的命來威脅我。如果你帶來的東西是真的,那他可能已經死了,我根本沒有必要按你的話做,也絕對不會放過你。如果是假的,趁我現在心情好,你立刻從我眼前消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爹爹在說什麽?他的話語陌生而冰冷,那個人真的是我的爹爹嗎?我不禁懷疑自己在夢中,我早已無法分辨真偽。他們兩個人又說了些什麽,我完全聽不懂,我好累,我無端的覺得這場夢快醒了。我再也控製不了自己,我想要抓住最後的機會,我不能懦弱地繼續躲在車裏,我要出去,出去見到天一。我要再試一次,趁著我還看得見,我要當著他的麵再問他一次,問他可不可以愛我,如果我不再是奴隸而是金國的皇長孫,我與合剌容貌相似又與合剌身份地位差不多,他會不會讓我愛他?


    “天一!”我叫著他的名字,走出馬車,走到他麵前,我激動地對他說,“你也許不想再看到我,但是我有句話一定要問你,請你無論如何也要聽我說完。”


    爹爹怒道:“阿涼,你怎麽出來了,快迴去,這裏沒你的事。”


    天一卻忽然拔出寶劍刺向我的要害。


    他果然還是討厭我的,不容我解釋不想聽我說任何話,討厭到看見我就想殺了我。痛,從我心中炸裂,在我身體內蔓延,血從我口中溢出,淚從我眼裏留下。我早已沒有了躲閃的意識,死了,劍還沒刺到,我的心已在那一刻死了。


    有一股強勁的力道將我卷開,而後我看到耀眼的劍芒阻斷了天一的劍勢,天一唯有撤劍迴防才能自保。天一撤招,大笑著丟開寶劍:“完顏純,你終於還是出手了。”


    劍芒瞬間熄滅,卻掩飾不了那不爭的事實,一把又窄又薄的劍握在爹爹的手中,猶自輕輕地顫動。爹爹臉色不善,是那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冷酷。尊貴、霸氣和驕傲再也掩藏不住,他嘴角上揚,不屑道:“我還當你聰明到什麽地步,不過是這點伎倆。”


    天一不認輸道:“阿涼恐怕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和目的吧?你一直在騙他利用他,你根本就從來沒有真心對他好過,眼睜睜地看他受苦,還一步步把他往絕路上逼。”


    “你繼續說啊,把一切都告訴他,也省得我麻煩地和他解釋。”爹爹泰然自若道,“我剛才出手救他是怕他想不開自己撞上你的劍現在就死,可是你拆穿真相,你就不怕他徹底崩潰?他現在的情況根本無力承受打擊。”


    天一忽然奔向我,把恍惚失神的我緊緊抱在懷中,用最溫柔的聲音對我說道:“阿涼,真相我一定要告訴你,哪怕你可能會受不了,哪怕你現在就會死去。不過你不用擔心,你也不會寂寞,你死了,我就陪著你去。我們再也不要分離。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說的是真的,我會永遠這樣說,直到你肯相信我。”


    我聽到了什麽?是將死之前的幻覺嗎?抱著我的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天一嗎?拿著寶劍輕蔑地看著我們的真的是我的爹爹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真相到底是什麽?


    接下來天一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那個有關我身世的故事。爹爹、我的親生母親也就是袁復北的姑姑、爹爹的愛人也就是天一的師尊,他們之間的愛恨糾纏,而後殃及在我身上的諸多災難。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麽我的痛苦大半都是拜我的親生爹爹所賜。我應該恨他們,包括天一在內所有傷害過我的人才對。可是為何我無法去恨?即使我知道爹爹根本不愛我,所有的親情都是假象,我卻感覺不到痛苦。因為我剎那間明白了天一對我的感情和他之前對我的那一番苦心。我身上的痛和心中的痛慢慢在融化,被愛,被天一給我的愛。


    我相信,相信天一的話,他說的都是真的,所以他說愛我也是真的。他是愛我的,愛我的。世界上還是有人愛我的,這就足夠了。


    爹爹沒有否認沒有為自己辯解,他認真地對我說:“阿涼,我確實從來沒有把你當成親生兒子對待,從頭到尾隻是利用你。如果你恨我,我無話可說。但是你想殺我或者報復我。以你現在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你若還想多活幾日享享福,最好繼續乖乖聽我的話,做你的平南王世子去宋國。否則,這個世上就又少了一個愛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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