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直身體,抬頭望著新主人,笑著迴答:“我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新主人嘴唇微動,似乎是有什麽話要講,可是終究什麽也沒有說,轉身離去。我聽見他從外麵將房門鎖起。他是怕我逃走嗎?我能逃到哪裏去?去黑水宮找我愛的人?我哪裏有資格哪裏有勇氣?


    我爬到牆角,蜷縮起身體。破舊的單衣抵禦不了寒冷,我卻不敢將炕上的棉被拿過來。我知道那樣的溫暖不是屬於我的。說不定新主人再迴來,就會狠狠地教訓我一頓,發泄他的怒火。我是個隻配趴在地上呻吟用身體討好主人的奴隸而已。


    寒冷傷痛讓我一直保持清醒,捱到晚上,捱到天黑。門鎖開啟,新主人迴來了。他點亮屋內的油燈,我這才發現他換了一身華貴的新衣。他看見我蜷縮在牆角,並不覺得奇怪。我想如果我仍然躺在炕上,他才會奇怪吧。他把一個布包丟在我麵前,語氣平和地說道:“這個給你。”


    我打開一看,是他原先穿的那套衣衫,布料和做工都很一般,有一些破損汙跡,與他現在穿的新衣簡直不能比。


    他繼續道:“那些破爛我本來要丟掉,看你沒衣服就賞給你吧。”


    新主人真是太仁慈了。不計較我剛才的冒犯,還賞賜衣服給我,我感激地叩首。這套衣服對我來說有些肥大,不過穿上以後很溫暖,作為一個奴隸穿主人不要的衣服,是多大的榮幸啊!如果我死的時候,這套衣服還能完好的穿在我身上,就更幸運了。


    那天之後,一切好像慢慢恢復正常。新主人不再逼迫我說什麽愛他之類的話,甚至沒有讓我侍寢,大概是嫌我姿色平庸,身子骯髒,又不是真心愛他。這樣更好,我的體力可以恢復得更快,做不到服侍他生活起居滿意,至少也不會成為他的累贅。我盡力做好雜活,他會賞賜他吃剩的飯菜給我。我暫時告別了饑寒交迫的日子。


    新主人沒有在鎮上住多久,就帶著我離開。他不說要去什麽地方,我也沒資格問,跟著走就是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天,問那麽多有什麽用?


    這一天,我們走到月河邊上。那一定是月河,我清楚地記得,它的河道並不寬闊,水平如鏡,裊裊的水霧不絕如縷地從河麵向兩岸的林帶蔓延。眼前的景物很熟悉,與我離開時一樣。我禁不住向著對岸的林子望去,林子那邊就是黑水宮,我愛的人應該就在那裏吧。


    我心中有事,腳步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新主人意識到這點,停下來問我:“在想事情嗎?”


    “嗯。”我不敢隱瞞,“對不起主人,我在想黑水宮的事情。”


    “黑水宮就在這附近嗎?”


    “是的。”我輕抿嘴唇點頭。


    “你是不是很想去看耶律天一?”


    我急忙跪下,哀求道:“對不起,請您原諒我。我確實在想他。如果惹您不高興,咱們就馬上離開吧。”


    新主人笑了,眼神飄向遠方:“如果我帶你去看他,你會不會很高興?”


    我一愣,驚詫道:“您說什麽?”


    “如果能讓你高興,我帶你去看他又有何妨?”新主人嘆了一口氣,“我說的是真的,你前麵帶路,我正想去黑水宮拜訪一下。”


    我不是在做夢吧?但是現在他這樣命令我,就算是在夢中,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我也不能輕易放棄這樣的機會吧?我實在太想見到我愛的人,在臨死之前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三十四 復北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應該不需要吧,有了理由的愛就不純靜了。而且自己愛得越深,越希望對方幸福,哪怕捨棄自我犧牲所有。阿涼愛耶律天一就是如此吧,他那天跪在我麵前親口承認,他那種毫不猶豫十分認真的眼神,視死如歸的語氣不容動搖。他愛耶律天一那樣深,哪怕明知對方不愛自己,明知對方愛著別人,明知這份愛不會有結果,仍然堅定執著地愛著。為什麽阿涼愛的人不是我?我嫉妒得發狂,痛苦得窒息。我怕我的情緒露出馬腳,我倉皇離開房間。


    我現在這副麵孔聲音,在阿涼眼中不過是陌生的新主人,若是我恢復原貌,是不是連現在這種看似平和的關係都不能維持?我怕,我怕阿涼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會恐懼會逃走,我也怕別人找過來把我的阿涼帶走,所以我無法控製自己情緒的時候就離開鎖起房門。我不管阿涼是誰,我愛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在山林裏狂奔,發泄心中痛苦感傷,直到漸漸平息。我開始思考,思考以後的對策。我不能強迫阿涼愛我,但是誰也阻止不了我愛阿涼。隻要讓我愛著他,讓我看著他快樂,我就可以快樂吧。我想我要很小心地做每一件事情,用特別的方式慢慢討得阿涼歡心。我知道他與普通人不一樣,他受過太多的苦,經歷過太多肉體和心靈上的殘酷傷害,他從來不奢望幸福。他已經習慣被剝奪得一無所有,別人小小的施捨他或許能夠接受,再多一點的關愛他就會猶豫恐懼不敢接受。我不能嚇到他,我要循序漸進,讓他習慣讓他接受我的愛。


    我買華貴的新衣自己穿,阿涼才會接受我的舊衣禦寒;我每頓都多要許多食物,故意留下有營養的當做吃不完的剩飯菜,阿涼才會吃,他認為這是主人的賞賜。他不喜歡親吻與身體碰觸,我就克製自己,隻是偷偷地看他。他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他願意睡在哪裏就睡在哪裏,隻要他不恐懼隻要他覺得安心,我就都由著他。我努力做好和善陌生的新主人。


    但是我不可能不心疼。看著阿涼從夢裏哭著醒來,黑髮變成了灰白,看著他日漸憔悴鬱鬱寡歡,眼裏的生氣和希望越來越少,我心如刀絞。我幫不了他,我什麽也幫不了他,我是這樣無能。我自私地想和他在一起,實際上我也明白這樣他不可能開心。所以最後我決定,帶阿涼去黑水宮。


    我打聽到黑水宮就在月河上遊附近,我帶著阿涼向著月河走去。終於有一天,阿涼在月河邊上停住了腳步,他似有心事,眼神飄向對岸的樹林。我猜黑水宮快到了,阿涼愛著的人就在哪裏吧。隻要阿涼見到了他愛的耶律天一,就會快樂吧,哪怕這份快樂不能維持長久,他也會死而無憾吧。


    “如果能讓你高興,我帶你去看他又有何妨?”我嘆了口氣對阿涼說,“我說的是真的,你前麵帶路,我正想去黑水宮拜訪一下。”


    阿涼感激地謝過我,在前麵帶路,腳步少有地輕盈急切。他邊走邊梳理著灰白的長髮,用自己編的糙繩束起馬尾,整理衣衫讓自己看上去幹淨利索神采奕奕。他從來沒有為我如此刻意打扮。


    渡過月河,快走到林子邊上的時候,遠遠的我望見一個人影。我發現阿涼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睛裏閃動著喜悅,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那個人向著我們走來,一身白衣瀟灑俊美,竟然是耶律天一。他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他知道我們要來?


    阿涼忽然停下來,跪在我腳邊哀求道:“主人,對麵走過來的就是我第一個主人,請您允許我過去和他說幾句話,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求求您給我這個機會。”


    我點頭,故作平靜道:“他就是黑水宮少主耶律天一?你去吧,我不攔著你。”


    阿涼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麽輕易就同意他的請求,他遲疑地問我:“您是要去拜會他嗎?還是去黑水宮看望別的人?”


    我淡淡道:“我隻是個普通商人,說去黑水宮不過是好奇想看看而已。還是不要驚動耶律天一了。你自己過去跟他說話,我在旁邊等你。”


    阿涼顧不得細想,高興地謝過我,向著耶律天一跑去。


    耶律天一顯然也認出了阿涼,同時看到了陌生的我。他在不遠處停住腳步,等著阿涼跑到他麵前。他臉上的驚異似乎隱約還有幾分喜色轉瞬即逝,而後換上冷漠和高傲。


    阿涼在他麵前跪下,深深叩首,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候:“主人,見到您阿涼真得很高興。”


    耶律天一冷冷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還帶了陌生人進入黑水宮的地界?”


    阿涼解釋道:“那位是我的新主人,與您分開後我被幽魂找迴,幫他做了一些事情又被他轉賣給現在的新主人。我對新主人提起過您,他一時好奇想來黑水宮看看,讓我帶路。”


    耶律天一的語氣仍然沒有溫度:“看來你這個新主人對你不錯,你對他言聽計從。”


    “嗯,新主人很和善,從來不打罵我,賞賜我衣服和吃的,我過得很好。”


    “那就好,你滾吧。”


    阿涼似乎也察覺到耶律天一的冷淡,但是他捨不得就這樣離開,他好不容易才見到心愛的人,隻說三言兩語隻看一眼半眼,他怎會甘心。他繼續說道:“主人,我見到了那個金國貴族,我長得真的很像他。您當初買的華貴衣衫就是送給他的吧?他現在可能還在遼金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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