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天明時,我把同情和憐憫降到最低限,任由阿涼倒在血泊中,獨自一人走出房間。


    我原打算找個機會去驛館探探風,卻意外地收到了父親的加急密信。這封密信是通過什麽方式傳遞的我並不清楚,送信的人我從沒見過,他卻顯然認得我,並且持有我父親的信物。他將信送到我手中,也不要打賞,便消失無蹤,輕功甚好。


    沒打開信之前,我忽然有一種直覺,這信會否與我的將來有關。父親早就告訴我的,我是影子。是誰的影子?還是為誰做什麽的影子?


    拆開信封,抽出信紙,便讀到父親蒼勁有力的字,內容卻絕非家書。大致是說,他已經知道我與黑水宮弟子比武獲勝,輸贏之責原想等我迴家後再計較,但目前他有急事奉詔進京,正巧我也在開封,當隨他一同進宮麵聖。信末又具體約了時間和會麵地點。便是今日上午。


    我不敢耽擱,整整衣衫冠帶,匆匆去赴約。我把阿涼一個人丟在房間裏,並且吩咐了店家我迴來之前誰也不得入內。我想以阿涼目前的情況就算想逃也沒力氣自己走出去的。


    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將完顏純和阿涼的事情告訴父親,那是我一個人的傷痛、恥辱和迷茫,我不想讓父親知道,不想他因此以我為恥。父親似乎也不關心我的近況,他的興趣永遠在國家和家族利益上,為此他可以犧牲他自己和他的兒女的幸福。


    父親說,他本來不想這麽早就結束我的自由生活,但是此番事關重大,他是時候必須把我引見給皇上了。我問他,我到底該做什麽,我是誰的影子,我身負怎樣的責任,他卻神色凝重地看著我說,見了皇上,一切自會明了。


    父親在江湖中聲名顯赫,在朝中卻無一官半職,按說一屆糙民,不可能隨便就受到皇上召見的。我想父親一定有秘密任務在身。父親確實見過皇上很多次,他對皇宮大內的道路相當熟悉,在宮門口驗看過信物,甚至不需太監侍從引領,就帶著我直往禦書房,一路上還低聲為我講解宮殿布局,囑咐我記牢,以後他不一定還會陪我再來。


    馬上就要麵見真龍天子,我卻絲毫沒有興奮,我的心還留在客棧中。盡管我不承認我惦記的是阿涼。進宮麵聖,何時能迴去,不是我和父親能決定的。阿涼傷勢不輕,萬一,萬一他撐不住了,我還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這怎麽可以?


    禦書房並不大,布置卻是高貴典雅,古玩字畫琳琅滿目。父親早就叮囑我,一進房門跪拜行禮後,我便在父親身後垂首肅立,目不斜視。


    皇上的聲音很年輕:“袁大俠,這位便是二公子吧?”


    “迴稟皇上,他正是小兒復北。”父親畢恭畢敬地迴答。


    “袁復北,好名字!”皇上贊道,“袁大俠兩位公子都是年少英俊,定南已然號令江湖,復北必將助我收復失地!袁復北,抬起頭來,告訴我你可願為我大宋效力?”


    父親早教我如何應答,我抬頭,朗聲道:“願意!我袁復北願為大宋國盡忠,為皇上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我話音落地時,看見龍顏大悅,皇上年輕斯文的麵孔上竟是平添一份慷慨激昂。他是有為的明君吧,聽父親這樣說的。其實我對政治、對國家興亡並不熱衷。隻是在父親多年薰陶和刻意培養下,才多少有些了解當今政局。無非宋遼南北對峙多年,表麵上平靜,暗中波濤洶湧,危機四伏。遼人早有南下入侵之心,我大宋也決不會坐以待斃,仗打了不少,輸贏各不討好。先皇早年主戰,勞民傷財,臨終囑託當今聖上以和為貴。皇上初登大寶年輕氣盛,表麵上恪守先皇遺訓不與遼國開戰,實際一直韜光養晦籌劃與遼人大幹一仗,收復北方失地。可這些又關我們江湖人什麽事?父親則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俠之大者可以使百姓衣食無憂,如果能實現皇上的夢想讓遼國臣服,不再覬覦我大宋領土,豈非為天下蒼生造福?


    所以父親不僅全身心投入這項事業,而且將我和哥哥的未來也安排進去。


    大哥身為武林盟主,可以率領江湖群雄,在關鍵時刻為朝廷效力。而我要做什麽呢?


    “袁復北,聽說你的武功比你大哥還高?”皇上問我。


    我點頭:“略勝一籌。”


    “那便是我宋國第一高手,天下無雙了?”皇上很高興,看我的眼神也是讚許有嘉。


    若是以前我聽到這話或許會沾沾自喜,不過自從敗給完顏純受了那樣的屈辱之後,我才清醒地意識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別說遼國或其它地方,就是在大宋比我武功高的仍是大有人在吧。所以我低頭沉默。


    “二公子寵辱不驚深藏不露謙虛內斂,真是難得。袁大俠教育有方啊。”皇上頓了一下繼續道,“袁大俠,你可曾對他說起過將來的任務?”


    “迴稟皇上,糙民還未曾確切提過。一切全憑皇上安排。”


    “這樣也好。”


    接著皇上屏退其他閑雜人等,隻留我父子,開始詳細商談機密要務。


    我漸漸明了自己的職責。簡單說來就是直接聽命皇上一人的禦用刺客,代號影子。有光才有影,成大事必須有暗中支持,殺少數的人救更多的人,這樣的犧牲是難免的。至於被殺的目標由皇上根據政局來定,或許是遼人,或許是頑固不化阻礙皇上實現理想的宋人。


    說實話,長這麽大,我還沒有殺過一個人。但是也許我的後半生就要雙手沾滿血腥的度過。我現在已經不恨命運的不公。我忽然想一個人的平靜和幸福是有限的,過早的享受完了自己額定的那份,剩下的自然是奔波勞苦。


    所以我泰然地接受父親和皇上的安排。我不想逃,我也無處可逃吧。


    凡事都有一個開始,殺人也是如此。更何況我第一個目標是個遼人。


    據皇上說此番進京的遼使是個親王,猖狂得很,從不把我大宋放在眼裏,一路負責接待的官員都是敢怒不敢言。皇上打算拿此人開刀,一來為國人出怨氣,二來鼓勵一種敵視遼人的情緒。如果有俠士刺殺在我大宋橫行霸道的遼使,朝廷虛張聲勢地緝捕兇手最後不了了之,民眾會做何感想?有第一次成功就有第二次,再加上我大哥的江湖勢力煽動,遼人定然不敢再在我大宋國土上耍威風。當然使臣在我國被殺,遼人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國若先退讓隱忍,遼人必會更加猖狂索求無度,總是用賠款割地來祈求和平,百姓早已不堪重負,皇上再適時表現出忍無可忍的姿態,宣布與遼國開戰,就會順應民心。上下齊心,再加上籌備多時的軍力財力,這仗打勝的可能相當大。


    我無需關心以後的事情,目前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刺殺遼使,一擊成功,取其性命。


    皇上已經安排妥當,過一會兒接見遼使,提出明日去南苑狩獵,再詳細商談兩國事務。我將於明日在南苑行刺。父親則混在皇上的侍從之中,如果我行刺不成,他會見機行事,再次出手。總之,不能讓那遼使活過明日。


    皇上接見遼使時,我與父親在暗處再次確認了目標的樣貌,接著我隨父親去了南苑,熟悉地形,設計行刺和逃走的路線。


    那一晚,我與父親就露宿在南苑,沒有迴城內。父親不許我離開,一是讓我節省體力,為明日行刺調整到最佳狀態;二是怕我往返途中橫生枝節或者走漏風聲,不如留在他身邊留在南苑穩妥。


    我並不擔心行刺的事情,不安和煩躁是因阿涼而起。阿涼是否醒過來了?還是仍在昏迷?沒有人照料他是生是死?會否有人把他帶走?無數稀奇古怪的念頭在我腦海裏流竄。


    等到天亮,一切都按計劃進行,父親換上侍衛服裝,混進皇上的隊伍。我則躲在樹叢中,尋覓最佳時機出手。


    可惜那遼使即便在打獵時,身邊的保鏢、護衛甚至僕從都緊緊跟隨。皇上故意把自己的隊伍與那遼使拉開,遠遠觀望。我耐心等候,終於看準一個時機。


    遼使一馬當先追逐一隻白狐,他揚言要獨立she中這頭獵物,所以甩開護衛和保鏢。幾劍連發,白狐倒地,一個機靈的僕從趕緊跑過去撿迴獵物,雙手捧了呈到遼使麵前。這時,遼使周圍十米內,沒有別人。


    我不再猶豫,拔劍,出手!


    我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殺招,劍尖直指遼使心口,就算那遼使懂得武功,我這一劍他也很難抵擋。說時遲那時快,當此變故,那遼使驚恐之餘,竟隨手抓住那名僕從擋在身前。


    那僕從好像拚命掙紮,不經意間扭頭看我。


    居然是完顏純!


    我不知那一刻我是如何想的,或者說我根本連想也沒想,使出全力,劍鋒不停,頃刻而至,而且我已想好如果完顏純出手阻攔,該如何招架。讓我奇怪的是完顏純似乎沒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我的劍穿過他的肋下,又刺進遼使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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