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的時候,有兩件事轟動了朝野,一件就是建州的科舉舞弊案,另一件,則是距離京師不遠的雍州發生了嚴重的蝗災,百姓顆粒無收導致嚴重的饑荒,災民四散,許多人便湧入了京師益州。


    二月初九,也就是長安即將到達京城的前幾天,範仲良在去郊外慰問災民時,災民發生□,有人趁亂混入災民中刺殺範仲良,範仲良胸口中刀,刀上有毒。


    這事兒就連皇上都驚動了,特意派了禦醫前來查看,救了好幾天,總算救迴一條命來,可人卻昏迷不醒。


    長安聽範子鈺說,這會範仲良的屋子裏十幾個妾侍伺候著,庶子庶女也在旁等著召喚,不由得蹙了眉頭:若是他這會子去,範仲良也不能看到他,或許屋裏還要鬧那團,影響到他休息,索性不如晚點再去。


    “他還有氣就成,你還是先帶我去看我媳婦兒吧。”


    時隔半個多月,長安再次見到秋娘時,真正體會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秋的鑽心滋味。她就遠遠地站在花園中,身上著一件淺粉色的衣裳,二月花未盡開,長安卻覺得,她便是園子裏最是嬌豔的一朵花,便是她身邊那個年輕的少婦都不及他。


    “娘子。”長安對著花叢低聲喚道。園子裏的兩人齊齊迴頭,秋娘乍一迴頭:範長安,你總算是來了。


    這一廂,秋娘身邊的年輕婦人已是挽了她上前來,見了範子鈺先是福了福身,喚道:“相公。”轉了身,依是彬彬有禮地行了禮,喚了聲:“大哥。”


    範子鈺的娘子姚氏端的是端莊賢淑,進退有禮。這幾日秋娘跟在她的身旁,看她一言一行皆是化作水一般的溫柔,饒是她這個有話直說的急性子都收了自個兒的本色,同姚氏說話,不由地也溫柔了許多。


    這會見了長安,秋娘原本還想衝口而出的質問全數收迴了肚子裏,也細聲細氣地喚了聲“相公”,長安不由地愣了愣:咦,這是他家娘子麽?怎麽說話像是換了個人般。


    夫妻二人多日未見,小別勝新婚,饒是範子鈺夫妻二人也是不敢打擾的。忙會意地讓丫鬟們送秋娘和長安迴了房間,姚氏又讓人備下了熱水,送了幾套給長安新製的衣裳送到了房裏。


    “你覺得嫂子為人如何?”範子鈺低聲問姚氏道。


    “我挺喜歡她的。”多日相處,姚氏盡心觀察秋娘,隻覺此人雖是鄉野村婦,卻頗有見識。言語間也爽直,不似大宅中的女人,說個話都要繞三個彎兒,叫人猜也猜不透。


    姚氏自小生在大宅中,門都極少出,更別說鄉野的情況,這幾日她纏著秋娘說話,聽起秋娘說農村的事兒,條理清晰,頗有些滋味,她對秋娘便越生了歡喜。


    隻是聽到長安未見父母,先見秋娘,她卻是蹙了眉道:“大哥未免有些……”


    涼薄二字未出,範子鈺卻是懂的,他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當年父親在大娘重病時將我和娘領進了府裏,大娘一氣之下,讓家人帶著大哥離了府,大哥前腳走,大娘便咽了氣。大哥當時年幼,可也是記事的年紀,或許因此一直都不能原諒父親。”


    “可畢竟是自個兒親爹呢。”姚氏又道。


    “聽表哥說,大哥知道爹受傷的消息後,馬不停蹄迴到京師的。”範子鈺不由想到長安聽到消息後微微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畢竟父子連心,不是誰說能放下就放下的。


    這一廂,長安和秋娘剛剛關上門,秋娘已是上來低聲柔柔地喚了一聲“長安”,語氣甜如蜜糖,長安卻覺如芒在背,後退了一步。


    見過黃鼠狼給雞拜年麽?長安沒見過,可是他覺的,秋娘此刻便是隻黃鼠狼,他長安不才,就是那隻可憐的雞。


    長安抖了抖,忙帶上悲傷的臉,抱著秋娘哭訴道:“秋娘,那日聽說你被人抓走了,可把我嚇壞了。”


    “嚇壞了?嗯?”秋娘又是捏著嗓子反問了一句,上手便是抓住了長安的耳朵,擰了一下,自個兒卻哭了。


    “你嚇壞了?我才嚇壞了呐!”那一日她正做著飯呢,便被不明不白的人打暈綁走了,丟在一輛馬車上。任她怎麽叫嚷,前頭的人也不搭理她。她當時甚至以為是張元寶特意派了人來,要對她不利。中途,她甚至還試著逃跑過幾次,迴迴都失敗了不說,那幫人也不刁難她,直接在飯裏給她下了藥。


    她一邊哭著一邊說:“我當時還想,若是實在逃不過,我就是尋死,也不能給你範長安戴鸀帽子!現在想想真是吃虧。憑什麽呀,我憑什麽給你這個騙子守節啊……”


    “長安不是騙子,長安不戴鸀帽子嘛。”長安聽到這,又是心疼又是難過,手忙腳亂拿了袖子給秋娘擦淚,秋娘索性拉過去,報複地擤了下鼻涕,這下可好,長安的衣服都穿了大半個月了,這會上麵全是灰,秋娘一擦便是一片黑。


    長安一邊著急,一邊看著花臉的秋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忙解釋道:“別急別急,這是丞相府,你不會有事的。”


    “我自然知道這是丞相府,我比你早來三天!”秋娘停了哭,罵道:“我被人弄到府裏第二天我看到祖母了,她跟我說了你的事兒!範長安啊範長安,我千猜萬猜,怎麽也沒想到你是丞相的兒子呀!你,你,你……”


    “你”了半天,秋娘又停道:“你就是個騙子!”


    當她從範老太太嘴裏知道長安的身世時,她有如一頂大鍾罩麵,“嗡”一聲,她便傻了。


    盡管秋娘曾經隱約地揣度過長安的身份,可這結果同她猜測過的實在相差十萬八千裏呀。


    一個是丞相兒子,一個是鄉野村婦。


    若是換做平常的秋娘,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兩個人會聯係在一塊。


    可這事兒卻實實在在發生在她杜秋娘的身上。她杜秋娘,成了話本子裏頭才能有的幸運兒。


    想到上一世後來的範長安,秋娘的心越發沉重——她確然幸運,可她能幸運到底麽?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前幾天誰說要給我殺雞放血的,你們殺你們殺,長安是那隻可憐的雞……乃們殺了去!


    我說要雞血吧,結果


    雞血來了我萎縮了,報應就來了……我要雞血,可是為毛來的是姨媽!!!


    這!不!科!學!


    ☆、39魚蒙晉江獨發1魚(21:56)


    秋娘一直以為長安在她上輩子後來的記憶裏早已經淡去了,沒有任何的痕跡。直到此事,她才知道自己錯了。不是長安不出名,而是後來出盡風頭的範長安換了名字,她全然意識到,那個就是他。


    範子正——右相家大少爺,長安隻是他的小名。


    秋娘望著眼前的範呆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張元寶口中的範子正同他聯係在一起。


    大齊史上最年輕的丞相,才華橫溢,驚才絕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能安邦,武能定國。


    幾乎所有她能記住的好的詞都在範子正的身上。而範子正的事兒,卻也不僅僅而已……上一世,她最愛做的另外一件事兒,便是在街頭聽那個盲眼的說書人,說上一段範子正的事兒。


    而此時迴想起來,最精彩的莫過於……自她重生前,範子正已經納了三十八房的小妾,風流名聲遠傳大江南北。


    秋娘再看眼前的範長安,明亮的眼睛裏純淨地隻能看到她的影子,臉上一片呆且委屈,唯恐自己當真生了他的氣棄他而去,這樣的範長安,真的能變成將來叱吒大齊的範子正?


    這幾日,她在丞相府裏住著,身邊有姚氏這個大美人陪著,姚氏還時常告訴她這相府裏的事兒。她看著姚氏,再想想將來的範子正,越發覺得,她像是活在夢裏一般。可縱然大腿都掐清了,她還在這。


    心裏不安了這麽些天,她卻隻能佯裝鎮定,見到了範長安,她如何能不爆發!


    長安聽了半晌,看秋娘怒火中燒,眼裏卻是不安,他不由心一軟,嘟著嘴可憐巴巴地挽了她的袖子道:“我原是想告訴你的,可是還沒說你就被綁迴來了。再說,我是丞相的兒子,你還是丞相的媳婦兒呢。我還是長安,你還是秋娘,咱們兩,還是夫妻。莫不是你嫌棄我是丞相的兒子,要休了我不成?”


    “你想得美!”


    秋娘啐了他一口,見他連日奔波,從前白皙的臉皸裂開了幾個口子,挽了他的手一看,他也不擅長騎馬,這會手被韁繩勒出了幾道大口子還流著血。再看他人,整一副山野村民的樣子,她不由心頭一軟嗎,拉了他的手放在臉旁道:“我修了好幾輩子的福氣才尋到一個你,我幹嘛要放棄?”


    除非……上輩子另娶他人的範長安,這輩子最終要休了她。秋娘抬了眼,默默看長安。


    長安又聽到她低聲說了一句“除非你嫌我配不上你,要休了我另娶”,不由又可憐巴巴地掏幹淨自己的錢袋子,哭訴道:“秋娘,我另娶不起。我的私房錢全被你沒收了……”


    “……”秋娘險些被一口氣憋死,這會傷風悲秋的情緒全然沒了,抓著他的手直接咬了一口。


    長安“嗷嗚”了一聲直跳腳,等秋娘鬆了口,他那水汪汪的眼睛黑白分明地望著她,委屈道:“不生氣咯?若是生氣,再來一口?”


    嘿,這呆子,當她是狗麽!


    秋娘白了他一眼,恰好丫鬟們送了熱水進來,她便忙活著給長安洗澡上藥,等收拾完了,將姚氏準備好的衣裳往長安身上一套,饒是秋娘眼睛都發亮了——是了,這風度翩翩佳公子便是長安。


    可片刻後,長安的呆樣卻滅了她的遐想。


    “呀,秋娘你看,這衣裳好看吧!所以說,咱們迴相府還是有賺頭的!”


    “……”


    二人雖是小別勝新婚,可終歸長安的爹還昏迷不醒,長安又是長途奔波勞累,二人上了床,長安頭沾枕頭便睡著了。第二日,二人才交換了所知道的事情。


    一來是範老太太。當年長安的娘托孤時一時氣憤,隻希望長安永遠遠離此地,便讓長安喚範老太太一聲祖母,可正經說來,範老太太卻隻是範家的一個乳母。長安不忍她迴到範府再當下人,原本想著在城裏給她置辦置辦。秋娘卻說,範子鈺已經打點好了一切,範老太太就住距離範府不遠的牛頭巷裏,又有兩個小丫頭在旁伺候,若是要走動,也不過一刻鍾的路程。


    長安這才安了心。隻說過幾天便去看她。


    二來便是安平家裏的田地,長安在出來前,便料想或許要許久之後才能迴去,所以將家中所有的房契地契都交給了杜老漢。原是想就這麽送給杜老漢了,可杜老漢不肯,隻說蘀女兒女婿打理這些。


    秋娘聽長安的安排,隻怕短時間內是迴不去安平了,不免有些思鄉。長安卻安慰道,等他們安定了,自可將杜家一家人都接到益都來。秋娘這才歡喜了,又托著長安寫了一封家書,讓人趕緊送迴安平去。


    範大少爺迴府原本是範家的大事兒,可因著範丞相昏迷不醒,範府倒是一片淒風楚雨。


    直到長安迴府的第二日下午,範丞相的現任夫人也就是長安的後母李氏才出現,身邊陪著的是姚氏。


    秋娘原是揣度李氏遲遲不來,是想給長安一個下馬威,誰知姚氏卻是率先開口,隻道李氏這幾日一直服侍在丞相左右未曾合眼,前日竟是病倒過去,直至今日方才醒來,第一時間便來看望長安。


    李氏雖是半老徐娘,卻可見當日美貌,人也極為溫婉。隻是長安一直都淡淡的,從頭到尾都稱她為“範夫人”,李氏的一腔熱血換來了一片寒冰,索性冷了心思,倒是給秋娘送上了一對鳳血玉鐲,秋娘原是不收,可李氏卻堅稱這鳳血玉鐲原是有兩對,一對給了姚氏,一對卻是給長安的妻子留著的。


    所謂婚姻,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當日長安和秋娘成親,父母均不在場,若是範家較真起來,秋娘還真成了與人苟合。這幾日秋娘一直在想,這名不正言不順的,範長安真是坑死她了。可如今李氏給她這對鐲子,反倒是範家媳婦兒的象征,她心裏一喜,見長安微微頷首,她方才收了下來。


    中途姚氏借口要同秋娘逛園子熟悉環境,秋娘想著必定是李氏同長安有話說,會意地便走開了。


    迴來時,長安一個人站在窗邊發呆,秋娘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又覺得難過,上前時,長安一個轉身便伏在她的身上,秋娘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覺他肩膀不時抽動。


    秋娘這一輩子就看過長安哭過三次,一次便是此刻。她也不知道為何,心裏堵得難過,抱著他,最後反倒是自己嚎啕大哭,長安不知所措的望著她。


    “你哭什麽!”


    “你管我哭什麽!我就是難過麽!”秋娘嚎啕道。


    “……”


    呆子範長安永遠不知道,自從秋娘嫁給了他開始,他的所有喜怒哀樂都牽動著她,他一笑,她便覺得人生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他一難過,她便想蘀他哭出來,好教她分他一半的難過。


    這會長安手足無措,又是拿袖子給她擦淚,又要哄她,累得出了一身的汗,自個兒的煩惱卻是忘了大半。


    他方才道:“方才太醫來看過他,說他要死了,沒治了。”


    “……”秋娘的嘴張了又合,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該說什麽呢?她要告訴長安,其實範丞相在這場刺殺中就已經死了,往後朝中便是左相一人的天下。


    還是該說,別擔心,過不了多久,你範長安便能變身為範子正,一步步扶持著範家再次走向輝煌?


    秋娘第一次察覺,自己知道未來的事情,或許也是件極大的負擔。


    可或許……一切能改變呢?


    想到自家老爹死裏逃生,想到了張秋花,再想到那次改變了時間軌跡的科舉舞弊案,秋娘眼前一亮,拿手便掐長安的胳膊,罵道:“哭什麽哭,咱爹還活著呢,咱們趕緊去看看呀!”


    二人正說著,張博興匆匆忙忙地趕了來,喘了口粗氣道:“長安,你趕緊去看看,你爹快不行了。”


    長安心裏已經,忙起身往範仲良的院子奔去。


    一路上,長安一直在想,人生最痛,不過子欲養而親不待。若是他爹醒了,他一定要告訴他,其實娘一直都惦念著他。


    長安的娘甚至給他留了封信,讓他成年之後一定要迴到範府——當日他娘送他出府,一是生氣,而卻是想讓長安在沒有刺殺沒有紛爭的地方平安長大罷了。當年長年的娘能容許風流的範丞相娶了十幾房的小妾,如何不能忍得範子鈺母子倆。


    他匆忙趕到時,小妾們已經跪了一地,鬧鬧騰騰的叫人頭疼,李氏站在院子裏,橫眉冷豎道:“都哭什麽,老爺還好好地活著呢。一個個都迴自個兒的屋子裏去,別在這吵著老爺休息!”


    長安繞開那些鶯鶯燕燕,進到屋子裏時,他爹靜靜躺在床上,被子上還有一灘犯黑的血。範子鈺坐在輪椅上,緊蹙著雙眉。


    長安望著床上與他樣貌一般無二的人,此刻了無生氣地躺著,身邊的大夫卻都是垂首站著,不時搖頭。


    範子鈺低聲道:“大哥,方才爹醒了一陣,吐了一口血又暈過去了……大夫說,爹隻怕是沒治了。”


    姚氏在一旁又是低聲啜泣,長安聽得一陣煩躁,怒道:“就沒旁的法子麽!”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世,長安還能有三十八房的小妾麽?乃們猜……


    ☆、40魚蒙晉江獨發魚(21:56)


    秋娘一眼掃過去當場的幾個大夫,一個個腦滿腸肥,說是太醫,可她越看這幫人的麵相越像是庸醫——一個個欲言又止的,到底是能救還是不能救,就不能幹脆些說?


    她不由低聲嘀咕道:“還是咱表舅看著仁心仁術……”


    林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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