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有些怨恨杜金寶和杜銀寶的出現。


    可今日,她方才知道,杜老漢是重視她的,甚至願意為了她傾家蕩產。


    杜秋娘心裏一時間酸酸澀澀,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想法,便聽杜老漢又挨在她床前低聲道:“你個賠錢貨,總讓老子操心。”


    杜秋娘的眼淚,一下便落了下來。


    他爹疼她,不過是不知道怎麽開口罷了。


    她略略動了動,想著什麽時候起身才好,杜銀寶已經在外頭咧咧起來:“爹,哥和三姐將蘇寡婦請迴來了,人到了村口了,一會就到了!”


    杜秋娘的心,一下就揪住了。


    當年就是這個蘇寡婦險些將她被虐的隻剩下半條的命也丟了去。不僅如此,她還獅子大開口,將杜老漢家唯一一頭當作腳力的驢子要了去。


    這個不要臉的神婆……杜秋娘想到將來蘇寡婦要遇上的事兒,不由倒抽了口涼氣。


    趁著杜老漢轉身去看杜銀寶的瞬間,她忙低低地喚了一聲,“爹……”


    那雙眼睛仍然是閉著的,等杜老漢轉身,她覺得眼前有個陰影靠近,她才慢慢騰騰地將眼睛“用力”睜開,弱弱地說了句:“爹,我這是……怎麽了?”


    杜老漢眼眶一紅,略略動容,可多年來養成的威嚴卻不容許他露出半毫的情緒,他的唇翕動了半天,最終卻是聽到自己略略生硬的聲音。


    “賠錢貨,淨讓老子操心……”


    這“操心”二字剛落下,杜秋娘已經是掙紮著起了身,抱著杜老漢的胳膊哭道:“爹……”


    大丫頭這是怎麽了?


    杜老漢有些糾結。


    他家大丫頭一向對他惟命是從,甚至有些唯唯諾諾,是不是嚇到了,所以這會同他分外親近?


    他一時手落在空中,半晌,方才僵硬著身體將手擱在她身上輕輕拍了拍,道:“哭什麽,老子還沒死呢!”


    杜秋娘一時心酸,心裏又覺得暖和,抱著杜老漢不肯放。


    “大姐。”杜若梅也覺得鼻子一酸,抹了把淚,道:“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兒的。”


    杜秋娘不管不顧,抱著杜老漢的手不肯撒。上輩子她見著杜老漢一日日消瘦,杜老漢死時,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可如今杜老漢好好的在她跟前,能說能笑能生氣,而且,她這不是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喲,這是個什麽情形。”


    屋裏人抹淚的抹淚,詫異的詫異,全然沒看到門口蘇寡婦已經到了。


    杜秋娘淚眼朦朧時,看到一個比她大上幾歲的麵貌姣好的女人掐了個帕子站在門口,似乎是嫌棄屋子裏的藥味,她掐帕子捂著嘴,扭著腰肢兒便走了進來,提了眉毛道:“杜老漢,恭喜你呀,你家大丫頭都昏迷了好幾天了,這會能好好的,真是佛祖保佑喲!”


    杜老漢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不太喜歡蘇寡婦這身拿腔拿調的作派,但他仍是客氣道:“多謝多謝。就是勞煩你多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蘇寡婦擺了擺手,笑得春光明媚,“客氣什麽,都是鄉裏鄉親的。這秋娘也是我妹子,她能醒來,那自然也是最好的。”


    “費心了。”杜老漢從身上掏出些銅板塞到蘇寡婦的手裏道:“讓你白跑一趟,這錢你拿著。”


    蘇寡婦接過銅板,掂了掂,咧了嘴笑:“杜老漢,你這錢給得可不對。”


    “不對?”杜老漢一驚,她這什麽都沒幹,他還給了路費,怎麽不對了?


    “自然是不對的。”蘇寡婦認真道:“方才你家三丫頭和金寶到我這來說了說秋娘的情形,是我掐指算了算,在來的路上費了些力氣勸你丫頭身上的水鬼離開,否則,她這會早就被水鬼和龍王爺叫去當了丫鬟。你看,她這不就醒了?”


    蘇寡婦說地煞有其事,可杜老漢再是憨厚,也覺出這蘇寡婦是強詞奪理了。她再是有本事,還能通天了不成,人都不到還能知道秋娘身上有水鬼?


    可這鄉裏鄉親的,他不能扯下臉來說人家是騙子吧?


    兩人正僵持著,突然聽到身旁拔高了聲音的一聲喚,“蘇千落!”


    蘇寡婦吃了一驚,這“蘇千落”是她的閨名,除了她娘家人和她家那死鬼,甚少人知道,這會怎會有人喚她?


    她扭過頭去,便見杜秋娘麵無表情地靠近她,突然詭異地歪著嘴笑了兩聲,蘇寡婦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卻不防杜秋娘已經冷笑地從她身後掏出根棍子,當頭重重一棒敲下。


    蘇寡婦昏了。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杜秋娘一棍子下去,頓時渾身舒爽,眼角暼到屋子裏石化的一群人,她頓絕情況不太妙,隻得假裝即將癱軟狀,身上不由抽了抽,忽悠悠倒下。


    半晌後,杜秋娘被放迴了床上,蘇寡婦被蘇若梅蘇若蘭又灌水又掐人中,也已經悠悠轉醒。


    杜秋娘趁勢而起,望著蘇寡婦委屈道:“蘇家嬸子,方才土根叔上了我的身,非要用我身子拿棍子敲你,我不肯,他卻說你……說不守婦道,非要教訓你!你瞧,他就在你後頭……”


    蘇寡婦身後冷汗直流,杜秋娘嫣然一笑,朝她身後揮了揮手,“土根叔……”


    “啊……”蘇寡婦驚叫一聲,奪門而出。


    外頭風光正好。杜秋娘舒適地靠在床上,唇邊漾開一絲微笑。


    重生,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杜老漢:你個賠錢貨……


    杜秋娘:爹,您能換個台詞麽。。讀者看膩了……


    杜老漢:【怒】你就是賠錢貨賠錢貨,你全家都是賠錢貨~!!


    杜秋娘:……爹,你贏了!


    ☆、書生


    “杜銀寶,你給我站住!”


    杜秋娘一手握住笤帚,一手叉腰,提著眉看著四處亂竄的杜銀寶,大聲喝道:“你若是再跑,晚上的飯你也別想吃了!”


    杜銀寶抱著看,看已然氣到邊緣的自家大姐,怎麽也想不明白,前幾日還奄奄一息的她怎麽突然就有這般無窮的氣力,不由地耷拉下臉,求道:“大姐,你別打我。”


    “你的饅頭和你的花生呢!”杜秋娘手一攤,問道:“前幾日是誰在我床頭哭著說,要把藏的好東西都給我的,誰還說都聽我的話的?不過幾日,你就造反了?”


    這皮猴杜銀寶,看她暈在床上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了好些的話,見她醒了,第一時間不是上前慰問,而是撒了丫子便去了自個兒屋裏,將藏好的好吃的一氣兒全給吃進肚子裏,等她發現時,他已經將嘴塞地滿滿的,叉腰得意的樣子喲,杜秋娘想來就覺得……好笑。


    這皮猴子……杜秋娘頗有些寵溺的無奈。當初娘生他時難產走了,特意叮囑秋娘要好生照顧他,她便盡了心去寵他,可這倒好,養成的這頑皮的性子。


    “大姐,你別追我,我肚子……肚子疼……”


    她不過發了一會神,杜銀寶抱著肚子蹲在地上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道:“大姐,我肚子疼……”


    杜秋娘一把丟了笤帚上前扶起他,道:“你這是怎麽了?”片刻後她又是好笑地戳了戳杜銀寶的頭道:“那饅頭都隔了幾個夜了,你一氣兒全吃下去,不鬧肚子才怪!叫你愛吃獨食!”


    杜銀寶眼睛忽閃忽閃地,可憐兮兮的樣子。杜秋娘仰天長歎,杜銀寶這個冤家,終是不忍心,拎著他去了村頭林大夫家。


    “林大夫!”杜秋娘提了聲在他門外一喊,從屋子裏走出個儒雅的中年人。


    林大夫十年前從外鄉到安平村住下,為人那是極好的。那年杜銀寶剛出生,弱的跟隻小老鼠似得,是林大夫費了心力將他養迴來。隻是這樣好的人,卻一直不曾娶妻,這事兒成了平安村的一個謎題。


    給杜銀寶吃了些藥,林源修隨手抓了把豆子給杜銀寶,杜銀寶瞬間忘了疼,抓著豆子便在門邊坐著邊玩邊吃。


    杜秋娘感激道:“林大夫,真是謝謝你。”


    林源修擺了擺手道:“謝什麽。”他停了一停,又問,“聽說你前幾日醒來之後將蘇寡婦嚇走了?真被上身了不成?”


    杜秋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她想敲詐我爹,我就嚇唬了她。”


    “你個鬼丫頭。”林源修眼睛彎了彎,嘴裏雖是這麽說,卻極為認同杜秋娘的做法,“那個蘇寡婦,裝神弄鬼,也該受點教訓。”


    正說著話呢,門口的杜銀寶跳起來嚷嚷道:“大姐大姐,村頭的膽小鬼範長安來了!”


    杜秋娘轉了身去看,果真見範長安站在門外,被杜銀寶指著說是膽小鬼,臉色有些難看,卻也不發火,對著林源修作揖,彬彬有禮道:“林大夫,我來給我祖母取藥。”


    “嗯。藥早就給你備好了。”林源修笑笑,範長安已經繞開杜銀寶,進了門拿了藥,又徑直要出去。


    誰知道還沒走出去,身後的杜銀寶已經嚷起來。


    “長安是個膽小鬼,怕風怕雨怕打雷,半夜起來遇妖怪,四個腦袋三條腿,奶奶聽了哈哈笑,帶著長安去抓鬼,一下碰到衣服架,帽子掉了一大堆!”


    範長安臉一沉,迴了身見杜銀寶壓了鼻尖吐舌頭扮鬼臉,他抬了眼又看杜秋娘,見她一臉錯愕,不由地鎖了眉,衝杜銀寶揚了揚拳頭,道:“不許唱,再唱小心我揍你!”


    “我才不怕呢!”杜銀寶又做鬼臉,心道,每迴有人衝著他唱這些,他都是這麽威脅人,可終究,他也從未動過手。


    “範老太太病重了。”林源修低聲嘟囔了句,杜秋娘眼見著他要走遠了,上前扣起手指敲了下杜銀寶的頭,怒道:“你怎麽跟你長安大哥說話的!一點禮數都不懂!瞎唱!”


    杜秋娘說完,拔腳便去尋範長安。


    杜銀寶平白被敲,癟著嘴委屈道:“大姐,這歌還是你教我的呢!”


    “範長安,範長安。”


    範長安遠遠便聽到背後有人在喊他,他一迴頭,便見杜秋娘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他略略蹙了眉,隻當沒聽見,腳下卻是加緊快走了兩步。


    “範長安!”杜秋娘拔高了聲音,果真見前頭的人停了停,她才緊了兩步衝到範長安的前頭,喘了口氣道:“範長安,我五弟年紀小不懂事兒,話說的不對,你別放在心上?”


    杜秋娘原也以為自己的語氣夠誠懇,誰知範長安聞言,不過略略抬了眉驚訝了一番,腳步卻往後退了一步,狐疑道:“杜秋娘,你要幹嘛?”


    “我沒幹嘛,我就是來同你道歉的。”杜秋娘解釋道。


    範長安又退了一步,“道歉?杜秋娘……”範長安停了停,提了手想摸摸杜秋娘的額頭,轉而一想,男女授受不親,他又收迴了手,低聲道:“杜秋娘,他們說你落了水,你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要麽,你還是……你還是去林大夫那再開兩服藥吃吃吧。”


    “你……”哪裏平白就咒人家發燒吃藥的。杜秋娘吞迴一口氣,可看範長安的樣子,說得卻那麽誠懇,這個愣書生……


    杜秋娘隻得賠了個笑臉,道:“我沒發燒。我就是來替我五弟道個歉。”


    “不要你道歉,你讓你五弟別再唱那個歌就成。”範長安沉吟了片刻,提了藥道:“我要給我奶奶煎藥去了,你別跟著我,”他又追了一句,“杜秋娘,今兒你別再耍我玩了,我真有正經事……”


    範長安的眼睛啪嗒啪嗒,兀自又點了頭,彷如杜秋娘是猛虎一般,又往後退了一步,往杜秋娘的身後瞅了瞅,想跑……


    杜秋娘無言了——範長安,一如前世,怕她,厭她。


    範長安五歲時到安平村,當時全村就他一個是外來的孩子,杜秋娘又是村裏的孩子頭,當時見著範長安生的白白淨淨,說話又斯斯文文全然不像農家的孩子般野,杜秋娘便帶著一幫孩子成天地逗他玩兒。


    杜秋娘發誓,當時她真是覺得範長安是村裏頂頂好看的孩子,才想著法子逗他,想讓他注意到自己的……可實際上,後果似乎超出了她的想象。


    十年前她偶然替範長安編的那個兒歌,竟在安平村傳唱至今,連杜銀寶都嚷嚷上口,可憐的範長安啊,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杜秋娘眼見著範長安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兒,在夏日的陽光下晶瑩透亮,她拿了袖裏藏的手絹想要替他擦擦,誰知道範長安又退了一步,杜秋娘無奈,隻得將手絹塞到範長安的手裏,道:“範長安,你迴去替我問範老太太好。還有,這幾日林大夫大約不在家,晚上如果你要找鄰村的郝大夫,你別去鄰村找,你去咱們村長家找。可千萬記得,別背著範老太太四處跑,晚上濕冷,老太太受不得顛簸!”


    範長安狐疑地看了一眼杜秋娘,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卻仍是將她的話記在心上,低聲說了句,“哦。”


    杜秋娘見著他走遠,臉色方才漸漸沉了下來。


    當年隻怪她年紀小,總帶著人欺負範長安,等到她想去跟範長安道歉時,卻怎麽也拉不下臉來。到後來,範老太太病重,範長安急著去尋大夫,尋了林大夫不在家,他一著急,瓢潑大雨下背著範老太太去鄰村尋郝大夫,最終人也沒尋著,老太太卻死在了路上。


    後來,她便再沒有範長安的消息,至死都未再見,可這歉意卻一直擱在心上,擱了好些年。


    如今,她總算逮著機會可以彌補一下了。


    迴了身,杜銀寶吃著豆子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她衝他招了招手,杜銀寶挪著小短腿歡快地跑了過來,挨在她身邊道:“大姐,你不是一向討厭範長安麽?”


    “不許胡說。”杜秋娘斥道:“範長安是咱們安平村最有學問的書生,你若是有半分像他,我便高興了。”


    “姐姐才胡說!”杜銀寶撇了撇嘴道:“咱們安平村最有學問的人明明是張元寶!大家都這麽說!張元寶就是在長平鎮,那也是頂頂有名的人。”


    一聽杜銀寶提起這人的名字,杜秋娘一股火氣提上來。是了,這個畜生,她重生之後,都忘記了這個畜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小娘子的幸福生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蒙並收藏重生小娘子的幸福生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