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流出是一定的,隻不過其中緣由未必都是這個,其中應該還有大量白銀進入的緣故。”


    魏廣德說道。


    這話,自然也是做不得假。


    商人逐利,自然是能夠發現大明和倭國之間金銀價差所帶來的巨大套利空間。


    而這種套利空間的存在,他們自然也是會想法設法利用為自己獲取利益的。


    不過魏廣德相信,大明金價的變化,更多還是因為倭國和夷人大量白銀的輸入導致的。


    對此,魏廣德也沒有打算藏著掖著,而是把自己想的說了出來。


    “可是,就錦衣衛收集的情報看,夷人在大明和倭國大肆收集黃金運走是不爭的事實。


    若隻是貿易原因少量流出還就罷了,可若是夷人為逐利,瘋狂從我大明收走黃金.”


    張居正說道這裏,話音忽然頓住,他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說下去。


    張居正可不是迂腐的酸儒,他是比較務實的一個官員,雖然他也想不明白黃金被夷人拿走會對大明產生什麽樣的危害,但是本能還是告訴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他們也送來了白銀。”


    隻是這時候,劉守有忽然插了一句嘴。


    不過話一出口,劉守有不免有些後悔,兩位閣老說事兒,他聽著就好了,插什麽嘴啊。


    若不是有閣老當麵,他都想給自己一巴掌,讓自己長長記性。


    不隻是劉守有的話,確實也提醒了張居正。


    先前隻想到黃金流出對大明或許不利,可卻忘記人家來貿易,也是帶著大量白銀來的,換走大明的商品,剩下的才換成黃金。


    可若是禁止和海外貿易,那些作坊的產出怎麽辦?


    要知道,這幾年江南許多作坊都擴大了生產,招募許多失地流民進工坊做工。


    不論如何,工坊的擴大生產對於穩定地方是有好處的。


    可一旦斷絕和夷人的交易,這些工人和工坊可就黃了,要出問題的。


    就在剛才,張居正想到的應對辦法,第一個就是斷絕海貿,不和夷人交易。


    不過在他眼角餘光看到魏廣德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法子行不通。


    魏廣德是當初實施海貿的主要倡導者,一手推動了月港開海,他這個時候應該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想到這裏,張居正有了主意。


    事兒是魏廣德搞出來的政策引起來的,是不是就該讓魏廣德自己解決。


    想到這裏,張居正對著魏廣德說道:“善貸,你看看,當初月港的事兒,是你極力促成的。


    可現在卻發生這樣的事兒,雖然我不知道夷人大量套取黃金對我大明的危害,可此事必須想辦法杜絕才好。


    不管是瓷器、絲綢還是茶葉,賣給夷人都沒問題,可是黃金還是要控製一下為好。”


    張居正明確把鍋甩給魏廣德,可魏廣德也知道自己得接住,不然開海可能就會再次成為朝臣攻訐的理由。


    其實從隆慶年到現在,依舊有官員拿著開海說事兒,認為違背祖製。


    隻不過發話的人權勢地位不高,真正高的也清楚,事兒在內閣是一致支持,說反對沒用,還得罪魏閣老,劃不來。


    隻是張居正的話,也讓魏廣德明白了,張首輔是真沒看明白黃金和白銀,或者說一國貨幣對一個國家的影響。


    心說,看樣子自己有必要把事兒和張居正說個明白才好,免得他還雲裏霧裏。


    不過眼角餘光看到一邊的劉守有,魏廣德心中就犯嘀咕,要不要讓他也知道?


    他帶劉守有過來,其實就是為了表現此事是錦衣衛報上來的,他沒什麽不可對人言的事兒。


    若是打發走劉守有,自己再拿著東西過來,說不得人家還說他藏藏掖掖的。


    算了,讓他也明白,這樣錦衣衛在搜集信息的時候,才能有個明確的方向。


    “叔大兄,還有思雲,你們可能到現在對夷人大量套取黃金的危害還沒有想透徹,我就先把這個簡單說說。”


    魏廣德開口,打算先說清楚事兒。


    於是,他接著說道:“先前已經說了,夷人從大明和倭國套取黃金,那擺明了他們那邊缺黃金,可為什麽缺?


    隻因為他們比我們還喜歡黃金嗎?


    我看不見得。


    我明人對黃金白銀也是趨之若鶩的,而且自古黃金就比白銀貴,顯然也是有原因的。


    不說黃金白銀為什麽會這樣兌換,但說當夷人從我大明和倭國搜集走黃金後,日導致兩地黃金緊缺,金價兌換白銀必然上漲。


    在此,我們可以做個假設,今日夷人帶著十萬兩銀子到我大明,買走五萬兩的貨物,剩下的換成黃金,這會兒我大明的金價可是一比七。


    不說能換走多少,但就是十年以後,我大明白銀流通大增而黃金減少,金價必然大漲。


    屆時,怕就是十五兩銀子才能換一兩黃金。


    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若黃金都被夷人控製,我們需要黃金時,他們哄抬黃金和白銀的兌換價格怎麽辦?


    兩位大人可別忘了,貌似夷人不缺白銀。


    若是他們把黃金兌換白銀的價格定在二十兩,甚至三十兩,到時候又會如何?


    白銀這東西,說到底,是錢,若是民間真的需要這麽多銀子流通也還罷了。


    可若是民間用不到這麽多銀子,那會是什麽情況?


    倆位應該知道錢也是有貴賤,前朝宋時就有過。”


    魏廣德開口說道。


    魏廣德說的貴賤,在後世說的起身就是物價,一文錢在古代的購買力,不同時期也是不一樣的。


    北宋政治清明、人口激增,穩定的社會環境保障了經濟的飛速發展,社會產值總量占據全世界的五分之一。


    繁榮的商品經濟市場離不開貨幣的大量流動,所以宋朝自然成為我國古代鑄幣的高峰期,各種年號的寶文錢前後多達43種,年均鑄幣量更是唐朝的20倍,堪稱曆朝之冠。


    北宋王朝的一百多年間,國家平均每年鑄造貨幣超過一百萬貫,鼎盛時達到驚人的五百萬貫,經濟的發達程度可見一斑。


    詭異的是,在市場經濟和鑄幣業如此發達的情況下,北宋卻深受“錢荒”之苦,時常陷入貨幣短缺、百貨不通的窘境。


    縱觀中國兩千年封建社會,“錢荒”的現象至晚在唐末五代時就已出現,隻是由於兩宋商品經濟的高度發達,這一經濟學現象才被無限放大。


    海外貿易高度繁榮、與少數民族間的經濟聯係日益密切、賦稅製度上的深刻改革,其實都涉及到貨幣危機,隻不過中國古代一直沒有把這門學問搞明白。


    對於宋朝來說,“錢荒”出現很是突兀,又是前所未有、頭遭經曆的,缺少前人的經驗和預警,全靠自己一步步摸索,貨幣危機的出現也就在所難免了。


    初始,經濟發展和銅錢鑄造量匹配,此時宋朝經濟空前發展,百業興盛,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此時的宋朝物價穩定,百姓安居樂業,日子是過的相當好的。


    可惜,隨著經濟發展,另一個問題就出來了,那就是“銅貴錢賤”,鑄造出來的一文錢耗用的銅料價格比銅器價格便宜,於是有不少精明的商人偷偷銷毀錢幣,熔製成更值錢的銅器出售,從而賺取暴利。


    根據宋朝保留下來的文檔,銷熔十枚銅錢就能得到一兩精銅,製成的器皿價格是原來的五倍之多。


    後來國家實施“銅禁”政策,銅礦資源更為稀缺,利潤又漲到了十倍有餘。


    在巨大的利益驅動下,民間湧現出大批效仿者,不論是富商巨賈還是平頭百姓,都養成了“藏錢”的習慣,寧願堆在家裏攢灰生鏽,也不願意拿到市場上用。


    就連官方的錢監裏,也出現了熔化舊錢鑄造新錢的情況。


    銅錢的價值比它的原料價值還低,大量貨幣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流失掉了,從貨幣變成貨物,流向了銅質器皿市場。


    同時,宋朝所鑄銅錢還大量流入境外,也是促成北宋出現“錢荒”現象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據《宋史·食貨誌》記載,北宋邊境海關每天都有大量富商巨賈進進出出,出則滿載成車成船的貨幣,歸則帶迴大量塞外、海外的商品。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大量的北宋銅錢流向周邊四夷,國內市場上流通的貨幣自然就不夠用了。


    不論是北邊的契丹、女真、西夏、高麗,還是西南的大理、吐蕃,大大小小各少數民族政權都在使用宋幣進行商品交易。


    這就好比後世的美元和人民幣,之所以能在世界各國廣泛流通,正是因為中美兩國進出口貿易繁榮之故。


    雖然宋廷製定了一係列律法限製貨幣外流,但還是屢禁不止,這就是為什麽不論官坊鑄造多少銅板都不夠用的原因。


    民間錢荒,自然銅錢的購買力也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變化,也就是物價上漲。


    包括李覯、王安石等在內的一批有識之士,很早就意識到北宋“錢荒”亂象的禍根,本質上源於銅幣的麵值低於實際價值。


    從這個症結入手,北宋先後進行了多次貨幣改革,主要進行了兩個方向的嚐試:一是降低貨幣的原料價值,二是提高貨幣的麵值。


    北宋朝廷最先想到的辦法,就是在銅幣的質量上做文章。


    比如在銅幣中摻雜其他金屬,《宋史》記載,時任三司度支判官的許申曾向朝廷建議,將鐵與銅混鑄,以減少貨幣中銅的含量。


    一枚銅錢可用三分銅、六分鐵,剩餘一分摻雜鉛、錫等便宜金屬。


    沒想到投入生產的時候,才發現這種方法成功率太低,耗時一個多月才造出來一萬枚,鑄幣工人苦不堪言,這種方案也宣告失敗。


    後來就是減少小錢的鑄造量,改鑄相對省料的大錢、鐵錢等。


    其實,北宋宰相蔡京對這一思路加以改進,采用黑錫和白錫摻雜在銅液中,製成“夾錫錢”在陝西一帶推行。


    但隨著蔡京被罷免,這種剛剛流通了兩年的新幣也被朝廷廢除。


    與第一種方法相比,增加貨幣麵值無疑是更加科學有效的法子。


    果然,“折二錢”普及後不久,東南一帶的“錢荒”危機終於開始緩解,不論是中央財政還是平民百姓,都實實在在地嚐到了甜頭。


    此後,每當宋廷遇到“錢荒”,都會沿用這一方法,陸續推出了折三錢、折十錢等,直至後來首次發行世界上第一種紙幣——交子,比歐洲領先了近三百年。


    雖然交子的出現,在後世人看來是一場變革,很先進的變革,但在當時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錢荒發生前後,因為貨幣供應量失衡,導致物價飛漲,民不聊生。


    一方麵,銅錢大量外流,市場流通的銅錢吃緊;另一方麵,商品物價飛漲,尤其是徽宗時期爆發了嚴重的惡性通貨膨脹。


    以糧價為例,宋神宗熙寧年間米價平均每鬥七八十錢,到靖康年間已經達到“鬥米二千”,甚至出現“米鬥至數十千”的現象。


    “錢荒”與通貨膨脹同時存在,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按說貨幣流通少,物價應該下跌才是。


    可是宋朝對貨幣的需求太大,所以劣幣大量出現,比如鐵錢,就是按照一比十的價格和銅錢進行兌換。


    宋朝政府為了緩解當時銅錢稀缺的問題,規定了允許鐵錢在蜀地流通,但是流通的量要按照鐵錢和銅錢的比例規定。


    鐵錢的流通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銅錢的稀缺,但是鐵錢的鑄造數量過多直接導致了鐵錢貶值嚴重,造成物價飛漲。


    至於最後才出現的交子,說好聽是為了大宗交易方便,其實還是為了緩解財政壓力而來。


    北宋邊患的嚴重,軍事費用開支有增無減,加之後期宮廷奢侈浪費,吏治腐敗,冗官俸祿賞賜增多,終於使國家財政出現了危機。


    國家沒錢了,就打起了交子的主意。


    宋朝真正意義上出現通貨膨脹就是在官方開始發行紙幣以後,也就是設立官方的紙幣發行機構“益州交子務”之後,規定交子的固定麵額,並將鐵錢作為交子的準備金。


    之前是劣幣大量出現導致物價上漲,而當朝廷選擇發現交子的方式解決財政危機後,形勢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可以說,魏廣德說出宋代錢貴到錢賤的變化,就完全可以代替此時的大明情況。


    現在大明的經濟還算穩定,可是大量白銀流入會對經濟產生什麽樣的影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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