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在萬曆初期進行了一次大改革,其中內容非常之多。


    不過對於魏廣德來說,他知道的也就是兩個,一個是考成法,還有一個是一條鞭法。


    看到張居正讓人送來的章程就知道,首輔大人這是打算大刀闊斧幹一把大的了。


    對於張居正的動作,魏廣德當然不會阻撓,甚至還很樂意助推一把。


    畢竟,他並不清楚張居正具體的改革內容,但是以後世的眼光,都認為張居正的改革對於大明恢複國力來說是卓有成效的。


    既然是對的,為什麽要反對?


    繼續看下去,“臣等竊聞堯之命舜曰,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皋陶之論治曰,率作興事,屢省乃成。


    蓋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不難於聽言,而難於言之必效。


    若詢事而不考其終,興事而不加屢省,上無綜核之明,人懷苟且之念,雖使堯舜為君,禹皋為佐,亦恐難以底績而有成也


    言官議建一法,朝廷日“可”,置郵而傳之四方,則言官之責已矣,不必其法之果便否也。


    部臣議厘一弊,朝廷曰‘可”,置郵而傳之四方,則部臣之責已矣,不必其弊之果厘否也。


    某罪當提問矣,或礙於請托之私,概從延緩;某事當議處矣,或牽於可否之說,難於報聞.


    臣居正當先帝時,曾上《便宜六事》,內《重詔令》一款,亦嚐亹亹言之,隨該吏部題複,欲各衙門皆立勘合文簿,事下各撫按官,皆明立程限,責令完報,然亦未聞有如期令而以實應者.


    查得《大明會典》內一款,“凡六科每日收到各衙門題奏本狀,奉聖旨者,各具奏目,送司禮監交收;又置文簿,陸續編號,開具本狀,俱送監交收。”


    又一款,“凡各衙門題奏過本狀,俱附寫文簿,後五日,各衙門具發落日期,赴科注銷,過期稽緩者,參奏。”


    又一款,“凡在外司、府行門,每年將完銷過兩京六科行移勘合,填寫底簿,送各科收貯,以備查考,欽此。”


    及查見行事例,在六科,則上下半年,仍具奏目繳本;在部院,則上下半月,仍具手本,赴科注銷


    請自今伊始,申明舊章,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題奉明旨,或複奏欽依,轉行各該衙門,俱先酌量道裏遠近,事情緩急,立定程期,置立文簿存照,每月終注銷”


    魏廣德把張居正所擬奏疏反複看了兩遍,看到奏疏抬頭留白,心頭瘙癢之下,提筆在其上書寫了奏疏名——《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


    要說這考成法,其實也算簡單,但是對應這個時代來說,還是頗顯得有些麻煩。


    它的具體做法就是在每個衙門都放三本簿籍,其中一本登記本衙門的事務,作為底冊,將一些沒有必要考察的公事進行剔除。


    然後再造兩本一模一樣的簿籍,一本放在六科,進行實行一件公務就注銷一件,沒能按時完成的就交給六科中所對應的科進行處理;另一本在內閣,以備內閣隨時檢查。


    後世公文也有專門的閱示頁,一般分成幾欄,每名看過公文的官員都要在上麵書寫意見、簽名及留下時間,有的還要特別注明交某某閱覽,其實就和考成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隻不過後世政府部門分工很細,每一份文件幾乎都可以落實到經辦人員催問,所以到最後就成了過一道道程序,就是看上麵的簽名是否完整。


    領導都批示同意,文件自然就生效,或是提出上會討論什麽的。


    大明朝人浮於事,其實也隻是後世的說法,實際上大明朝的官員數量是真不多。


    即便補充一批書吏進衙門幫忙,但受製於小政府模式,其實每個衙門的官吏數量也不算多。


    本衙門內的公文倒是不會受太大影響,但是跨衙門的公文就很難說了。


    考成法把官府要做的事兒記錄下來,隨時可以追查問責,無疑是提高辦事效率的一個辦法,特別是對一些敏感公文,各部互相推諉的時候,有這份記錄的簿籍就非常容易查找公文下落及執行情況。


    張居正死後,閣臣申時行等人以為考成之法,不過催征錢糧、捕獲賊犯、提問官員三事其實是有失偏頗的。


    以史為鑒,我們後世遇到的事,前人可能已經遇到過了,所以,這也是為什麽說要多讀史書的原因。


    張居正考成法也是一樣,不是無中生有的,也不全是自己的東西,他的考成法也是根據以前的製度改革發展而來。


    據《周禮》的記載,周天子會定期巡視各諸侯國,考察每個諸侯的政治業績,同時還要求諸侯們定期述職。


    六國統一以後,秦國製定了《為吏之道》,是專門審查考核職官的一部法律。


    到了唐代,考課製度就已經非常完善了,《唐令》中第一編就是“考課令”,而且在唐律中位列第三位的就是關於官員職務犯罪的《職製》篇,可以看出對官員的考課已經法製化了。


    考課,其內容就是調查官員的功過和業績,官員的升官降職、賞罰以及俸祿就與考課相關,同時也是整頓吏治和鼓勵官員的有效方法。


    宋代機構冗雜,多餘人員繁多,重要的原因是宋代的考科製度隻重視資曆,卻不重視政績,導致考課比較形式化、空洞化。


    明代吸取宋代的教訓,考課製度更加嚴格。


    因為皇權的強化,明代的考課製度更加維護君主專製,吏部考功司“掌天下官吏選授、勳封、考課之政令”,都禦史的重要職責則是“遇朝覲,考查,同吏部司賢否黜陟”。


    這兩個機構相輔相成,不僅分工協作,而且相互監督。


    管理考核有考滿和考察兩個係統,考滿是“內外官滿三年為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黜陟”,就是所謂的“古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遺意”。


    因為根據官員所在的地區和等級的不同,考滿體係和內容以及晉升任免的標準會不同。


    張居正的考成法源於以前的考課製度,由於沒有整肅朝廷的紀律,官僚腐敗現象頻頻發生。


    張居正在隆慶年間上《陳六事疏》中就寫道,“近年以來紀綱不肅,法度不行,上下務為姑息,百事悉從委徇。”


    由此可見,明代吏治到隆慶的年間已經破敗不堪,主要弊端就是對於皇帝的詔書,官員隻進行傳達,對於實行過程、執行結果也無人過問,這就使朝廷的詔書成為擺設,沒有實效。


    當然,申時行認為的考成法就是催征錢糧之法,雖然確實是考成法重要一環,但在萬曆初期解決朝廷財政困窘局麵確實發揮了重要作用。


    當時國家的財政狀況差,主要就是受到土地兼並和征稅困難的影響。


    農民為兼並土地而承擔了各種的賦稅,最終難以承擔起巨額稅金,甚至使農民破產逃亡,讓人民流離失所,這就是當下的經濟背景。


    另外,由於民間滯納課稅的現象日益嚴重,不僅是課稅業務,也導致了整個朝廷財政的不景氣。


    所以在地方上推出考成法,根本初衷也確實就是為了催征錢糧。


    以往每到戶部揭不開鍋來的時候,就會向地方催征拖欠稅賦,而張居正的考成法則直接讓拖欠的官員要為此負責,所以自然不敢縱容豪紳拖欠。


    雖然在此過程中,確實也讓一部分百姓為此破產甚至被迫逃亡,但實實在在的,在考成法推出後,大明十三省拖欠稅賦大減也是不爭的事實。


    之所以大明朝出現拖欠賦稅,小民自然是做不到的,也隻有地方豪紳能夠做到,還是和官府相互勾結之下進行的。


    每到國中有大喜事或者新皇登基,必然大赦天下,而赦免的不僅是一些罪行輕微的人犯,還有就是這些拖欠的賦稅。


    試想,隻要能拖過幾年,老皇帝一死,新皇帝登基,稅錢就不用出了,這麽有利益的事兒,誰會不想幹?


    而地方官員雖然是流官,可為了治下安穩,對此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對此地豪紳網開一麵,別的官員也會在他老家對自己的家族格外開恩,最終不是大家都得利,隻有朝廷吃虧。


    好吧,朝廷家大業大,也不會在乎那麽百十千兩銀子。


    其實,治理一個國家,根本就在於財政。


    朝廷有錢,有災可以賑濟,開出足夠餉銀也可以練精兵,即所謂富國強兵。


    雖然文士以視錢財如糞土標榜自身清高,可入朝為官,還真不能再這樣做。


    通過建立製度,合理的向民間收取適當的稅收,國家財富在支用之餘還有結餘,也就能富國強兵。


    隻不過一般在王朝末期,苛捐雜稅橫征暴斂,導致民不聊生,才會逼迫百姓起來反抗,隨之王朝覆滅。


    其實造成這個的原因,就是王朝還是知道錢財的重要性。


    但是,支用太大,沒有其他法子補充財源,就隻能對升鬥小民出手。


    相比地方豪紳來說,小民的錢無疑最好搶。


    隻是,當小民的錢財被洗劫一空後,為了王朝財政平衡,最終還是會對豪紳下手,而這就是壓垮王朝的最後一根稻草。


    實際上,小民作亂隻會導致天下不穩,改朝換代更多還是因為豪紳也被逼迫。


    他們有能力,有關係聯合起來,匯聚出更強大的實力造反。


    曆史上的王朝更迭,除了明太祖朱元璋布衣起事,完成從社會最底層到最頂層的階級跨越,縱觀曆史再無第二人。


    其他建立王朝的開國皇帝,無一不是豪紳階級,最起碼也是朝廷的一個小幹部。


    所以老話,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真正造反成功的,多是統治階級中人倒戈,被統治階級造反成功的案例幾近於無。


    由此可見,張居正的考成法對延續大明王朝的作用有多大,絕對不是催收錢糧那麽簡單,而是真正可以做到為王朝續命。


    再有之後的天下推行一條鞭法及為此展開的清丈田畝,補足了大明枯竭的財政。


    這些,也是魏廣德自從見到張居正後琢磨出來的。


    現在,張居正終於要開始屬於他的改革,魏廣德不僅不會反對,還會暗中支持。


    是的,他選擇暗中支持,而不是旗幟鮮明的表明支持的立場。


    他做為次輔,雖然要和首輔站在一起,但是對外,特別是對皇宮裏的人看來,是要保持麵和心不合才算穩妥。


    若是他和張居正沆瀣一氣,怕是自己頭上的烏紗就要不保了。


    而且,張居正的改革觸動了統治階級裏許多人的利益,這也是他最終晚節不保的原因。


    太多人恨他,生前做不到,那就死後報複。


    魏廣德不想如此,唯有成為張居正反對派的領頭人,才有可能保全他改革的成果。


    對此,不需要和張居正明說,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魏廣德收好奏疏,對著外麵喊道:“蘆布,進來。”


    等蘆布進屋後,魏廣德把張居正的奏疏遞到他手裏,吩咐道:“你送迴去。”


    “是,老爺。”


    蘆布答應一聲,不過隨即試探著說道:“稍微等等再送過去,可好?”


    “怎麽迴事兒?”


    魏廣德狐疑問道。


    “適才禮部尚書陸大人氣衝衝進了首輔值房,應該不是什麽好事兒。”


    蘆布答道。


    “可知為了何事生氣?”


    魏廣德問的自然是陸樹聲生氣的原因,這兩天內閣可沒有讓禮部不滿意的奏疏票擬,陸樹聲就算要發火,也不該把火力對準內閣才是。


    “剛才我問了下,有人說是陸尚書又被傳到會極門接旨去了。”


    蘆布沒有說的很明白,但魏廣德還是知道怎麽個事情了。


    早前馮保想要拿禮部尚書這個職位給自己牟利,想要拉攏朝堂上的官員,但是被魏廣德和張居正暗中聯手破壞,最後是陸樹聲出任了禮部尚書。


    自此以後,馮保就對陸樹聲記恨上了,以為這位應該是花了大價錢才從張居正、魏廣德這裏得到舉薦資格。


    好吧,這樣的好事兒,居然沒有向他送錢,實在可惡至極。


    於是乎,馮保凡是有對禮部的詔諭,一些以前都隻是傳個話或者遞個條子就可以辦的事兒,非要隆重的把禮部尚書陸樹聲叫到會極門,正兒八經的傳旨。


    這樣反複折騰之下,陸樹聲自然是很不滿。


    “行,等人走了你再送過去。”


    魏廣德也不想沾上此事,於是對蘆布吩咐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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