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是被田太監生拉硬拽往碼頭方向去的,魏廣德無奈,隻好叫上兩個家丁,又讓張吉趕緊收拾行李跟來,還有就是別忘記給九江送個消息去。


    一行人往崩山堡外行去,一路上倒是吸引了無數堡民關注。


    一開始,崩山堡軍戶還以為這太監要對自家文曲星做什麽,紛紛上前攔阻。


    什麽太監,什麽錦衣衛,他們是一概不認識的,雖然覺得這些人的衣服有些特別。


    魏廣德隻好向他們簡單解釋,這些人是京城來的貴人,傳旨的天使,有說後麵那些是護送的錦衣衛。


    老百姓對錦衣衛那是有天然的畏懼之心,一聽到有錦衣衛,瞬間,剛才還堵塞道路的百姓就作鳥獸散,躲到街道兩邊。


    一場鬧劇結束,一行人快速出了崩山堡,朝著碼頭方向行去。


    而在崩山堡裏,消息也快速在百姓之中流傳來開。


    魏廣德被皇帝老爺奪情起複,要迴京城當官去了。


    什麽是奪情他們不懂,但知道魏老爺要迴去繼續當官。


    魏廣德是什麽官兒,那可是大明朝最大的官兒。


    伴隨這條消息流傳開的,還有魏廣德在家中問田太監的話,“皇帝的身體如何”。


    皇帝老爺病了,所以要魏老爺迴京城,這難道是要托孤?


    崩山堡的軍戶百姓這個時候聰明才智飛速運轉下,居然把實情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實際上,隻要知道皇帝身體出了問題,再遇到急召大臣迴京,應該都會如此去想,這也是田義田太監如此慌忙火氣的拉著魏廣德啟程的原因。


    崩山堡的百姓,怕是江南最早知道皇帝不行了的一群人了。


    這個消息,隻用了兩天時間就傳遍了彭澤縣各地,又開始向外擴散。


    而這會兒的魏廣德,帶著兩個家丁,已經跟著田太監上了那條驛船。


    人一上船,馬上就招唿著碼頭上的軍卒解開纜繩,驛船順流而下向東方行去。


    在船上暫時安頓下來,魏廣德也終於問起最近京城的情況,知道了皇帝在大朝會上暈倒後,身體就無論怎麽調理都不見好,高拱見天往乾清宮跑探病等等。


    等田義把情況都說完,魏廣德才沉默下來。


    以前都隻是猜測,那是通過書信文字知道皇帝龍體有恙,但實際上魏廣德感觸並不深。


    但是現在是從太監口裏知道宮裏詳情,魏廣德不由得連連歎息。


    和高拱此時的想法類似,隆慶皇帝的死,他們這些閣臣是有責任的。


    雖然他們很早就意識到皇帝這樣好色對身體不好,也采取了一些辦法來勸阻,但是一旦遇到皇帝強硬下令的時候,他們也都選擇了退縮,奉旨而行。


    現在想來,他們那個時候,何嚐沒有讓皇帝就安逸的呆在後宮享樂,把大權交到他們這些閣臣手中處理的想法。


    隻不過,這隻是潛意識裏的想法,並沒人宣之於口。


    隆慶皇帝變成現在的樣子,他們都是有過失的。


    和其他官員不同,魏廣德和高拱可都是在裕袛多年的老人,對隆慶皇帝的感情可比其他大臣深的多。


    本來,一切安好的情況下,太子朱翊鈞今年就該出閣讀書,而他的孩子也在去年尋了九江府的一位知名老師開始啟蒙,所以並沒有被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魏廣德站在船頭,看著浩蕩江水一言不發。


    都到這個時候了,也隻能盡快抵京見皇帝一麵,才好確定以後怎麽做。


    隻是他不知道,此時的京城已經是另一幅樣子,等他到達京城的時候,天已經變了。


    隆慶皇帝死的有些太快,高拱並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


    但是在隆慶皇帝病榻前,他也親耳聽到皇帝遺言要立的幾個顧命大臣。


    魏廣德還在江西,暫時不用去管他,而高儀剛剛迴京城,也是不成氣候,所以他要注意的目標自然就隻剩下張居正。


    經曆宦海浮沉,高拱已經變得謹慎小心了許多,對可能的對手那是一絲一毫都不會放過的。


    而這兩日張居正的起居,他也敏銳的發現了一絲讓他不安的情況,那就是在隆慶皇帝薨的前幾天,張居正居然和馮保攪合在一起。


    其實這個消息,之前高拱就知道,但是並未在意。


    畢竟這個時候,宮裏地位和馮保差不多的,甚至略高的太監也有,馮保一開始就並未被他列入需要拉攏的太監名單。


    馮保當初入裕袛的時候,高拱畢竟是已經去了禮部供職。


    接觸少,自然了解不深。


    即便隆慶皇帝身體出了問題,他依舊不認為皇帝會這麽快就死掉,心懷僥幸還能再拖個一年半載。


    孟衝的身體其實也不好,所以他期望能再拖延一下,尋找機會推陳洪上位。


    同時,這段時間裏高拱也不是什麽事兒都沒做,他也在努力和孟衝搞好關係。


    但是隆慶皇帝在臨終前居然讓馮保成為輔臣,那句要內閣及司禮監盡心輔佐的話,讓高拱感覺到一絲危險的苗頭。


    要是張居正和馮保真的勾搭到一塊,即便自己能控製內閣又如何,奏疏全部要過司禮監那一關,等於自己的大權其實一直受到馮保的掣肘,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即便,這是隆慶皇帝的安排也不行。


    實際上,讓太監成為輔臣,也是隆慶皇帝不得已做出的選擇。


    高拱做事比較霸道,隆慶皇帝擔心以後沒人能夠製衡他,畢竟當初讓高拱迴朝的時候,他的身體很好,他也一直以為自己能活過高拱。


    有他在,自然不怕高拱搞事兒,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外朝沒人能製衡高拱,那就隻能通過內廷來限製,忠心太子的馮保自然就被他看重。


    隆慶皇帝一直想學父皇嘉靖帝,奈何他在選人用人上始終差了一籌。


    嘉靖朝也不是沒有高拱、張居正這樣的能臣,但是嘉靖皇帝都沒有選擇他們托付朝政,而是選擇了嚴嵩。


    用嚴嵩,他放心。


    而如果隆慶皇帝選擇徐階的話,他其實是可以放心使用的,因為徐階和嚴嵩,本質上就是一類人。


    可惜,因為和高拱的恩怨,讓他厭棄了徐階。


    而之後選擇的李春芳雖然可以放心使用但能力不足,性格柔弱,缺乏果斷,撐不起大明朝的天。


    等他召迴高拱後又發現高拱能力雖好,但又不好駕馭。


    實際上,在他彌留之際,最後悔的就是沒能選擇陳以勤而是使用高拱。


    若是可以再來,他更希望顧命大臣之首是陳以勤。


    高拱自視甚高,自然沒有考慮到這些,但他已經決心除掉馮保,以絕後患。


    不是他不想處理張居正,實在是要處置文臣,還是一位閣臣,若沒有十足把握是沒法輕易得手的。


    在高拱看來,馮保雖然還不是司禮監掌印,當他是太子朱翊鈞的大伴,又得了隆慶皇帝臨終囑托,成為內廷第一人不過是時間問題,相信很快就會有變動。


    皇帝剛剛大行,這個時候就出手出掉輔臣有些操切,但是卻不能不考慮先限製司禮監的權利,即便現在那裏還是孟衝掌印。


    就在他思考此事的時候,門外有書吏悄悄進屋,遞上一張紙條。


    高拱隨手接過,打開,一看之下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


    紙條是孟衝寫來的,是說他的人被刑部差役拿下,想要他出張條子,讓刑部放人。


    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可惜這次刑部捉住的不是旁人,乃是一個道士,名叫王九思。


    王九思這個道人,和前朝嘉靖皇帝寵信的那幫方士類似,也是個煉藥的行家,他進獻給隆慶皇帝的色如琥珀軟如柿子且毫無異味的藥丸子,名曰“陰陽大補丹”,看名字就知道是何用途。


    實際上,刑部抓他,也是要查他給隆慶皇帝進獻藥物,畢竟皇帝吃補藥結果吃死了,這些進獻過丹藥或者方子的方士自然就是害死皇帝的罪魁禍首。


    別的人也就罷了,可這個王九思是孟衝找來的,自然擔心把自己捎帶上。


    最近看高拱有意和好關係,於是就向高拱提出這個事兒。


    處罰方士嗎?


    當初嘉靖皇帝死了以後,那些殘存的方士也曾被下獄,本來是要被判流放的,但是最後全部都被釋放了,而放他們的人,正是高拱。


    實際上不是高拱不想嚴懲他們,而是因為嚴懲的提議乃是徐階所提。


    那時候的高拱,一門心思就是和徐階對著幹,所以徐階支持的他就反對,利用和隆慶皇帝的親密關係,說動了皇帝。


    想不到到了今日,孟衝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了。


    在孟衝看來,既然高拱能放過一次,自然就能放過第二次。


    高拱想了想,收起紙條就走出值房,他徑直去了不遠處高儀的值房。


    進屋和高儀寒暄後,高拱就開口詢問起高儀的意見。


    “是孟衝舉薦給皇上的那個妖道?”


    高儀聽了高拱的話後,眉頭就是一皺,不由得問道:“首輔是何意?”


    “其實.”


    高拱看著高儀,歎口氣才繼續說道:“當初朝會暈倒後,我就曾和陛下說過要處置他們,但是陛下隻說和他們無關,若是他不服用那些藥物,也不會如此。


    說到底,其實都是他自己太貪.哎。”


    說到這裏,高拱又是一聲長歎。


    “陛下宅心仁厚,可惜那首輔的意思是”


    高儀聽了高拱的話,已經大致猜到他的想法。


    “陛下在世時就不曾要懲處,何以一去我們就要違背陛下心意。”


    高拱開口說道。


    高儀聽了,也是微微點頭。


    雖然他也不喜歡那些方士,知道他們都是裝神弄鬼之輩,但是皇帝自己要信,徒唿奈何?


    何況,最後陛下也醒悟過來,但是都不曾要加罪,若是因此懲治,實在是有違陛下初心。


    此事其實倒未必有什麽欺君,不過是隆慶皇帝有這方麵需要,而這些方士有這樣的藥物。


    一個要,一個給,各取所需。


    隻不過隆慶皇帝服藥太過厲害,直接把身體虧空到補不迴來的程度,也怨不得誰,都是命。


    高儀隨即點點頭,“首輔之意我明白,也讚同,陛下剛剛大行,我們也不能違了他的意思才是。”


    提到隆慶皇帝,高拱不由得悲傷起來,道:“皇上英年早逝,把社稷風雨,留給了你我兩個顧命大臣。”


    說到此不知想到什麽,又歎口氣說:“天道六十年一個輪迴,此言不虛也。”


    “首輔為何有此感慨?”


    高儀開口問道。


    “六十年前正是正德初年,當時的司禮監掌印劉瑾,深得武宗皇帝的信任,而那時的內閣也是三位大臣,一個是河南人劉晦庵,一個是浙江人謝木齊,一個是楚人李西涯。”


    高拱開口說道。


    高儀聽到高拱這麽說,那裏還不明白高拱話裏的意思。


    當年事兒,確實很難說清楚。


    劉健、謝遷、李東陽是弘治朝三位閣臣,“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


    三人在那是配合甚好,但是到了正德朝,劉健、謝遷先後離朝,隻剩下李東陽依舊留在內閣成為首輔,外間對此流言頗多。


    其中有一條就是說李東陽勾接劉瑾,擠走劉健和謝遷,自己獨霸內閣。


    現在高拱在他麵前說這話,高儀自然不會認為高拱隻是隨便說說,自然是意有所指。


    高儀雖然剛到京城,可畢竟做過尚書的人,門下怎會沒有人。


    所以這些天,張居正和馮保走得近的消息也有所耳聞。


    很自然,他也就明白高拱說這話的原由了。


    都是人精,起個頭就知道什麽意思。


    “哎,山雨欲來風滿樓,首輔大人要早作打算啊。”


    高儀開口說道。


    不管他站那邊,最起碼現在麵前站的是高拱,他就得圍著高拱說話。


    “首輔這個位置,內外掣肘,難免大權旁落,難濟國家大事,做這種官實在沒什麽意思,我是真想上奏乞歸。”


    高拱歎氣道:“可惜先皇剛剛龍馭賓天,幼主尚未登基,此時致仕則有負於先皇之托,我.”


    “先皇讓馮保輔佐太子,確實不妥,祖製也有宦官不得幹政這條。”


    高儀附和道。


    “我欲陳疏,司禮監除民本外,其餘一應章奏,俱發內閣看詳。”


    高拱終於說出了他過來找高儀的目的,現在內閣就三個人,要推動自己奏疏以內閣名義遞給宮中,就不再是他壓著張居正簽字,還得經過高儀的同意。


    否則若不能說服高儀,屆時兩人都反對,他也難以強行推動。


    明白高拱想搶先手,限製司禮監權限,高儀隻是稍做思考就答應下來。


    說到底,此事對內閣有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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