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魏廣德從內閣出來,在皇城門外坐上轎子迴府。


    不過在入轎那那一刻,他忽然對身邊的隨從招招手,那人立即就彎腰過來。


    魏廣德坐進轎子後,拉開轎簾才吩咐道:“你馬上去定國公府上,就說晚點我過去拜訪。”


    “是,老爺。”


    長隨得了吩咐,當即答應一聲。


    “你去吧。”


    魏廣德放下轎簾,同時嘴裏說道。


    等那人快步離開後,八名轎夫在轎頭的唿喝聲中一起使力,大轎平穩的被抬起,然後向著魏府行去。


    雖然拜訪有些倉促,可總不能到出門的時候才知會主人家吧。


    還是那話,這個時代,出門拜訪都會事先下帖子,即便是親戚也得先派人通知一聲。


    若是不先知會,主人家有其他安排,或者根本就不在府上,汝之奈何。


    即便到了後世,你上別人家,出門前也要打個電話說一聲,別人也好預先有個安排。


    若是直接登門送驚喜,驚喜是驚喜了,可也多多少少會影響到別人的生活。


    魏廣德是在家裏吃過晚飯後才換上一身便服,叫張吉命人準備好轎子,這才出門到了定國公府。


    做為老牌勳貴,定國公府的位置位於西城定府大街,街道取名其實就是因為這座府邸而起。


    街道不長,不足五百米,但這條街上貌似除了這座國公府外,也就沒什麽人家了,這周圍的房產多屬於定國公府上。


    雖然主家不需要這麽多房屋,可府裏上上下下那麽多人,而這些人的親屬也是需要龐大的地盤來安置的。


    定國公府是朱棣遷都起就劃定好的地方,開始營建的,雖然經曆了百年風雨,可隻要定國公依舊是大明的頂級勳貴,府邸日常的維護修繕自然都極其到位。


    至少,魏廣德是看不出什麽歲月侵蝕過的痕跡。


    畢竟是京城頂級勳貴府邸,所以門前的大街都比周邊街道平整開闊許多,兩邊建築也都修的極為氣派。


    至於國公府內,金碧輝煌算不上,但建築鱗次櫛比、雕梁畫棟,也很是讓魏廣德羨慕。


    這裏的占地,可比他幾經擴建的府邸強上許多。


    明亡後到了清朝,內城被八旗占據,此地屬正黃旗地界。


    乾隆時期的《京城全圖》上標記此地為定府樓街,因為原定國公府尚有樓房建築遺存。


    清末改迴定府大街,民國時以諧音才又改為定阜大街,1965年再次易名定阜街。


    清朝時期,由於這一帶離皇城不遠,又挨著風水寶地什刹海,公爵府雖然沒了,但更高級別的王府開始紮堆兒,比如恭親王府、醇親王府、愉郡王府(即今濤貝勒府)等。


    後世這條街叫什麽,魏廣德當然不知道,但這個位置那是真的好。


    也隻有跟著朱棣混的一批人才有資格在這種地方拿到地盤,旁人是羨慕不來的。


    魏廣德進二門的時候,徐文璧就已經出來迎接了,因為徐江蘭南下不在京城,所以魏廣德隻是跟著徐文璧去後院拜訪了府中長輩,就和徐文璧到了前麵找了個花廳,沏茶聊天。


    “善貸,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你過來,不知是為了什麽事兒?”


    徐文璧開口就笑問道。


    “都是親戚,本來就該常來走動,不過近日公務繁”


    “打住打住,真要聯絡感情,你也不會直接跑家裏來,本來今晚我還約人出去的,聽說你要來,就推了邀約.”


    魏廣德在京城,當然不會和徐文璧這些人毫無走動,不過大多都不會互相串門,而是在外麵約地方喝酒聽曲兒。


    串門的事兒,都是府中女眷的消遣。


    “對了,你來找我,不會是因為大同那邊的事兒吧?”


    說笑幾句,徐文璧還是開口問道。


    “什麽都瞞不過大哥,這次來確實是為了大同事來的。”


    魏廣德答道。


    “我就說,最近朝中議論最兇的一是海瑞辭官的事兒,二就是大同,雖然公開議論的不多,不過私底下說的人還是不少。”


    徐文璧開口就給魏廣德漏了底,顯然也沒把魏廣德當做外人,說話做事需要遮遮掩掩的。


    “哦,這麽說那些國公、侯爺們也很關注這事兒?”


    魏廣德當即就問道。


    “那是自然,內閣不會真如傳言中所說,是打算和韃子講和吧?”


    徐文璧直截了當開口問道。


    “也不是講和,隻是打算從中漁利。”


    魏廣德笑笑,這才繼續說道:“宣大總督王崇古的奏疏,想來大哥應該知道,這在朝中也不算秘密了。”


    徐文璧隨即點點頭,那所謂的三策其實在他們看來也就那麽迴事兒,成功的概率極低。


    開什麽玩笑,就在倆月前,韃子還突襲了遼東,半年前還在打大同,這樣的關係豈是說講和就能罷手的。


    “不滿大哥,內閣和陛下,都有心促成此事。”


    魏廣德開口說道。


    “什麽?”


    魏廣德這個消息,對徐文璧的震撼還是有點大的,就如先前所言,兩邊還在打仗,朝廷的大佬卻在想著和談,能不震驚嗎?


    “高新鄭也支持和韃子議和?”


    徐文璧立即追問道。


    高拱給外界的感覺一向就是強勢,若說剛迴朝那會兒通過努力克製而不太顯眼,可隨著根基紮穩後,他的習慣性格還是逐漸恢複到原來的樣子。


    “其實不算議和,雙方都是有條件的,隻有條件達成,和議才有可能。”


    魏廣德開口解釋道。


    “你們內閣給大同下了密令?陛下也同意了?”


    王崇古的奏疏不保密,可內閣給大同去信卻是保密的,而且當日內閣和陛下的談話也是屏退左右,隻有皇帝和閣臣在場,知道的人就他們幾個,所以內閣的態度並未傳出去。


    大多數朝臣都還以為,內閣那邊或許還在考慮,所以才遲遲未見下文。


    但是就魏廣德的口氣,徐文璧已經有了猜測,那就是內閣貌似已經定下調子,否則先前魏廣德也不會說是內閣和陛下的意思。


    盡管如此,徐文璧依舊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陛下未明說同意,不過讓我們去做。”


    魏廣德抬頭看了眼徐文璧,認真說道。


    他現在就是要用皇命來影響徐文璧,讓他能放下勳貴的那點心思,選擇支持內閣的決策。


    “文官那邊我管不著,不過勳貴這邊,我相信支持的人不會很多。”


    徐文璧暗示道。


    “所以才需要大哥盡量幫我說服那些人,能說動一個是一個。


    至於官員這邊,我們內閣其他人這段時間也會連續召見許多人,做類似的事兒。”


    魏廣德開口說道。


    其實在今日下午的時候,內閣就已經收到消息,翰林院、六科和都察院的一些人已經在議論王崇古的奏疏了。


    如果海瑞還在南京,或許大家的關注點還是聚焦在他身上,可現在人已經走了。


    走了,自然也就沒什麽好議論的了。


    隻是一個海瑞,還不值得大家繼續討論,是否應該下旨追迴的事兒。


    海瑞的威名太大,或多或少讓其他人也都有壓力。


    走了一個,就少了一個政治上的競爭對手,其實也是好事兒,何況他還隻是個舉人。


    不過這樣一來,內閣想要遮掩的東西也就藏不住了,抓緊時間聯絡官員統一態度也就成了當務之急。


    其實今晚不止魏廣德跑到定國公府上拜訪,其他幾位閣老也都在家裏召見一眾下屬說事兒。


    或許說,今晚被震驚到的,絕對不止徐文璧一個人,還有許多官員,這會兒也和徐文璧一樣的吃驚。


    “善貸,按說兩下罷兵對百姓是好事兒,可是其中許多事兒你應該也能猜到一些,這可不符合大部份人的利益。”


    徐文璧悠悠說道。


    和蒙古人處於敵對關係,兩下戰事頻發,最簡單的就是京城那些勳貴子弟鍍金就有了好去處。


    邊境待兩年,不管真假弄點戰功就可以高升,迴到京營擔任將官,這已經是勳貴圈子裏約定俗成的規則了,大家都是這麽做的。


    若是這不打了,以後小的們怎麽撈取功勞,怎麽快速晉升官職。


    這還不說京城撥下去的大把軍餉,從文官到勳貴武將可以從中獲得多少利益。


    隻要不打仗,大明朝廷財政對兵部的開支就會大減,還會下旨讓邊鎮恢複屯田,不敢往下想了,徐文璧就知道這會牽扯到多少人。


    內閣閣臣確實很有權勢,能影響到許多人的仕途,可是這項決定真的會斷了許多人的財路。


    “不就是銀子嗎?”


    魏廣德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笑道,“就你們的權勢,那些銀子不拿,難道就沒別的地方撈銀子了嗎?”


    “嗯?”


    徐文璧暫時不去想這事兒能不能辦成,而是關心魏廣德說的撈銀子的法子。


    “善貸,你意思是說,即便和談了,也還有銀子可以撈?”


    徐文璧既然上心,當即就問道。


    不管朝廷和蒙古人談不談的成,多一條發財的路子總是好的,說不得不用兩下談好也可以操作。


    或許這些點子,魏廣德因為不熟悉邊鎮情況就誤以為操作不了,可他是誰,他們這些勳貴對邊鎮的影響力還是有的,雖然不比那些將門,可這些將門也都要靠他們這些勳貴才能生存。


    魏廣德看著徐文璧笑道:“兩邊談好了,除了封貢可還有互市,草原上的牛馬那麽多,弄迴來不是大把的銀子是什麽,雖不能一夜暴富,可卻能細水長流。”


    魏廣德知道這些勳貴喜歡什麽,要的就是能持續賺銀子的門路。


    一次吃成胖子雖然誘人,但對這些勳貴來說倒沒那麽大的吸引力。


    “現在兩下雖然也有人搞貿易,但規模才多大點,要是互市了,你們門下那些生意都可以搬到那裏去,那才是每年大筆的銀子進賬。”


    這個時期,山西晉商雖然也有人搞走私,買通邊將向草原走私商品,可畢竟是偷偷摸摸的進行,規模都很小,遠不是明末那時幾乎是明目張膽組團走草原到沈陽的商路,闖出什麽八大家的名頭。


    不過一旦互市,即便朝廷會對交易規模進行限製,比如商品種類,鹽鐵茶的交易量,但這些人有的是辦法繞開朝廷的監管,把銀子賺足。


    或許一些人會擔心這樣不受限製的交易額會不會促成蒙古人再次崛起,但至少魏廣德是不會擔心的。


    蒙古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也就是熱武器技術還不夠成熟,再等上百年,麵對日趨成熟的火槍火炮,草原騎兵的優勢就會大幅削減,這天下已經變了。


    魏廣德也算是槍械的小白,隻知道大勢,但具體細節卻是不知道。


    熱武器取代冷兵器是趨勢,受技術發展速度影響,未來數百年內其實騎兵和冷兵器依舊在戰場上發揮出重要的地位,隻不過地位下滑是改變不了的。


    熱武器取代冷兵器,而騎兵的消亡更多還是因為二百年後機槍和坦克等武器的出現才徹底走向沒落。


    即便是在二戰的時候,交戰雙方都還有相當數量的騎兵部隊參戰。


    不過這些,魏廣德並沒有意識到,他隻是讓工部那邊多研究鍛造技術,設計更加威力更大的火器。


    因為有了這些動作,所以他根本就不擔心草原勢力再次崛起。


    畢竟那裏就那麽點人口,想要恢複到所謂成吉思汗時期,怕不是要百年時間。


    大明是和俺答汗講和了,可不代表不能也支持草原上其他的部族,以夷製夷始終是明朝內閣製定對付北方民族的策略。


    讓他們為了生存空間相互廝殺,一起被削弱,才是大明朝的國策。


    有後世的那點見識,才是魏廣德在大明安身立命的根本。


    為了讓草原安定下來,讓勳貴支持內閣的意見,魏廣德今天下午可是想了許多事兒,自然也是準備充分。


    後世中國人都聽說過“羊吃人”的故事,知道那是英國貴族地主因為突然繁榮的毛紡織業而大量圈地養羊,農民大量流離失所,而中國這邊,毛紡織業的消息卻非常少見,就認為似乎大明不存在毛紡織業一樣。


    實際上,魏廣德以前也是這麽下意識去想的,不過到了京城這麽多年,他也見識了大明無數的所謂“頂奢”,而其中有商人送的冬天穿的絨褐衣就引起了他的興趣。


    是的,這東西產自蘭州,也被稱為蘭絨,其實就是國內的毛紡織品。


    隻不過大明沒多少羊毛,而且製造繁瑣,所以產量極低。


    當然,也因此導致蘭絨價格極高。


    草原上什麽都缺,可最不缺的可就是羊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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