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


    聽到張四維有些為難的說出一個名字,高拱心裏也是一緊。


    倒不是海瑞有多不得了,在高拱看來,海瑞不過就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否則當初掌握徐階家族投獻田地的證據後,就應該快刀斬亂麻,直接抄家拿人。


    徐家凡是涉及此案的族人,都應該被判流放才是。


    可是海瑞沒有這麽做,而是想和徐階討價還價,讓他自己把投獻的田地退迴。


    可是,看不起歸看不起,高拱卻不會不考慮海瑞在清流那邊的影響力。


    翰林院、都察院和民間,海瑞因為《治安疏》的廣泛傳播,加上那帶著棺材在家裏等待嘉靖皇帝處決的傳奇故事,讓他得到許許多多讀書人的推崇。


    若是這個時候傳出因為他裁革冗員導致海瑞失去官職,高拱不知道外界會怎麽樣評價他。


    “那就把他遷到南京都察院不,戶部,我記得當初他在戶部就是雲南司主事,是吧?”


    高拱明白輕重,也不想在裁革冗員過程中鬧出亂子,畢竟這是很得罪人的事兒。


    要是有人不服官職被奪,利用海瑞事鬧起來,也是很麻煩的。


    張四維隻是略做思考就答道:“海瑞初為戶部雲南司主事,這沒錯,之後就是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門.”


    張四維說這個,其實也是想讓高拱對海瑞的仕途經曆了解更清楚一些,這樣也方便他安排海瑞的官職。


    不過高拱不想聽這些,他都是以我為主的性格,既然已經定下讓海瑞去戶部,那就不會變。


    “就是南京戶部吧,到時候在那邊掛個閑職就好了,讓他把手上的事兒移交南京都察院,以後每年對南京糧儲的巡視是南京都察院安排禦史進行,就不用他了。”


    最初,高拱卻是想發揮海瑞的長處,讓他進都察院。


    既然你是清官,那就幫我看著南京那幫貪官汙吏好了。


    可是,高拱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兒,頭兩日有人在他耳邊說了,海瑞似乎是查到他門生頭上了。


    若是在兩三年前,高拱不僅不會考慮為自己的門生開脫,還會把消息傳遞到都察院,讓他們嚴查。


    可是現在不會了,他需要門生故舊為他造勢。


    孤臣,是沒有好下場的,和光同塵或許才是為官之道。


    海瑞這把刀,該怎麽使用,還必須好好想想,用不好傷不到人不說,還會傷到自己就不好了。


    “好,海瑞並入南京戶部,聽說他統計計算出眾,也算因人製宜。”


    張四維這次沒有多說話,隻是附和著高拱的話,在冊子上記錄幾筆。


    這一晚,吏部大堂通宵燈火不滅,高拱帶著吏部官員連夜把裁革官員的名單定下來,然後命人抄錄,準備擇日上奏此事。


    吏部的動作並沒有想要瞞人,就在這晚,消息就已經在京城的各處府邸和風月場所傳開,一些閑散的官員不免心有戚戚,擔心自己的官職也在裁革之列,於是乎四處拜訪同年好友,打聽消息。


    不過這些事兒,吏部知道的人都不多,自然也打聽不出多少東西,隻知道是一些衙門的官員編製會縮減,一些官職的職責會合並,剩下的即為冗員,要裁撤。


    但具體怎麽個裁革法,外麵也說不清楚。


    魏廣德自然也聽說了此事,雖然隆慶皇帝並沒有給內閣下旨,但吏部已經風風火火動起來,他要是都不知道那就太失職了。


    他知道的當然要比外麵傳的詳細一些,不過也沒太在意。


    如果真有關係戶需要照顧而又在被裁革官職的名單裏,那就等塵埃落定之後再給他謀個差事就好了。


    現在高拱得了聖眷,正在操辦此事。


    魏廣德知道,這是高拱迴朝後最大的動作,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橫插一手,壞他的好事兒。


    影響不了,那就讓他做就是了,總歸還是要人做官的,又不是要剝奪這些人的官身。


    吏部那幫子人應該是巴不得上官年年這麽幹一次,到時候才有人哭著求著找他們辦事兒謀職,紅包還不拿到手軟。


    隨後兩天,因為吏部的行動,朝堂一些官員不免人心惶惶,擔心自己就在裁革範圍內,因此李春芳、魏廣德等人的府邸門前人流如織,許多人已經等不及遞上帖子,等各府邸迴帖再上門拜訪的規矩,直接帶著禮物就在各家府邸外等候。


    當然,這樣的場麵不止出現在內閣閣臣家中,也在六部堂官和吏部官員門前出現著。


    許多人是為了自己,也有是為親朋好友前來打聽消息,讓所有高層都煩惱不已,心中或多或少都對高拱有了一絲不滿的情緒。


    其實到了二品這樣的層次,是不喜歡家門前排起長隊的。


    或許在旁人看來他們禮物收起來很爽,但是這禮物很多時候都不是無私的,是要有代價的。


    到這個時候,禮物是不收不行,可有些事兒主家卻未必願意做。


    而且,如此場景影響也非常不好。


    在後世人眼中,似乎這個時代朝廷的權貴家門前就應該是這樣,但實際上並不是。


    即便是當年嚴嵩權侵朝野的時候,家門前出現這種場麵也是不多。


    實際上,隻有在嚴嵩夫人祝壽時,嚴嵩才會放開門禁,讓前來賀壽的人進門,那時候的場麵才是如此,送禮賀壽之人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因為那時候不止是下麵的人送禮,上麵的皇帝都會派太監送上一份賀禮,自然傳到宮裏也不怕什麽。


    而他自己和兒子嚴世番做壽,也都非常注意,也隻有整拾的大壽才會如此操辦。


    當然,這也有做給嘉靖皇帝看的意思,嘉靖皇帝可是個至孝之人。


    嚴家失勢最初的原由是什麽?


    可不就是嚴世番在守孝期間不檢點,其生母去世的孝期內居然飲酒狎妓,讓嘉靖皇帝對他的道德品行失去了信任。


    而正常的拜訪,都是先向主家遞貼子,主家想見才會迴貼子。


    而嚴世番賣官鬻爵的事兒,也是在府外當鋪裏操作,怎麽可能明目張膽在家裏搞權錢交易。


    “嗬嗬.胡大人慢走。”


    魏廣德把最後一位客人送走後,終於是疲倦的坐在躺椅上小憩。


    這兩天來的人實在太多,都不敢全部接見,隻是每天見幾位,他都覺得極為麻煩。


    不過就算這樣,臉上還不能有絲毫不滿情緒顯露,還得帶著笑,好好說話。


    躺在椅子上,魏廣德不由得想到這兩天內閣之事,不由得歎息一聲。


    昨日,陳以勤上奏,“言臣伏睹皇上恭已圖治,虛心任人,凡機務之繁悉委裁於內閣臣等,隨諸臣後,竊見國家大體時用之宜”


    這份奏疏,也是陳以勤離開朝廷前最後一奏,把自己對朝政的想法一一道來。


    而在今日,陳以勤正式上奏乞致仕。


    不過安照慣例,隆慶皇帝是不會允辭的,即便大家都暗中已經有了默契。


    果然,第二天一早到內閣,魏廣德就看到了宮裏送來批閱過的奏疏,不允。


    一起的,還有戶部左侍郎張守直請辭戶部尚書的奏疏,皇帝也都是不允,命其即刻赴任。


    “張侍郎,以後應該叫張尚書了。”


    魏廣德看著這份奏疏,對身旁的張居正笑道。


    “是啊,這些日子守直把戶部打理的不錯,戶部應該能夠安穩一陣子。”


    張居正笑道,“逸甫的辭呈,卻是不明白了,他身體的老毛病,在京請假修養一段時間就行了,何必乞歸。”


    “逸甫兄身體不好,他擔心迴川路途遙遠,等真不行了再乞歸,怕是迴不到家。”


    魏廣德隻能小聲應付一句。


    陳以勤和高拱,還有隆慶皇帝摻和的事兒,他不便對外提及。


    於是轉頭,魏廣德就對中書舍人吩咐道:“把這份奏疏,派人給陳閣老府上送去。”


    陳以勤昨日遞交乞歸奏疏後,就已經迴家等待消息,並沒有來內閣,所以這份批複的奏疏還得派人送到他家裏去。


    應付了這邊,魏廣德就徑直迴到自己值房去,等待中書舍人把今日送到內閣的奏疏分發過來處理。


    到下午的時候,魏廣德就聽到消息,陳以勤第二道乞休奏疏已經送入宮中,而戶部左侍郎張守直則已經在下午去了戶部,正式以戶部尚書身份上任了。


    而到了第二天,不出意外,陳以勤的第三道乞休奏疏再次送進宮中。


    如此之快,密集的上奏乞休奏疏,也是因為陳以勤現在一刻也不想繼續呆著京城。


    這些天因為吏部的原因,朝中變動很大。


    但是在李春芳、魏廣德等人家中賓客如織的時候,陳以勤府上卻因為他乞休的原因,一下子沒了什麽人氣。


    或許是有些傷心,除了少數關係特別近的人來家中外,再無其他。


    人走茶涼,不外如是。


    既然如此,陳以勤又怎麽會考慮拉長時間,還是盡快完成三奏的程序,讓隆慶皇帝放他離開好了。


    而在陳以勤遞上第三本乞休奏疏後,隆慶皇帝的批紅也終於變了。


    “卿以協學宏才、衝懷雅度,早登侍從,幾著聲華,乃簡自先皇侍朕藩邸啟,沃歲久禆益弘多,暨朕嗣宅丕基眷惟舊學,擢居綸閣,俾讚樞機,卿乃同寅協恭


    深得大臣之體,諸所匡弼具見忠勤,朕方倚毗共圖至理,而固陳微疾屢乞優閑慰諭再三請,尤力重違雅誌,特用允俞茲加卿太子太師、吏部尚書,餘官如故,仍賜馳驛遣官護送,有司歲給輿隸八名,月饋官廩六石以稱朕優眷至意


    乞歸田裏,竟全師傅之高.”


    隆慶皇帝的批複,直接是寫的敕諭。


    加太子太師,對於致仕的陳以勤來說,已經毫無意義可言,不過有司安排轎夫八人伺候,每月給祿米六石的退休待遇,也算是對致仕的陳以勤很大的實惠。


    這是加賞,做為尚書閣老,本身的退休福利依舊,可比大部分官員致仕後隻是安排馳驛好很多了。


    陳以勤算是可以風風光光迴老家養老,不對,應該說是養病。


    就在陳以勤收拾家底準備離京的時候,魏廣德此刻正在李春芳值房參加又一次閣議。


    雖然陳以勤致仕,但高拱也沒有馬上進位次輔,不過這也是早晚的事兒。


    而今日的閣議,召集者就是高拱。


    “之前幾日,吏部一直忙於裁革冗員事務,朝中一些事務因此耽擱。


    今日請諸公來,就是想把所有事兒一並談好,定下來,明日上奏陛下知悉。”


    高拱在眾人到來後,搶在李春芳開口前就說起來。


    對於高拱的做作,內閣諸人都似習以為常,都是麵色不變,洗耳恭聽就是了。


    “兵部原右侍郎李遷兼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總督兩廣軍務兼理糧餉,禮部右侍郎王希烈改為本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事侍讀學士諸大綬為禮部右侍郎吏部靳學顏為本部左侍郎,翰林院學士掌院事,吏部右侍郎張四維協理部務.”


    這些事務,其實朝廷早就有過討論,大家也都沒有意見,隻是吏部一直沒有呈文上來,所以沒能正式上任。


    但實際上,大明朝很多時候是官員已經在新職位上辦公。


    就比如張四維,之前一直是翰林院學士,但卻已經坐著吏部右侍郎的活兒,隻是一直沒有旨意轉正。


    當然,他能去吏部,也是因為高拱的緣故。


    高拱看中其才,所以把人叫到吏部幫忙。


    翰林院學士出身的人,入仕即為吏部或者禮部右侍郎,這也是潛規則,或者私下裏約定俗成的規矩,因此也沒人說這麽做有什麽出格的地方。


    如果不是從這兩個衙門入仕,則距離內閣就稍遠了,雖然不能說就不能入閣,但這兩個職位確實是翰林學士們入閣的快速通道。


    高拱這下要把張四維扶正,其實也是讓他搭上這條快速進階之路,也好早日安排他入閣,為自己在內閣裏發聲。


    就在眾人都點頭,認為吏部此奏可以覆議後,高拱忽然又說道:“數十年來考察懲汰之數,大較前後不相上下,以是襲為故常,其數既足雖有不肖姑置勿論,其數不足雖無其人強索以充,可謂謬矣.”


    聽到高拱開頭,魏廣德心知這是高拱打算利用京察搞事。


    什麽叫考察裁汰有定數,人數夠了就算發現有官員不職也不處罰,人數不夠,就算有官員稱職也被扣罪責充數。


    等高拱說完,魏廣德顧盼左右,想看看其他人什麽反應的時候,門外有書吏忽然進來報道:“各位閣老,兵部左侍郎王遴、右侍郎魏學增大人有急事求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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