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和殷士譫在廊道裏邊走邊小聲說著話。


    “逸甫離開以後,我們還真的對他退避三舍,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高拱如此強勢,非大明之福。”


    殷士譫低聲道。


    “你對霍翼下台怎麽看?我是說叔大和他的關係?”


    魏廣德悄聲問道。


    “還能怎麽看,這段時間張居正就很低調,可是他在朝中最大的臂助被他砍斷了,兩人的好關係也就到頭了。”


    殷士譫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說道。


    “我猜叔大一開始就想讓他們鬧一鬧,最後鬧到不可開交了再出來做和事佬,嗬嗬隻不過辦砸了。”


    魏廣德也是點頭笑道。


    “你說道霍翼,我倒是想問問你怎麽看,陛下隻讓他閑住,是不是還有要複起的意思?”


    殷士譫被魏廣德以提醒,忽然開口問道。


    不過說這話的時候,兩人已經快到陳以勤值房了,所以魏廣德抬手指了指說道:“還是進裏麵去說吧。”


    對於霍翼,魏廣德現在巴不得把人趕出朝堂,永永遠遠都不要再迴來了。


    畢竟今天讓皇帝大怒的“石州”之事,他知道的太多。


    說起來放過那兩個人,還是魏廣德先首肯,兵部才逐漸轉變的態度。


    十多年前,魏廣德剛入仕途,田世威就已經是宣府副總兵,兩人就在保安州有了交集。


    不過保安州一戰後,馬芳一飛衝天,官職不斷升遷,而他則因為敗績被罷職。


    雖然靠著家族屢次複起,但始終跌跌撞撞,不斷在參將和副總兵徘徊,甚至成為馬芳,這個昔日手下的下屬。


    好容易在宣府積攢了一點功勞,再次被調到山西鎮擔任副總兵,結果倒黴的就碰到俺答汗大舉入館搶掠,還在石州屠城,自己再次因責鋃鐺入獄。


    魏廣德本來是不打算管這事兒的,畢竟隆慶皇帝當初態度很明確,可是後來馬芳來信求情,所以才接受了田家的禮物,和霍翼商量著辦了此事。


    對兵部內,自然是以擔心邊將有情緒而做出的決定。


    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因為敗仗就殺頭,這個多少有點冤,照這樣做下去,以後那個將官還敢出城作戰,都龜縮起來避戰好了。


    隻要不交戰,那就是平手,不算敗仗。


    長此以往,邊防將徹底廢棄,俺答部隻要繞城而過就能在大明如入無人之境,還打個毛啊。


    當初奏疏裏其實是寫明了的,不過想來隆慶皇帝選擇性的遺忘了,因為高拱希望霍翼下台,皇帝要滿足他這個要求。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其實霍翼隻是不該和高拱作對。


    如果全力配合他,或許當別人提及此事時,皇帝都不會在意。


    見到陳以勤以後,果然陳以勤很快就說出了自己打算過兩日就向宮裏遞上辭呈的意思,殷士譫和魏廣德雖然有些惋惜,可也沒辦法。


    皇帝的意思已經有些明顯了,要力推高拱上位,而陳以勤確確實實擋了高拱的道。


    “先前過來的時候,我和善貸還在議論,霍翼閑住,是不是陛下還有重新啟用他的意思?”


    倒是殷士譫有些坐不住,先開口說道。


    “應該是,體乾那事兒給陛下有所提醒,並不是見是個官,大家都會一蜂窩上前爭奪。”


    陳以勤點頭說道,“不過兵部和戶部其實差別很大,這次陛下倒是多慮了。”


    魏廣德這時候接話道:“其實我之前就有打算,若是陛下墮了國公府霍翼的職,空出來的兵部尚書之位我打算舉薦譚綸。


    雖然資曆尚差,自北調以後,薊鎮也沒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成績,不過我還是打算試試。”


    “譚綸雖然坐鎮薊鎮,但要論資曆,不管是在京的陳其學,還是宣大的王崇古,都比他有資格出任此職。”


    陳以勤想想才開口說道。


    “他調北方的時間太短,以前又是在剿倭,雖然倭寇讓朝廷頭疼,但其實和北虜相比,又不算什麽了。”


    殷士譫也是說道。


    “當初北調譚綸還是徐階推薦的,或許真提出來,叔大那邊不會反對。”


    陳以勤又繼續說道。


    “那逸甫覺得,霍翼是否還有重掌兵部的機會?”


    殷士譫又問道。


    陳以勤想想才搖搖頭,“應該很難才是。


    到時候陛下問起兵部尚書人選,我們倒是可以推舉譚綸試試,若我還在朝,也會幫著說說話。”


    現在陳以勤在朝中的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所以他也不確定是否能拖到這個時候。


    畢竟隻要他離職,高拱馬上就會進階為次輔,在內閣的話語權就會大增。


    三人在陳以勤值房說話的時候,高拱也迴到自己值房,不過他並沒有大獲全勝的滿足感,而是很煩躁。


    這些天,以陳以勤為首的小圈子很是低調,讓他覺察到陳以勤離開應該已經很近了。


    可是他雖然可以借此坐上內閣次輔的位置,但是在內閣中始終有孤掌難鳴的感覺。


    要說合縱連橫的道理,他當然懂,可是他在內閣又能和誰聯盟?


    李春芳?


    不可能,不說他是首輔,但就他在宮裏的人,就和他高拱不對付。


    李春芳最早在宮裏的臂助是騰祥,現在已經是孟衝了,而他結交的是陳洪,而且還在想方設法推陳洪取代孟衝,兩邊其實是解不開的死仇。


    聯合張居正,那就意味著他必須在對徐階的態度上讓步,可內心的驕傲讓他不願意為此做出妥協。


    至於剩下的殷士譫和魏廣德,本來大家同出裕王府,是最容易勾搭到一塊的,可是當初自己算計過他們。


    事實上,殷士譫的莽撞和魏廣德的圓滑他都不喜歡,不認為他們是能成大事的人。


    “看來,陳以勤離開後,我還得找人代替他的位置,這樣至少自己在內閣也有人幫忙說話,而不會像李春芳和張居正那樣,閣議中時常孤立無援。”


    高拱坐在椅子上思考著,手指輕輕敲擊桌麵,把好友和堪用的手下都過了一遍。


    不是高拱忘記了門生,隻是他們現在的品級距離需要的層次實在有些遠,很難直接越級提拔,這太招人忌恨了。


    張四維.


    一個人影出現在他腦海裏,這個人現在是吏部右侍郎,各方麵條件倒是都滿足入閣所需。


    張四維也是翰林出身,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累官翰林院學士,掌院事,轉吏部侍郎,掌詹事府事。


    在最近高拱力推的革除冗員的工作中顯示出相當強的能力,因為全力辦理他交代下去的工作,自然就被高拱視為可以重用的自己人。


    不過張四維也有一點問題,那就是他的籍貫。


    張四維字子維,號鳳磐,山西平陽府蒲州縣風陵鄉人,和楊博、霍翼是老鄉,他還記得當初胡應嘉彈劾楊博的罪名,就是袒護鄉黨。


    好吧,這年頭鄉黨是不存在於朝廷的,但是卻又真真實實的存在大家的意識裏。


    楊博有沒有袒護鄉黨,肯定是有的。


    他高拱在選人的時候,也會考慮這點,這還是他自認為正直為人都會想這方麵的事兒,更曠論他人。


    想到被自己搞下去的霍翼,高拱心裏一動,旋即起身出了值房,他打算借霍翼的事,試探下張四維的態度,再決定要不要推他出來。


    自己本身就和楊博不對付,再把霍翼搞下台,山西官員對自己怕是非常不待見。


    若是能夠通過張四維緩和和他們的關係,貌似也不是壞事。


    若是張四維不夠聰明,那就讓他下台好了,貌似也不是多大的事兒。


    通過當年的事兒,高拱已經意識到做官,不是光有皇帝的寵信就夠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在朝堂上依舊有效。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還是配置自己的黨羽,特別是那幫門生。


    這兩年要著重提拔他們一下才好,讓他們以後能勘大用。


    高拱在前往吏部的路上,就尋思著手下的門生,哪些可以再把位置往上提一提,方便以後用人。


    當然,高拱也不會忘記提拔自己的老鄉。


    對同鄉和門生的看重,是要超過同年的。


    若不是經過當年事,高拱還不會意識到這點,他還會一直以為隻要行得正站得直就不會給人攻訐的理由。


    隻是沒想到如此行事卻適得其反,反而成為同僚不滿他的原由。


    總之,經曆了隆慶元年倒台的事兒以後,高拱成長了,由理想主義者變得追求功利起來,也開始配置黨羽勢力,成為他以前最看不起的一類人。


    到這個時候,他也才醒悟過來。


    為什麽閣臣身後會有一大堆追隨者,在此以前,他們還在翰林院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隻能說時事造人,在不同的位置,所追求的理想都是會變化的。


    翰林院裏就不缺為理想奮鬥的年輕學士,但是當他們進入仕途以後,很快就會淪陷,意識到當初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


    而此刻的乾清宮裏,隆慶皇帝批閱完奏疏,並沒有像往日般去禦花園遛狗鬥雞,大白天自然也不可能在後宮喝酒行樂。


    先前一時衝動奪了霍翼的兵部尚書之職,同時也任命了新的戶部尚書,不過他現在還需要定下到底由誰接替霍翼。


    兵者,國之大事,當然不能輕忽。


    接受內閣某位閣臣的推薦麽?


    隆慶皇帝想到這裏,就輕輕搖頭。


    兵部終究不比戶部,這可是能夠調動除京營外全大明軍馬的人物,他不能接受在朝廷裏有權勢的人的舉薦,這實在太危險了。


    想想父皇在位時,一直把兵權交給的都是沒有明確站隊的大臣掌控,從聶豹到許論,還有楊博。


    楊博雖然那時和徐階關係緊密,但是徐階處處被首輔嚴嵩壓製,也就是說兵部不能被內閣掌權之人掌握,必須是獨立之外的存在。


    顯然,在隆慶皇帝心目中,高拱已經掌控吏部,就不能繼續給他擴大權利的機會。


    內閣剩下的人裏,魏廣德也被他排除在外,雖然他沒有舉薦人掌控六部,可工部尚書朱衡是他老鄉,很多時候朱衡也是站在魏廣德一邊。


    他並沒有嘉靖皇帝那時候的心態,會縱容嚴嵩拿下近半的要害衙門。


    剩下的就是李春芳、張居正和殷士譫


    不過就在排除魏廣德名字的瞬間,隆慶皇帝忽然想到此前魏廣德提到過的南京戶部尚書郭乾,從巡撫到總督,最後累功遷為南京戶部尚書,這顯然是因為兵部尚書之位並不空缺,而安排過去的。


    “來人。”


    想到這裏,隆慶皇帝大聲喊道。


    “奴才在。”


    一名禦前太監快步上前,躬身等候皇帝的命令。


    “速去調來南京戶部尚書郭乾的文檔,朕要看。”


    隆慶皇帝下令道。


    “遵旨。”


    那太監馬上答應一聲,轉身就快步出了大。


    昨日說起郭乾的時候,隆慶皇帝還記得,幾個人貌似對他都沒什麽印象,魏廣德也說的含糊,並沒有要舉薦的意思。


    這樣的人出任兵部尚書就很好,和內閣幾人都沒有太多關係。


    但凡魏廣德要舉薦郭乾的話,兵部尚書職位就鐵定和他無緣了。


    隆慶皇帝的想法,魏廣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陳以勤值房裏,隻是相互提醒以後注意避開高拱,不與其正麵對抗外,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等隆慶皇帝看到郭乾資料後,對郭乾官場經曆就有了大概印象。


    入仕就入兵部,任主事,之後外放擔任過衛輝知府,兵備道,再有按察使和布政使的經曆。


    這樣的人,除了開始進兵部外,貌似和軍事文官不沾邊。


    可是在嘉靖三十八年巡撫陝西開始,之後的經曆全部都是陝西等三鎮,最後到總督任上。


    “來人。”


    隆慶皇帝看到這裏,心裏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就不讓內閣的人舉薦了,免得到時候不合適,自己再提出人選,讓他們不自在。


    這時候身邊服侍的太監已經換成了陳矩,隆慶皇帝隻是看了他一眼就開口說道:“傳旨內閣,遷南京戶部尚書郭乾為兵部尚書,盡快傳旨下去,讓他赴任。”


    “遵旨。”


    陳矩沒有猶豫馬上答應一聲,隨即一路退到殿門口才轉身快步往內閣去傳旨。


    皇帝要郭乾盡快赴任,意思很明確,陳矩知道重點是這個,所以腳下步伐飛快。


    到了內閣後,沒有找魏廣德,而是徑直前往李春芳值房宣讀皇帝口諭。


    對此,李春芳當然不會有絲毫懷疑。


    如果有人敢假傳聖旨,到了司禮監也會被攔下來。


    當下也不假手他人,就自己親自擬旨完成皇帝的命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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