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在迴家的路上還在想著陳以勤的話,張居正在皇帝麵前的表態,直接指向了陳以勤和他們這個小圈子,充滿了敵意。


    雖然大家在處理政務上確實各有心思,有些利益的分配上,張居正有些吃虧,可也沒必要拉高拱出來和他們打擂台吧。


    難道不知道高拱迴朝,不管是他們還是張居正,都不會有好處。


    要不要教訓他一下?


    這個念頭在魏廣德腦海裏滋生,讓他張居正知道和他們為敵的壞處?


    搖晃的轎子裏顯得很安靜,雖然轎子外麵大街上人來人往,喧鬧不已,可這一塊魏廣德的心很平靜,他在思考張居正的軟肋。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須把他打痛,讓他知道好歹,還要沒話說,隻能吃這個啞巴虧。


    不對。


    忽然,魏廣德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今日隆慶皇帝既然已經向他們吹了要召迴高拱的風,那麽旨意應該很快就會下達。


    自己這邊出手整治張居正的話,高拱迴來後應該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到時候弄不好會幫著張居正。


    不能讓張居正和高拱修好關係,得想辦法分裂他們,讓他張居正幫別人做嫁衣,還得咽下苦果。


    魏廣德感覺有些棘手,怎麽操作這個事兒。


    手段用出來,既要讓張居正感覺到難受但又無話可說,還要讓高拱滿意而不會插手,達到分裂這兩人的目的。


    微微閉上眼睛,魏廣德靠在椅背上思考起來。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政治手腕,但他入主內閣的時間終究太短,還缺乏經驗,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好辦法。


    轉眼到了第二天,魏廣德早上起來後在家吃過早飯,就帶著隨從出了府門。


    不過今天府門外並沒有轎子等候,而是有十餘匹戰馬被人牽著韁繩。


    看到魏廣德出來,身邊人就立馬過去把魏廣德馬匹牽了過來。


    雖然現在常期坐轎,但魏廣德馬上功夫也沒有丟下,左手勾著韁繩,雙手搭在馬鞍上,左腳踩入腳蹬,右腿發力的同時雙手用力,身體就猛然拔高坐在馬鞍上。


    接過隨從遞來的馬鞭,魏廣德迴頭看了眼,等其他人都陸續上馬後,他雙腿夾緊馬腹一揮馬鞭。


    “啪”。


    鞭聲響起後,胯下戰馬就快速向前奔去。


    魏廣德控製著韁繩,身後馬蹄聲漸起,馬隊很快就出了南熏坊進入安定門內大街繼續向北行去。


    騎馬可比坐轎或者坐車快上許多,今日的天氣也還不錯,天上白雲朵朵,微風和煦,是個郊遊的好日子。


    馬隊出了安定門,順著大道繼續往前,不多久就拐入一個岔道,前方不遠處就是京營大門。


    馬隊來到這裏的時候,大門外已經有一群護衛在此等候,而他們圍繞著一輛大車不準人靠近,即便京營看門官過來詢問,在看過對方腰牌後就馬上退迴營門。


    大車被一塊紅布遮蓋,讓人看不到大車上是什麽東西。


    可越是這樣神秘,就越吸引人們的關注。


    此時守衛大門的京營士卒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那輛大車上到底是什麽東西。


    “聽說是工部的人,應該不是送軍餉來的。”


    “火藥吧,最近校場那邊成天劈裏啪啦的釋放火器,那可都是砸的銀子啊。”


    “火藥不該是內官送來?怎麽會是工部?”


    京營的官兵也不是完全無知,畢竟在這裏守衛的時間久了就知道,朝廷對火藥的控製極嚴,工部雖然有火藥但是不能大肆製造,那是內廷的火藥局負責的事兒。


    京營的火藥,全部是兵仗局下屬的火藥局製造並負責配送京營。


    就在士兵議論,惋惜不是戶部來人的時候,遠處衝來的馬隊也被他們注意到,原來還聚在一起的人群快速分開,士卒迴到各自崗位各司其職,嚴密監視起來。


    這支馬隊當然就是魏廣德帶來的人,雖隻有十餘騎,卻也製造出數十上百騎衝鋒的氣勢,他們可都是在魏老爹身邊幹了十來年親兵的老兵。


    這些人平時在九江府那邊地位就很高,過去或許他們這些軍戶還怕地方文官,可自從魏廣德進入吏部任侍郎後,魏家在九江府就抖起來了。


    即便是知府、兵備道和知縣見到魏家人,都要以禮相待。


    這些被魏老爹派到京城來的,更是隻有對魏家忠心的親兵才有的機會。


    所以當初在九江的時候,這些人就是靠著出身和熟練的技藝被魏老爹看重留在身邊護衛,在老家雖然不說飛揚跋扈,可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也是慢慢練出來了。


    被派到京城,本以為是要夾起尾巴做人,但魏廣德入閣後地位陡然提高,讓這些本就不怎麽安分的人又逐漸恢複了在九江時的囂張氣焰。


    往日在京城裏,他們騎馬護衛在轎子周圍,已經很難這樣縱馬馳騁,好容易逮到機會還不可勁的造。


    駕馭著戰馬衝向京營大門時,許多人都不自覺舉手揮舞著手裏的馬鞭,像揮舞馬刀般,口中不時還有人發出怪嘯聲。


    看門官隻是個百戶,看到這樣的馬隊過來當然大驚失色。


    他以為是哪家的王孫公子跑京營來耍威風,往日這樣的事兒也偶有發生,他一邊暗自咒罵,一邊讓人守好營門,可不敢放這些人衝進大營去。


    往年就有倒黴蛋被人衝進大營,在京營裏橫衝直撞唿嘯而過,最後被戎政大人治罪。


    而那些王孫公子則是大搖大擺就走了,隻說是派人通報各家嚴加管束。


    畢竟都不是普通人,否則早就在營門口被人打殺了。


    魏廣德來到京營大門外看到車隊,就猜出是工部軍器局的人,他隻是抬抬左手示意身後的人過去和京營那邊交涉。


    做為朝中大臣,他當然不會帶隊衝擊京營,那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他微微撥馬,向著那車隊跑去,而身後的馬隊中也有一人出來,向著京營大門行去,隻是靠近大門前開始控製馬速降下來。


    “哪個是守門官?我家大人要見戚繼光戚總理,煩請通報一聲。”


    營門前,魏家隨從向著裏麵高聲喊話,很快就有個身披百戶棉甲的官員出來,對他點頭哈腰道:“不知是哪家大人到此,我這就派人通報。”


    “內閣大學士,吏部尚書魏廣德魏閣老要見戚總理。”


    說話間,那隨從從腰上摸出魏府的腰牌在那個百戶麵前晃了晃。


    營門那邊的插曲沒有讓魏廣德分心,他此時已經到了車隊前。


    “拜見魏閣老。”


    帶頭的正是昨日軍器局的工部主事,為了在大人麵前表現自己,所以今天他是起了個大早,親自把大炮送到京營來。


    不過這次的差事,手裏並沒有工部和兵部的文書,所以進不到大營裏麵去,隻能在營門外等候。


    或許因為管著軍器局後長久沒有起過這麽早,魏廣德到了他近前時,雖然強裝出一副笑容,可臉上終究難掩疲態。


    魏廣德居然看到一坨眼屎還掛在他左眼角。


    點卯這種事兒,對於內閣、六部等衙門來說,因為有都察院的存在,所以百官還真不敢遲到。


    但是對於像軍器局這樣的品級極低的衙門,都察院都懶得去管,所以這些小衙門裏的官員反而比朝廷大員們過的滋潤。


    每天大魚大肉,勾欄聽曲,睡覺睡到自然醒,日子過得讓魏廣德都羨慕不已。


    隻是知道又如何?


    整治這些人,也隻有都察院才能出麵,可都察院要行動刮起大風,人家都滑溜的緊,都能提前得到消息,在風氣時夾起尾巴。


    整風運動又不可能一直刮下去,總有歇息的時候,到那時又恢複常態。


    所以,不管是李春芳還是陳以勤亦或者魏廣德,大家其實都知道朝廷很多官員倦怠,卻也沒什麽好辦法處置。


    你就算抓幾隻典型又如何,不過一個月老油條們還是該幹嘛幹嘛。


    這也是張居正力推考成法的原因,隻要把手上的差事兒做好,其他的就別管了,看多了心煩。


    對那主事的殷勤行禮,魏廣德隻是輕“嗯”了一聲,目光已經轉到後麵那架被紅布遮蓋的大車上。


    “把紅布掀開我看看。”


    魏廣德開口吩咐道。


    馬車旁還有幾個匠人,那主事也算心細,把匠人帶在身邊,魏廣德有不滿意的地方可以馬上修改。


    魏廣德話音落下後,那主事就指揮著馬車旁的匠人幹活,撤下車上的紅布,一尊黃燦燦的大炮就展現在眾人麵前。


    雖然知道這是一門樣子貨,但也足夠霸氣。


    大,實在太大了,遠遠超過這時代明軍裝備的任何一款火器。


    別看明軍火器五花八門,最頂級的肯定是被稱為將軍炮的一類火器,但是魏廣德看到過最大型的將軍炮,長度也不過六尺,也就是大約兩米。


    就是這樣的炮,也還是在京城城牆上看到過,在薊鎮那些長城關隘上看到的火炮則更短,許多都是兩、三尺長的一根炮筒。


    可眼前這尊大家夥的長度可是超過十丈,近四米,可不就顯得威風凜凜,足夠吸引眼球了。


    在紅布被拉開的一瞬間,魏廣德仿佛聽到遠處京營大門傳來的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魏廣德下馬,快步走到大炮前,圍著大炮走了一圈。


    現在的大炮已經不是昨日看到的隻有一根炮管,而是被架在炮車上。


    炮車支撐炮身是左右兩個包鐵大車輪,之後有支架延伸到炮尾,最後端是安裝的可以轉向的小輪。


    做成隻有,是為了方便在戰場上360度調整炮口。


    至於控製高度的設計,在這輛炮車上並沒有設計,畢竟真炮都沒出來。


    炮口和炮身兩邊都加鑄了鐵環,這也是魏廣德要求的,用來固定大炮用的,可不敢把全部受力都由炮車承擔。


    開炮時要是散架了,那才叫大笑話。


    魏廣德走完一圈後迴到原位,還算滿意,這會兒他正點著頭。


    這炮現在的樣子,和後世看到的這個時代的西方大炮就很像了。


    “幹得不錯,迴頭我會給朱尚書說的,給你們獎勵。”


    魏廣德對身側那個工部主事說道。


    既要馬兒跑,還得給馬兒喂草。


    工部給獎勵,和他關係也不大,一句話的事兒。


    而且,魏廣德也甚至工部其實很肥。


    別看各衙門成天哭窮,可工部比戶部還有錢,畢竟工部有自己的稅收。


    當然,最有錢也是最窮的衙門,肯定還是兵部。


    窮,是因為兵部一直都拖欠著各地衛所的軍餉,很多都是按比例分發下去,足餉幾乎不可能存在。


    欠這麽多錢,當然是最窮的衙門了。


    可兵部管著太仆寺,這裏卻有當今大明朝最富有的銀庫-常盈庫。


    工部也有自己的庫房,戶部的叫太倉庫,而工部則有節慎庫。


    由此,工部也成為繼戶部外收入第二的衙門,這裏麵油水之多也是讓人咂舌,隻不過大家都默契的表示不知道。


    畢竟不管是修紫禁城還是其他皇家建築,甚至各家衙門,都是工部負責。


    要是真把工部吸幹了,皇帝要建院子或者樓台怎麽辦?


    自己衙門要是漏雨,不還是要找工部出工嗎?


    這邊魏廣德還在品評新式大炮,京營的營門大開,據馬也被士卒快速搬走,戚繼光帶著手下將官已經到了這裏。


    當他們出了大營,沒有看到魏廣德一行人,而是被遠處人群中間那一尊無比巨大的火炮吸引了。


    “這是什麽炮?”


    戚繼光心裏生出一個問題,隨即催馬就衝了過去。


    馬蹄聲響起,魏廣德也在人群中迴頭看過去,見到是戚繼光帶著人過來,也沒在意。


    戚繼光這會兒眼中隻有那一尊大炮,快到近前也沒注意。


    “戚將軍,魏閣老在此,還不下馬。”


    戚繼光這樣不管不顧騎著馬就過來了,魏廣德帶著的扈從可不會聽任他這麽幹,當即就有兩三人出來,攔住去路。


    聽到“魏閣老”三個字,戚繼光才猛然驚覺,這次出來就是因為聽說魏廣德來了。


    他當然知道魏廣德來京營的目的,就是看邊軍合練的,隻不過先前被前麵的那炮把注意力吸引過去了,居然忘記大事。


    戚繼光也從那人口中知道,這炮可能是魏廣德帶過來的。


    等他下馬後,才在人帶領下穿過外圍人群到了近前,不敢再去看炮,而是到了魏廣德麵前單膝跪倒行禮。


    “末將參見魏閣老。”


    “起來吧,元敬,你看看這炮如何?”


    魏廣德笑笑,隨意的揮揮手示意他起來說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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