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隻想到內外廷因為懼怕高拱對隆慶皇帝的影響,會不約而同選擇反對高拱迴朝,卻忘記“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這句話的含義。


    在他認為可以接受的論資排輩序列中,終究會有人忍不住,想要挑戰前麵的人,超過他們。


    無論是合作還是競爭,說到底都是為了利益。


    當大家擔心高拱迴朝會影響到他們的利益時,隻要高拱拋出他們想要的利益,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反戈一擊。


    雖然,這樣的高拱在之前是讓人不敢相信的,可人終究會變。


    經曆過滿朝彈劾屈辱離朝後,高拱的性格和行為做事已經發生了他們不知道的變化。


    高拱當日見過卲方,心裏滋生出重返朝堂之意後,就翻看了過去的邸報,把朝中的局勢揣摩了個七七八八。


    不過,在他看來,外朝的高層官員應該都是反對他迴朝的,所以隻能把目光看向那些中低品級的官員,他們還有奔頭,希望得到達官貴人的賞識,從而平步青雲。


    這些人若是有機會,身份或許早就不同了。


    而自己的出現,則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一個實現目標的機會。


    遊走朝野上下,高拱就給卲方定下主要以結交中低級官員為主,高官那裏就不要去自討沒趣了。


    雖然內廷的變化,邸報上並不會寫,可大抵上也能琢磨明白,內廷變化不大,隻有李芳倒黴。


    倒不是邸報上要記錄內廷之事,而是因為李芳被打入刑部大牢進行審案。


    高官其實對李芳是有些惋惜的,因為他的性格和李芳是很合得來的,兩個人其實都是因此遭到同僚的嫉妒,進而遭到聯手攻訐倒台。


    若是高拱在朝,他肯定是要出手搭救,可惜,隻能說李芳命不好。


    不過盡管如此,因為沒有看到李芳被判決的消息,所以他內心裏還是打定主意,自己迴朝若是還來得及,還是要出手幫一把。


    雖然他已經下注,可不代表他不能再暗中準備一手。


    至於操作此事最關鍵的人,也就是宮裏的內應,高拱已經確定好了,也隻有這個排位落後的人才會願意接下自己拋出的餌,幫自己出山。


    而此時京師陳以勤府上,酒席也進入到後半段。


    對於卲方,三人在權衡朝堂力量後認為不會有太大影響,真要是高拱有什麽打算,大不了學著徐階的樣,再來一次滿朝傾拱,直接讓皇帝打消這個念頭就是了。


    “對了,今日下午,薊遼總督譚綸送了兩份奏疏到內閣,已經分到我那裏了。”


    魏廣德趁著酒席間的空檔,開口說道。


    “譚總督有何事?”


    陳以勤隨口問道。


    魏廣德老鄉的請求,能幫就盡量幫一把,以後自己的那邊的事兒,才能得到他的支持。


    三個人其實不過就是借助在裕袛的交情,形成了一個利益交換的圈子。


    單獨一個人,要想在內閣成事很困難,可三個人要是都支持,比數量就能壓過李春芳和張居正。


    “去歲譚總督巡視薊鎮長城,有了新修墩台的打算,薊鎮長城延袤二千四十餘裏,防守甚艱,宜擇要害,酌緩急,分十二路,每百步或三、五十步,築一墩台”


    魏廣德就把當年譚綸的奏疏和陳以勤、殷士譫說了一遍,其實說道一半的時候,兩個人都是皺眉,因為他們明白了,這是找朝廷要錢財支持的。


    若是給政策,就是同意,那倒是簡單了,可要錢,就很麻煩。


    雖然是年初,朝廷的財政稍顯富餘,可他們都是官場老油子,知道下半年朝廷支出會流水般花出去,可不能隻看當下。


    要說墩台造價,其實不算很高,每座五十兩銀子,可譚綸一築就是三千座,這就是十五萬兩銀子的消耗。


    “薊鎮自己能出多少?”


    陳以勤皺眉問道。


    “十萬兩,這是他這倆月全力籌措後的結果。”


    魏廣德答道。


    除了奏疏,譚綸也給魏廣德單獨去信,把薊鎮的情況詳細說了下。


    現在他已經到了薊州,以後朝廷上的事兒多要仰仗魏廣德和朱衡出力,自然平日裏書信往來不斷。


    “此事有些難辦,戶部估摸著能出二萬兩,最多三萬兩銀子,這就是極限了。”


    陳以勤輕輕搖頭說道。


    “兵部太仆寺那邊應有一筆馬價銀,大約有一萬五千兩,到時候壓一壓霍翼,讓他把銀子掏了,戶部劉體乾那裏,讓太倉放銀三萬五千兩,這樣就能湊足五萬兩銀子的缺口。”


    其實按照譚綸的書信,工費確實需要十五萬兩銀子,可譚綸打算征發徭役,用邊民服徭役的辦法,這樣大抵可以折銀六、七萬兩,所以薊鎮實際上隻需要湊三、四萬兩銀子就夠了。


    而大頭,最終還是要落在朝廷裏出。


    “劉體乾?霍翼?”


    陳以勤輕輕呢喃兩句,隨後看向殷士譫,見他微微點頭,當下就輕笑道:“那就這樣吧,此事明日閣議,看張居正怎麽說。”


    劉體乾和張居正有關係,霍翼則是和楊博一體,而楊博和徐階的關係緊密,現在也演變成和張居正聯係密切,所以內閣商議,李春芳會選擇置身事外,而主要的對手就是張居正。


    隻要內閣閣議定下來此事,就算楊博和霍翼不滿也是於事無補。


    因為奏疏遞上去,隆慶皇帝會直接批紅,可不會在召集戶部和兵部尚書商議出銀子的事兒。


    “善貸,你不是說兩件事兒嗎?除了築墩台,還有何事?”


    殷士譫又開口問道。


    “此事稍小,就是譚總督巡視山海關城牆時,發覺此地乃長城起始,扼守遼西走廊延後,實為重要之所,而僅設置守備一員,兵少將寡。


    譚總督的意思,此地既為要衝,當設置鎮守參將駐防,增加兵力以備萬全。”


    魏廣德又說道。


    “山海關城關並不大吧。”


    殷士譫開口說道。


    “以前山海關有戰事,都是向三屯營和一片石關守將求援,三屯營距離較遠,鞭長莫及。


    而一片石關分守多出關隘,若出現虜騎蹤跡,則救援勢必受到影響。”


    魏廣德答道,“按他的意思,從一片石割數處關隘轉三海關防守,讓其招募兵馬防禦。”


    “自行招募?”


    這些陳以勤和殷士譫都是皺眉,這一招募就是年年出兵餉,又會增加一筆開支。


    “薊鎮新選忠順軍二千名,保定和定州二營新增戰馬六百匹,準備盡數轉交山海關處,加強該地兵力,所以大致不會新增朝廷的開支。”


    魏廣德解釋道。


    “這新選之兵是兵部核定過了的?”


    殷士譫問道。


    魏廣德點頭,“已經核定,納入兵部支餉,這也是之前清查空額後給出的。”


    “等兵部核準後再說吧,若兵部覆議,此事就順理成章。”


    陳以勤點點頭說道。


    “官職提升,兵部內部可能會有爭議,說不得就辦不成事兒了。”


    魏廣德隻是提醒道。


    “那奏疏上來,票擬的時候提一句。”


    陳以勤看出來,此事魏廣德是打算促成了,也不想拂了他的意,又說道。


    “最好兩日後冊封大典上,我們可以和霍尚書說說。”


    魏廣德又說道。


    兩日後的冊封大典,其實就是召集在京大臣宣讀冊封旨意,倒不是後宮的,而是朝廷要遣使冊封秦府隆德王敬鎔吳氏為秦王妃,襄府安福王載堯為襄王,韓府世孫朗錡為韓王,夫人宋氏為韓王妃,兵馬指揮揭文魁女揭氏為吉王翊鎮妃,唐府唐順王子碩熿為唐世子等。


    都是近一年報上來的,禮部派人核準後,一並上報請封。


    “禮部最近事兒倒是多,聽說直隸遴選秀女三百人,把下麵又鬧得雞飛狗跳。”


    殷士譫忽然笑道。


    去年初,隆慶皇帝就要下旨選秀女,不過因為南京選秀案的影響,被徐階聯絡大臣們聯手阻止。


    不過年底的時候,隆慶皇帝又想起這茬。


    這次沒有徐階阻撓,李春芳雖然勸了幾句,可卻沒有勇氣像徐階那樣硬頂迴去。


    畢竟,徐階那時候知道,因為搞倒了高拱,隆慶皇帝對他的看法已經變了,而且做了那麽多年首輔,他已經不再留戀首輔之位,自然沒當迴事。


    李春芳雖然也有類似想法,可畢竟還沒到幹不下去的地步,所以隻能選擇接旨。


    橫豎旨意是下到禮部,自有禮部尚書高儀去忙活。


    “唉”


    陳以勤倒是沒笑,而是歎氣道:“陛下登基後,這變化”


    沒繼續說下去,隻是不斷搖頭,表達出自己的態度。


    魏廣德忽然說道:“若高肅卿在朝,能不能阻止此事?”


    “此乃後宮事,外朝很難阻止,去歲若不是南京鬧出那檔子事兒,徐首輔也沒辦法攔下來的。”


    殷士譫卻是說道。


    “等兩日大朝會後,我和霍翼說說此事。”


    陳以勤感歎完,收起心緒,又把話頭拉迴來。


    “如此最好。”


    魏廣德點頭笑道。


    “大閱籌備的怎麽樣?我聽說戚繼光想去薊州?”


    陳以勤又接話道。


    “此事已經確定,下月我準備進行一次演練,若無差錯,當可放人去薊州。”


    魏廣德笑道。


    “那現在的薊州鎮總兵官郭琥打算怎麽安置?”


    陳以勤問話道。


    薊鎮畢竟是京師門戶,可不能有失。


    很明顯,用戚繼光換掉郭琥是魏廣德、譚綸等人的謀劃,可是沒有犯錯的情況下換掉一鎮總兵,此事非同小可。


    “兩條路給他選,要麽移鎮別處駐防,要麽迴進城入五軍都督府掛個閑差。”


    魏廣德滿不在乎道。


    這些,他其實已經安排好了,大閱前戚繼光調走又勳貴中派人接手,而做為補償,除了要支持戚繼光在薊州的公務外,就是如何穩妥的安置郭琥,不能讓他因為不忿而鬧事。


    看到魏廣德的態度,陳以勤和殷士譫隻是對視一眼,都已經知道魏廣德是做好萬全準備了。


    他們也無心繼續在此事上周旋,於是也都點頭。


    這點頭,其實也預示著在此事的任命上,若是兵部還有其他不同意見,他們還得出來表達對戚繼光的支持。


    時光飛逝,光陰荏苒,轉眼又是一個月時間過去了。


    在此期間,朝政運轉正常,譚綸的奏疏也被很順利的批了。


    兵部下撥馬價銀,因為譚綸早有準備,倒是沒有出什麽意外,很痛快的就發下去。


    到這個時候,魏廣德才知道,這筆一萬五千兩銀子的馬價銀,實際上就是譚綸故意扣下來的,否則早就撥付寧夏和延綏二鎮。


    隻不過到了戶部,要從太倉庫中提銀子,倒是引發了一波小小的風波。


    不管怎麽樣,五萬兩銀子終於還是下撥到薊鎮去了。


    有了銀子,譚綸在薊鎮總算也能安穩施政,有條不紊的發出一道道的命令,開始墩台的修建。


    “元敬,明日的演練準備好了嗎?”


    距離隆慶皇帝大閱還有約一個月的時間,明日魏廣德就要和內閣陳以勤、張居正,以及吏部尚書楊博、兵部尚書霍翼及禮部一位侍郎一起檢閱一番。


    其他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不過還是把戚繼光招來詢問一番。


    “魏閣老請放心,末將已經做好周全準備,絕不會出一絲紕漏,否則末將任憑處罰。”


    戚繼光起身站好,彎腰抱拳說道。


    “全部按照禮部儀注進行?”


    魏廣德開口又問道。


    “是的。”


    戚繼光答道。


    “如此甚好。”


    魏廣德滿意的點頭,臉上含笑。


    就在魏廣德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京營那邊的時候,卲方那邊也開始有了動作。


    就在他和戚繼光見麵的時候,距離皇城不遠的一座酒樓包廂。


    “咯吱”一聲,卲方點頭哈腰推開包廂門,請客人先一步走進了房中。


    進門的是一個臉型瘦削,麵白無須的男子,一身飛魚服顯示出他地位的不凡。


    “陳公公請上座。”


    把人迎進包廂後,卲方又主動邀請客人坐在上首,完全放低了自己的身段。


    “嗬嗬,邵公子客氣了,我怎麽好喧賓奪主呢?”


    陳洪年歲不小,養尊處優久了,看上去還似是個中年人。


    或許是因為執掌東廠的緣故,無形中養成了一絲不怒自威的氣勢。


    就這樣的人,那笑容看上去就顯得有些滲人。


    實際上,明朝的皇帝,多多少少或許都有些心理問題,想想成天和這些閹人打交道,他們的苦笑,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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